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爷爷的车辙
2024-12-09陈赫
一
我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从小,父母被繁重的农活缠身,经常陪伴着我的只有爷爷。
那时候,我跟着爷爷干一些轻松的农活。我们爷孙俩的午饭常常是在田地间解决的。每次,我都一屁股坐在地上,豪饮一瓶水,然后用沾满泥土的手抓起一块准备好的烙饼狼吞虎咽。
当我已经几块烙饼下肚的时候,爷爷连一小块还没有吃完,但他总会招手把我揽到身旁,将自己那块饼子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我说:“我像你这么大年纪时,这种烙饼一顿能吃12个。后来我去参军,那是生活困难年代,部队长期吃高粱米,我有些不适应,得了盲肠炎,被紧急送到了医院。就算后来治好了,也留下了病根,再也没什么饭量了。”
有时,爷爷起身走到河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和我在说话:“多吃点,长大后也去扛把枪!‘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风穿过树梢,河水奔涌而进。顺着爷爷的影子望去,大河之上,一艘船正在驶来,是它压得河水“跳跃”。
爷爷拍我的肩膀说:“这是一艘部队的运输船,船上的人都穿着军装,那也曾是我穿过的……”
爷爷出生于1938年,1957年参军。爷爷有些文化,头脑又聪明,很快就当了班长、副排长,在部队待了7年。爷爷是坦克兵,家里有一张他开着坦克的照片,他还曾作为某单位的优秀代表,受到过罗瑞卿大将的接见。
二
18岁那年,我也参军入伍。
我和其他新兵们乘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才到达驻地车站。带兵的排长喊着口令,费力地组织着我们这群新兵出站。
半个小时后,一名身材魁梧的老兵问道:“谁的字写得好?”
我不假思索地举起手:“我字写得好,经常在学校出黑板报。”
我们一行十余人挤在一辆东风大卡上,那名老兵做了自我介绍。他姓王,此后成了我的班长。后来,连里所有的板报也都由我负责。
“我们团是贺龙元帅亲手创建的一支老红军团队,有着光荣的历史……”在大卡上,王班长给我们讲着团史。
大卡最后停在了一座老式营房前。
王班长下达命令:“全体都有,下车,进各自的排房。”
进去收拾片刻后,王班长问了我们的家庭住址和一些情况,副班长带人给我们端来了洗脚水。副班长满脸笑容地说道:“大家赶紧泡下脚,解解乏。”
我们有些不知所措,副班长又端来了面条:“上车饺子下车面,饿了吧?”
没等我们回答,副班长接着说,“吃完饭赶紧睡一觉,下午体能训练时间打篮球去。”
我当时想,部队也没想象中的那么严厉,便揣着好梦甜甜地睡了。
一声刺耳的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排房外有人在喊:“集合了。”随后,就是一阵阵的哨声。
集合完毕后,我们开始围着排房跑操。跑了几步,我就开始有一种跟不上的感觉,却又不敢偷懒。我这才意识到,“打篮球”是“假”,体能训练是真。
接下来的日子,队列、战术、行军……每一种训练苦,我都吃了。
王班长对我们十分严厉。我们在雪地里练战术,胳膊上被石子磨得全是血,他还让我们洗冷水澡。我们刚蛙跳到饭堂,才吃了一口饭,他就喊“大家快点”……不过,在这种紧张、严酷的训练下,我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好,跑步再也不掉队了。
2011年除夕,一场暴雪突袭驻地城市,机场积雪严重,无法保障正常运转。我们没来得及吃年夜饭,便飞驰去机场救灾。临行前,我们可以给家人打电话,我便给爷爷打了一个电话,没有说有任务,只说起几年没下雪的地方也下雪了。好在救灾顺利,我们第二天一早便返回了连队。
新兵生活结束,我被分到了修理连某班,在放下背囊铺床时,从上铺床板缝隙间掉下了一张纸条,仔细一看,是王班长的字迹:
你在入伍志愿中写道:“爷爷曾是一名坦克兵,我想接过他的棒。”我们团只有这个班有坦克车,你要好好训练,要成为一名好兵啊!
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那个爱训人、铁面无情的王班长,藏着这么多柔情,竟能想到用这么巧妙的方式给我送上鼓舞。
三
日子总是压着日子往前走。
分班当晚选专业时,吴班长对我说:“我们班的装甲车,可比当年的坦克‘高精专’。一辆装甲车上有三个位置:车长,驾驶员,通信手,你想选择哪个专业?”眼前浮现出了爷爷开着坦克的那张照片,我坚定地回答:“驾驶员!”
学习驾驶的过程,远比想象中的枯燥,光学习理论知识就用了一个多月。数月后,我才第一次真正驾驶装甲车。当“点火”指令一下,我按下了启动键。刹那间,“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第一次路上训练,我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海训时,我是第一次见到大海。海风呼啸,一个大浪打来,我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开始迟缓。此刻,通信设备里突然传来新兵连王班长的声音:“不要慌乱,保持冷静,你和驾驶梦只有一步之遥!”王班长的声音仿佛一剂镇静剂,我迅速调整好状态,完成了指令。
到达指定地点后,我远远就望见了王班长。原来,他知道我今天开始海训,特地申请赶来海训场为我加油鼓劲。
2014年1月,我退出现役。之后,我先是在大城市工作了几年,2018年回到了家乡河北馆陶,在一家企业上班。我还凭着对文学的热爱,笔耕不辍,发表了不少作品,并在2024年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
前不久的一个周末,我抽出时间回到了农村老家。这么多年来,爷爷还一直独居那间小院里。我一进门,就看到爷爷正好在擦拭我退役时带回来的装甲车模型。爷爷说:“这家伙比起我们当年的坦克,可是厉害多了哟!”
看着满脸沧桑的爷爷,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阳光灿烂的训练场上,爷爷开着他的坦克,卷起满地尘烟,我驾驶着装甲车紧随其后:向着光,我们一路追逐,前进……
(作者为退役军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刘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