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背着家乡人生产”：“特产反差叙事”的生成与极化

摘要：2024年初，“南北换礼”的特产交流热潮在网络上掀起了一场“特产摸底”的狂欢，并衍生出了言说地方特产的“特产反差叙事”。传统意义上的“特产”总是与特定地域紧密相连，对于相关知识掌握程度的差异，以及对于特定物产价值认知的不同，也能够在本地人与外地人之间形成区分。在“特产反差叙事”中，人们对特定物产传统产地的认知，与该物产当下产地之间的差异，是反差效果得以形成的基础本地人对于本应该属于群体内部的特产知识的疏离，以及相关物产刻板印象的颠覆，消除了特产的区分功能，加剧了反差感。“特产反差叙事”的生成与传播，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消费社会附加于特定物产之上的价值符号，也让民众对我国的农业技术水平有了新的认识，提振了民众的自信心和自豪感。不过，这种情绪因素也主导了叙事的演变，使之呈现出极化生长的趋势，最终成为情绪性大于事实性的“后真相”式知识。

关键词：网络民间文学；民间叙事；二元对立；后真相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民间故事创编机制研究”（项目编号：23AZW026）的阶段性成果。

2024年初，哈尔滨一跃成为全国最火爆的旅游胜地，冰雪旅游成了“现象级网红”，大量南方游客涌入东北，观赏雪乡景观，体验东北地域文化。1月初，11位来自广西的学龄前儿童在3位老师的带领下来到黑龙江研学，网友们戏称这11位小朋友“小砂糖橘”，因为他们统一穿着橙色衣服，而橙色又让人联想到广西的特产——砂糖橘，于是网友们便用广西特产指称来自广西的小朋友。对于远道而来的小客人，黑龙江文旅部门和相关景区安排了丰富有趣的行程，一路上贴心照顾，热情招待，当地民众也在网络直播的评论区和各大网络平台上表达着自己最大的热情与关注。

为了答谢东北“老铁”对“小砂糖橘”们的暖心守护，广西政府向黑龙江送出了当地特产——3车砂糖橘和8车沃柑作为谢礼。正当网友们对黑龙江会回赠冻梨还是大米展开热烈讨论的时候，当地政府却出乎意料地送出了10万盒产自抚远市的蔓越莓鲜果。蔓越莓鲜果在国内市场并不常见，而更为常见的蔓越莓果干又多是进口商品，因此，对于蔓越莓的产地，民众往往有着“北方人以为是南方产的，南方人以为是进口的”这样直觉式的印象。对此事惊讶程度最高的当属黑龙江当地民众，他们在网络上以戏谑的话语调侃着自己的故乡，“要不是回礼，都不知道黑龙江产蔓越莓”，“黑龙江你挺能藏”。

黑龙江回礼蔓越莓的事件也激起了各地网友的“警觉”，大家陆续将焦点转向自己家乡，在互联网上掀起了一场“家乡特产大摸底”的网络狂欢。随后，各地都有令人惊讶的“隐藏特产”被挖掘出来，笔者将较有代表性的“隐藏特产”汇总于下表：

“隐藏特产清单”让各地网友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反差，原以为了如指掌的家乡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大家通过创编网络段子、情境短剧等方式表达着惊喜。这些网络短剧大都因袭相似的套路，通常发生在不同地域的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场景中。剧中人物的地域特征，往往由表演者通过说方言加以凸显，短剧的情节则是某地人列数另一地的隐藏特产，而家乡在另一地的当地人则通过语气词、肢体语言或是面部表情表达着自己的惊讶。在评论区里，同为当地人的网友，或是直接赞许，或以埋怨或是义愤的话语策略，间接表达着对于家乡丰饶物产的惊叹；来自其他地域的网友，也分享着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家乡特产”。热闹之余，这类叙事也有值得进一步讨论的地方。

本文将流传于互联网上，旨在介绍特定地域鲜为人知的物产，并且会给受众带来反差体验的叙事称为“特产反差叙事”。特产反差叙事的基本结构可以简化为“A地特产为B”，其中A表示地理空间，可以是省、市、县级行政单位，B是某种物产。通常情况下，我们对“A地”和“B物产”的产地都有一些直觉性认识，不过，在我们的基本认知中，被写入同一则叙事的“A地”和“B物产”毫无相关性可言，但是在叙事中，“A地的特产”和“B物产”之间却建立起了等价关系，于是，人们对于二者的直觉性认识就在这种等价关系中发生了碰撞，进而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感，这也是这类叙事能够产生反差效果的结构性原理。这种反差效果又因“特产”这一概念的丰富内涵，及其在传统社会与网络语境中的不同指涉变得复杂、多元。据此，本文将对“特产”的内涵与特征展开分析，探究叙事中反差效果得以产生并强化的原因；同时，追踪这类叙事的演变方向，在揭示其演变原因的基础上，探讨这类叙事的本质含义。

