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要吃饱
2024-12-09祝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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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刺猬时,我正在去往朋友家的路上。当时大约是12月中上旬,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2月10日,马上要下当年的第一场雪。我留学的德国小镇像往常的这个时间一样,充满了节日前愉快的期待气氛。
快要走到朋友家楼下的时候,我余光瞥见路边的花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偷偷摸摸地移动,发出细碎的窸窣声,仔细看的时候又没动静了。如是再三,我终于锁定了花坛草丛中的一团东西,走近一看,那个黑咕隆咚的团子缩得更紧了——居然是一只刺猬!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真的、活的刺猬。
刺猬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假装成一个大号毛栗子,或者是对它那身刺甲的防护能力非常自信,我围着它看来看去,刺猬岿然不动。看了一会儿,我觉得不对劲了,我记得刺猬这种生物应该是要冬眠的吧?而且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要下雪,它这个时候跑出来做什么?难道是饿醒了,出来打食儿的?
思前想后,我决定先把它带到朋友家去,到光线充足的地方检查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回去时再把刺猬给放回原处。
我用包里随身带着的帆布购物袋抓刺猬,它没有反抗。与其说是“抓”,不如说是直接套着袋子“拿”了起来。刺猬缩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算它有刺,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而且小家伙缩得还并不太紧。我提溜着装刺猬的袋子,尽量不让它太晃荡,就这么一路爬上了朋友家所在的四楼。
朋友住在这栋楼里快一年了,也从来没有在附近见过刺猬。我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外国人,拿着手机开始搜索相关知识,顺便切了两块苹果放在帆布袋的角落里。
刺猬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悄悄地展开了身子,小鼻子谨慎地嗅着。苹果略略吃了几口,看上去并不怎么热心。借着室内的灯光,我们终于看清了刺猬的样子:褐色的小脸,小黑豆豆眼睛,尖鼻子,有些神似花园小矮人,好像还挺聪明。腿似乎是短的,但是爪爪挺长。一身尖刺还带着点纹路,现在已经从竖起来的状态放平下去了。
我们通过手机搜索,学到了一些有关刺猬的知识。看来,我捡到的这只褐色脸的小家伙是一只欧洲刺猬,是受保护的动物。在寒冷气候下,欧洲刺猬会冬眠,从秋末到春初,通常在10月到4月之间。已经12月了,天气很冷,这只小刺猬还在外面活动,好像不太合理。这样的天气,让刺猬留在室外不太安全,所以我决定先把刺猬带回家,观察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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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给它吃什么呢?我想起以前在微博上看到过刺猬偷吃猫粮的照片,决定先喂它点猫粮,再给它一些蔬菜水果之类的。于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去了趟超市,买了一些干猫粮和湿粮罐头,还买了猫用的除虫药和水碗,又买了一大包猫砂作为垫材,加上家里没来得及扔的快递纸箱,就这样,刺猬在我的小一居宿舍桌子下的角落里安顿下来。
