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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由你

2024-11-25李世斌

小说林 2024年6期

一家人刚吃过晚饭,陈小明来了,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衬托着白净的脸,更显出一股子书生气。正在洗碗的母亲见陈小明来了,碗也不洗了,双手往围裙上抹了几下,说:“哟,是学霸小明来了,快坐下说话。你阿爸好吧?秋月,给小明倒杯水。”

陈小明的父亲是我们中学校长,我母亲是中学的语文老师。对陈小明我是佩服的,从高一到高三他的各科成绩在全班从未掉下过前三,想必这次的高考不说北大清华,至少从地域上也是京浙沪。我随意地问陈小明:“喝水不?”

陈小明摇摇头说:“我不渴,秋月,我来是想和你对一对数学题,帮你算一下分数。”

我笑道:“考完试就在场外和别人对过了,无所谓,反正考都考了,该怎样就已经怎样了。”

母亲可不无所谓,亲手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陈小明手上,说:“去秋月屋里慢慢说,是得好好对对。”

我乜了母亲一眼。其实我是否让陈小明进我“闺房”说话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倒是前几天我那做作业时老爱啃手指甲的阿妹贴着我耳朵说:“阿姐,我听阿妈跟阿爸说你要是以后嫁给同学陈小明就好了。最好这次能考上同一所大学。”听了阿妹这话,今天再见到陈小明倒感觉有点别扭起来,和陈小明谈恋爱搭家庭?我特意盯着陈小明看了一会儿,禁不住嘻嘻笑出了声。陈小明见我莫名其妙地笑出声,也跟着嘿嘿笑了几声,问道:“秋月,你笑什么?”

我赶忙掩饰道:“没,没笑什么,反正考试结束了,就等待宣判了。要不,我们出去找袁和凯他们一块放松放松?”

陈小明吞吞吐吐地说:“找阿凯他们有什么好玩的?无非又是到路边摊儿撸烤串,不如……就我们俩到河边走走?”

我把双眼瞪得有点大,说:“小明,就我们俩到河边走走?谈,谈恋爱呀?”我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陈小明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为了一门心思复习,我,我一直熬着,我很想,很想单独和你走一下,有好多心里话想跟你说……”

我眨巴着双眼说:“小明,有话在哪不能说,非得到河边去说呀?”说实在的,我平时在班级里像个“假小子”。还是在刚上高一的时候,一天袁和凯突然从背后猛地拍了一下我肩膀,喊道:“亲爱的男同学……”我眼睛一瞪,正言道:“阿凯,你有没有搞错,本人是标准的女同学好不好?”

袁和凯小眼睛一眯,坏笑道:“除了上厕所分开……”

我挥起拳头满教室追打袁和凯,袁和凯边躲边叫道:“男同学非礼啦,男同学非礼啦……”惹得满教室男女同学哄堂大笑。

袁和凯不早不迟出现在我家了。也奇怪,我感觉袁和凯像是替我解围来了。虽然袁和凯在我眼中的“正面形象”跟陈小明不好比,袁和凯长得不如陈小明不说,读书成绩也不如陈小明,在班级里的成绩排名一直中等,更别说认真的态度了。但我觉得袁和凯比陈小明“有味”,招人烦却又愿意与他打趣闹腾。袁和凯坐在我的前桌,每次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在讲台上说些什么,他不大用心听,有时还低着个头看闲书。下课后还转过脑袋说:“老师讲的考试题听懂就可以了,反正很多考不到的,不用死记硬背,反过来偏偏要把老师没讲的记牢。”

这家伙猜得还挺准,因此他每次考试都能顺利过关。在班级里我和袁和凯认识最早,是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但高中前一直不在一个班级里,是“隔壁班”。我们两家住得又很近,也可以说是“隔壁邻居”,不过是隔着两幢房子的。记得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某天在放学的路上我遇到了一条狗,狗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倒吓得跑了起来。狗见我跑,突然来了兴致,“汪汪”地叫着追我。走在我身后不远处的袁和凯看见了,追了上来,摘下书包就砸到了狗身上,那狗被突如其来的砸物给惊住了,夹着尾巴逃了。

