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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图书馆藏孤本《藏山稿外编》考述

2024-12-04马晴

新世纪图书馆 2024年10期

摘 要 《藏山稿外编》二十四册,目前仅见南京图书馆收藏,系明末遗民徐芳的绝笔之作,诸家藏书目均题作不分卷,但据卷端题名可知应分九卷。该书没有采用按数字或文字(上中下)分卷的方式,而是在每卷卷端以书名、著者和阅者的方式分卷。从笔迹可以看出,一人抄写小说的前两卷共八册,另一人抄写剩下七卷共十六册,在流传过程中两人所抄的部分各有一册混入对方所抄书中。该书在流传过程中卷次顺序被打乱,造成内容混乱芜杂的现象,但实际上该书编排颇有规律系统可寻,即按故事主题相同原则分卷结集。《藏山稿外编》为全面系统研究徐芳的小说思想、家世生平、明代科举制度、社会风俗与文人思想等提供了重要的文献。

关键词 《藏山稿外编》;徐芳;清康熙抄本

分类号 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4.10.013

A Study of the Only Existing Copy of Cang Shan Gao Wai Bian Collected in Nanjing Library

Ma Qing

Abstract The 24 volumes of Cang Shan Gao Wai Bian are currently only found in the collection of Nanjing Library. It is the final work of Xu Fang, a survivor of the late Ming Dynasty. The book titles of various collections are not divided into volumes, but according to the titles on the end of each volume, it should be divided into nine volumes. The book is not divided by numbers or text (top, middle, bottom), but rather by title, author, and reader at the end of each volume. From the handwriting, it can be seen that one person copied the first two volumes of the novel, totaling eight volumes, while the other copied the remaining seven volumes, totaling sixteen volumes. During the circulation process, one volume of each copied part was mixed into the other’s copied book. During the circulation of the book, the order of volumes was disrupted, resulting in a chaotic and mixed content. However, in reality, the arrangement of the book is quite regular and systematic, that is, it is divided into volumes according to the principle of the same story theme. The Cang Shan Gao Wai Bian provides important literature for a comprehensive and systematic study of Xu Fang’s novel ideas, family background, Ming Dynasty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social customs, and literati thoughts.

Keywords Cang Shan Gao Wai Bian. Xu Fang. Hand-copied book of Kangxi dynasty.

0 引言

南京图书馆藏清康熙抄本《藏山稿外编》,系徐芳去世前友人郑侠如倩人据其稿本抄写,先后为阮元、丁氏八千卷楼收藏。该书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徐芳家世生平、思想渊源、明朝科举制度、社会风俗与文人思想等重要文献资料。目前对该书版本的研究只有薄晓婧《南京图书馆藏清抄本<藏山稿外编>版本考》一文,但该文存所利用的版本是最近出版的点校本,而不是古籍原本,并且只是引用徐芳同时代人对其人及其书的评价,忽略了对该书文献价值的发掘。由此,笔者据本馆所藏《藏山稿外编》原本,从卷端题名、著者和阅者方式、抄写笔迹、主题等方面,考证其应分九卷且在流传过程中原有顺序被打乱。依据该书记载,论述徐芳的家世生平、小说思想,以及对后人研究明代科举制度、社会风俗与文人思想的价值意义。

1 《藏山稿外编》成书过程与流传

徐芳(1618—1671),字仲光,号拙庵,又号愚山子、东海生,是明末清初江西地区著名遗民。徐芳年少得志,弱冠即连中举人、进士,明崇祯十二年乡试,名列江西第二,十三年殿试二甲五十名,颇有经世之志,出任泽州知州,治行被评第一。无奈生逢明清鼎革之际,徐芳一生抱负无法施展,只得借著书寄托自己的理想。徐芳一生勤于著述,方以智称“愚者向曾访旦旦轩,见其所编勒,已屡帙连榻矣”[1]序。江山改易后,徐芳拒仕新朝,隐居山林,惟以读书和写作度日,“予踈放已久,人不甚以俗事相责。山空径僻,剥啄不到。时于此中,倚徙傲岸,有所感触,以诗歌杂文寄之。或时就架抽书一卷,随意览涉,不必竟册”[1]卷四12。徐芳著作颇多,有文集《藏山稿》,小说集《藏山稿外编》,诗集单行,但存世仅见《悬榻编》《诺皋广志》《藏山稿外编》。

