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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顺的婚事

2024-12-09杨青显

牡丹 2024年23期

杨青显,洛阳人,河南省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

突然接到万顺打来的电话,本月农历初六他要结婚,请我千万要回去喝两杯喜酒。

万顺是我的发小,我们一块儿光屁股耍水摸螃蟹,一块儿放牛逮蚰子,一块儿拾柴掏鸟窝。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离开了村子,也和万顺来往少了。万顺年逾五旬,晚年能够成亲,生活上有个伴儿,也了却了我的一份心愿。

万顺一直没有结过婚,是个老光棍儿,但这并不说明万顺憨傻,可就是由于几次相亲闹出了笑话,婚姻问题一直拖延到现在,想起来就令人心酸。

那还是20世纪70年代,万顺在村办初中毕业后务农几年,磨炼得犁耧锄耙样样精通,父母就张罗着给他说媳妇儿,念叨着让他早日成家立业。

万顺长得粗壮高大,浓眉大眼,虽不爱多说话,心里却也很有道道,他能吃苦受累,为人厚道,干农活绝对是把好手。万顺还喜欢唱戏打篮球,村里的文体活动少不了他。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又是三世单传,正是十八亩地一棵谷——独苗。仨人仨劳力,每季决算他家总是余粮户,还盖起了三间新瓦房。他家又是老牌贫农成分,根红苗壮。这样的家庭,在当年农村娶个媳妇儿应该是鼻窟窿眼里头塞软枣——小柿(事)儿。

先是万顺大姨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是西岭上长命沟村的,女方家经过明察暗访,对万顺本人和家景非常满意,同意择日让两个孩子见见面。为了这次相亲,万顺一家做了充分准备,去长水街花了18元给万顺做了一条灰色三合一裤子,一件月白的确良上衣,用5元钱买了一双黄色解放鞋和一双丝光袜子。那天他和大姨穿戴一新,带着二斤点心,两盒大前门香烟,一斤糖果,西出礼村湾,过刘营碥,翻山越岭到长命沟去相亲。

他们刚走到女方家大门口,左邻右舍早已扎堆在等着看他们,看得万顺满脸通红。进了大门,七姑八姨站了一院,大姨赶紧向大家撒糖果,万顺吓得连路也走不囫囵了。进正屋坐下后,女方父母简单和大姨说了几句家常话,瞄了万顺几眼,就张罗着做饭去了。大姨趁机安排他俩去厢房“谈话”,万顺长这么大从未和女孩子们单独说过话,一见这水灵灵的大姑娘就害怯,连脖子都红透了,手脚不知往哪儿放,七尺汉子坐在炕沿上,头杵着直顾在那儿抠指甲。姑娘问了几次也没反应,后来他也感到太尴尬,想了好半天才问:

“你,你见过狼没有?”逗得姑娘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没有,狼能吃不能?”姑娘故意逗他。

万顺不得要领,接着又来了一句:

“你看着可像我姑姑。”

姑娘接过来说:“我还像你姨吧?”说完出门走了,直到吃饭走人,再也没有打照面,第一次相亲就这样黄了。

后来万顺姑姑又给他相中了一门亲事。这天相亲临走前,万顺娘把表弟的洛阳牡丹牌手表借来让万顺戴上,他随姑姑淌过山河,穿过半截沟,来到了八里外的孙洞村。相亲路上姑姑详细地给他讲了注意事项:进门时要走后边,不要抢道;说话时要想好再说,不要跳台子;吃饭时注意吃相,不要多吃,特别叮咛吃馍时要掰开,不要囫囵吃,几乎每个细节都交代清楚了。

照例又是街坊邻居的夹道欢迎,还有七姑八姨九婶十妗子的集体面试,照例又是一对一“谈话”。这个姑娘比上次那个还好看,万顺的癔症劲又来了,想起了长命沟相亲,还有姑姑说的注意事项,谈话时紧张得怕再说错了话,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会嗯啊嗯啊地应付。姑娘看着万顺的手表问:

“现在几点了?”

万顺盯住手表用手指数表格: “一、二、三、四……”

“这表是借来的道具吧?我看你也是蚂蚁尿书上——湿(识)不了几个字。”姑娘不高兴了。

有了两次相亲失败的教训,万顺的父母真是急了,整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疑心儿子是不是有毛病,见了大闺女就犯迷瞪?可平时看着真是没毛病呀。万顺自己也觉得窝囊,相亲咋老是出差错,平时说话办事不是那样啊,咋一见姑娘们就全乱套了。一家三口经过商量,决定降低条件,啥都不说了,女方只要能生个娃会做碗饭就行。

父母亲备了厚礼,找到了田二爷,这田二爷在四邻八乡说媒出了大名,从洛河沿到底张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脉活泛,古道热肠。他看准的婚事成功率在七成以上。田二爷马上启动信息预存,锁定了洛河北岸东寨村里的一个小寡妇。