一、传统“特产”的内涵及特征

“特产”的说法最早出现在宋代，不过最初被用作动词，宋代张淏纂修的《会稽续志》载：“卷柏，俗呼长生不死草，生余姚四明山，虽甚枯槁，得水即葱翠，甚为异也。谢灵运《山居赋》‘卷柏万代而不殒’，则此物越山皆有之，不特产于四明山也。”①此处的“特”为程度副词，强调特殊性，特产意为“唯有此处生产”，不过这里采取的是它的否定用法，意在说明四明山之外的其他地方同四明山一样，也产卷柏，“特产”的含义在此时基本定型。

明代以后，“特产”开始以名词形式出现，多见于游记和地方志书中，如《徐霞客游记》载：“过无极洞，西越岭，趋草莽中，五里，得法皇寺。寺有金莲花，为特产，他处所无。”②明嘉靖年间《瑞安县志·田赋志》在罗列当地物产时特别注明：“本地特产与他处差异者，略注品色，以别之。与他处别者，不注。”③清康熙年间《太平府志》载：“百花头，小树发芽如椿头，味佳，繁昌山中特产也，然亦甚小。”④此外，亦有否定用法，用来表示某物非某地独有，如《武功县志》载：“鸟兽惟所恒畜，亦有狐、兔、鹳、鹊、鸠、隼、鹑、雁、燕、雀，然在在有之，非特产也。”⑤

综上可知，传统意义上的“特产”涵括了两组二元对立，即“此处/他处”和“有/无”，严格来说，特产是一种在一定空间范围内“此处独有，他处均无”的物产。有些情况下，“有/无”之间的对立会以“人有我优”的形式呈现，如《江南通志》载：“瓢儿菜，出冬月者，味甘美，冠于他蔬，郡城特产也，或取其种植于他邑，则味变而质粗矣。”⑥瓢儿菜虽然也能在其他地方生长，但总不如郡城的味道甘美，故被称为“郡城特产”。不过，从是否有优质物产这一点来看，我们还是可以将其归入“人无我有”的对立范畴。

至于“此处”范围的大小，则是由言说“此处”的主体的视阈范围决定的。上文游记和方志中的“此处”可以是一山、一县、一城。清朝末年，在与欧洲列强的对撞中，民众的“天下观”与“疆域观”⑦发生了极大转变，并且有了主权国家和现代疆域的意识，在此之后，“特产”所在的“此处”有时也等同于“中国”，《清稗类钞》就有多处这样的表述，例如“瓷器为我国之特产”“鹿茸本为我国特产”。⑧因此，在特殊历史时期，有些物产也被注入了强烈的民族性，由此，个人的消费行为也就有了一定的民族内涵。无论“此处”的范围是小是大，“他处”永远都是与之构成对立关系的地理空间。

反过来看，某种物产之所以能被称为某地特产，是因为它只产于某地，并且使某地（此处）在与“他处”的对比中，出现了“有”与“无”的区分，所以，特产一定有它的地理归属，因而也多与地理名词相连使用，这也是特产反差叙事采用的叙事策略。正因如此，“特产”有时也被用作代表特定地理空间，或是该地理空间中群体的符号，正如前文提到的网友们用“砂糖橘”指称来自广西的小朋友。

此外，特产的地方性与象征性特质，也使其超出了一般物产的功能和价值，常被人们视作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承载了反日常、人情往来、异质文化交碰等多重象征意义”①，而反差叙事则关涉特产对其所在地域空间内、外的主体，即“我群”和“他群”具有不同的意义，这也是特产区分功能的延展。

物产的生长与自然地理环境密切相关，物种耐热或耐寒，抗旱或喜湿，各有不同。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正是因为淮河两岸的土壤、湿度、温度等因素均有差异，才会导致相同的种子结出品质差异极大的果实，所以，在尚未借助科学技术手段的传统农耕社会中，特定物产只能生长于特定区域。

据此，有学者指出：“农业生产实践与地方气候、水源、土壤、文化等多种因素息息相关，是一种具有‘情境性’的生产实践，生成于农业生产实践过程中的传统农业知识因此也具有‘情境性’与‘地方性’特征。”②这也意味着，“特产”及其相关知识，是从特定地方生产实践中产生的认识和经验，是属于“我群”内部的地方知识。“他处”因为没有这种物产，也不存在相应的生产实践，所以“他群”对其了解程度有限，“我群”与“他群”之间也就产生了信息差。反过来看，是否掌握有关某种特产的知识，以及掌握相关知识的数量与程度，就成了区分“我群”与“他群”的标志之一。根据日常生活经验来看，当我们前往常住地（此处）以外的“他处”时，通常会找当地人询问有关当地特产的信息，在一般的认知中，当地人一定比外地人知晓更多的地方知识。

