APP下载

一个岛上的蔚蓝

2024-12-11杨晓奕

散文诗 2024年11期

杨晓奕:1976 年出生于山东省荣成市。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1997 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在《星星》《散文诗》《诗选刊》《胶东文学》等刊物发表大量文学作品。作品多次入选《山东诗歌年鉴》《中国青年诗人作品选》等选本,并多次荣获省级文学奖项。

隔空的回想和想象

一艘岛上的客轮留下离开的脚印,总有一些人在等待回转,重新踏上归途。

为了突出海的骨骼,我悄然地隐匿了自己的颜色,在夜里,我唯一的情绪像海萤在闪亮。

大海和星辰都有影子,每天,他们都消失在我眼里,这是我唯一可以发芽的器官。

我要看着每片雪融化在海里,这些冰雪的孩子,湿润了千千万万鱼群的呼吸,加速了春天的渔汛。

每颗沙粒,经过海浪的扭曲、撕裂、切割、粉碎,才成为现在的样子。如果被还原,一粒沙子,就是一块巨石。

冷库的轰鸣声扰乱一切秩序,但是,并没有影响房东一家人的生活。这些冷漠的声音和海岛的严冬酷暑,以及生命舟船艰难的行进、世事无常,都成了他们抵抗命运的要素。

而噪音是最无力的。

大到海,小到野草和沙子,我要为她们立传,她们的生长史、发展史、壮大史,甚至是衰退史,都比我辉煌得多。

海虫(海蟑螂)的地穴在哪里?它们走得再远也都能记得回家的路吗?它们会唤醒自己内心的光亮吗?它们会在明朗的月夜里,因为思念亲人而流泪吗?

鹅卵石的内心是柔软的,因为,它在对抗大海的时候选择了妥协。

一片残缺的贝壳并不苍老憔悴,她不仅有完整的青春史,在残缺的时候,她也是唯美动人的。

他的肩头扛着巨大的海水和冷风。他从宽阔的水域里走来,身上不知道披着谁细碎的鳞片和气味。

10月22日的黄昏

海水在礁石缝里低鸣,我和海鸥在黑色的火山岩上停驻,不同的是,它们站立着也能休息,而我必须依靠一个平面,才能放平自己。

那些废弃的船舶,像一个人放弃的志向,再也不能扬帆远航了。

我看海。海,回应我无数的潮汐,我是你的石莼,我是你的脉红螺,我是你无数的伤痕。

听见孩子在海边的喧闹声。他们,都是一个个洁白的少年。

一个女人抱着一大团细细的渔网,像一直抱着自己咸苦的生活,总是纠缠不清。

朋友说:灯塔能人诗,也可入史。我说,灯塔散发着史诗般的辉光,照着我们身前的路,也照着我们身后的路。

夕阳碎在海里,在海中又升腾和复活成一片光焰。

海鸥,白色的腹羽,灰色的背脊,所有人类的舞蹈都不如她们凌空时的美妙。

船,都出海了。

船坞空荡荡的,留下一根根带着红褐色锈迹的滑轨。下午,我听见鞭炮声,一艘船终于修缮好了,脱离被困的境地,加入了捕捞季的繁忙。

夜晚的思绪

我逼迫自己进行一次精神的梳洗,一切都交给海,让海的晨风暮雨去涤荡,我只需要站立在海边。

路上,我遇见从暗黑的海边扛着橹,提着灯,缓慢行走的渔民。夜,跟随着他们;光明,也跟随着他们。你看见过夜里的浪涌吗?一波波,连渔火的光影都传递到岸上来了。

在灯光、月光下,那个最后还在补网的女人,祝愿永远有人为你乘风破浪,有人平安地带着灯盏归来,只为不负你的守望。

当几种米粒柔软成一碗粥,当浪涛里的鲜鱼几经周折化身我们口腹之物,临冬的夜晚,家,挡住了一切的黑,我们围坐在一起,依靠面容的笑意取暖,所有心灵的灯火都热了。

夜晚的码头,我的父兄,你们终于归来!你们和船都没有护身的铁甲,却在海上披荆斩棘!我的父兄们——大浪滔天,它们是浑浊的,你们的双眼却越洗越清澈,一如星眸!头发越洗越乌黑!面容越洗越刚毅!我的父兄们——海浪里的战神!你们挑灯归来是多么豪迈!我的父兄们——海浪始终被你们踩踏在脚下,它们完全被你们驯服!

