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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性之外:当代自我知识研究中的推断主义新光

2024-12-06方玄子

摘 要: 哲学研究中,自我知识通常是指关于一个人的特定心理状态的知识,包括一个人的信念、欲望和感觉。主流观点认为,我们获得自我知识的方式来源于内部观察,在这种视角下,自我知识具有即时性与透明性的特征。而近来一些研究者认为,推断可能是另一种有效途径,劳勒、卡萨姆与林奇吸收并修改了赖尔饱受批判的传统推断主义观点,提出自我知识是主体从证据中推断获得,证据主要为内部提示与行为证据。这种新推断主义指出,我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可以在自身内心状态的归属上做到绝对的正确和理性,这在理论上回复了传统推断主义面临的反对意见,并论证了自身的合理性,不仅使得推断成为自我知识的新的有效来源而非补充证据,而且填补了内部观察的自我知识在解释内在欺骗现象上的缺位,在消除主流观点对推断主义的歧视中作出了很大的努力。

关键词: 自我知识; 推断主义; 内部提示; 内部观察; 即时性

中图分类号: B017; B017.9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4.05.012

收稿日期:2024-07-06

作者简介:方玄子(1996-),女,安徽合肥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当代知识论等研究。

“认识你自己!”(Know thyself)在希腊人进入德尔斐著名的阿波罗神庙时,可以看到这一令人警醒的神谕在向他们致意。从德尔斐的神谕开始,自我知识(Self-Knowledge)一直是西方哲学家们的兴趣所在,其中包括苏格拉底、柏拉图、笛卡尔、休谟和尼采等伟大的哲学家。卡西尔在自己著名的哲学著作《人论》中说:“认识自我乃是哲学探究的最高目标……它已被证明是阿基米德点,是一切思潮的牢固而不可动摇的中心。即使连最极端的怀疑论思想家也从不否认认识自我的可能性和必要性”[1]。

自我知识的主题在当代哲学家的学术著作中仍较为常见,随着心灵哲学以及社会知识论等研究领域的不断扩展,自我知识这一主题在获得更多研究者的重视的同时,也被赋予了纷繁复杂的性质与研究方法。多数研究者认同自我知识是可知并值得研究的。自我知识常被视为一种美德,它是过上美好生活的必要条件的想法,但这一切皆基于一个关键的假设,即自我首先是可知的东西。如果主体的内部状态本身是不可知的,如果它们只是间接地可知的,或者如果它们只是作为表象而不是它们本身是已知的,那么自我知识作为美德的理想可能是无法实现的[2]。

一、 何为自我知识?

格特勒(Brie Gertler)在斯坦福大学哲学百科全书(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关于“自我知识”的条目中这样说:“在哲学中,‘自我知识’通常是指关于一个人的特定心理状态的知识,包括一个人的信念、欲望和感觉。它有时也被用来指代关于一个持久的自我的知识——它的本体论本质、身份条件或性格特征。”[3]直觉认为,我们与自己心理状态的接触有特权且不受限制,我们不可避免地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感受,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自己的想法。

现代哲学讨论的兴趣集中在主体的自我知识与主体对外部世界的知识间的差异上。自我知识被认为在以下一种或多种方面与其他类型的知识不同:(1) 自我知识在认识论上尤其安全;(2) 自我知识(有时)是通过使用完全第一人称的方法获得的;(3) 自我知识是特殊的,因为一个人与自己的心理状态(Mental State)有着独特的主体性关系;(4) 一个人对自己心理状态的宣告具有特殊的权威性或被假定为真[3]。对于自我知识独特性的强调可以追溯到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的系列证明,虽然一个人可以理性地怀疑自己的大脑、身体和周围世界的存在,但他不能理性地怀疑自己思想的存在[4]。知识论领域也对自我知识的重要性提供了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传统基础主义理论认为,我们的信念是一个金字塔式的结构,基本信念构成了基础,所有其他正当的信念最终都可以通过追溯到基本信念来获得支持。基本信念就是关于我们特定心理状态的信念,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知道我们特定的心理状态。关于我们特定心理状态的知识被证明是我们其余知识的基础,因而自我知识是重要的[5]39-40。

自我知识常常可以被表达为“P,我X P”。X一般是针对P的命题态度。这里出现了一个分歧,一些研究者的解读为“P,我相信P”,P的内容是外部事实,如“那棵树有2米”“北京在中国”等①。另一些研究者解读的命题态度则更多地集中于喜欢、渴望、厌恶等意向性态度上②。两种视角之间的界限较为清晰,相应的,在如何证明自我知识为真的问题上使用的证据也不相同。关于外部事物的信念通过外部事物的正确性状来验证其真伪。常常在主体产生信念P时是否就认同P的问题上存在分歧,著名的“摩尔悖论”讨论的就是“P,但是我不相信P”这类悖论的可能性。需要注意的是,关于主体对自身内部状态的认知,一般并不会严格要求其认同P,换句话说,P与对P的意向性态度可以分为内部活动两个步骤。研究者们认为“仅仅因为你在内在语言中‘听到’自己说‘P’或‘我爱某人’,并不一定意味着你会认同这种表达的态度。‘倾听’自己内心的言语,只包括关注自己,关注自己在做什么,而不需要反思所说的是关于什么的。”[6]

