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帮票号”的兴衰

提起票号，多数人只知道以晋商为主创办的票号（又称“北帮票号”）。实际上，在清代江浙一带的“南帮商人”也办过票号。这些票号的创办比山西票号晚了近四十年，又比山西票号过早衰落，所以影响相对小。但“南帮票号”的兴衰也同样值得回味和反思。

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南帮商人”开办的票号有7家实力相对雄厚，分布在云南、四川、浙江、上海等地，就单一一家票号而言，实力有超过山西各家票号者，甚至处于首领地位。《新纂云南通志》中说：“本省同庆丰、外埠天顺祥为云南帮中杰出票号，与三晋巨商相驰逐，几等而上之。”“南帮票号”具有代表性的有胡光墉开设的阜康票号、王炽开设的天顺祥票号、严信厚开办的源丰润票号、李经楚开办的义善源票号。

胡光墉即胡雪岩，出生于安徽绩溪。他于1863— 1865年间开设阜康票号（原名可能是“胡通裕”），起初设在杭州，后将总号设于上海，于杭州、宁波、福州、镇江、汉口、长沙、京师设立分号，承做官款汇兑和存放款业务。除票号外，胡光墉在江浙开设典当行29 间，在杭州开设有药店，并经营丝茧出口业务。

王炽的天顺祥票号，创办于1872—1873年间，其昆明总号叫“同庆丰”，分号设于重庆、成都、贵阳、汉口、常德、南昌、广州、上海和京师。天顺祥总号有资本十万两，京都分号三万两，其余各一万两，势力很大，不仅包揽各省协拨云南款项的代收和汇兑，而且在四川包销盐岸，独揽土（鸦片）税收存，“咸同滇乱与中法谅山之役，均筹垫饷款，获利甚巨，故资金充裕，

款项灵通”，“凡协款、丁银、丁赋均归其专办”。严信厚是宁波人，其源丰润票号系1883年在天津盘接杨源丰票号改名而来。总号设于上海，在京师、天津、汉口、福州、厦门、杭州、广州、汕头、香港等地设分号。先后承办宁波关源丰官银号、江海关源通官银号、江汉关协成官银号，经理海关税收银两。义善源票号是1 8 9 5年由安徽人李经楚投资开办的。总号在上海，连同江宁宝善源、芜湖宝善长、汉口义源、南昌裕恒长等联号在内，在19个城市设有分支机构。从上述四家票号的开办时间看，大都比山西票号晚了至少四十年。山西首家票号日升昌是1823年开办的，“南帮票号”中较早的阜康票号是1863年左右开办的。山西票号的丰厚利润吸引了他们，山西票号的成功也为他们提供了经验和人才。云南天顺祥票号的开办人王炽曾专门赴重庆向山西票号学习规章，其他一些“南帮票号”还聘请或者挖来山西票号员工经营业务。与山西票号的东家主要由富裕的商人组成不同，“南帮票号”的开办者大都有官员身份或与官员过从密切。这既为他们开办官方业务提供了便利，也为他们过早衰落埋下了伏笔。胡光墉由经商积累了财富，成为买办和道员，曾获二品官阶，获赐黄马褂。因戴的帽子上有珊瑚，故称“红顶商人”，亦官亦商。他和左宗棠多年结交，为左青睐，成为其幕僚，曾助左宗棠创建马尾船厂。在左宗棠任陕甘总督西征甘肃、新疆时改任上海转运局道员，协助左洽购军火，筹集军粮，汇解军饷。

严信厚在1870年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后，成为李鸿章的幕僚，任长芦及河南盐务道。出任第一任上海商会会长。严信厚与盛宣怀交往密切，曾欲将其经营的源通海关官银号和源丰润票号合归至盛宣怀创办的中国通商银行，但未能如其所愿。

王炽是云南商人，原本在重庆开办“天顺祥”商号，后改组为票号。1883年，朝廷命提督鲍超会同云南巡抚岑毓英统兵援越抗法，王炽垫支军费60万两，后经保奏，获赐四品道员，被赏二品顶戴。1887年，王炽为云南矿务公司总办。1900年慈禧逃亡西安，开销巨大，王炽命西安天顺祥票号给予接济。

李经楚是李鸿章之兄李翰章的儿子。1908年，李经楚升任邮传部右丞，兼任交通银行总办。当时，李瀚章是两广总督，李鸿章位居相位，各省官员多为他们的门生故吏。因此，义善源票号揽存官款，远较其他票号为多。李经楚也借执掌交通银行大权之便，大量借用交通款项为票号所用，只不过“仍按商业常规分明界限” 操作。