我回头见狗跑了,便停下来。袁和凯捡起书包走过来,我道了一声谢。袁和凯说:“我阿爸说越跑狗就越追,不跑,蹲下,它以为你捡石头砸它它就怕了,反过来它就逃了。反正你怕它它就不怕你,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以后再遇到狗别跑,还有,反正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会救你。”这家伙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那口气跟个男子汉似的。

这之前我从没和袁和凯说过话,只知道他是我隔壁班的,而且住在我家附近。这次我俩算是正式“结交”了。

袁和凯叫我男同学,我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反正同学”。

陈小明对袁和凯的突然出现有点意外,问道:“反正……阿凯,你怎么来了?”

袁和凯两眼一眯,反问道:“学霸,你怎么来了?”

这时母亲从里屋出来,母亲那眼神所释放的意思分明是你小子来干吗?而且还来的不是时候。

我冲袁和凯说:“反正同学,不老实在家安静待几天等放榜消息,过来干吗?”

袁和凯眨巴着眼睛说:“真奇怪,都是同学,别人来得,我干吗来不得呀?”

我笑道:“是,是,反正你都有理,一起出去玩。”

出了门,袁和凯说:“再叫几个同学,一起去桥头边的烧烤摊儿撸串,这段时间为高考脑袋像被橡皮圈儿箍牢一样,是该放松放松了。”

陈小明十足的乖男孩样儿,为难地说:“撸串可以,但我一点儿也不会喝酒。”

袁和凯白了陈小明一眼说:“不会喝酒有什么关系呀?喝白开水都不会呀?要么你不去也可以。”

陈小明赶紧说:“那我去,我去。”

袁和凯说:“这还差不多。”

烧烤摊设在桥头的一株大榕树下,树杈上挂了一盏电灯泡。袁和凯还就近叫来口吃的、每次考试老翻着白眼吮钢笔帽的男同学阿健。阿健在木凳上一坐下,便缩头缩脑地问怎么只有一个女同学?袁和凯说:“哪有女同学呀?明明我们四个男同学。”

阿健翻着白眼说:“秋、秋月,不、不是啊?”

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从木凳上倏地站起来就要打袁和凯,袁和凯哈哈笑道:“你那棉花拳能打谁呀?你以为你真是个男同学呀?”

我凶巴巴地骂道:“你这个坏反正,永远反正是个没正经的胚,我打不痛你用手指甲掐你……”

阿健磕巴道:“男同学,啊不,秋、秋月女、女同学,你的拳头是、是武松铁拳打、打虎……”

我忍不住笑了,学着阿健的磕巴腔调说:“我、我用花拳绣腿打、打反正……”

难得露牙一笑的陈小明竟然也忍不住跟着失声嘿嘿笑起来。陈小明晚上喝了两瓶啤酒,醉眼蒙眬的,说自己这次考试绝对远远超过分数线,就是去不了北大也要在北京上大学,语气间流露出优越和自信。阿健问袁和凯自我感觉怎么样?袁和凯把一串烤羊肉往嘴里一撸,说:“管他的,反正考也考了,听天由命吧,大不了考不上就在小县城里拉板车也有饭吃,反正我阿爸就是个拉板车的。”

我平时的成绩和袁和凯不相上下,对自己信心一般,估摸着能考上个大专就谢天谢地了,可偏偏阿健又盯着我问考试发挥得怎么样?我不想回答他,便问他考得怎么样?阿健往嘴里灌进大半杯啤酒,咧着嘴磕巴道:“感觉不好,如果考、考不上会被阿爸打、打死,给阿妈骂啊……骂死。”