二、 自我知识的来源

在上文讨论的前提下,本文研究的重点将集中于第二种关于意向性态度的自我知识。1989年,博格西安(Paul Boghossian)提出了“自我知识的三难困境”理论,他在其中对自我知识的来源作出了区分:“我们似乎有三种方式可以了解我们的心理状态:(a)基于内部观察(Inner Observation),(b)基于推断(Inference),或(c)基于无(Nothing)。”[3]

博格西安认为这三种选择都存在困难。关于(a):内部观察无法了解我的思想内容,我必须从关于我的环境的事实中推断出我的想法,内部观察只揭示了欲望或信念的内在特征,而不是外在关系特征③。关于(b):我们必须依靠推理来了解我们自己的心理状态,这似乎意味着我们缺乏获得它们的特权。关于(c):基于什么都没有的知识充其量是罕见的。博格西安拒绝了所有三个选项,他的结论是:我们无法了解自己的思想,我们面临着关于自我知识的三难困境。在此,我们暂不讨论博格西安所说的困境是否存在,而仅是借用他关于自我知识来源的划分思路继续研究自我知识的来源问题。

(一) “基于内部观察”的自我知识

“内部观察”在自我知识的研究中并不是一个专有说法,且由于观察是感觉之一,因此,这一途径可被包含在内在感觉(Inner Sense)理论中加以讨论。这一视角下的自我知识具有两个特征,即“无中介”与“无依据”④。

内在感觉理论是将自我知识视为一种知觉机制的观点。这种想法最早来自洛克著名的“内感觉理论”,当代研究者阿姆斯特朗(David Armstrong)[7]、休梅克(Sydney Shoemaker) [8]与戈德曼(Alvin Goldman)[9]等继续发展了这种观点,它作为研究中的常识性观点被广泛接受。洛克在《人类理解论》中指出:“这种观念的来源是人人完全在其自身所有的;它虽然不同感官一样,与外物发生了关系,可是它和感官极相似,所以亦正可以称为内在的感官。”[10]阿姆斯特朗认为,内在感觉解释自我知识时将其类比知觉,因为它涉及一种监测机制或“自我扫描过程”(Self-Scanning Process),这种机制将心理状态作为输入,然后输出对这些状态的陈述[7]24。“主体认识自我的过程就是觉知、意识,并表达的过程。”[11]休梅克则将内在感觉称为“内观的客观感知模型”(Object Perception Model of Introspection),“客观感知模型”的基本概念是,内观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状态(如信念、感觉或经验)就像知觉上意识到非心理客体一样,感官知觉使我们熟悉非心理客体,内观使我们熟悉心理物体[12]207。

不难看出,通过内部观察获得的自我知识是“无推理”与“无证据”的。“无推理”表明知识获得的即时性(Immediacy),“无证据”则说明这种渠道的透明性(Transparency)。直觉上,内部观察具有某种特殊的即时性。这种即时性说明,主体不是从认识论上更基本的东西中推断出自己的心理状态,也不是基于第一人称以外的途径获得的。“透明性”则需要区分出笛卡尔式和非笛卡尔式。笛卡尔式透明性,一般指如果一个人处于某种精神状态,那么这个人就可以知道她处于那种状态[12]50。赖尔曾将其称为“自我暗示”(Self-Intimation)[13],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称之为“光度”(Luminosity)[14]。非笛卡尔式透明性也被称为“自我归属的透明性”(Self-Ascriptive Transparency),它主张通常一个人知道她处于特定的精神状态时,不是通过向内窥视她的精神状态本身,而是通过关注外部世界的某些方面⑤。这种透明性问题讨论的是,我们对外部事务状态(如北京的位置)的关注应该如何带来有关我的精神状态的知识(如我相信北京位于中国)[15]?由于本文在此只讨论主体对内部状态的知识,因此,内部感觉具有的透明性应是笛卡尔式透明性(后文将统一称为透明性)。

不过,内在感觉在整体上与知觉感知有着显著的不同。知觉是通过眼睛和耳朵等专门器官实现的,而具有(字面上)内在感觉作用的器官是完全不存在的。“内省的‘器官’是注意力,它使主体与目标状态处于适当的关系中”[16]。知觉通常涉及感官体验,而“一般不会认为主体会通过感觉或准感官体验来意识到信念和思想”[17]。类比的方法忽视了对象间在功能上的差异,自然会产生一些问题。例如,赖尔认为,感官知觉永远不能免于幻觉的可能性,而一个人观察其心理过程的能力总是完美的。他可能没有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的力量,或者如何安排或区分他的发现成果,但他不会受任何耳聋、散光、色盲或肌肉意志的对应物的影响。根据这些理论,内在知觉设定了一个真实知觉的标准,这是知觉永远无法模仿的[13]⑥。

