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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9张庭

牡丹 2024年23期

莫斯科转机,买了瓶最顺眼的伏特加,叮叮咣咣地小心拎着,跟着我到上海,又跟着我回到了家,就被角落里放着了。

不久前,这酒终于被想起,却尴尬着这种烈性酒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喝法?像中国白酒似的咂着嘴进肚?还是和其他洋酒一般被调成五颜六色的鸡尾酒?

从一位会喝伏特加的朋友那里得到了好几个答案,最流行的喝法是冷冻半个小时,拿出来晃一晃,趁着酒体黏稠喝下肚。年轻人最喜欢的是按照不同的比例加可乐、樱桃汁、牛奶、可可等各种你能想到的甜品,当然就有了各种不同的混合版伏特加。酒吧里还有一种非常刺激的喝法,用白酒酒杯加入三分之二的百利甜酒,然后再加三分之一的伏特加,百利甜酒沉在下面,伏特加漂浮在上面,然后点上火,用吸管喝。一一尝试,到最后,还是觉得单单的伏特加就好,仰头送入嘴时,会有钻入鼻的刺激,但嘴里的感受却平平,像40度的中国白酒。

1533年,在古俄罗斯文献中第一次提到“伏特加”,意思是药。用来擦洗伤口,服用可以减轻伤痛。在中世纪曾被用作治疗不孕不育和牙痛等多种疾病的良药,也有被当作是治疗瘟疫的灵丹妙药的记录。

最早的伏特加,竟是药?1534年,一位波兰草药商,从一本药物百科全书上统计出当时的72种不同的伏特加。书中还清楚地解释了它们最好的蒸馏方法以及医药用途。相信伏特加有康复疗效的想法一直延续到19世纪,波兰有这样一句谚语:“要想做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不需要药物也不用医生,只要一年喝醉两次就行了,5月份一次,10月份一次。”

喝伏特加的当晚,无梦安睡。

希腊和土耳其都会把一种葡萄和大茴香酿做的烈性白酒称为国酒,据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小说《纯真博物馆》里描述,这种酒被称为拉克酒,被土耳其男人奉为最爱,聚会时、伤心时、高兴时,都会来上一杯拉克酒。

这种本无色的酒,因浓度太高通常会被兑水喝下,一般是三分之一的酒,三分之二的水,大多数的土耳其人会加入冰块,最神奇的事会在兑水后发生,本无色的水,会瞬间变成奶白状,因此被称为“狮子奶”。究其原因,据说是因为茴香油里含一种叫烯的物质,溶解于酒精,却不溶于水。

土耳其人都会喝一个叫Yeni的牌子的拉克酒,据说是土耳其做拉克酒最古老的品牌,类似中国的红星二锅头吧,最亲民也最古老。

2018年去土耳其时,特意买了一瓶拉克酒尝尝,我却喝不惯这种带有调料味道的酒,一杯下肚后,已微醺。只是,喜欢极了看加水就变化的瞬间,像魔术一般。

能助兴、能慰心、能助眠,拉克酒,也是药的一种吧?

伊朗,是个禁酒的伊斯兰国家,整个国家你看不到卖任何酒品的,哪怕是啤酒,你也绝对看不到任何一家酒吧。但全世界最好的葡萄酒却产自伊朗的设拉子。其实,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前,伊朗一直保持着继续数百年的酿酒传统,而伊朗的酿酒业中心就在设拉子。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有幸得到了一瓶被罐装于大可乐瓶的设拉子葡萄酒,售价约为150人民币,会配着一种伊朗特有的甜菜根还有几包薯片作为下酒菜。

我虽不懂葡萄酒,却依然觉得那晚所喝的葡萄酒,是果味最浓的,经历最特别的,哪怕是被简陋地装在一次性杯子里,哪怕是在一个非常没有情调的地方,哪怕要做贼般地压低声音、拉紧窗帘好不被别人发现、不被警察逮到。

喝着最好的葡萄酒在最不被允许的国度里,有种冲破禁忌的小刺激在心里。

我想,对大部分人来说,事情越荒谬,他们就会越发从各个角度想尽一切办法来突破约束,对他们而言,享受到的不仅仅是酒精与欢乐,更是突破禁忌所带来的快感。

这种产自设拉子的葡萄酒或是其他被禁止的酒,于伊朗人而言,则更像是药了。

中国,有着悠久的酿酒历史,从考古和历史文献记载来看,夏代,洛阳就已经出现了酒器。我的家乡伊川,是洛阳南部一个小县城,也是杜康酒的产地。相传当年酒祖杜康为寻水源走遍千山万水,最终选定了伊河畔的黑虎泉与白虎泉,由此酿成了闻名天下的名酒。

酒,旋即涌入中国古代的政治与军事范畴。楚汉争霸时那惊心动魄的“鸿门宴”,三国时期那扣人心弦的“青梅煮酒论英雄”,自酒融入历史的长河,这河水便自此奔腾得更为浪漫、更为生动。且不提李白自号酒中仙,杜甫近乎五分之一的作品皆与酒相关,苏东坡曾于酒醉后立下“从今东坡室,不立杜康祠”的禁令,就连李清照也“把酒黄昏后”……所以,酒是兴奋剂。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魏武帝曹操,这位乱世枭雄,虽有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谋之智,有着官渡之战以少胜多的赫赫战功,却终因赤壁之战的失利,难以实现统一天下的壮志雄心,其忧思之深,唯有借酒方能消解。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亦会在失意之时,举起酒杯,吟诵着这曲饱含激情的短歌,妄图借酒排遣心中的愁苦。所以,酒是忘忧草。

1969 年,伊川杜康酒厂在白虎泉畔大力扩建。历经三年,杜康酒以其馥郁芬芳香飘四海。直至 90 年代,酒厂已然跃升为县里的支柱产业。我的奶奶作为酒厂的初代工人,将接力棒传给了三姑。在酒业蓬勃发展的那段辉煌时期,凭借酒厂精湛的酿酒工艺带来的稳定收益,养活了一个家庭的好几代人,这种情况在这个小县城里比比皆是。

酒厂酿酒工艺极为讲究,每当晾晒酒糟之时,那独特而复杂的工序,使得整个县城都被一股浓郁醇厚的谷物发酵味道所笼罩。儿时,我总喜欢跟着三姑偷偷跑到酒厂。那弥漫着浓郁酒糟香气的地方,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有一回,我跟着三姑走进酒厂车间,只见工人们忙碌作业,机器轰鸣声与人们吆喝声交织。三姑拿着一沓商标,牵我走到刚灌装完的一排酒瓶子前,笑着说:“小家伙,咱们来给这些瓶子贴上好看的商标。”我兴奋点头,接过商标,小心翼翼对准瓶身位置轻轻抚平。起初我总贴歪,三姑耐心教我如何贴得整齐美观。在她指导下,我越来越熟练,瓶子在我们手中变得漂亮且有标识,心中不禁涌起小小的成就感。我曾一度猜测,时至今日,我还算能喝点小酒,或许跟儿时长期浸润在这种弥漫着酿酒气息的空气中脱不开关系吧。

不时闻到酒糟味儿,就知道厂子在正常酿酒,一家的生计就有了保障,对家乡人来说,酒是安心丸。

兴奋剂、忘忧草、安心丸……对于中国人来说,酒也似药了。

药,医病;酒,医心;酒,亦药。

张庭,现居洛阳,此篇为作者文学刊物发表的处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