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主义者的英雄历险

强大的困惑与艰难的选择催生英雄人物，在爱情领域更是如此。所以当一个叫司南的男子困惑于“谁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并因这强大的情感困惑势必要面对撕心裂肺的两难选择时，我知道一个爱情领域的英雄人物就要诞生了。作为一个恋爱主义者，司南这个深陷情感迷局的小说家，拥抱了自己的恋爱英雄主义。而一拥之后，他的爱情问题其实远没有解决，因为新的、更强烈的困惑与更艰难的选择必然会纷至沓来。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正的爱情或许并非可求正果的教堂，执迷其中的男女所踏入的其实是一座很难找到出口的迷宫。

这是我读汉家的中篇小说《谁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的第一感觉。这个近三万字的以爱情为核心话题的小说，从里到外散发着19世纪西方贵族爱情小说的书卷气息，但它同时也是21世纪当下中国一部分恋爱主义者力图破局却始终困于局中的情感缩影。

小说中作为主要人物的一男二女——司南、鹿婧和苗星如正是恋爱主义者的典型代表。他们都以爱情为最高信仰，都不接受不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都要将崇高的爱情进行到底。这本是好事，但他们却又因之始终徘徊在真正的爱情殿堂之外，成为事实上泛着淡淡情感苦味的既坚定又孤独的人。已近中年的小说家司南以经常出现在梦中的一个少女为情感依托，并为这个原来看不清面容却在他准备确定恋爱对象的重大关头突然显出面目的少女而深感困惑。文学系女教师苗星如暗恋同事司南，或者说是暗恋成为小说家司南之前的高中同学康凯。她在无力表白的单恋中数着日子苦度近二十年，而在重逢并正式表白成功之后，当司南在感动中终于接受了她并准备与自己“特殊的恋人”摊牌分手的重大关头，却又在一梦之后产生动摇。因这关键时刻的可怕动摇，苗星如的爱情结局便是可以预料的了。而作为司南的文学同道与“特殊的恋人”，文学评论家鹿婧在一次失败的无爱婚姻之后对爱情“要不不要，要不就要全部”这一爱情宣言，点中了司南的死穴。而她最后以少女的面容在司南梦中的出现，则将三人的爱情推向了一个选择的死局——司南无论怎么选，都势必造成伤害。所不同的是，要不伤人，要不伤己，或者人己皆伤。爱情在这里显示出它非同一般的危险性。越纯粹，便越残酷；越痴迷，便越痛苦。而这似乎也正是它的迷人之处。

小说中的这种爱情迷局并非作家一味虚构的极端书写。事实上，如果将这一男二女从小说铺排的文学背景中抽离出来，使人物脱离他们各自的文学身份，我们就会发现他们在爱情领域并不孤独，而是有着大量的同类。或者可以说，这一男二女的爱情迷局并非是文学或者说是被文学浸染的生命气质所赋予的。因为在文学领域之外，更多与文学无关的男女同样面临相同的情感处境。他们虽然无法像司南与鹿婧那样冷静地审视、分析与诊断自己的爱情问题，也未必能像苗星如那样为一人独守近二十年而矢志不渝，又甘愿为了爱情冒险辞职前来重逢，但他们却与小说中的这些人物一样，在类似的爱情迷局中都想有所作为，却又都深感困惑，无力自拔。说到底，他们是一样的天生“恋爱主义者”。但不同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像小说中的司南，成为困惑与两难选择中的“英雄人物”。因为在当下现实中，更多的恋爱主义者会不同程度地妥协，反向掉头进入不纯粹但尚可接受的情感生活。而司南、鹿婧和苗星如显然不会，他们就像一些蜻蜓的标本，在惊才绝艳的情感飞行之后，被钉在爱情博物馆的墙上，冷静而透明地展示给观览者，提醒他们在广阔的爱情天空，曾有这样美丽而英勇的灵魂存在过并要一直存在下去。而这篇小说高贵而积极的意义可能恰在这里。

作为中篇小说，《谁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并没有波澜壮阔、一波三折的情节。它的情节是简简单单的，或者干脆说，一般爱情小说所重视的情节并不是这篇小说追求的重点。在我看来，这篇小说，并非一个线性交织结构的理性作品，不是几个人的漫步或者在奔跑中的交集，而是一团火焰冲天直上的喷薄。作者的故事营造和人物构塑，最终都是为了完成对爱情这一核心话题的感性讲述。所以他笔下的叙事，事实上并不追求“事”的过程完美与节奏和谐，而大多是为了爱情讲述的浓度与速度——那一刹那间的释放，那冲天而起，天女散花，璀璨满地。从这个角度上看，我更愿意把这个中篇小说看作一个七幕舞台剧。几个人物在幽暗的灯光与简单而缥缈的布景前，以心理独白、以回忆、以貌似激烈实则冷静的对话，讲述着他们共同的爱情历险。在阅读过程中，一个念头始终萦绕在心，那便是这些人物的爱情在现实意义上或许会面临失败，但他们的爱情独白却赢得了全面的胜利。这让这篇很像舞台剧的小说剑走偏锋，回归了它作为小说的地位。就像一场烟花秀，让我们发现了整个夜空的纯净与浩瀚。

作者汉家是个以偏重实验色彩的小说逐渐成名的作家。他面世的大多数小说文本在叙事上都有着鲜明的先锋实验痕迹，并成为其不可替代的标签。而这篇中篇小说《谁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虽然是“想放弃原先一直进行的小说实验性结构和语言文本的先锋触角，踏踏实实地用现实主义笔法讲一个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作者语），但在真正的现实主义小说作者看来，它可能仍然是实验性的。因为它正如我们所见，是如此不同，它使我再次确认，小说事实上有无数种写法，而约定俗成的仅仅只是现实一种。兴之所至，换一种写法，同样可以抵达不可预期的精彩。而至于它究竟是不是现实主义的，其实并没有想的那样重要。更何况，它讲述的，是惊心动魄的英雄式爱情。

作者简介：成向阳，1979年生于山西泽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有小说刊于《雨花》《山西文学》《红岩》《野草》等刊物；有文学评论刊于《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华读书报》等。部分作品入选《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著有散文集《夜夜神》《青春诗经》《历史圈：我是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