内部观察所面临的较为严重的反对意见来自一些心理学证据。弗洛伊德就认为心理学研究的一个主要目标就在于“证明我不是自己房子里的主人”[18],从那时起,许多心理学理论都试图证明一个人头脑中发生的大量事情完全无法被这个人的内省意识所触及。例如,行为主义对人们的自我洞察能力一直不屑一顾,尼斯贝特(Richard Nisbett)和威尔逊(Timothy Wilson)有一句名言,即人们“说的比他们所知道的更多”[19],关于积极错觉(Positive Illusions)[20]和自我提升(Self-Enhancement)[21]的文献将人们描绘成“有幸”对自己的人格特质的无知。

(二) “基于推断”的自我知识

认为我们通过一些证据进行推断才能获得自我知识的观点也被称为“推断主义”(Inferentialism)。推断被认为是获得知识的主要途径之一,但是当谈论到自我知识时,许多研究者都认为“就他人而言,我别无选择,只能从他们所做的事情或所说的话中推断出他们的想法。相比之下,在我自己的例子中,推断既不是必需的,也不是相关的。通常,我知道我的想法——我相信,渴望,希望——而不诉诸补充证据。即使有这样的证据,我也不会查阅它。我知道我直接想到了什么。”[22]

赖尔最初提出推断性自我知识的行为主义想法,他认为,我们了解自己的思想,就像我们了解他人的思想一样,是从可观察的行为中推断出来的[13]。在这种表述下,自我知识所特有的权威性被消解,并由于过于违背直觉而受到不少谴责⑦。1972年贝姆(Daryl Bem)的“自我感知理论”(Self-Perception Theory)假设一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情绪和其他内在状态的了解,部分是通过观察他们自己的公开行为和(或)这种行为发生的环境来推断他们。在内部线索薄弱、模棱两可或无法解释的范围内,主体在功能上与外部观察者处于相同的位置,观察者必须依靠这些相同的外部线索来推断自身的内在状态[23]。

劳勒(Krista Lawlor)[24]、卡萨姆(Quassim Cassam)[5]和林奇(Kevin Lynch)[6]最近重拾这种推断主义观点⑧。在他们的讨论中,推断我们心理状态时所依托的证据逐渐区分出外部和内部两个方向。外部证据包括我们自己的行为和我们所处的环境,内部证据则包括思想、感受、想象和记忆等。赖尔和贝姆强调前者,劳勒、卡萨姆与林奇则更强调后者。本文按照这一标准将赖尔和贝姆称为传统推理主义者,将劳勒、卡萨姆与林奇称为新推断主义者。

劳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Knowing What One Wants)专注于不容易了解的欲望,她认为“从内部提示(Internal Promptings)中推断是一种常规手段,通过它我们知道我们想要什么”[24]。在某些情况下,内部提示表现为一些简单的感觉;在其他情况下,如果欲望更为复杂,一个人的内部提示可能包括图像的自然语言句子和视觉图像。我们通过推断其可能的原因来理解这些提示,这个方法被称为“因果自我解释”(Causal Self-Interpretation)。

林奇认为,推断主义在解释自我欺骗现象如何可能的问题上是最为合适的,并针对推断的过程提出了一些新看法。因果自我解释认为,当我们从一些证据中推断出自己的心理状态时,我们是从结果推断出它的原因,我们其实缺乏对态度的“直接接触”。林奇认为,有一种非因果推理,即由部分推断出整体的过程,可以作为理解推理自我知识的更合适的模型⑨。“当罗密欧对缺席的朱丽叶感到渴望时,他正在经历的,他所感受到的,就是爱本身,尽管只是爱的表现之一。但他所感受到的不是爱的征兆或影响。”[6]

卡萨姆在他的论著《人类的自我知识》(Self-Knowledge for Humans)中同样认为,“对我们自己的信念、欲望、希望和其他意向状态知识首先是推断知识的一种形式”[5]137,另一个证据则依旧是行为性的。卡萨姆支持推断主义的原因在于,他认为人类完全没有理性主义理论所说的那么理性,理性主义理解下的自我知识夸大了人类的自知能力,低估了人类的认知缺陷和局限性,真正适合这一理论的是超人类“哲学人”(Homo Philosophicus),而我们人类其实无法直接、可靠地了解自己的态度。[5]ix⑩实际上,我们的自我知识通常是从不同种类的证据中推断出来的,并且仅以相对适度的方式在认知上是独特的。提到推断,直觉上我们会认为这是一种谨慎和反思的“慢”的心理活动,卡萨姆则指出推断可以且经常是自动的、毫不费力的、很少有意识的。它们是“快”而不是“慢”的,支撑它们的假设通常是隐含的而不是明确的。此外,推断的结果可能不总是好的,也可能是错误的,但这并不会影响推断主义的核心观点,反而可以对错误的自我知识作出解释。说推断是人类有意自我知识的关键来源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来源,另一来源则是记忆。