《藏山稿》的命名意在仿司马迁“藏诸名山,传之其人”之意,清康熙五年(1666)南城县令苗蕃赠徐芳诗有“藏山留副今迁史”[2],即赞扬徐芳《藏山稿》一书如同司马迁《史记》。清顺治十八年(1661),徐芳致信钱谦益恳请评定其文集,其中提到文集名《藏山稿》,已著十册。且未刊刻,仅以抄稿的方式在南京友人中传播。徐芳将随身携带的两册呈给钱谦益,请其点评:

今仆则寔然麋鹿之群耳,既已顶秃心死,长自素于空山下泽,则当世一切,举非亦及。所牵染未割,而欲取则于先生者,亦文章而已矣。丙戌以前小有呓语,皆毁于寇。亥子以来,摧悴兀兀,才思缺败,间有所□笔,与世多忤,又辄焚弃。所可存者,才得十册,名曰《藏山稿》,散在白下诸知己处。箧中随携,仅存二册。又近有眩病,不及缮写,冒昧以上[1]卷五2。

据上述可知,清康熙五年(1648),徐芳携带家人结束奔波逃亡生活,返回故乡南城隐居,此前作品因生活动荡、内容敏感或大多“毁于寇”或“焚弃”。《藏山稿》应系1648年之前部分幸存作品和1648至1661年著作的合集。据《悬榻编》可知,1648年之前徐芳著作并非全部散佚毁坏,仍有部分保存,如卷一《三民论》下注“辛巳”,时为明崇祯十四年(1641),徐芳是年四月授泽州知州[1]卷一1。目录中《金陵问答》下用小字注“甲申”,系1644年崇祯皇帝自缢后,有感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监国而作[1]卷五58。

目前暂未发现《藏山稿》传世,但据《悬榻编》可知《藏山稿》体例、内容。《悬榻编》系清康熙六年(1667)南城县令苗蕃据《藏山稿》和《藏山稿外编》选刻,乾隆《建昌府志》载“(徐芳)尝自定其所著为《藏山稿》,邑令苗蕃选刻其十之一曰《悬榻编》以行”[3]。此处《藏山稿》应包括已著成的部分《藏山稿外编》篇目,《悬榻编》所载小说有九十余篇与《藏山稿外编》相同。《悬榻编》卷一为论说、卷二为序及疏引杂说、卷三与卷四为传和小说、卷五为书及杂著纪事题跋,卷六为祭文铭赞等。由此可知,《藏山稿》应系集论、说、序、传、书信、墓志铭等文而成,而《藏山稿外编》则系小说集。

将《藏山稿外编》与《悬榻编》重复篇幅相校,知有大量文字改动,说明徐芳晚年对已收入《悬榻编》中的部分篇章的标题、用字作了增删修改。有些修改出于文字润色的目的,如《邹令诉冤记》,《悬榻编》作《诉冤记》,相比之下“邹令诉冤记”更详细,能够与其它诉冤题材区分开。有些则系修改原稿错误,《邹令诉冤记》“语毕大恸而去”,《悬榻编》作“语毕大恸而寤”(按:“去”更恰当,此处指邹令鬼魂说完离开)。《悬榻编》中《鬼助中式三》作“崇祯丁卯”,《藏山稿外编》改作“天启丁卯”,按崇祯无丁卯年,故《藏山稿外编》对此加以修改。