我的父兄们——船的龙骨!你们的脊梁!

打捞上来的鱼虾带着泥泞,需要清洗。这些艰难的泥泞,我们唇齿的美味,你们身上带着海腥的疲惫——我们的父兄呀!

我知道,海神就是海本身,海就是一个完整的神,有无数次摧毁,就有无数次拯救。有时候,她浓妆艳抹。有时候,她素淡如蕊,一任夕阳像一枚铜镜挂在眼前,披散垂到脚踝的头发,她的身下有堆积如山的珠贝和海螺,在幽暗的海底驯养巨兽,多少跳跃的海豚,像一个个在海面献舞的孩童。

海神,独占世上所有颜色的财富,她有色彩变幻的长发和衣裙,但她浸染最多的,就是蓝色了。清晨书

有时候,洁白也很美艳,比如桑岛的曼陀罗花,贪恋着深秋最后温暖的时光,它的刺果也饱满。

温和湿润的海风把海湾圈起来,把曼陀罗当成一种海兽豢养。曼陀罗的举止越来越像动物,比如它有毒的防御、多刺的果实,仿佛是它浑身的犄角;花朵温顺的瞬间,带给人的喜悦,又像一双清纯闪亮的眼睛。

海底群山搂抱的太阳,要一次次穿过厚湿的云层,阻碍的云墙粘稠寒冷,它浑身要脱落那些暗灰的云泥,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它用自己的光流一遍遍洗濯身体,脱离夜留下的最后的黑暗沼泽。

我流落至此,我是行走的舟船,停顿、行进、劈波斩浪,在黑夜里隐藏自己的脚步,白天继续前行。

海鸥有优雅矫健的身姿,却有一个变化多端的嗓音。它们的声音,有时暴躁、凄厉、俏皮,它们也经常为了食物争斗。

我买了把剪刀,去海边剪岛民丢弃的渔网上的铁网坠。只有俯下身来,才知道有些物事是让人尊敬、不容小觑的,那些拴在细网上的梭形或管状的铁网坠,已经锈迹斑斑,依然牢靠地守护着破旧的渔网,在海边接受风吹日晒、海雾的侵蚀。

海吐出人鱼化成的泡沫,她良善忠贞的鳞甲带着清晨的光。她在岸边停留自己的光芒,洁白的玫瑰花,沿着海滩盛放。晚餐以后

关于岛上冬藏的点点滴滴,磨虾酱、腌生蟹、晒鱼干,人们很久以来就有这些滋味的陪伴,而度过冬天的寒苦。

从风浪里走出来的人们依然谈笑风生,颠簸的浪里,他们早就如履平地。

白天的天气寡淡无味,但夜和海依然深不见底。

在旅舍的大门口,有一棵蜀葵在守候着,它已经失去了花朵,一簇绿叶像一潭深水。

腌生蟹的膏肉和汤汁,咸中带有白酒的辛辣、大料花椒香料发酵的味道。最不能忍受的,是它开始在餐桌上散发的那股滂臭味,但我不惧怕,当入口时,我已经接受它所有的味道,它臭腐乳般的气息,让我吞咽了它,更重要的原因是,它是海鲜的衍生物。

桑岛女人擅长骑电动三轮车。妈祖在夜晚有一盏灯,每个海岛女人在夜晚也有一盏灯。她们用它驱除黑夜、雾霾,那坚定的光柱,飞驰在桑岛的每条路上。她们携带的光和奔走的热情,也会把你带到火一样的生活和劳动场面中去。

我渴望大风大浪地冲刷,和渔民一起站立在船头,我们也经常动摇,但是,从来没有停止远行!

大海安静得像一只巨蝶

大海安静得像一只巨蝶,浅波是蝴蝶的粼粼光斑,平铺在海面上,一枚会飞的巨大花朵!巨蝶展开翅膜上覆盖的所有鳞片和各种颜色的斑纹,轻轻抖动扇面般的微漾。夕阳下,蓝色的蝶火燃烧升腾了一半翅膀,还剩下另一半,在沉淀成夜色!