在“特产摸底”事件发生之前，“隐藏特产”的说法已经出现在美食推荐、零食销售类的网络文案和短视频中。该语境下的“隐藏特产”往往贴有“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藏得深”“小众”的标签，是一种鲜为外人知晓的内部知识。被推荐的“隐藏特产”还有另一个显著特点，即缺少华丽精致的外包装，这一点被网友戏称为“包装摆烂”，这也符合人们在差异化营销策略的规训下形成的经验性认识，即对于熟悉商品功能、品质的内部消费者而言，不需要精巧花哨的包装吸引他们购买产品，因此，能够识别、获取这类物产，是区分懂行的内部消费者与“门外汉”的标志。

此外，针对特产“唯此独有，他处均无”的特征“，我群”与“他群”也对特定物产有着一系列对立的价值认知，对于“我群”而言，该物产是富足的、常见的、廉价的；对于“他群”而言，该物产则是稀缺的、特殊的、昂贵的。有些物产受制于生长特性和遗传因素，在适宜的生长环境中，也难有较高的产量，但相较于“他处”，依然是富足的、常见的。超出适宜的环境，物产也就失去了生长条件，只能依靠交通运输网络，从外地输入，相比原产地，自然变得稀缺罕见，这种稀缺性也随着与原产地距离的增加而增大。此外，长途运输也提升了物产的采购成本，拉长了物产的销售链，进而导致同一种物产在“此处”与“他处”的售价较为悬殊，正如范长风对青藏地区冬虫夏草市场体系的研究所表明的，电商平台上的虫草交易过程要经过包山人、虫草商贩、产地和消费地交易市场、一二级经销商及零售店等多个流通环节，从产地牧民到消费者，价格翻了四五倍。③所以，当我们想要购买外地的“特产”时，出于价格、质量等多方面的考量，我们总会想方设法托当地人购买。由此可见，对于特产价值认知上的差异，也在“我群”和“他群”之间构筑了壁垒。

综上所述，传统意义上的“特产”，或是在特定的生态环境中自然生长的物产，或是在小农耕作模式下收获的物产，因此总和特定地域（此处）密切相关，甚至在地域归属上具有一定的排他性，能够使“此处/他处”出现“有/无”的区分。与此同时，“此处独有”的特征也意味着，有关特产的知识是属于“此处”民众内部的地方知识，他们对特产的价值也有着不同于“他处”民众的认识和体验，故此，对于“特产”的认知与理解，也具备了区分“我群”和“他群”的效力。

二、网络叙事中的“特产”

前文阐述了一般意义上“特产”的内涵与特征。在“特产摸底”的网络狂欢中，被归入“特产”范畴之下的物产却处处偏离了上述“特产”的内涵与特征，叙事的反差效果由此得以形成并不断强化。

如前文所述，“特产”总是和特定的地理空间密切相连，有其相应的地理归属，特产反差叙事中列举的具体“特产”，即B物产亦是如此，民众往往也能通过不同的方式，对这些物产的传统产地有所了解。

首先，有些物产的质量、声誉以及一些独有特质取决于该物产产地的自然因素或人文因素，出于对这类物产的保护，我国颁布了《地理标志保护规定》和《地理标志产品保护办法》，欧盟也有“原产地命名保护”（PDO）和“地理标志保护”（PGI）标签。对于申请了相应保护和标签的物产，可使用带有地理标志的名称，比如特产反差叙事中提到的国家地理保护标志产品就有“阳澄湖大闸蟹”“西藏那曲冬虫夏草”等，带有“地理标志保护”（PGI）标签的物产有法国的“西南鹅肝”、英国的“苏格兰威士忌”等。此外，有些物产并非“地理标志保护产品”，但在引进该物产时，经销商会巧用“原产地命名”的法则，凸显其原产地的特殊性，抬高市场价格，“澳龙”“南美白对虾”“智利车厘子”就是典型。无论属于哪种情况，这些物产的名称本身就暗示了它们的产地。

其次，不同地域都有自己独特的饮食文化，经由影视文学作品、网络自媒体等大众传媒的传播与推广，身处异地的我们，也能对特定地域或国家的特色物产与饮食文化有粗略认识，例如：英剧中的贵族总是会在晚宴后的聊天环节中，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日本的美食短剧与动漫，以及介绍日本的纪录片、旅行视频日志，都会给被炙烤成焦褐色并且淋着照烧汁的鳗鱼一个特写。基于此，人们很容易在威士忌与英格兰、鳗鱼与日本之间建立关联，也就是说，大众文化影响了人们对于特定物产产地的认知。