我心想阿健是有点悬,他平时的成绩确实不怎么样。

几个人折腾到快半夜了,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我们几个坐在树下并没感觉,倒是摊主提醒了我们才起了身。陈小明明显喝高了,晃晃悠悠的,他没说假话,确实不能喝酒。他一个劲儿地叨叨着要送我回家,还说要送一样东西给我,酒还真能壮胆,陈小明一改乖男孩的样子,竟然死拽着我的胳膊不肯松手。袁和凯用力拉开陈小明,说:“自身难保还送别人,阿健反正也喝多了,你们俩扶着回家吧,我和男同学住得近,我送。”

我瞪着眼说:“就我没喝酒,谁送谁啊?”

袁和凯说:“再怎么我俩都是男同学,怎么,怕我路上非礼呀?”

我白了袁和凯一眼,顾自往家走,袁和凯跟屁虫似的一路跟到了我家门口才掉头回家。

过了几天袁和凯来我家,手里捏了一本《普希金诗选》。袁和凯挺认真地说:“男同学,等待反正总是漫长的,你喜欢文学,不如读读诗吧。我要去二十里外亲戚厂里打个短工,攒点学费钱。”

这也算是个小告别,也就不跟他嬉笑了,叮嘱他一个人在外小心点。

袁和凯离开前托我放榜时给他传呼机发个信息告知一下,如果中榜了马上回来填志愿。

我点了点头,说:“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结果的。”

袁和凯上午走,下午陈小明来了。陈小明见到我第一句话就说那天晚上喝多了,失态了。我说:“小明,这有什么呀,都老同学了,开心就开心了么,别放在心上。”

陈小明坐着好久不说一句话。我找了一句话问他:“小明,你平时看书吗?”

陈小明说:“看的。”

我问:“那你都喜欢看什么书?”

陈小明说:“大多看科幻书,进入到虚拟世界里,感觉不一样的。”

我“哦”了一声,随口说:“也就是自我世界……”

陈小明问我:“秋月,那你看书吗?”

我笑笑说:“不怎么看。”

我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普希金诗选》,说:“阿凯送我的,我想有空时随意看看吧。”

陈小明瞪大眼睛望着我,说:“他,他还送书给你?你俩关系这么好?”

我说:“这有什么,毕业了同学之间相互写个留言,送张照片,送本书什么的不很正常吗?”

陈小明慢吞吞地说:“阿凯挺义气,就是油了点,有点像外国的嬉皮士……”

我笑道:“反正和你相反,你是大人都喜欢的乖孩子。”

陈小明的脸突然变红,磕磕巴巴地问我:“秋月,那你,你喜欢我吗?”

我眨巴着眼睛说:“有啥喜欢不喜欢的,反正你们都是我的同学。”

陈小明稍稍提高了音量说:“都快要当大学生了,说话别一口一个反正、反正的……”

我嘴唇一噘,说:“小明,大学生该怎么说话呢?何况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陈小明说:“我预感准能,我们填志愿时就填一个学校,到北京、上海、杭州,至少填同一个城市的学校,那样……”

我突然意识到陈小明话中有含意,自从前一阵阿妹跟我咬耳朵后曾经有过一点儿别扭感觉,但很快就淡去了,但我再怎么“男同学”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我把脸别过去,装出很无心的样子说:“如果真考上了,在哪儿读书还不一样啊。”