我创造一个伤口等着你心疼

夜色让你焦急,多少牵动的溪流,让你的心颤抖。呼吸的月色越来越浓稠,你看不见我所在的海和码头,你苍茫的云天顷刻有了愁绪,虚拟的汗珠像掉落的星辰,你无法打捞起自己,走出湿漉漉的街道。你整个身体绷得很紧,为了一个通达的电话。那个发芽你等了很久,你太爱这个花朵了,只盼它在耳畔开一次花,你轻启自己的牙齿说一句话。

赶海后的夜

桶里的世界,变成一个喧闹的夜,它们有自己独特的脚步。单齿螺、锈凹螺,它们攀爬时互相击碰,发出整个夜破损了一个角的声音:海星在身下的海水里模拟行星环,学会跟踪爱的去向:螃蟹吐出腹中所有的潮水,暗示自己昼伏夜出的习性。

半扇江瑶贝壳

潮水带来半扇江瑶贝的贝壳,我仿佛看到了异域奇异的光彩,它是我另一个手掌,抚摸过无数次海底,流浪到浅滩!楔形的深蓝,像神秘莫测、难以破译的图形!它始终都是丢弃了肉身和另一半手掌,脱离海洋漂流到陆地,和大地合拢成一双暗示慈悲佛陀的手。

寻找石花菜

行走在最原始的日常,采集先祖传递给我的基因。

我背负着石花菜的一切,用身体承载它,就算它是一个遥远善意的谎言,我也奔赴和膜拜它也许会停靠的地方。

所以,我在众多海藻里找出石花菜,在众多颜色、姿态相似中寻觅它的影子,我渴望它的踪迹在我掌心的礁石里开花。

当它所有的影子是空无时,我面对月光的时候是苍凉的,我的脊背都是鱼的脊背,我渴望深沉的大水,能够泅渡我此刻的无奈。石花菜再也不是唾手可得,它变成了我遥不可及的想象。深水区、潜水员,我终究无法踏足的地方。

我和石花菜就这样对望,我在灯光下的找寻,多像找寻一种旷世的容颜,我的绝恋如此浩渺,轻易漫过我的头顶!

假如我重新回到城市

我身上巨大的水汽一定会淹没所有的人,我的咸涩一定能腌渍在城市生活中享受甜蜜的人。我心中的船舶肯定大于所有的货车,我站在马路对岸,像面对大水流淌的码头,所有的食物因缺乏鲜腥而无味。

迎面而来的人,都缺乏渔民的气魄,他们身上失去了鳞片,已经好久了,他们只能驾驭电动车和汽车。城市生活很干燥,再没有潮来潮往,我要找海星,天空都找不到,再也找不到爱人的气息,说是对岸却已是相隔千里。

城市的花店豢养千千万万永不凋谢的玫瑰,我知道,这里永远没有我的一朵!我画丙烯画,但是,它永远没有海善于洗涤我。

当我梦见一艘船时,天上的每朵云,都是水做的鱼。

火山岩雕塑家的工作场地

面向大海,你从脑海脱模一个形象,碎石满地,都是多余石材的花瓣,你剥开粗拙的爱,才能精细打磨,天地都关照着一凿一刻,从手中开天辟地,所有灰色陨石刚擦破天际,带着最后的光焰降落在你的眼前,还留有余温!

你觉得天地不够完美,你就开始自己塑造:神仙、酒翁、吉祥老人、有脾气的凡人、母神,还有人鱼,众多人物各领风骚,你就坐在他们中间,不知道是谁雕刻了谁,海风拂过的时候,你们都神采奕奕!

芦花和荻花俯首的时候,你也俯首,你还深深地弯腰。你一生都把岛民的幸福刻在玄武岩上,一笔一划,浮动在石头上的图案,是有灵性的,你接近神,和神相似,却从不因为愤怒而毁坏人间。

你完全化解了石头的冷,你始终在劝阻石头妥协,按照自己打造的纹理,在它们身上蜿蜒成各种各样长短不一的河流。你把自己的血浆灌满深深浅浅的河道,凿刻之帆启航。

刀斧之力越来越弱,像是用手抚摸,恒久地抚摸桑岛每寸土地……

金毛憨憨陪着我

我的金毛憨憨啊,流浪的孩子!你主人一家三口为了生计在海浪里颠簸,你失去主人的呵护,在岛上的星月下颠簸。

相遇、爱护、纠缠、驱赶,你终于在夜色中归来,像极了我的孩子,披着冷雪的你融化了我的心,把所有的遮盖和食物都给你,可怜的孩子,你终于认准了我。我的温牛奶、洁净的全麦面包,你茫然失措的眼睛终于可以得到善待,我的金毛憨憨呀,我前生丢失的孩子,我抱紧你、亲昵你、抚摸你。你终于可以在有空调的暖房里安睡,我的羽绒服就是你的厚被——憨憨啊!