再次，某些物产适合在哪种自然地理环境生长属于常识，比如大闸蟹、鲑鱼、鳟鱼等水产一定生活在水资源丰富的地区；而属于热带水果的火龙果，在气候温暖、阳光充沛的热带地区更适宜生长；冬虫夏草则多见于高寒地区。

无论借助哪种途径，人们都会对反差叙事所举物产的传统产地有所认识，在不同形式的特产反差叙事中，讲述人也会有意无意地将物产的传统产地和现有产地进行比对。从被列入同一则叙事的A地的角度来看，这些物产曾经是“他处独有，此处没有”的“他处特产”，由此也会被A地民众认为是稀缺的、特殊的、昂贵的，这些特质也随着产地距离的增加而越发突出。以鱼子酱为例，严格意义上的鱼子酱是指鲟科鱼类的卵经盐处理后制成的食品，鲟鱼主要分布在高纬高寒地区，例如俄罗斯的黑海地区，历史上，这里也是鱼子酱的主要产地。因此，对于被置入同一则反差叙事中的浙江、四川、湖北等地的民众，甚至我国境内的所有民众而言，鱼子酱被认为是遥远的俄罗斯特产。遥远且严苛的生长环境，加之锐减的野生鲟鱼数量和极高的取卵难度，使天价鱼子酱的传说比比皆是，甚至有人称其为“黑色黄金”，也有“一口万金”的说法。

自1992年起，为了应对世界范围内野生鲟鱼濒危的状况，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开始对鲟鱼繁殖、苗种驯化与培育、鲟鱼的养殖与养成等各项配套技术展开研究。1998年，我国第一家专业鲟鱼繁殖技术工程中心成立，并且培育出了可完全摄食人工配合饲料的大规格鲟鱼苗种，投入市场后，反馈颇佳。①2003年，为了推进鲟鱼养殖技术成果的转化，黑龙江、浙江、四川等地都建立了鲟鱼养殖基地。2006年，在浙江萧山南阳镇的鲟鱼加工厂中，经过分拣、剖杀、腌制等十几道国际通行的加工工艺，国内首批人工养殖鲟鱼的鱼子酱制作成功。②这意味着，环境控制、饲料营养、繁殖等人工养殖科学技术的介入，改变了物产因地制宜的生产方式和产业发展模式，加之国家在资金、政策、科研项目立项等方面的扶持，作为“他处特产”的鱼子酱摆脱了只能在高寒地区获取的限制，成为我国多地的“特产”。

在这种情况下，反差叙事中的A地和B物产的原产地依然构成了“此处/他处”的二元对立，但二者之间的“有/无”差异完全消失，特产的区分功能就此失效，无论“此处”还是“他处”都有B物产，“特产”在反差叙事中的内涵变成了“以为他处独有，结果此处也有”的物产。传统特产概念的核心要义，即地域上的排他性被消解了，反差感由此形成。此外，当产地距离被拉近后，B物产原先对于A地民众而言的稀缺性与特殊性也不复存在，这种价值认知的扭转，增补了叙事的反差效果。

进一步来看，反差叙事中的隐藏特产，也对其新产地的民众构筑了知识壁垒，由此背离了传统特产作为产地民众地方知识的特性，物产属地的网友纷纷表示“第一次知道”“之前从未听说”“被家乡背刺了”。导致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则是不同社会经济结构下，民众所需掌握的知识类型发生了变化。传统农业社会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主，从事农业生产的劳动者占人口比例的大多数③，一般民众对于农产品的种类、生长习性等农业知识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传统农业知识在特定地域诞生并延续，与作为知识生产者的当地民众密切相关。④因此，有关农产品的信息差多因地域区隔而存在，身处不同自然地理区域内的民众掌握着不同的农业知识。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变革与科学技术的发展，传统农业社会开始向工业社会甚至信息社会过渡，社会产业结构也经历了大幅调整，劳动分工日益细化，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从事农业生产劳作，传统农业知识的生存土壤遭遇了大幅挤压，人们更加专注于垂直领域的专业知识积累。在这种情况下，信息差的产生也同人们的专业领域息息相关，非农业生产者不再主动关注农业知识和相关信息，因此，身处A地的“我群”未必会对本地的“特产”了然于心。当“我群”与“他群”都是不知情者时，特产的群体区分功能再次失效，反差感的具体内涵也得到丰富。

基于“特产”将“我群”排除在了知情范围之外，网友们将“特产”曲解为“故乡特地背着家乡人生产”，也有人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诗句改编为了“身在故乡为异客”，用调侃式的埋怨口吻表达自己的惊喜与惊讶。