从书名上看,《藏山稿外编》应是《藏山稿》的续编、外集,徐芳名其小说曰《藏山稿外编》,与古代文人轻视小说的传统有关。《藏山稿外编》所收文创作跨度时间比较长,可考时间从1658年持续到徐芳1671年去世前,体现了方以智在《悬榻编》序中所说“随时纪闻”[1]序的特点。《雷震不孝三》提到“昨岁丁酉”,丁酉为清顺治十四年(1657),此篇应作于清顺治十五年(1658),比《悬榻编》刊刻时间早近十年。《杨柳灯记》系徐芳辛丑(1661)七月过锡山听友人邹木石讲述故事,“因即舟中续记之”,则该文应作于1661年游历无锡时。《鬼搏地师》载该事发生在“辛丑十月”,距写作时“已六七月”,则该文应作于1662年。徐芳在《悬榻编》刊刻后仍未停笔,《藏山稿外编》中一些篇目记录的时间表明徐芳去世之前仍在写作。如《震雷续记》载“予庚戌三月过章门”,则该文写作应在1670年4月以后。《许太翁考终记》作于康熙九年。《嗜鳖纪报》一文末署“庚戌中秋日记于广陵旅次”,据徐芳卒于“康熙庚戌十一月廿四日”[4]卷九之五36,仅三个月。

清顺治十八年(1661)钱谦益收到徐芳赠送的二册实际上应为《藏山稿外编》,钱氏有《题徐仲光藏山稿》:

仲光之文,本天咫,搜神逵,纪物变,极情伪。其雅且正者,如金石,如箴颂,其变者,如小说传奇。其喜者,如嘲戏。其怒者,如骂鬼。其哀者,如泣如诉。其诡谲者,如梦如幻,笔墨畦径,去时俗远甚[5]。

从序中称“本天咫,搜神逵”“如小说传奇”这段文字,可以看出钱谦益收到的两册内容应为小说。“天咫”出自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篇,多载奇闻异事。“神逵”亦多指鬼神奇异之事。由此可知,顺治十八年《藏山稿外编》至少已成书二册。

南京图书馆藏《藏山稿外编》第一、二、九、十一、十三、十六、十八、二十一、二十四册等九册首页均有“邗上郑侠如士介阅”。郑侠如,字士介,号休囤,江苏江都人,祖籍安徽歙县。明崇祯十二年(1639)贡生,授工部司务。入清后归里,筑诗酒自娱。著有《休园集》《休园诗余》一卷。清康熙九年徐芳有广陵之游,又曾为郑侠如所作《休园诗余序》,据“康熙庚戌秋,盱江年同学弟徐芳拜手书”可知,徐芳游历扬州时曾拜访郑侠如[6]。清顺治十八年徐芳在与钱谦益信中提到《藏山稿》在南京友人中流传,“所可存者,才得十册,名曰《藏山稿》,散在白下诸知己处”[1]卷五2。可知徐芳有将文集赠与友人评阅的习惯,结合部分册首页题“邗上郑侠如士介阅”,则《藏山稿外编》亦有可能系徐芳在扬州游历时,郑侠如请人据其稿本抄写。《嗜鳖纪报》一文在徐芳去世前三个月完成,则抄写时间离其去世时间可能更短。

综上可知,《藏山稿外编》系徐芳文集《藏山稿》的续编、外集,其成书时间跨度比较长,可考时间从清顺治十五年(1658)持续到康熙九年(1670)徐芳去世前三个月。南京图书馆藏《藏山稿外编》的流传还颇有偶然与传奇色彩,若非徐芳游历扬州时友人郑侠如请人抄写,则该书可能早已亡佚。

2 《藏山稿外编》版式体例考

《藏山稿外编》未曾刊刻,流传不广,国内外其他藏书单位暂未查到收藏记录,《中国古籍善本总目》未收。《中国文言小说书目提要》[7]381《中国古代小说总目》[8]29均称“有抄本,未见”。《八千卷楼书目》称不分卷,诸家书目多沿袭这一说法,但该书应分九卷。