三、 新推断主义的自我辩护

新推断主义者的辩护方式比较有代表性,他们先从正面列举赞成推断主义的论点,再反过来通过证伪反推断主义的观点来说明推断主义没有决定性的反对意见。

(一) 证明新推断主义

支持推断主义的论点可分为三个。第一个论点被称为消除论证(the Argument by Elimination),即如果(i)所有备选办法都已真正消除;(ii)剩下的选择的问题没有其他选项严重,则接受这一选择。卡萨姆回到了博格西安的三难困境中,由于三难困境被认为列举了所有的自我知识来源,因而已满足条件(i)。继而只需要证明(a)“基于内部观察”的自我知识与(c)基于无都存在更严重的问题,且对推断主义没有决定性的反对意见,论证就可以成立。反驳(c)是很容易的,自我知识不能基于无,基于无说明它在认知上是无足轻重的。然而,正如博格西安自己指出的那样,有很多迹象表明自我知识在认知上并非无足轻重:一个人可以决定对自己的想法给予多少关注,有些成年人比其他人更善于报告自己的内心状态,自我认知是容易犯错和不完整的。人们正确与未能报告自我知识之间的区别是“在相关证据下处于认识论上有利的位置之间的区别和相反情况”[22]。反驳(a)时,卡萨姆主要集中于证明知觉知识也是推断性的。由于持有自我知识来自于内部观察的观点将内在感觉与知觉进行类比,因而若知觉知识是推断性的,那么路径(a)就无法成立。卡萨姆提示,感知和感知知识是不同的,许多感知知识都是推断的,甚至有一些“内在感觉”理论的支持者也认同这一点。例如,阿姆斯特朗曾指出,当有一只猫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立即”会看到的是面前有一个具有某些视觉属性的事物。然后“通过自动和即时的推断,产生了进一步的信念,即在我们面前有一只猫的头或一张纸”[7]235,这是一种“隐藏的推断元素”,推断甚至可以是无意识的,因而路径(a)失败了。此时,(i)与(ii)都成立,因而可以接受(b),即基于推断的自我知识。

第二个论证是“例子论证”(the Argument by Example),便于我们在内容上了解自我知识如何具有推断性。一个令人信服的案例来自劳勒,一个母亲凯瑟琳从内部提示中推断出她想要另一个孩子。具体来说,当“收起儿子幼儿时穿的衣服”时,凯瑟琳“发现自己徘徊在把婴儿抱在怀里的记忆中”[24],在另一个场合,她体验到“当熟人透露她怀孕时自己对她的嫉妒”[24]。因而她在此基础上得出结论,即自己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如果一个母亲根据她的感受、想象和情绪得出结论,她想要另一个孩子,那么将她的自我认知描述为推断是合理的。这是一种“试试看”[5]143(Suck It and See)自我认知路线,如果主体不能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就尝试一下承诺一个选项的动作,然后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就会变得很明显。信念甚至可以遵循相同的路线,我们可以试着说自己相信小明将当选学生会长,但当我们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并不这么认为。虽然信念和欲望不是感觉,但你的感觉有时可以告诉你你的信念或愿望是什么。

有一些反对意见常集中于此处。比如,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欲望应该是“自我暗示”(Self-Intimating)的,因为“知道或发现自己的欲望这件事不需要做出认知上的努力”[24]。卡萨姆提出了反驳,第一,仅仅因为一种欲望是自我暗示的,这并不意味着你(欲望的主体)不能通过推断知道它的存在。第二,在欲望过程中推断好像并没有出现的错觉,是因为“推断的认知过程可以非常迅速,几乎不会上升到意识”[24]。假设我们对自己欲望的了解总是推断性的,容易知道的和不容易知道的欲望之间的区别只是程度上的差异。第三,许多所谓的直接、非推断的自我知识的例子实际上与自我知识的关系不大。根据莫兰所说的“呈现式观点(Presentational View)”,许多“我相信P”形式的陈述只不过是“说话者更谨慎地做出断言的方式”。因而,“我相信P”是否真的是关于主体心理状态的陈述,问题在于她是否确实相信P,推断主义声称主体知道自己通过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推断而相信P。