到家后,我收到朋友发来的信息:“你知道吗,刺猬是家仙哦!‘灰胡黄白柳’里面的白大仙。”
我想起来了,以前东北的朋友说过“灰胡黄白柳”五大家仙,灰是老鼠,胡是狐狸,黄是黄鼠狼,白是刺猬,柳是蛇。我看看刺猬的小黑脸,它哪里白了?上网查了一下,好吧,原来中国分布的几种刺猬确实都是白脸。
我查的资料里讲,刺猬是杂食动物,食谱里含有一部分植物性食物。然而实际上,我试过水果、蔬菜、大米、猫草,刺猬除了第一天可能是饿急了,“屈尊”啃过几口苹果之外,别的一概不碰。我种的香草,它倒是非常热衷于去咬、去刨、去扒拉,但完全不是为了吃,纯粹祸害着玩。
后来才知道,刺猬有“涂刺”的行为,当遇到一种新的气味时,它们会舔咬气味源,然后用舌头把这种气味涂抹到尖刺上。这种行为的目的尚不清楚,但有猜想认为,这可能有助于伪装,并且这些涂抹物质可能会对被刺中的捕食者造成额外伤害。
好吧,涂就涂吧,反正香草种了就是用来吃的,人吃还是刺猬吃,也没有太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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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感觉受到威胁时,会蜷成球形并收缩肌肉,使得身体周围的肌肉拉动刺毛,把刺竖立起来,把自己变成一团生人勿近的“仙人球”。刺的硬度感觉和人的指甲差不多,顶端还挺尖锐,防护能力想来不错。刺猬在不紧张的时候,会把刺放平,摸上去就没有那么扎手。
不知道为什么,刺猬似乎挺信任我,我可以把手伸到刺猬的肚子底下,把它整个拿起来。刺猬的肚子上没有刺,有一层柔软的短毛,暖暖的,软乎乎的,非常好摸。平时的话,刺猬是不太喜欢让人摸肚子的,就像猫咪一样,但如果有它喜欢的罐头,刺猬就会迅速爬过去,埋着头一通猛吃,随便人怎么揉捏,它都不肯挪动。
有一天,我的朋友来做客,我把刺猬拿出来打了个招呼。刺猬在朋友面前有些紧张,蜷缩了起来。我看它身上的刺似乎不太对劲,好像有一处空缺。仔细查看时,才发现它身上绑着一根橡皮筋!
以刺猬的大小和它那身刺,不可能是自己钻进去的。橡皮筋很紧,已经勒进了肉里,可以从刺的间隙看见伤口。肯定是我捡到它以前,它就被人绑上了,只是这几天它都很乖地放平刺,所以我没能看见。
我赶紧去找来剪刀,让朋友帮我拿着刺猬,小心地把那根紧绷的橡皮筋挑起来剪断,再找来伤口消毒喷雾给刺猬喷上。
谁这么讨厌,竟然这样对待小动物?如果我没能发现刺猬,搞不好它会死掉,因为伤口看起来似乎已经开始发炎了。如此想来,我之所以在大冬天里捡到刺猬,很可能就是因为它被人养过,或者抓住玩过之后,被随便放在了路边花坛里。
好在,刺猬作为野生动物,生命力还是相当顽强的,它能吃能睡也能长。把橡皮筋取下后,伤口愈合得很快,刺猬的个头也迅速长了起来。刚把刺猬带回家那会儿,我拿平时做烘焙点心用的厨房秤称了一下,437克。等到春天把它放生的时候,刺猬已经长到了800多克,体重几乎翻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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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过宠物的人都知道,如果家里出现什么奇怪的灵异现象,十有九点九是自家宠物在作妖。刺猬也会。
刺猬会发出像小孩子一样的咳嗽声,会打喷嚏,还会像人一样叹气,会“啪嗒啪嗒”地走路,会刨各种东西,甚至能用爪爪敲木地板,发出类似于点击鼠标的声音。有一次,我半夜听到奇怪的动静醒来,发现刺猬坐在屋子中间,两只前爪抱着一块金黄的玉米片,“咔嚓咔嚓”啃得非常开心,大概是我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块,被它捡到当宝贝了。于是,此后刺猬的食谱里,就多了混合谷物麦片这一项。