该书共二十四册,无序跋,无边框与行格,书根处有墨笔题册次。每半叶七行、字数不等,“玄”字缺末笔。第一册首页有“两江总督端方为江南图书馆购藏”“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藏书”“八千卷楼”“通德堂图书记”等朱文藏书印(图1)。第三册首页钤“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藏书”“积古斋”“通德堂图书记”(图2)。“积古斋”为阮元室名,因此《藏山稿外编》应曾被阮元收藏过。第十四册末叶有“光绪庚寅嘉惠堂所得”(图3)朱文藏书印,据此可知丁丙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购得此书。1907年丁氏八千卷楼被南京图书馆前身之一江南图书馆收购,《藏山稿外编》因此得以保存在南京图书馆。

2.1 以卷端题名、著者和阅者的方式分卷

丁丙《八千卷楼书目》将《藏山稿外编》归入“子部小说家类”,称“不分卷”[9]。《藏山稿外编》第一册首页只有书名、著者、阅者信息,未注明卷次(图1),因此容易被视作“不分卷”。薄晓婧所著的《南京图书馆藏清抄本<藏山稿外编>版本考》一文也没有发现《藏山稿外编》分卷。此后的目录均沿袭《八千卷楼书目》的说法,认为不分卷。《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现存书目》称“不分卷,二十四册”[10],《中国古籍总目》作“不分卷”[6],《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7]381《中国古代小说总目》[8]29均称“无卷数”。

该书没有采用按数字或文字(上中下)分卷的方式,尤其是第一册卷端只有书名、著者和阅者,因此容易造成不分卷的假象。全书24册,其中第一、二、九、十一、十三、十六、十八、二十一、二十四册等9册首页上题均为“藏山稿外编”,次行题“南城徐芳仲光著”,第三行题“邗上郑侠如士介阅”,应为每卷的卷首, 如图4所示。因此该书应分作九卷,每卷卷端以书名、著者和阅者的方式分卷。因为未在卷端用数字或文字标明卷数,在流传过程中册次被打乱,造成现在看起来内容芜杂的现象。书根墨笔题册次应系流传过程中册次被打乱后所加,而非原始记号。墨题册次误导读者以为不分卷和小说编排毫无逻辑,但实际上该书编排颇有规律系统可寻,即按故事主题相同原则分卷结集。

2.2 抄写笔迹考

《藏山稿外编》的抄写笔迹亦可证明该书曾分卷,且在流传过程中顺序被打乱。全书从笔迹看应系两人抄写,暂称甲、乙。根据笔迹可以看出,甲抄写小说的前八册,乙抄写剩下十六册,但在流程过程中两人所抄的部分各有一册混入对方所抄书中。第五册混入甲所抄的七册书中,前八册中第五册与其他七册笔迹明显不一致,后十六册中第二十三册与其他十五册笔迹不一致。

根据书根墨笔题册次,第一、二、三、四、六、七、八、二十三册共八册为同一人抄写。第五、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四册共十六册笔迹系同一人。

甲乙二人均用小楷工笔抄写,但甲抄写的八册书写转折处方笔较多,而乙书写转折处多用圆笔。第一、二、九、十一、十三、十六、十八、二十一、二十四册首叶均有书名“藏山稿外编”,二人在“外”“编”二字的写法上明显不同。甲所书第一、二两册首叶“外”见图1、图4,查第三、四、六、七、八、二十三册正文中“外”的写法均与此同。而乙所书“外”见图5,第九、十一、十三、十六、十八、二十一、二十四册首叶以及第五、十、十二、十四、十五、十七、十九、二十、二十二册正文中“外”均采用这一写法。

2.3 按相同主题原则分卷

《藏山稿外编》不同册次之间有着相同的主题,而且抄写笔迹一致,亦为该书分卷和册次被打乱提供了证据。徐芳习惯将相同主题的故事集中编排,如清康熙六年(1667),徐芳五十岁时,南城县令苗蕃为其刊印《悬榻编》,收录两部徐芳在某一时期的小说集《诺皋广志》《荷山外纪》共84篇,如《诺皋广志》收录前生故事、化虎故事、动物报恩、怪病等故事,从中可以看出徐芳有将同一故事主题集中编排的做法。