我的一切终于模拟了一个短暂的家,这个有爱的帐篷里,只住着你我。

每时每刻都像在谈情说爱,甜梦中,你舔我的脚丫,彼此安静的时刻,你的呼吸渗透到我的呼吸,你的举止渗透到我的举止。夜里,我们在自己的世界剥茧抽丝,醒来又融合成丝绸上的美丽纹案。

你的孤单映照我的孤单烤火,我们彼此的个体仿佛要消隐在这个寒冬,你走进我的屋子,越来越像走进一个人的心房,四壁都是寒冰,你哈着气,用你的热度驱赶冷风,你的眼里盛满了火光,我更需要你,你缓缓的呼吸,你浓密的毛发,都是持久的温暖,你用温热的舌头舔着我的手背,你的眼睛和我对视,我冻僵的心,再次回春。

你踏遍我的脚印,我走过你的村庄所有山山水水。憨憨,我最不愿遗失的孩子,我抱紧你,像一个从冬季来的人走进春天的花园,我拥抱你所有的暖风,永不丢弃,永不撒手!

夜晚开始发芽,你的摇篮开始晃动,月亮的手来推,我也在你熟睡的鼾声里安睡。我们都睡在一个夜里,一个房间相距没有两米,你可以进入我的梦乡,我也可以进入你的梦乡。

渔民和海豚

守法者从不僭越法律的权杖,海豚的海域是美丽的保护罩,它们巡游、跳跃、潜泳,和渔民朝夕相处,网里的掌心从来不捕获海豚,即使误闯,渔民也会把它们放归大海。

它们是一群群顽童,在浪的指尖里,雀跃,转向,清澈了整个海面,舒缓了渔民疲惫的劳作!它们友善、和平、友好、智慧,在阳光下调皮地微笑,传来天籁的海豚音,仿佛蓝色海洋已经举到头顶。

一只只海豚高过海平面,又回旋地跌落。

渔民生活的海豚乐园,仿佛要抵达圣洁天堂的曼妙身姿,让渔民天天近距离观望、陪伴的生灵!

船长

他言语很犀利,善于不动声色把人击倒。他身上有浩瀚洋流冲刷过的痕迹,让他有别于一般渔民。海鸥能停留在他额前,大鱼愿匍匐在他脚下。凶恶的海妖从来只给他让路,他是唯一没被海妖的毒酒击中的人。

所有渔网也盛不满他的心胸。

在大浪面前,他安如磐石。

他是渔船的指南针,海雾中,他有鹰的眼睛,一夜鹏程万里!他的船是唯一可以收拢和伸展翅膀、凌空飞翔的船。它有喷火的龙头,辨别善恶,在夜里的海面如履平地。

任何一个船长,都是魔幻现实主义的神话!

补网的海岛男人

夕阳下,埋首补网的海岛男人,很多金辉从他头上洒下来,他扛着一切的光。身下绿色的渔网似乎无限长,他手中的梭子像无声的语言,听从他手掌的起起落落,剪刀把破损的地方剪齐,接着就开始修补。

他半生都在不停地为一张完整的网努力,鬓角雪白,冷霜已经爬到了头顶。他为一张完整的网拼尽了全力,为了完整的日出,他趟过了多少黑暗中流淌的大河,用自己的骨头做自己的舟船,头发做帆,脊背做龙骨,心做桅灯,胆坐镇船头,手脚并用,踏着血液的浪,他在自己编织的梦中穿行。

弯月,是一条十柞长的大鱼,鳍背永远是水汽腾腾,贴着全身最大的金鳞。它从天边一直游到天空的中央,巨大的腥气在夜里漫开。它是一条活生生的鱼,所有的光瓣都散落在渔网里,那是让人迷茫的鳞光,无限大,无限远,照进人世间的每个角落。

夜是吞咽光的怪兽,囫囵吞枣般把夕阳吞到肚子里了。

黑夜降临,所有的网失去了绿色。夜,催促劳作的人们回家歇息,然而,网,还在那里等着。

它,永远都有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