三、反差叙事的影响：对于隐藏特产及其产地的重新认识

上文从多个角度分析了反差感的生成机制，综合来看，反差感的生成与强化，源于网络语境中被归入特产的物产，背离了传统“特产”的意涵与特征。这类反差叙事的生成与传播，也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塑造着民众对于特定物产和特定地域的认识。

先从物产一方来看。以物产为原材料而形成的食物与特定群体身份认同之间有着密切关系，这也是人类学的重要课题之一，相关研究探讨了食物在性别认同、族群认同以及社会等级认同中的功能和表现。①杰克·古迪指出，在亚欧社会中，服务于高阶层人群的高级菜肴往往都会从外部地区获取原材料，由此表明在等级制中的位置越高，社会联系就越广泛，视野也就越开阔。②在当代社会，能够获得数量稀少的“他处特产”，也是个体人际关系网络、财富实力、社会地位的体现，经由此，那些原产于遥远“他处”的特产就成为个人身份、阶级与地位的象征。反过来看，获取这些特产，也就恰好满足了消费社会中人们对于物的象征价值的追捧，正如鲍德里亚所说，“需求瞄准的不是物，而是价值。需求的满足首先具有附着这些价值的意义”③。而此举的意义在于获得身份认同，也就是说，“人们从来不消费物的本身（使用价值）——人们总是把物（从广义的角度）当做能够突出你的符号，或用来让你加入视为理想的团体，或作为一个地位更高的团体的参照来摆脱本团体”④。

由于“他处特产”的符号价值与占有者的身份地位呈正相关，为了突出并提升占有者的身份地位，强化特定群体内部的认同，并同其他群体产生区分，具有象征功能的“他处特产”会不断被注入新的含义，张贴新的标签与符码，由此，物产的符号价值也随之跃升，因为符号价值“就是指物或商品在被作为一个符号进行消费时，是按照其所代表的社会地位和权力以及其他因素来计价的，而不是根据该物的成本或劳动价值来计价的”⑤，进而导致该物产的市场价格超出了它的合理价格。

从这个角度重新审视被置入反差叙事中的B物产，有些是在全球贸易流通的大背景下进入国内市场的进口食品，在现代化进程中，由于西方社会长期被视为进步的代表，因此，其饮食文化往往也被视为高级和时尚的象征。另外一些物产，则是在现代物流、信息技术和市场营销的助力下，成为享誉全国的地方特产品牌，人们借助地方性特征，赋予了这些物产独特的风味、品质和文化内涵，使之从同类物产中脱颖而出。总之，这些物产曾经一直被视为“他处特产”，它们的原产地也是其在国内市场中被塑造成社会身份象征的原初动力。

在此基础上，由消费主义主导的营销手段又通过各种方式，为这些物产制造了更多意义，进一步提升它们的社会价值，例如牛油果、车厘子被贴上了“中产阶级水果”的标签，人们也为“鱼子酱”设置了一整套食用仪式，包括只能使用纯金或贝类制成的餐具，其他餐具会被鱼子酱中的酸性物质腐蚀，而这样的氧化反应也会改变鱼子酱的口感；在食用时，要先将鱼子酱放在手背，用手的温度为鱼子酱加温，然后舔食，由此构筑起的一整套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提升了B物产的社会价值与市场交换价值。不过，经由“反差叙事”的重述，这些物产得以成为身份符号的原产地筹码被大大削弱，附着于物产之上的符号价值有了消解和弱化的可能，进而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市场回归正常供需关系，网络上也充斥着网友希望高价物产的价格能被“打下来”的愿望。

再从产地一端来看，“隐藏特产”鲜为人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有些品种引进时间较短，尚未大量投入市场，没有形成规模效应，消费者很难见到，例如东北的蔓越莓就是2014年才从北美引入的，2019年才迎来第一次丰收，产业发展时间短；其次，有些产品更适合外国人的饮食习惯，它们的主要销路是对外出口而非对内销售；再次，冷藏保鲜等条件的约束，以及供需双方信息不对称，均影响了“隐藏特产”在国内的知晓度。①

特产反差叙事在互联网上的广泛传播，从源头上破除了由种种原因造成的信息壁垒，使民众对我国的农业生产格局、农业技术水平，以及相应物产在世界市场上的影响有了新的认识，深切感受到我国迅猛发展的农业技术，能够与传统上由欧美国家主导的地方性食物品牌资本相抗衡。例如，浙江千岛湖产的鱼子酱就成了全球多家航空公司头等舱的供应食品，由此提振了民众的自豪感与自信心。不过，这种情绪的蔓延与扩大也影响了反差叙事的后续生长。