第三个也是最终的论证是实验论证(the Argument by Experiment),使用一些实证研究结果来佐证行为证据在意向性自我知识中的作用。有代表性的实验来自费斯汀格(Leon Festinger)和卡尔史密斯(James Carlsmith)的著名论文《强制服从的认知后果》(Cognitive Consequences of Forced Compliance)[25]。在实验中,60名学生被随机分配到以下三个条件之一:在“1美元条件”下,受试者首先被要求执行冗长、重复的实验任务,然后支付1美元让他们告诉等待的同学,这些任务是令人愉快和有趣的。在“20美元条件”下,受试者被支付20美元完成同样的事情。剩下的学生没有被安排传达任务。结果显示,与获得20美元报酬以及没有传达任务的受试者相比(“很差、无聊透顶”),被支付1美元的受试者认为他们任务更愉快(“没那么差劲”)。

推断主义对这种结果的解释是:“在这样的实验中,受试者只是他自己行为的观察者。正如一个外部观察者可能会问自己,‘如果这个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行事,他的态度会是什么?’受试者也含蓄地问自己,‘如果我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行事,我的态度必须是什么?’”[23]16-17因此,获得1美元的受试者放弃了金钱诱惑作为其行为的主要动机因素,并推断它必须反映他的实际态度,他推断自己一定很享受这些任务。收到20美元的受试者的行为得到了金钱诱惑的充分解释,因此他不能从行为中提取与其实际意见有关的任何信息。而内部提示作为推断的自我知识来源的证据,来自舒尔泰斯(Oliver Schultheiss)和布伦斯坦(Joachim Brunstein)的研究,“人们可以通过生动地想象未来的情况并关注它会给他们带来的感觉来检测他们的无意识倾向和动机”[26]。因而实验论证提供的实验证据表明,人们有时会根据自己的行为和内部提示来了解自己的态度。

(二) 证伪反新推断主义

在正面论述了推断主义的可行性后,新推断主义者又从长久以来这一理论受到的挑战和批评中寻找反驳的空间。常见的反推断主义论点有四种:第一,推断主义不能解释对自己的认识和对他人的认识之间的认识不对称(Asymmetry);第二,在知态证成的内在论概念上,推断主义会产生恶性倒退;第三,推断主义的一些反例表明,推断对自我知识来说既不是必需的,也不是相关的;第四,推断主义可以解释的自我知识只是“疏远”(Alienated)的自我知识,而不是一般的自我知识。以上都被认为是推断主义发展中面临的致命问题,新推断主义尝试着提出了一些新的解决方法。

第一个反对意见,即认识不对称问题是推断主义面临的最严重、最有影响力的反对意见。卡萨姆的办法是否认推断主义消解了不对称问题,并指出两种知识的不对称也不应是绝对的,即我们对自己心理状态的了解是“特殊的”,不过并不像通常所认为的那样特殊。举一个很常见的例子,关于我是否想吃冰淇淋,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内部提示回答这个问题,但小明永远无法通过同样的方法知道我现在的想法,而只能通过我的话语或动作等表现来作出判断。因而,由于证据类型的差异,我和小明在认识论上永远不会完全一样,这足以说明我们对自己心理状态的了解是“特殊的”。但换个角度,小明掌握的证据也有可能正确判断出我的真实想法,他同样能获得正确的认识,这又说明我们的自我知识并没有通常所认为的那样特殊。

第二个反对意见,即推断主义会产生恶性倒退。恶性倒退问题更精准的表述来自博格西安:“假设所有的自我知识都是推断性的,它只能通过从其他已知的信念中推断而获得。现在我们正走向恶性倒退。”[22]避免恶性倒退的唯一方法是假设有可能以非推断方式了解某些心理状态的内容,但是在拥有了新内涵的推断主义中,恶性倒退是不成立的。再次借用劳勒的案例,一个母亲推断出她对再生一个孩子的渴望的证据是内部提示,这种提示可以是情感或想象,但都不是信念。因而,她的意向性自我知识是推断性的,但并不是从其他的已知信念中推断出来的。另外,推断主义与内在主义间也不存在冲突。内在主义可划分出两种,一种是可取径主义(Accessibilism),即主体的信念的知态证成是由主体有某种特殊接触途径的事物决定的;另一种是心灵主义(Mentalism),指主体的信念只能通过自己心灵状态中内在的事情来证实。两个理论对那位母亲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她对自己的内在言语、传递的思想和想象都有特殊的访问途径,而这种内在提示就是她的所谓内在主义的心灵状态。

第三个反对意见也可被称为“无关紧要”观点,这是“内在感觉主义”进路对推断主义的普遍态度。然而,“无关紧要”观点实际攻击的对象是从行为中推断出自我知识的赖尔式观点,但是新一代的推断主义增加了自我知识的证据来源,内部提示是较为基础的主体内部状态的表现,主体通过内部提示对自己的心理状态作出推断,可被认为是与内在感觉主义的内部观察相并列的另一种认识内部状态的途径。在内部提示的基础上,林奇对推断的过程进行的优化,更是削弱了推断主义遭人诟病的“间接性”。从部分推理出整体的模型所认识的对象始终是同一个心理状态,比如说,看到墙后的狗尾巴时,人们可能会立即想到“有一只狗”,而不是“有一条狗的尾巴,所以有一条狗”。这种自我知识依旧基于证据,但主体与心理状态的联系却是直接的。因此,拥有更新内涵的推断主义自我知识理论不会再受到“无关紧要”观点的攻击。

