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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精神家园

2024-12-11敬笃

散文诗 2024年11期

伊曼努尔·康德曾毫不避讳地表达了对大海的热爱,他认为,“大海之所以伟大,除了它美丽、壮阔、坦荡外,还有一种自我净化的功能。”那么大海,对于诗人杨晓奕而言,俨然成为一个具有很高辨识度的精神坐标。在她的诗意世界里,大海不仅仅是一个具有实指意义的意象,她甚至在“隔空的回想和想象”中找到了进入那个精神世界的路径,找到了大海自我净化的功能,于是,“鹅卵石的内心是柔软的,因为,它在对抗大海的时候选择了妥协。”(《隔空的回想和想象》)似乎唯有大海才是她的存在之家园,才是她灵魂的柄居之所。诺恩罗普·弗莱在《批评的剖析》中指出,“诗的意象不是在陈述或指出什么,而是通过互相映衬、暗示或唤起诗所要表达的情绪。”杨晓奕在象征的世界中,尝试着找到那些与自我对应的词语,从而唤起那些沉醉在意义中的深邃。“夕阳碎在海里,在海中又升腾和复活成一片光焰。”(《10月22日的黄昏》)这是杨晓奕“心灵的呼喊”,她以散文诗的方式与社会、时间对峙,并以此抵抗那些即将消失或已经消失的事物。

“当几种米粒柔软成一碗粥,当浪涛里的鲜鱼几经周折化身我们口腹之物,临冬的夜晚,家,挡住了一切的黑,我们围坐在一起,依靠面容的笑意取暖,所有心灵的灯火都热了。”(《夜晚的思绪》)这颇具私人经验的写作,见证了渔人的心酸与无奈,同时也诉说了那种苦中作乐的妥协与隐忍,直面生活本身,指向人的内心世界。“我流落至此,我是行走的舟船,停顿、行进、劈波斩浪,在黑夜里隐藏自己的脚步,白天继续前行。”(《清晨书》)诗人以“我”作为观察者、参与者的身份进入到“清晨”这一现场,正视白天与黑夜的辩证关系,借此来体味海岛生活,来审视生存的意义与时间的接续性。杨晓奕敏锐地察觉到人与自然、人与大海之间关系的问题,从日常的词语中采集到那些切近生命本身的海岛衍生意象,“关于岛上冬藏的点点滴滴,磨虾酱、腌生蟹、晒鱼干,很久以来就有这些滋味的陪伴,人们就可以度过冬天的寒苦。/从风浪里走出来的人们依然谈笑风生,在颠簸的浪里,他们早就如履平地。/白天的天气寡淡无味,但夜和海依然深不见底。”(《晚餐以后》)那些关涉生存的事物,会给处在生活困境中的渔民带来生命慰藉,带来活下去的勇气与信心。无疑,诗人捕捉到了大海的气质以及岛民的生存哲学。

无论是大海自身的宁静,还是赶海后的桶里的喧嚣,都关乎着大海与人类如何相处的命题。在诗人眼中,“大海安静得像一只巨蝶”带来无限的绚烂与隐秘,而人类在这样的夜晚总能够发现螃蟹及海螺的习性,并以此制造一种氛围,在尽可能不破坏大海之安静的前提下,“学会跟踪爱的去向”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大海之美也在诗人的经验范畴之内,“潮水带来半扇江瑶贝的贝壳,我仿佛看到了异域奇异的光彩,它是我另一个手掌,抚摸过无数次海底,流浪到浅滩!楔形的深蓝,像神秘莫测、难以破译的图形!”(《半扇江瑶贝壳》)诗人从贝壳中发现了美,发现了贝壳所指涉的神秘。这意味着,词与物在此刻产生了合而为一的现象,诗人不单是在辨认贝壳的奇幻,更多地将“奇幻”引入大海,引入大海背后的秘密之境。

“城市的花店豢养千千万万永不凋谢的玫瑰,我知道,这里永远没有我的一朵!我画丙烯画,但是,它永远没有海善于洗涤我。”(《假如我重新回到城市》)在面对城市与海岛的家园性归属问题的时候,诗人选择了自己的精神栖息之地——海岛,只有大海才能洗涤自己的灵魂。哪怕在最后,诗人依旧写下,“当我梦见一艘船时,天上的每朵云,都是水做的鱼。”她这样的一种状态,既展示了修辞意图,也重申了立场。“你完全化解了石头的冷,你始终在劝阻石头妥协,按照自己打造的纹理,在它们身上蜿蜒成各种各样长短不一的河流。你把自己的血浆灌满深深浅浅的河道,凿刻之帆启航。”(《火山岩雕塑家的工作场地》)诗人想要创造一个身体,一个属于大海的身体,此刻她唯一的方式,便是借助传统火山岩雕塑家的手,从石头中幻化出另一个诗意的世界。欧阳江河认为,“化腐朽为神奇正是诗人的本性之所在。”此刻,火山岩雕塑家与诗人的身份重叠,他们共同凿刻了生命之帆,朝向远方驶去。

“渔民生活的海豚乐园,仿佛要抵达圣洁天堂的曼妙身姿,让渔民天天近距离观望、陪伴的生灵!”(《渔民与海豚》)无疑,渔民是懂得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和谐相处之道的,在这个“乐园”里,海豚嬉戏,渔民幸福,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正是由于“守法者从不僭越法律的权杖”才使得在当今消费时代,仍有人可以坚守底线,创造着属于他们的乌托邦。这种诗意的生活态度,恰是渔人理性的选择,也是他们对于“天人合一”的最朴素的理解。“他是渔船的指南针,海雾中,他有鹰的眼睛,一夜鹏程万里!他的船是唯一可以收拢和伸展翅膀、凌空飞翔的船。它有喷火的龙头,辨别善恶,在夜里的海面如履平地。”(《船长》)在诗人的笔下,船长创造着出海的神话。这里的船长,一定不是具体的某个船长,而是代表着尊重这片海域生存规律的所有船长。船长与渔民,背后都有家庭,他们的安全归来,象征着一个家庭的圆满与幸运。“黑夜降临,所有的网失去了绿色,夜,催促劳作的人们回家歇息,然而,网,还在那里等着;它,永远都有缺口……”(《补网的海岛男人》)海岛的人靠打渔为生,网便是他们重要的生产工具,补网意味着就是在修补他们的人生,修补他们的未来。

毋庸讳言,杨晓奕这一组散文诗饱含着对大海的款款深情以及对海岛生活的眷恋。正像她自己所书写的那样,“我坚信我的血脉里一定闪动着、融入着海迷人的孔雀蓝。”大海之于诗人而言,一定是那个精神的栖息之所,也一定是那个隐匿着自我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