《藏山稿外编》亦延续相同主题集中编排的原则,如第六册《雷震不孝三》一文载“昨丁酉夏夜,为雷所击”,丁酉为清顺治十四年(1657),则该文应作于清顺治十五年(1658)。该册末篇《许太翁考终记》载“昨岁己酉四月”,己酉为清康熙八年(1669),该文应作于清康熙九年(1670)秋,徐芳游历扬州之际。两篇小说创作时间相隔12年,因主题同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故集中编排,亦证明徐芳晚年在小说结集时坚持采用这一做法。《藏山稿外编》有的册次主题多元,但编排不是按年代先后,也不是杂乱无章,而是遵循相同主题编排这一做法。如第十二册载25篇故事,按主题编排分为志怪、扶乩、怪病等。第十六册17篇故事亦按主题功名前定和再生的顺序编排。

根据相同主题的原则,第一、二十三、七、六册应为一卷,主题均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且笔迹一致系一人抄写。第一册所载故事《许翁还金记》《金陵翁还金记》《灌园翁还金记》《台阁子孙记》《心相益算记》等均为拾金不昧、散金助人后由此发家或益寿的故事。第二十三册收14篇小说,其中6篇为行善得好报,如《善人免厄记》《焚廪独免记》等,余8篇则为作恶多端遭到冥谴或其他惩罚。第六册共收23篇小说,其中20篇涉及为恶、不孝遭到惩罚,如变成动物、被雷击等。其中《雷震不孝三》中提到“昨丁酉夏夜”,丁酉为清顺治十四年(1657),该文应作于1658年。该册以《许太翁考终记》结束,记载许太翁德行高尚享高寿,临终成神之事,与该卷主题“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相呼应《雷震不孝三》与《许太翁考终记》两文时间相差约12年,集结成一册应系其主题一致均符合“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第二册与第四册应为一卷,且为同一人抄写,主题均为“再生与前身”。第二册载《董小山再生记》《再生缘记》等9篇均为投胎再生故事。第四册《陈女再生记》等前8篇为投胎再生故事,后9篇则记载前身故事,如《荡口舟子记》载一无锡舟子某日过常熟某村,忽忆其前身为村中某诸生,与其前世尚在人间的妻子亲友相认故事。《西山僧前身事》记载某僧人知其前世身世。《夙因记》二篇则记载某人与其前世仇家之间的故事。第二十四册与十四册应为一卷,均为鬼故事。第二十四册以《鬼搏地师》终,而第十四册以《鬼杀地师》起,在篇名上亦相互呼应。

由此可知,《藏山稿外编》的册次应系在流传过程中被打乱,不仅造成“不分卷”的假象,而且看不出册次之间主题的呼应。根据故事主题的相同原则,《藏山稿外编》分卷情况拟如表1所示,每卷均以首页有题名、著者、阅者信息的册次起始。

从上可以看出,前七卷不同册次之间故事主题较为一致,仅第二卷中第三、八两册故事与第二、四两册主题不同,第三册故事主题为“神仙道术”,讲述一些身负绝技之人。第八册故事主题涉及占卜解梦、异闻征兆等。后二卷的故事主题较为多元,原因疑与故事篇数有关,结集时某一故事主题写完后不足一卷篇幅,再以其他主题的故事补充从而形成一卷。

3 《藏山稿外编》的价值意义

明亡以后,徐芳山居不出,以诗文排遣苦闷,借小说对社会进行批判教育,体现了徐芳作为一名文人拯救、重塑社会道德的良苦用心。著名文学批评家阿英先生称徐芳是“艺术的难民”[11]。《藏山稿外编》共24册,共载小说465篇,记载了大量明清之际社会风俗、制度、社会各层人物的事迹。

3.1 有助于学者对徐芳家世生平和思想形成的研究和认知

目前学界对徐芳家世、生平、交游知之甚少,该书多言因果报应、戒杀生提倡放生之事,其源头即可追溯至徐芳家庭对其影响。徐芳在《不食牛报四》这段文字中记载了父亲徐德耀信奉佛教、戒杀生、提倡仁民爱物、相信因果报应等生平事迹。