第四个反对意见中的“疏远”一词是由莫兰(Richard Moran)提出的,他认为通过推断获得的自我知识伤害了我们对于自我知识的第一人称权威,推断则是“第三人称立场的表达”[27]。一般的自我知识被认为是主体可以认同和理性认可的关于自己态度的知识,但推断的自我知识可以是主体不认同的态度,因为其原因对主体来说是不透明的。在这种情况下,主体只有疏远的自我知识,它被疏远的原因是它是第三人称的。卡萨姆给出了直接的回复:“仅仅因为推断的自我知识可以是你不认同或不能赞同的态度,并不意味着这种自我知识必须以这些方式被疏远。”[5]157日常中我们经常会产生不应该出现的自我知识,我们正在积极追求并将其视为想要的东西,常常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24]。那个母亲知道自己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同时经过理性的分析,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再抚养一个孩子,这使得她想再生一个孩子的信念成为错误的,但她的自我知识已依旧是她此时此刻的表达。关键是,推断信念的行为不会导致认可。认可将来自一个单独的行为,即理解主体的信念其构成的证据或理由。自我知识和认可之间的联系将是偶然的。

至此,新推断主义正反两条路径的论证已经完成。被赋予了新内涵的推断主义能够解决理论曾面临的一些阻碍,即使不具有内在感觉主义要求的即时性与透明性,至少其可以被认为是认识主体心理状态的一条新途径,而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补充证据。“因此,我们似乎没有理由歧视将推断作为了解自己想要什么的途径。”[24]

四、 自我知识讨论的意义、发展与挑战

近年来,在关于自我知识的讨论中,推断主义并不是一个主流方法。许多目前有影响力的自我知识理论都始于一个陈述,即自我知识通常是“即时的”,也就是非推断的。而在本文中,一些新推断主义者提出了许多接受推断主义的积极理由,并反驳了一些反对观点,至此笔者认为,推断主义至少可以被视为稳定的自我知识来源之一。然而推断相对于内省是否在解释自我知识的一些问题上更具有说服力?

这个问题似乎可以从内部观察的无误性(Infallibility)入手。无误性的大意是一个人处于某种精神状态时,他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是无懈可击的。这被认为是一种很强的主张,不可避免地收获了不少哲学家的反对。而更弱一些的无误性,类似于笛卡尔的表述“只要我们在对它们的判断中非常小心,只包括我们感知中严格包含的内容——不超过我们具有内在意识的内容”[28],仍然存在争议。例如,赖特(Crispin Wright)就声称,概念应用需要错误的可能性,而概念应用又需要实质性的自我知识。“错误——如果只是二阶错误——必须是可能的,如果涉及概念的真正练习”[29]。心理学家也在不断地提醒我们,我们对自己的想法、感受和行为的特权访问似乎被我们自己独特的偏见和扭曲自我认知的倾向所抵消,以至于我们总体上并不比其他人更了解我们自己[30]。然而,研究者们在普遍质疑自我知识的无误性时,并没有继续讨论其中存在的种种错误、偏见等存在的原因,而当林奇将推断的自我知识引入对自我欺骗的解释后,笔者认为这似乎提出了一条解释的通路。

当然,新推断主义叙述的自我知识不仅限于唯一的来源,虽远未成熟,但“可能会更好地解释我们如何知道我们能够知道的广泛的心理状态”[31]。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新推断主义中依旧存在着一些缺陷,亟待解决的应该是新推断主义对于自我知识的外在主义观点的忽视[32]。就以卡萨姆为例,外在主义只被用于他对内感官观点的批评的一部分[5]134-136,他仅在脚注中提到了伯恩(Alex Byrne)和费尔南德斯(Jordi Fernández)的外部主义透明度理论,但并未做进一步讨论[5]3。另外,他在对自我知识“性质、范围和价值”的讨论也相对疏忽[31]。

内省自我知识的支持者们常常会放在嘴边的“第一人称权威”其概念究竟是什么,也是一个值得继续思考的问题。方环非在梳理“权威”一词的词义时,发现“事实上,当‘权威’与‘认识’‘知识’等概念联系起来使用时,它似乎是一个有些奇怪的概念,毕竟权威一开始与真理没有太大关系”[11]。这说明权威并不必然为真。更为合适的应是将第一人称权威理解为一种原创性, 这是因为“从词源上,authority这个词本来就有auctoritas的含义,而后者除了指向权威、权力之外,还有原创权的意思,很难说原创权不是auctoritas的原意。那么也许可以认为,这种‘权威’拥有第一手信息或材料,而包括听众或读者等在内的其他人,都只有与之相关的二手材料或信息。”[11]然而在这种意义下,主体对自己的内部观察与从内部提示中进行推断这两种方式都是满足原创意义的,因而二者不应该存在不可跨越的鸿沟。

