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
2024-11-25黄小雅
苹果清甜的香气笼罩着我的童年。不是因为我喜欢吃苹果,而是我父亲在离村两公里外的山上种着三十亩苹果园,我常常想象从我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都是苹果味的。我父亲为他的果园围上围墙,盖上了瓦房,我们住在里面,守护着果园。
在我步入中学之后,我便没有时间像小时候那样整天爬上树摘苹果吃了,学习侵占我的生活。晚自习是难熬的时刻,我的心事仿佛是煮不烂的牛肉,连高压锅都破坏不了的肌肉纤维堵住了我的嗓子眼儿,让我无法把重重心事下咽。千万别误会,我这样并不是厌恶学习,而是另有原因。自习上到晚上九点半,我跟小姐妹们结伴走到村头大坝后便要分开了,我目送着她们三三两两往西边方向的村子里走,而我要走北边,上山去。人多真好啊,人多我就不会害怕。人多即使头顶是溢出墨汁一样的天空,黑夜也像流淌在宣纸上一般令人舒畅。我站在岔路口那里,等待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笑声和喧哗声慢慢离我远去了,我一个人只身弥漫在黑夜之中。只有这时我才能下定决心,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我瞥见了他,一个我们班最少言寡语的学生,我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一年四季只穿着他哥哥的破旧衣服,我从来也没跟他说过话。他跟在放学的孩子后面,向村子的方向走去。沉默和寂静加深了夜的颜色,在我耳边闪烁着,我的内心告诉我,我站在原地只是因为恐惧。
两公里并不算远,是胆怯加长了这段距离。我侧着身子,头不时向后看,以此来观察周围的环境。我强烈地渴望着朋友们折返回来抚平我的局促,陪我一起回家。这时候的听觉比视觉更敏锐,我紧绷地捕捉着虫鸣鸟叫,连猫头鹰的翅膀拨弄树叶的响声都可以让我踉跄摔倒跌一跤,可是那些窸窸窣窣在白天明明如此悦耳啊,但是现在却令我恐惧害怕。远远地,我能看见我家的苹果园了。我曾想过跟爸爸说我很害怕晚自习自己一个人回家,我想让爸爸出来接我。可是我知道,一到晚上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苹果园,以防止贼把苹果偷去了。我自己毫不动摇地以为,这里离村挺近的,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揭开如电影中蒙太奇一样的夜幕,我隐约望见了我家的果树,后面好像有人在追我,我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果园,我使劲喊着母亲。
这是我每天回家的行程,我更愿意称它为“旅程”,只是我并不享受它。虽然害怕,但所幸无事发生。有一天晚上稍显怪异。我和往常一样,只身走在山路上,回头看时,发现我身后一反常态闪起模糊的光亮。我有些慌张,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这条山路的人很少,在下了晚自习回家的路上我基本上见不到人。忽地,我感觉我身上轻快了许多,低头一看,走得太急从我兜里掉出来两个苹果——那是妈妈早上放进我布包里的。他们巧妙地躲开了石头的尖利,却逃不过牛顿的定律,止不住地往山下滚去。那束隐隐约约的光似乎离我越来越近,我顾不得再返回拾起掉落的苹果,拼命往前跑去。我发觉之前希望走这条山路时能有束光的想法是多么幼稚。我几乎是踉踉跄跄跨进了果园。
次日,我到教室,桌子上竟摆着两个苹果。我拿起来端详着,苹果上并没有泥垢,有些轻微的擦伤,并不厉害。对比着花纹肌理我确定了是前一天晚上掉落的苹果,我环顾教室,不明白是谁放在我桌子上的。同桌阿琴告诉我,是他。我现在才明白昨天晚上是他。果不其然,自此以后夜晚走在山路上,有束光会跟在我身后,我侧过头,知道是他拿着手电筒。我站在原地等着他。直到离我五米远距离,他也停下了。我向他招手,他朝我摆手,没说一句话。然后我们一前一后继续向北走。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我们在学校里依旧不说话,只是默契地在岔路口的地方等着对方,然后一前一后地踏上回家的路。我经常在他的书桌里放几个苹果,为此我必须赶在班级所有人到之前来学校。我用余光看见他进教室后,把苹果装进布包。布包里鼓鼓囊囊,我知道里面除了苹果,还有他的手电筒。我写了一张纸条,明天晚上没晚自习,放学早,你来我家果园吧,我给你摘苹果吃。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期盼夜晚的降临。到了果园,我指了指门口的板凳,示意让他坐下。我叫着爸妈,只有母亲回应了我,闺女,同学来了摘苹果吃,你爸去你二舅家了。我挑了一棵种在最外层的树,它一直享受着最富裕的阳光,苹果熟得特别好。我正在摘苹果,忽然啪的一声,从围墙外扔过来一块石头,接着,两块,三块……有一次石头贴着叶子从我面前飞过,我心里明白是偷苹果的人在试探果园里有没有守门的人,我在树上不敢出声。他站起来,把扔到围墙里的石头悉数扔了出去。围墙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父亲没有再继续经营苹果园,我也进县城里去上班了。我再也没有机会经历那些年一个既甜蜜又温暖的夜晚。但那一束光一直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再回到当年的岔路口,只见上山的路早就安上了太阳能路灯。同乡告诉我,是他自掏腰包给村里安的,是他。
作者简介:黄小雅,山东诸城人。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小说、诗歌作品散见于《当代》《诗选刊》《青海湖》《青岛文学》《北方文学》《飞天》等国内多家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