先府君讳德耀,字养贞,生平持杀戒谨,不畜牲物,惟一雄鸡司晨而已。见有以生物鬻者,即为买放,不惜价。家居严禁猎射鸟兽,及采钓虾鳝者,不得入境内,有则必斥逐之。时时教人勿杀生,勿食牛肉,又尝作《屠牛》《戒牛》两歌劝世。不肖芳兄弟,童稚时即谆谆以仁民爱物之理宣示,又杂举其报应之显著者,故不肖兄弟亦恪守罔敢失,前后六十年庖厨无鲜牲牛肉。

徐芳在《夙因记一》中有感明清异代战争的惨烈,提出以“体仁”减少未来社会屠杀的惨烈,“体仁”即“戒杀好生,无为忍心惨刻之事”。其引佛教因果报应思想入小说,目的在于利用小说惩恶劝善。徐芳说“世儒多憎闻幽冥神鬼之说,以为幻妄不经,儒者所不道也。即予亦非不欲斥而去之,顾其事迹往往彰着在人耳目,吾虽欲斥之,而其炳炳天壤间者,已如雷电风雨之来去闪忽,莫可端倪。又其道有足以佐吾儒政刑礼法,劝惩告诫之所不逮者,虽使孔孟复生,知不能尽废”[12]。他认为尽管儒家多以小说为幻妄不经,但这些故事不能全部摒斥,小说的教化可以弥补法律、道德空白,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如《海岸先生司冥事》一文,载同乡人赴地狱目睹黄端伯死后做阎罗审理甲申三月诸臣死难与叛变者,借乡人之口叙说佛教因果报应的说法与地狱见闻一一吻合,“又言冥中善恶果报,勾考严密……与世间传说种种不异”。

从《藏山稿外编》可知,堪舆是徐芳入清后谋生的主要途径。明遗民放弃功名、士绅身份,面临生计艰难的困扰,如何生存成了他们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徐芳精于堪舆,与友人信中自称“尤深于堪舆之学,自谓于今世界虚无伦匹”[13]卷六16。《藏山稿外编》多次提到徐芳为人堪舆经历,“壬寅(1662)四月初三日,周栎园葬两尊人于金陵锁石村。……是地为予所卜,因得谛视。”“近看山岩镇”“杨子开生偕予看山牛首,有苍头至,言其事。”这些记录有助于增进学者对明遗民生存方式的认知。

3.2 有助于对明代科举制度下文人心理的研究和认知

科举制度自隋代创立以来,成为国家选贤举能的重要途径,奠定了中国文官制度的基础。从该书所载的六十余篇明代科举生动、具体的故事中就可考察研究当时文人参加科举的思想状态。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起着补史、佐史的作用,对明代文人心理具有重要价值。

《烛花》记载徐芳参加会试的时间和饮食起居,“先庚辰二月初八日,予入闱舍时,正初更,闲无一事。因呼号军烹粥少啜”。“初更”为19点到21点,徐芳参加明崇祯十三年会试,应在二月初八日初更前入场,此时尚未正式开考,仅系考前准备。号军不仅防止作弊,还要负责举子的饭食。

《卯闱纪事》一文对明代乡试阅卷流程、评阅和去取等作了详细的记录,揭示了房考对中举的重要性,主考官的文学爱好对考生心态和为文的影响。徐芳参加崇祯十二年江西乡试,房考萧问玄本已拟定正副榜,后得徐芳卷,向主考官马世奇力荐,马世奇阅卷后大为赞叹列为第一,后因另一房考呈进刘巨溟试卷改徐芳为第二。由此可知,房考负责向主考官推荐佳卷,其荐举对考生名次有着重要影响。主考官马世奇反对为文模拟汉魏的风气,甚至将某些惯用的句式遍贴在考场,声称出现这种做法一定不录用,于是考生战战兢兢唯恐触犯:“素修师以时习竞趋汉魏,因摘其佳句遍粘棘舍曰‘犯此,必斥’。又限字五百为率。以是栗栗瞻顾,步窘气索,黾勉终卷”。这些具体、翔实的记载,为研究者了解明代科举提供了更为真实、详细的文献,可弥补科举文献过于简单之弊。