胡光墉的阜康票号于1883年倒闭，它的倒闭具有典型意义。直接原因是，胡雪岩丝茧出口生意的“损失约在一百万至一百二十五万（两）之间”。江浙丝茧一直是出口货的大宗。丝价为外商把持，时而压级时而停止收购。1883年夏，胡雪岩利用票号聚集的丰厚资本，大量收购丝茧，借以垄断丝价，不再由外商操纵。但外商完全停止收购，丝价大跌。危急之际，胡雪岩在杭州的泰来钱庄被挤兑，受此波及，上海阜康票号的存户争相提款，立即关门。胡雪岩首先处理积丝以付存汇各款，洋商趁火打劫，低价买走生丝1500包。阜康票号欠款约1200万两，其中仅在浙江就欠官款161万两，还欠海关和两江78万两，两项合计近240万两。到1885年尚欠官款20万两。上海总号关闭后，其他各分号相继歇业。胡雪岩被革去江西候补道身份，家产被政府或充公或抄没。

天顺祥票号大约在1 9 1 1年倒闭。主要原因一是辛亥革命前后，时局、政局混乱，天顺祥票号贷给各级官员的公私款项无处讨要，形成呆账。据史料记载：“岑毓英欠渝号一万九千六百余两，浙抚刘景韩欠一万八千三百两，江苏聂促舫中丞欠一万四千五百余两，浙抚余晋珊欠五千四百两，四川盐道黄爱棠欠四千七百余两”。二是各地借款商户、商号纷纷倒闭，出借款化为乌有。例如“汉口三怡及怡生隆相继倒号，连带损失十三万余两；上海义善源倒闭损失四万七千余两；常州刘庆隆倒号损失五万一千余两；大发恒倒号损失一万四千余两”。三是各地分号营私舞弊、携款潜逃，重庆、成都、汉口等分号串通一气，假借汇兑套取昆明总号现款。

源丰润票号全国总、分号共17处，于1910年同时倒闭。1910年10月15日《大公报》刊载《源丰润倒闭之原因》一文分析说：“今年六七月，橡皮股票跌落，银根顿寄，上海市面为之恐慌，源丰润亦因之不能支持。”“上海源丰润倒闭之故，因已革上海道蔡乃煌向该号立提巨款，一时不能周转，致有此变。”当时的背景是，洋商在东南亚成立大公司兴办橡胶种植业，在上海发行股票。为掠夺中国财富，大肆宣传前景如何光明，回报如何优厚。上海大商人陈逸卿和戴嘉宝参与股票投机，向正元、兆康、谦余三家钱庄借款140万两，买进大量股票。后股票狂跌，陈、戴倒闭，三家钱庄周转不灵，相继倒闭，受牵连而倒闭的钱庄共有9 家。严信厚开办的源丰润票号、德源、源吉钱庄也遭受挤兑。危急关头，上海道台蔡乃煌紧急向外国银行借款350万两，其中140万两代正元钱庄归还欠款，其余210 万两存放源丰润、义善源票号，以稳定市场。9月，清政府要求从源丰润、义善源两票号提取190万两“沪关库款”，支付当年到期的“庚子赔款”。蔡乃煌出于金融稳定考虑，建议朝廷暂不从两票号提取巨款，由大清银行拨银200万两垫付“庚子赔款”。但是度支部与蔡有矛盾的官员趁机指使江苏巡抚参奏蔡乃煌，说他妄称市面恐慌，恫吓政府，将其革职。蔡乃煌气极之下，从润丰源、义善源提出200万两缴还政府，源丰润当即倒闭。后在上海源丰润票号设清理处，严信厚之子严义彬的财产亦在清理之列，用作清偿债务。除去亏损因素，所放贷款收不回也是其倒闭主要原因。

义善源票号于1911年3月倒闭。被革职的上海道台蔡乃煌从义善源抽走官款，李经楚从交通银行借款287 万两以维持。盛宣怀任邮传部尚书后，清理交通银行账目，迫使李经楚以资产归还全部拆借资金，仅剩7000 两，遂宣告倒闭。李经楚曾泣求盛宣怀：“杏哥亦念昔日吾家文忠公相待之厚，以放松一步，俾李氏不致荡产倾家。”然终不能免。

综上所述，“南帮票号”从兴起到衰落历时仅四十余年，而相当一部分山西票号则存续了百年之久。到1933年，大德通、大德恒、三晋源三家山西票号仍在运营。“南帮票号”的兴起，扩展了经营区域，有利于打破垄断，促进业务竞争，和山西票号一起共同推动了全国经济金融的发展。但其迅速衰败则说明，健康的政商、政银关系至关重要，既“亲”又“清”、良性互动，是基本的商业伦理。稳健经营是金融业的根本准则，不急功近利、不盲目扩张、不搞短期行为、不搞业务投机，才能安全运营、可持续发展。

（作者单位：中国农业银行运城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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