陈小明小着声说:“不一样的。”他说着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索,突然站起身把从裤兜里掏出打成蝴蝶结的纸条放到桌面上,说:“这是我一直想送给你的,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我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秋月,我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我真的无法接受三年来一个一直循规蹈矩、甚至默不作声只专注于读书的乖男孩也会暗恋女孩。这纸条上的话明摆着是向我求爱的意思,我感觉像是夏日里漫无目的地在林间小道上沿着潺潺溪流行走,眼前突然飘来漫天的雪花,拐了个弯,突然又呈现出一丛丛色彩鲜艳的野花,反正瞬间的一切都让我意外、惊讶、手足无措。心绪慢慢平缓下来后,我让自己想象着明天我和陈小明在垂柳依依的小河边手牵着手,听着他向我倾诉着“永远”……而我心怦怦地狂跳,居然投入了陈小明的怀中……我“咦”了一声,自说自话道:你对陈小明有过什么异样的感觉吗?呵,若追寻感觉,陈小明可以是一杯解渴的白开水,也可以是一幅港台明星男孩的画像,很近又很远。我突然想起了袁和凯,但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在这时候想起他,也许,袁和凯可以让我停留在高中时代,我没想我长大了,该谈恋爱了。我盼望着明天陈小明来我家时,在外地打短工的袁和凯也同时突然从天而降,然后再约上阿健,还有另一位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但与我性格很接近的女同学林小凡一起再去桥头的烧烤摊儿撸串。

正想着,阿健和林小凡手牵手来我家了。我有点讶异,笑道:“你俩手拉手的干吗?谈恋爱呀?”

林小凡把尖尖的下巴一扬,说:“是的呀,不可以吗?”

我夸张地“喔——”了一声。

阿健磕磕巴巴地说:“秋月,我、我和小凡今天来,就是要公、公开告诉你一下,我们正式确、确定了恋爱关系了。”

我瞪大双眼说:“原来你俩一直在做地下工作啊,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来呀……”

林小凡说:“高中毕业了,我们都长大了,反正我俩这次考大学九成九是没戏了,明年也不想复读了,打算去深圳开店做生意,都90年代了干吗非得一门心思想着吃公饭啊。”林小凡说着还撞了阿健一下,说:“我阿妈说了,口吃的人一般不会说假话,既然阿健说一直喜欢我,我也就认了。我阿妈还说了,女孩一岁一个价,我也就不挑了,挑来挑去到老挑个破灯盏。”

我笑出了声,说:“才多大年龄啊就说什么挑来挑去的,有点早恋了好不好,而且还早熟……反正我还是要祝贺你们。”

……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我就坐立不安,我想出门躲避陈小明,但又觉得这样有点过分,可待在家里,又有点坐等陈小明“上门求爱”的意思,我该怎样面对陈小明呢?

母亲觉察出我神色有点异样,问道:“秋月,阿妈觉得你有啥心事,是担心考试张榜的事吗?”

我不耐烦地说:“没有,你别管我那么多,好不好。”

母亲瞪了我一眼说:“什么别管你那么多,我这还不得去菜场给你们买菜,回头还得给你们做饭啊?”

母亲说着拎着菜篮出了门。

母亲前脚走陈小明后脚过来了。也奇怪,我以为今天见到陈小明会有点局促J6VUVJwaGpdiVGIpWRV2n8RaTN7eRbb4HG2CKtvcm2Y=的,但“乖男孩”站在我跟前时,我反倒跟往常一样没啥感觉了。我给陈小明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坐在床边拿起《普希金诗选》。陈小明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说话。倒是我先开了口,问道:“今天这么早就出来玩啦?”我特意把“玩”说得重点儿。

陈小明支吾道:“早吗?你,你想好了吗?”

“啥?”我盯着陈小明,当我“啥”字问出口时其实已经明白陈小明的意思,但我还是明知故问道:“啥想好了没有?”

陈小明脸红红的,嗫嚅道:“就是纸条的事,愿意和我,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我翻着书,没心没肺地说:“我不知道……”

陈小明说:“那我们先试着谈恋爱……”

我眨巴着眼睛问道:“怎么才是试着谈恋爱呢?手牵手,在河边和公园?”