这个寡妇名叫冬梅,也是单根独苗,倒插门的女婿修水库时被塌方砸死了,留下个一岁小女孩。冬梅因为是二婚,还拖着个油瓶,就想找个实诚男人过个安稳光景,也顾不得嫁人“宁隔千山,不隔一河”的古训了,经田二爷来回牵线,双方都觉得合适。这田二爷真不愧是说媒高手,他想以前万顺到女方家相亲犯癔症,弄得颠三倒四的,我这次先安排女方来万顺家看地方,让万顺占个主场优势,缓解临场压力,把他这股迷瞪劲扳过来。

相亲这天,田二爷带着冬梅刚进院,就被万顺全家看中了,只见她高挑个,长弧脸,举止大方,精明又耐看。田二爷招呼大家落座后,就引导大家闲聊,先讲了几个笑话,一会就把气氛弄的十分活跃,看着万顺完全放松了,就趁势说:“万顺呀,你领冬梅去隔墙菜园子里摘些黄瓜回来,叫冬梅带回去吧。咱村的黄瓜可是全县有名的。”田二爷巧使小计把谈话变成了摘黄瓜。

这次万顺真的放开了,在黄瓜园和冬梅有说有笑,引得乡邻们都爬在墙头上指指戳戳。那天我也在场,再三制止大家不要捣乱,生怕再出变故,把万顺的亲事搅黄了。

万顺给冬梅摘了满满一篮子嫩黄瓜,吃罢饭临走时,冬梅悄悄对万顺说:

“你看有什么针线活需要做?我给你织件线坎肩吧。”万顺一听,这回有戏,心想初次见面就让人家织坎肩太费事了,顺嘴说:“那太烦手了,你把我的裤衩补补算了。”说罢就从枕头底下拽出内裤,用报纸卷了就往冬梅的提兜里塞,冬梅犹豫了一下说:“下次吧。”说罢黑着脸走了,田二爷拦了几次也没拦住,摘好的黄瓜也没带,这事怕黄怕黄只怕是又黄了。

万顺娘哭着说:“万顺呀万顺,你这婚事咋一点也不顺呀?”第二天万顺娘找到后庙沟看风水的马先生测了一卦,马先生说儿媳还是要在洛河以北十里内找。河北十里内还是东寨村啊, 她娘又备厚礼央田二爷去冬梅家两次,冬梅说:“我喜欢实在人,谁知道他实在成榆树疙瘩,第一次见面就让补裤头,这事我再掂量掂量吧。”弄得田二爷很失面子,直嚷嚷:“一个是实薹不透气,一个是透气成空心了。”

这次相亲以后,万顺的大名也传遍了四邻八乡成了田头饭场的笑料。如果有谁去相亲,乡亲们都开玩笑说,可不要学万顺啊,并且还编了个歇后语,万顺相亲——没有来回。

从此以后,万顺也伤透了脑筋,心想就顺其自然吧。可他还是忘不了冬梅,他认定了冬梅给他说话时的眼神,他不相信冬梅就为一句话而断了他们的姻缘,他经常一个人站在洛河边,望着东寨村发呆,再有人来牵线说媒,万顺死活也不去相亲了。

相亲屡遭挫折的万顺并没有破罐破摔,土地分包后,他凭着勤劳实诚侍弄着庄稼,生活上吃穿不愁。后来还学会了木匠和泥水匠,他贴砖的功夫成了当地一绝,技术上日趋精湛,经济上逐渐宽裕。前些年盖了四间大平房,按城里时兴的样式,装成了四室一厅,又买了一辆面包车,来回干活更方便了。虽然老父亲前年去世,但老母亲身子骨还结实,每天能给万顺做个可口饭。

转眼到了万顺结婚的日子,我驱车出县城过洛河大桥,走洛南快速通道往西直行,二十分钟就到了老家。下了公路向南一眼就看见了万顺家的大门楼,这地方当年在村寨的外边,批宅基地给谁谁不要,万顺要了,现在刚好面对快速通道,十分亮眼,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进入万顺家院子,红彩条棚下边摆放着十几张大圆桌,院子里散坐着乡邻亲朋,几个厨师正在忙乎着做菜。我和乡亲们打了招呼后,就被万顺妈拉进了他住的瓦房老屋。

“媳妇几点能到咱家?”我问。

“哎呀,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就在咱家住着哩,早都领了证了,他俩已经相好多年了。今天就是吃个桌,亲戚们相互认识一下。”

“媳妇是哪村的”

“哎呀,忘了给你说,就是当年东寨村那个冬梅呀。”万顺妈的老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瓣。冬梅?我眼前浮现出那个灵气的高挑个、长弧脸……万顺妈的嘴已经贴到了我的耳朵上:“冬梅身上已经有了我孙子了,嘿嘿嘿。”

开席了,亲邻们各自就座,万顺和冬梅穿着体面地从大平房出来,给大家来了个三躹躬。村主任说:“万顺和冬梅的婚事应了一句老话,那就是好饭不怕晚。俩人这次是自扛成事的,冬梅今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万顺补裤衩了。”

掌声和笑声溢满了农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