刺猬并不是常见的家庭动物,互联网上关于怎么养刺猬的资料也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关于非洲迷你刺猬的,那种刺猬经常被当宠物。为了照顾刺猬,我用空闲时间翻了各种网站和论坛,得知并不是所有种类的刺猬都会冬眠。欧洲刺猬通常会冬眠,因为冬季食物稀缺,气温低,冬眠可以帮助它们节省能量,度过食物短缺的寒冷季节。不过在人工饲养的条件下,如果环境温度适宜,食物充足,刺猬可能不需要冬眠。看来,我可以放心地让刺猬在有暖气的宿舍里晃荡整个冬天,不用操心给它准备冬眠的环境了。
网上有人说刺猬会爬树,还会游泳。游泳的话,我怕它伤口进水,没敢让它尝试;爬树的话,我是半点不信的。刺猬的腿很短,虽然有时候它跑得挺快,四只爪爪几乎蹬出残影,但不会跳。刺猬也不像猫那样喜欢爬到高处俯视人类,而是热衷于钻床底和各种箱子、盒子、柜子的狭小空隙。因此,虽然它什么东西都扒拉,还喜欢挖土刨植物,但行动能力毕竟有限,只要把东西都收到它够不到的高处就可以了。
自认为对刺猬足够了解之后,我放心地为自己的生日安排了为期三天的短途旅行。收拾好屋子,给刺猬在家留了足够的食物和水,心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哪知道旅行回来后,我发现家里一片狼藉:摞好准备拿去回收站的纸箱被扒拉开,摊了一屋子;一盆花草不知道怎么被它扯了下来,花盆里的土掉得到处都是;猫砂袋子不知道是被啃的还是被抓的,漏出来一堆猫砂;肇事者正钻在我的一只鞋里,试图挤进去,把那里作为它的新家……
我这才意识到,刺猬这家伙有着极强的行动力、坚持不懈的尝试精神、大把的时间和“吃饱了没事干”的富余精力,就算跳不上桌子,也完全不耽误它拆家。
唯一的安慰是,刺猬的小短腿确实爬不上我的床,虽然它无数次越过我严防死守、堵得严严实实的箱子,钻到床底下去。后来我们达成了协议,上方的空间归我,下面的空间归它,勉强互不侵犯,相安无事。至于我退宿舍时,打扫床底下的地板有多么痛苦,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5
人们说万物有灵,我不反对,但我觉得这个“灵”不应该从人类中心的角度来理解。比如说刺猬,作为野生动物,它和宠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刺猬完全不爱人类。
刺猬知道我给它食物,但从来不会有乞食的行为,只会在各种它觉得可能藏有食物的地方努力刨土。刺猬眼睛不大,但它会用那对小眼睛从下往上斜着瞅人,充分显出了作为一只大仙的高傲。它还总是嫌弃我做饭的味道,有段时间,这家伙在灶台旁边安了家(它隔一段时间就会搬一个新地方),只要我一做饭,它老人家就开始咳嗽。天地良心,自从它来了之后,我就没做过热油炒的菜,都是能煮就煮、能炖就炖。但刺猬就是非常嫌弃,并一定要很有主人翁意识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刺猬不光会发出声音,还会用行动表达鄙视。如果我家有客人,刺猬就会藏起来;只有我在家的话,一到晚上它活动的时间,它就会大摇大摆地出来晃悠。有时候刺猬从卫生间或者门背后转出来,发现我在看它,它就挥动四只小短腿,原路转回去了……转回去了……谁说刺猬眼神不好的?
刺猬和我一直住到了5月。在计划放它走之前,我想要试试看刺猬到底有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于是把一小根肉条用线穿了,挂在离地大约十厘米的高度。刺猬其实是够得到的,但它咬不准,总是把肉条推得晃来晃去。它又用爪子划拉,但刺猬的爪子抓不住,反而把肉条推得更远。反复几次之后,刺猬生气了,它对着空气发出威胁的哧哧喷气声,使劲跺着后脚,差点突破刺猬的生理极限,气到跳起来。看我在笑,它干脆跑走不吃了。一直到我去洗澡时,才不知它怎么就把肉条拽下来,吃了个干净。嗯,勉强算它合格了。
5月初,我找了一块有河流的城市绿地,晚上的时候把刺猬带了出去,在隐蔽处草丛里给了它一个罐头,就回去了。
朋友问:“它有没有回头看你?”
我说:“没有,它埋着头只顾吃。”
朋友说:“不愧是它。”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只刺猬,毕竟它是夜行性动物,而且也很善于把自己藏起来。不管怎么说,刺猬陪我度过了那个惴惴不安的冬天,希望之后不管在哪里,它都能吃得饱饱的。
发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