四、反差叙事的极化生长

本文所说的“特产反差叙事”，从功能上看，提供了一系列有关物产产地或有关特定地域物产的知识，表达了民众的惊讶感与自豪感；从形式特征上看，该叙事简短上口，具有鲜明的口语化特征，并且具有稳定的结构程式和灵活的变异方式，各个阶层的网民都可以以评论、转发、二次创作等形式参与该叙事的生产与传播，因此在文类属性上，这则叙事可以归入民间文学的范畴。②民间文学在传播的过程中，总会因时、因地、因为民众的认知观念和情感体验的变化而变异、生长，而网络时代的民间文学“表现出各种体裁混杂交融的趋势和社会语言的杂语倾向”③，网友们会围绕特定事件，用不同的语体和文体从不同角度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情绪，因此，网络民间文学的变异更多地呈现为一种“同题叙事”的蔓延与生长，比传统民间文学作品更具发散性。正如对于特产反差叙事而言，网友们围绕“特产”的主题与“反差感”的叙事效果，创编了大量网络段子，这些都是该叙事变异性的体现。

在众多有关“特产”的同题叙事中，笔者观察到了一则趋于极化生长的叙事，这则叙事也较为典型地呈现了网络民间文学的变异方向：

大家都在说黑龙江蔓越莓的事儿，我说一个令我震惊的。

2019年我在法国出差，朋友带去一家餐厅，说鹅肝巨好吃，正宗地道的法式鹅肝，吃一口心都化的那种。

你别说，还真是好吃，我让朋友问餐厅经理，这是哪里的鹅肝，心说咱也学一学人家卤煮跟咱这儿怎么就不一样，回国咱也能显摆显摆。

餐厅经理说一堆我没听明白，朋友翻译说，是HuoQee（音译）这个地方出产的朗德鹅，朗德是法国一个省，朋友没觉得不对劲，我也没觉得不对劲，只是对这个HuoQee比较好奇。

机缘巧合，在南京出差的时候，和一位朋友聊起此事，他也对这个HuoQee特好奇，法国没有这个地方，貌似整个欧洲都没有这个地方。这一下子就勾起我们的好奇心，把远在法国的朋友叫起来，非得让他再去问问。

我们俩就守着电话等了好长时间，你们猜HuoQee是哪儿？

安徽，霍邱，这个地方，居然盛产法国朗德鹅鹅肝。①

从形态结构层面看，这则叙事可以概括为“‘他处’特产产自‘此处’”，由此，对于“他处”特产本应有的“他处独有，此处没有”的界定，在这则叙事中发生了完全的倒置与颠覆，“此处”不仅实现了从无到有的转变，甚至还夺走了“他处特产”在“他处”的市场份额。尤为重要的是，法国鹅肝一直被奉为高端食材，同时也是法国饮食文化的代表，这则叙事也不断强调着餐厅的正宗性与鹅肝的高品质，而生产法国鹅肝的“我处”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在巨大的落差之中，“我群”的范畴不限于具体的“我处”的行动主体，全国各地的网友都成了“我群”中的一员，大家尽享着产自我国的物产成为欧洲发达国家之特产的自豪感，甚至生出了优越感。同时，他们也在评论区分享着各种“我群”物产成为“他群”特产的冷知识，例如日本的抹茶粉大多数都产自贵州，“正宗波斯真丝地毯”出自河南，等等，进一步强化着情绪共鸣。

不过，沉浸在优越情绪中的网友大概率不会去考证，我们所说的“法式鹅肝”法文名称为foie gras，翻译过来其实是“肥肝”。在法国，肥肝的原材料有鸭肝和鹅肝两种，历史上，鹅的使用频率要高于鸭子，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法国鹅肝的生产实现了工业化，该行业使用的家禽从鹅转向了鸭子，因为鸭子能更好地适应新的机械化的饲养方法，并且有较强的繁殖力。②截至2010年，法国鹅肝生产商中有95%—98%使用鸭子，不过鹅肝仍被吹捧为比鸭肝更加精致，目前法国出售的鹅肝大多产自匈牙利。③

由此可见，对于这则趋向极化的反差叙事而言，“法式鹅肝”和“安徽霍邱”都是可以被替换的符号，带入任意一则反差叙事中的A地与B物产，这个故事都能获得网友的认可，引起共鸣，因为，“法式鹅肝”只是“他处”的代名词，最终的目的是传递出“产于‘此处’的物产在‘他处’被视为‘他处特产’”的信息，从而激起“我群”的自豪感和优越感，两地的经济地位与空间距离越悬殊，这种叙事效果越明显，传达出的情绪也越强烈。