面对自我知识远非完美的结论,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才是合适的?这一问题既有实践意义,也有理论意义。一个建议是适当调整我们对自我认知的信任程度[18]。作为人类,我们应该对他人的自我理解采取信任和怀疑间的平衡态度,并记住这同样适用于我们自身。

注释:

① 持有这种观点的研究者有伯奇(Tyler Burge)、博格西安与威廉姆森等,参见Burge Tyler.Individualism and the mental.Midwest Studies in Philosophy,1979,4 (1):73-122;Paul Boghossian.Content and Self-Knowledge.Philosophical Topics,1989,17:5-26;Timothy Williamson.Knowledge and Its Limit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② 持有这种观点的研究者较少,主要集中于后文讨论的卡鲁瑟斯(Peter Carruthers)、劳勒、卡萨姆与林奇等。对于卡鲁瑟斯来说,我们只有通过解释“感官线索”来了解我们自己的命题态度,例如感觉、意象、内在言语和我们自己行为的“感知表征”。这些线索是这些命题态度的产物,我们缺乏“直接接触”的态度。参见Peter Carruthers.The Opacity of Mind:An Integrative Theory of Self-Knowledg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

③ 这个反驳的理由涉及19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流行的外部主义观点,即主体的某些心理内容部分是由该主体外部的事实决定的。为了方便理解,博格西安在文中借用了普特南“孪生地球”的例子。设想小明并不知情自己已被转移到了孪生地球上,他此时拥有的“水”这个想法如果不考察自己所在的环境(水在孪生地球上化学分子式是XYZ而非H2O),就无法确定自己的信念究竟是XYZ还是H2O,因此不能说通过内部观察,小明可以知道自己的信念。

④ 在中文翻译中,不少学者将内在感觉与内省一词通用,内省可被翻译为introspection,reflection等词,但这两个概念在程度上存在着很大的不同,introspection一般被理解为主体“向内看”的初级心灵活动,而reflection则更多是主体对自身心灵状态或信念等的反思活动,是一种较高级的状态。同时,在中文语境中,常常也将“内省”一词视为较为高级的心灵活动,例如孔子的名句“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等。

⑤ 这个观点与埃文斯(Gareth Evans)的一段著名论述有关:“在对信念进行自我归因时,可以这么说,或者偶尔字面上,一个人的眼睛是向外指向世界的。如果有人问我‘你认为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吗?’在回答他时,我和回答‘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吗?’这个问题时,考虑一模一样的外在现象。”“将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和“我相信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所表达的命题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有不同的真值条件。但在埃文斯看来,这些问题并没有那么重要的不同,参见Gareth Evans.The Varieties of Referenc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2。

⑥ 休梅克提供了一些处理类比质疑的方法。一是认为内省和感知之间的所谓差异是不真实的。另一种观点认为,尽管差异是真实的,但它们还不足以破坏模型。例如,承认内省器官不存在,但没有感知器官的感知存在,身体的感觉可以告诉你你是坐着还是站着,但身体感觉器官并不存在。同样错误的是,内省意识的适当对象并不独立于我们对它们的内省意识:你完全可以有一个信念或者希望你没有内省意识。由于我们的信念和其他心置状态不是自我暗示的,因此我们对它们的内省意识是准感知的。诚然,我们并没有通过感受我们的信念来内省地意识到它们,但是内省和知觉之间的这种差异还不足以破坏客体感知模型。参见Quassim Cassam.Self-Knowledge for Human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125。

⑦ 例如,戴维森坚持认为“赖尔是错误的”,因为“我很少需要或诉诸证据或观察来找出我相信的东西”,参见Donald Davidson.Knowing Your Own Mind.in Externalism and Self-Knowledge,eds.Ludlow P.& Martin N.California:CSLI Publications,1998:87。

⑧ 再加以细分,可以认为劳勒和林奇是温和派,而卡萨姆和卡鲁瑟斯都认为某些阶段内的所有自我知识都是推断性的,因此是强硬派。

⑨ 由于篇幅限制,对Lynch由部分到整体的推断主义的细致解读由于内容部分重复因而调整到后文第三节(二)脚注部分。

⑩ 简单来说,“理性主义”(Rationalism)认为你可以通过反思你是否应该理性地相信P来知道你是否相信一个给定的命题P。很明显的,理性主义支持自我知识来源于内部观察。感兴趣的读者可参见格特勒的《哲学新课题丛书:自我知识》.徐竹,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