第八册《换轿》一文载徐芳离家赴乡试,甫乘轿,两杠皆断一事。文人参加科举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一般人对一些征兆、梦境尤为敏感,皆会认为不吉利,但徐芳的父亲却以此行当换轿宽慰他。徐芳临考和突发事件带来的压力得到缓释,原来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光,信心倍增。书中还记载举子在考试前占卜、做梦的故事,以梦中有神人相助从而增加信心,又有人因神谕而改名等等。这些故事不见于史书,对我们研究当时文人的心态和行为具有一定帮助。

3.3 有助于对明清之际文人儒释融通思想的认识

明清易代许多文人为逃避异族统治,采用逃禅方式,成为特殊的遗民僧群体。这一群体在伦理道德上不仕贰朝,坚守儒家政治节操,另一方面又遁入空门,信奉佛教。徐德耀与徐芳父子均在甲申之变后寄身佛门,徐芳法号“道明”,更体现了对故国的归属和认同。遗民的儒释双重身份在当时引起一定的争议,遭到严格的儒家强烈排斥。黄宗羲对逃禅的遗民批评十分尖锐,认为是“不甘为异姓之臣,反为异姓之子”,对“虽有托而逃者,亦不容少宽假焉”[14]。江西学林出现儒释之争,一些儒家学者严防释教,将其视作洪水猛兽。徐芳的友人刘良即推崇儒家学说,斥佛教为异端。汤来贺在《刘子淳传略》:“(刘良)与徐仲光太史交善,太史极称其贤。又与程山诸子往来论道,辟异端,崇正学。”[15]徐芳反对排斥佛教,接到友人转示的刘良与卓上人论难书,提出“故弟迩来有一极简易法,欲使人勿认儒认释,而直认心认性”[13]卷六16。

儒释之争在《藏山稿外编》中也有反映,徐芳坚持儒释融通,借小说调和儒释之争,宣扬儒释一家,利用小说人物前后世身份从僧到儒的转换,甚至参加科举中进士等现象,为遗民僧的身份寻找依据。《康进士夙因记》《绣衣僧记》《松峰僧记》等篇均记载进士前身乃佛门道履纯粹的僧人,宣扬儒自佛中来,“今世为儒者多辟佛,学佛者,亦必诎儒。门户之分,若水火矣。然安知辟佛者,不自佛中来?诎儒者,不更向儒中去乎?康先生事可念也。贤冠绣裳,人以为三甲第。自康先生视之,直三老僧。僧亦何负于儒也哉?”

4 结语

综上可知,南京图书馆藏清康熙抄本《藏山稿外编》的流传保存颇为幸运,若非徐芳友人郑侠如倩人抄写,该书难逃《藏山稿》散佚的命运。《藏山稿外编》的版式特征如部分册首页书写的书名、著者、阅者信息,不同册次主题的一致以及抄胥的笔迹,为该书分卷提供了有力证据。

徐芳在明末清初散文、小说创作领域颇有影响的人物,黄宗羲在《明文授读》中评论徐芳的散文说:“小说家手段,能以趣胜,其合处不减东坡小品。”[16]目前对其散文、小说的研究多通过部分收入选集如《悬榻编》《虞初新志》中的篇目,《藏山稿外编》载小说465篇,不仅为全面系统研究徐芳小说思想与家世生平提供了重要文献,而且是研究明清之际官场、科举制度、社会风俗、文人心理提供了不可忽视的史料,应引起学界的关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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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晴 南京图书馆副研究馆员。江苏南京,210018。

(收稿日期:2023-07-23 编校:曹晓文,左静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