事实上，这种以情绪表达为主导的叙事策略，也是网络上流传的大多数特产反差叙事的叙事逻辑和创编思路，除了科普类文章和宣传当地物产的官媒文章外，无论是介绍类的图片、短视频、短文，还是以此主题进行二次创作的带有情节的短剧，传达出的有效信息仅限于本文在开头提取出的叙事框架，即“A地特产是B（物产）”。相关产业发展的社会历史背景、相关物产的科学知识，以及相关饮食文化的丰富意涵都被消解了，最终仅剩下“你我之间的有无”对比，以及由此产生的浓烈情绪。“事实上，在网民自认为掌握了‘真相’的时候，真相和事实也就变得不重要了，因为网民的情绪和表达已被支持和满足，同时社交媒体也提供了有的放矢的话语空间。”④

这也意味着，在互联网空间中，民间文学的生长与变异更多受制于民众的情绪因素，情绪的极化会引导叙事趋向极化，最终成为情绪的载体，失去了传递有效信息的功能。我们也可以说，尽管特产反差叙事能够带来一定的正向影响，但从事实层面看，大多数叙事仍旧是情绪性大于事实性的“后真相”式的知识，即民众之所以关注这类叙事，更多的是受叙事中附带的情绪影响，而非因为叙事本身传达了准确的知识。

五、结语

至此，本文以“特产反差叙事”为切入点，为“特产摸底”的网络狂欢提供了民间文学视角的观察与分析。特产反差叙事的核心结构为“A地特产为B”。传统意义上的“特产”是属于特定地理空间范围内的物产，能够使“此处/他处”之间呈现出“有/无”的区分，是一种“此处独有，他处均无”的物产。因此，对于身处“此处”的行动主体来说，有关特产的信息也是“我群”内部的地方知识，“我群”与“他群”也会对特产的数量、价值有着不同的认知，所以特产也能够作为区分“我群”和“他群”的标志。然而，被归入A地特产的B物产不仅改变了特产的基本意涵，也消解了特产能够在“我群”和“他群”之间作出区分的功能，使网友体会到巨大的反差感。与此同时，特产反差叙事的传播，使以往附着于B物产之上的符号价值，有了消解的契机，民众也为我国的农业技术水平和农业发展格局深感自豪。不过，当这种自豪感逐渐趋向优越感时，特产反差叙事也趋于极化，并且完全颠覆了特产的传统意义，进而在情绪层面获得了网民的认可和共鸣。最终，我们发现，尽管特产反差叙事打破了一定的信息壁垒，但仍旧是一种“后真相”式的知识。

此外，本文对于特产反差叙事的观察与分析，也是对“网络民间文学”这一前沿学科命题的研究进行的新尝试。由于网络民间文学大都体量短小，并且通常会用最短的时间，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掀起波澜，随后又转瞬即逝，这也是赫尔曼·鲍辛格说的“加速度”的体验，即民间文化传承中的时间压缩和空间扩展趋势。①因此，网络民间文学总是显得尤难把握，并且给人一种插科打诨、仅供娱乐调侃、缺乏深层意涵的印象，由此也导致相关研究多是感悟式、表面化、零散性的观点，缺乏系统性论证②，尤其缺乏个案的探讨与积累。

事实上，任何平衡状态被打破之后的非常态关系，背后都是社会各主体之间反复博弈的结果。③也就是说，这些简短却又能掀起波澜的网络民间文学，其实都牵涉了复杂的社会因素，正如特产反差叙事之所以能够生成，并引起广大网民的广泛关注与参与，既关涉“特产”的传统意涵与特征，也关涉农业技术水平提升，致使物产能够突破自然环境限制，实现大范围、大规模生产的现实情况。同时，我国物产在世界市场中影响力的提升、消费社会对于物品符号价值的塑造与强调，以及民众对于西方发达国家的复杂情绪等因素，也都起到了重要的助推作用。

由此可见，袒露在民众视野中的网络狂欢，看似只是随机产生、无由走红的偶然事件，但它们本质上都是深层的社会文化现象的显影剂。换句话说，潜藏的传统观念、当代社会盛行的价值取向，以及其他社会、经济、文化因素，往往都能够借助一个偶发事件，以网络民间文学的形式显露出来。对此，借助旨在探寻事件或事象发生机制的实证研究，归纳文本的叙事规律，探究社会事实以及民众的日常知识、情感体验、价值观念与网络民间文学文本之间的关系，揭示其生成机制，即“找到民俗事象与社会事实之间的内在关系，然后根据这些关系进行因果解释或相关性解释”④，才能从学理层面和专业视角为网络事件提供民间文学立场的观察与解释，形成有效的知识生产。这才是网络民间文学的核心议题，也是该领域的潜力所在。