当主体已通过推断的方式获得了自我知识后,当再次提起这个自我知识时,主体不必重新思考,而只需要从记忆中调取这一成型的信念即可。在这种情况下,主体自我认识的来源不是推断,而是记忆。记忆具有保存自我认知的作用。

自我暗示理论主要声称,若心理状态是自我暗示的,那么一个人对自己的状态无所不知,如果他处于某种心理状态,就会知道自己处于这种状态。如果我们的欲望是自我暗示的,那么我们对它们的认识既不是推断性的,也不是认知成就,参见Gertler Brie.Self-Knowledge.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Winter 2021 Edition),Edward N.Zalta (ed.).https://plato.stanford.edu/archives/win2021/ entries/self-knowledge/。

表象观点,即“相信”的第一人称现在时没有参考任何心理活动,而仅用于“呈现”嵌入的陈述(例如,说“我相信它会下雨”表达对于下雨的不确定性)。因此,如果你说“我相信P”,反驳你的方式是否认P,而不是否认你相信那个P。参见Richard A.Moran.Authority and Estrangeme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1:70。

舒尔泰斯和布伦斯坦检查了人们内隐动机和外显动机之间的关系。在被置于与人们隐含的权力动机相关的情境(例如,玩竞争性电子游戏)之前,一些参与者参与了目标意象程序,在该程序中,他们听取了对情境的详细录音描述,并想象他们会有什么感觉。与对照组相比,那些进行目标想象练习的人在他们的内隐动机和外显动机之间表现出高度的对应关系,就好像他们有意识地认识到这些情况与他们的内隐动机的相关程度。相反,对照组的外显动机独立于他们的内隐动机。因此,生动地想象即将发生的情况可能会让人们“采样”由他们的无意识动机和态度引发的感受,参见Timothy D.Wilson & Elizabeth W.Dunn.Self-knowledge:its limits,value,and potential for improvement.Annu.Rev.Psychol,2004,55:1-17,26。

林奇认为,“认知间接性”(Epistemic Mediacy)由于可用于事实与事物两类对象,而存在两种不同含义,一种较为常见的是被定义为“基于”我对某些其他事实的知识,这是“中介的”(Mediate)。另一种观点是,我们说我们对某个事物的知识是间接的,因为它是基于我们对其他事物的知识,即通过看到y是G来推断x是F,这是“间接的”(Indirect)。举例来说,知觉的间接现实主义理论(the Indirect Realist Theory of Perception)就认为,我们对物理对象的意识是“间接的”,因为它的基础是感官数据,即我们对中间实体的意识。对于推理的自我知识来说,它“是中介的,但不一定是间接的”。当我们从一些证据中推断出一种精神状态时,我们是从结果推断出它的原因,考虑到因果关系的本体论差异性,这意味着自我知识是间接的。类似知觉的间接现实主义理论中物理对象永远隐藏在“感知的面纱”后面,在因果自我解释模型中,我们的心理状态也隐藏在内省的面纱之后。而由林奇提出的从部分推理出整体的模型认识的对象始终是同一个心理状态,比如说,看到墙后的狗尾巴时,人们可能会立即想到“有一只狗”,而不是“有一条狗的尾巴,所以有一条狗”。这种自我知识依旧基于证据,但主体与心理状态的联系是却直接的。参见Kevin Lynch.Being Self-Deceived about One’s Own Mental State.Philosophical Quarterly,2022,72 (3):666。

笔者认为,由于内部观察主义的定义就来自于对推断的否定,因而新推断主义无法在理论内部进行反驳,而只能在理论外证明推断可以成为自我知识的另一个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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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文 格)

Beyond Transparency:

New Enlightenment of Contemporary Research on

Self-Knowledge in Inference

FANG Xuan-zi

(School of Philosoph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Abstract:In philosophy,“self-knowledge” standardly refers to knowledge of one’s own sensations,thoughts,beliefs,and other mental states.The prevailing view is that people acquire self-knowledge by inner observation,and that self-knowledge is characterized by immediacy and transparency.Recently,some researchers have argued that inference can become another effective way when acquiring self-knowledge.Lawler,Cassam,and Lynch have absorbed and modified Ryle’s criticized traditional inferentialism view,proposing that self-knowledge is the inference from evidence,such as internal promptings and behavioral evidence.Neo-inferentialists point out that we cannot be absolutely correct and rational in the attribution of our own mental state as we think,and they reply to the objections faced by the traditional inferentialism,and proof for its own rationality.It helps making neo-inferentialism a new effective source of self-knowledge instead of a supplementary evidence,but also filling the gap between inner observation and the phenomenon of self-deception,and making great efforts to eliminate the discrimination from popular opinion on inferentialism.

Key words:self-knowledge; inferentialism; internal promptings; inner observation; immedi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