[责任编辑 刁统菊]

①宝庆《会稽续志》卷四《草木》，清嘉庆十三年采鞠轩刻本。

②徐弘祖著，朱惠荣校注：《徐霞客游记校注》，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54页。

③嘉靖《瑞安县志》卷三《田赋志》，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

④康熙《太平府志》卷十三《物产》，清光绪二十九年重刊本。

⑤正德《武功县志》卷二《田赋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⑥乾隆《江南通志》卷八十六《食货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⑦“天下观”指的是某一文化或某一人群对世界构成的认知，不仅包括地理空间的认知，也包括在政治、文化和经济基础上构建的对于世界政治、文化以及经济秩序的地理认知；“疆域观”则指某一文化或某一人群对其占有的空间范围的认知。参见成一农：《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历史学？》，中西书局，2021年，第245页。

⑧徐珂编撰：《清稗类钞》，中华书局，2010年，第2380、5561页。

①蒋磊：《“再地方化”与“诗性资本”——论消费时代的特产》，陶东风、周宪主编：《文化研究》第24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50页。

②吴灿：《农业文化遗产：地方性知识的生成与演变》，《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4年第2期。

③范长风：《青藏地区冬虫夏草的经济形态和文化变迁》，《民俗研究》2016年第1期。

①孙大江等编：《史氏鲟人工繁殖及养殖技术》，海洋出版社，2000年，第89页。

②邵伟琦：《千岛湖人工养鲟产出首桶“黑黄金”》，杭州市科学技术局网，http：//kj. hangzhou. gov. cn/art/2006/7/12/art_ 1228922127_39580232. html，发表时间：2006年7月12日；浏览时间：2024年6月28日。蔡坚瑞、戴树林：《千岛湖里产出鱼子酱三月前它让杭州多了一座金矿》，新浪网，https：//news. sina. com. cn/c/2006-07-13/06029445193s. shtml，发表时间：2006年7月13日；浏览时间：2024年6月28日。

③赵冈：《城乡人口比重之变迁》，赵冈编著：《农业经济史论集：产权、人口与农业生产》，中国农业出版社，2001年，第85—121页。

④吴灿：《农业文化遗产：地方性知识的生成与演变》，《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4年第2期。

①张沐阳：《人类学视野下的食物与身份认同》，《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

②[英]古迪：《烹饪、菜肴与阶级》，王荣欣、沈南山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44页。

③[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1页。

④[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41页。

⑤孔明安：《从物的消费到符号消费——鲍德里亚的消费文化理论研究》，《哲学研究》2002年第11期。

①韩松妍：《“隐藏款特产”为何鲜为人知？》，中国农网，https：//www. farmer. com. cn/2024/01/17/99944938. html，发表时间：2024年1月7日；浏览时间：2024年3月17日。王文正：《“南北换礼”带火多地特色农产品——土特产亮出不少“隐藏款”》，人民网，http：//paper. people. com. cn/rmrbhwb/html/2024-01/25/content_26039001. htm，发表时间：2024年1月25日；浏览时间：2024年3月15日。

②民间文学是某一民众集团主要以口头方法共同创作、传承的文艺作品，具有口头性、集体性、变异性、传承性的特征，是广大民众长期社会生活的产物，会根据生活的需要随时产生、流传和改变，具有直接或间接的实用功能。民间文学产生和流传的最大动力来自现实的冲动和内心的需求，代表着各种人群最真实的心理状态。参见刘魁立、陈泳超：《民间文学》，《中国大百科全书》总编委会编：《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 网络版），https：//www. zgbk. com/ecph/words？SiteID=1ID=212118Type= bkzybSubID=44362，发表时间：2022年1月20日；浏览时间：2024年3月16日。

③户晓辉：《民间文学的自由叙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63页。

①肉呆大魔王：《法国朗德鹅鹅肝产自安徽霍邱》（本文作者拟），新浪微博，http：//m. weibo. cn/status/4988379024595320？，发表时间：2024年1月9日；浏览时间：2024年2月1日。

②Michaela DeSoucey， Contested Tastes： Foie Gras and the Politics of Food.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6， p. 4.

③Michaela DeSoucey， Contested Tastes： Foie Gras and the Politics of Food.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6， pp. 48-49.

④宋凯、袁奂青：《后真相视角中的网民情绪化传播》，《现代传播》2019年第8期。

①[德]鲍辛格：《技术世界中的民间文化》，户晓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35—137页。

②高艳芳：《网络民间文学研究的审视》，《民俗研究》2019年第2期。

③施爱东：《讲故事的民俗学：非常事件的正常解析》，《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

④李向振：《面向“民众的知识”和知识生产的现代民俗学》，《民俗研究》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