陈小明说:“也算是吧,发展到一定时候还要讨论买房买家具,还要研究讨论许多实际问题……”

我咯咯笑了起来,说:“好像你那当校长的阿爸的说话口气哩,我的在县政府当科长的阿爸也常说研究讨论这些话的。”

陈小明也笑了,说了个成语:“耳濡目染。”

母亲买菜回来见陈小明在,高兴得像家里掉下个香饽饽,非得留陈小明吃午饭。我问母亲今天星期天怎么没见阿爸影子呢?母亲说一大早就去机关加班了,中午还得陪客。我“唉”了一声说:“阿爸这芝麻小官当的……”母亲瞪了我一眼说:“芝麻小官怎么啦?就你,以后能找到工作干就谢天谢地了。”

一家人吃饭时,母亲不停地给陈小明碗里夹菜,还东一句西一句地唠叨。我有点烦,跟母亲说:“妈呀,你少唠叨几句好不好?”母亲白了我一眼,话中有话地说:“好好,你早点上大学去,早点有份工作,早点嫁了人了,就少听到阿妈唠叨了。”

阿妹捧着饭碗偷偷地笑。

吃过午饭母亲非叫我送陈小明,我说人家还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哇。陈小明说:“一起走一下嘛。”我只好说:“好的,一起走吧。”

走在河边的林荫小路上,陈小明突然牵我的手,我把手挣脱开,但陈小明竟然一声不响地又牵我的手,我不挣脱了,随他牵着走。陈小明问我:“我俩手拉手,你有啥感觉没有?”

我看了看陈小明,微微摇了摇头说:“没有哇。”

陈小明说:“我心跳很快。”

……

高考分数下来了,陈小明匆匆跑来约我去学校看榜。校园内的墙上贴了张大红喜报,陈小明的名字高高在上,排在第二。其实他几个小时之前已经从他那个当校长的父亲口中得知了,拉我来主要是找我的名字。我有自知之明,从喜报的中间段往下找,果真看见了“胡秋月”三个字,显然,我考上的是大专线,与我自己的估计差不多,没有意外,但还是有些惊喜感的。我突然想起袁和凯,怎么没看见他的名字?难道他落榜了?我又从下往上看,天哪,他的名字居然出现在上端,远过了重点线。我不禁笑了一下,心想反着从下往上看才看见了他的名字。阿健和林小凡正如自己所料,红榜上无踪无影。

我给袁和凯发了信息,告诉他可以去江浙沪了。

袁和凯第二天便出现在我家了,穿了一件圆领工作服,衣服上散发着机油味。我说反正同学,怎么连工作服都不换一下呀,我家是工厂钳工车间吗?袁和凯笑起来,说:“男同学,我可是连家都没回就直奔你家来了,告诉我,你考得怎么样?”

我无所谓地说:“也就一个大专线呗,行了。看不出来,你考得这么好。”

袁和凯说:“反正我很放松,反而发挥出来了,运气吧。跟你讲啊,我复习的时候反着来,专找老师没押题的非重点,嘿,好多题偏偏考到了。”

我皱了下鼻子,说:“反正你啥时都是反着来的,不是个正经人。”

袁和凯嘿嘿笑着,问我:“男同学,你猜我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

我笑道:“这我哪能猜得到啊,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袁和凯从裤兜里掏出一块不锈钢的小物件,放手掌心里让我看,说:“这是我请车工师傅车的一个小心脏,可以挂在脖颈上哩。”

我戏谑道:“这是钢铁心呀,怎么不让老师傅给车个玻璃心呢?”

袁和凯还是嘿嘿笑着,说:“反正反着来吗,钢铁心反过来变成玻璃心、棉花心也不一定。”

我骂了句:“去你的,还不滚回去和爸妈商量填志愿。”

袁和凯说:“和他们大老粗有啥好商量的,你呢?打算怎么填?”

我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就在本地读师专呗。”

袁和凯若有所思地说:“也行,也只能这样了,W州市的师专也挺好的。”

袁和凯临走之前要拉一下我的手,我一瞪眼,说:“你们男同学怎么都好这一手啊?”

袁和凯说:“你不也是男同学吗。”

我重重地喊了声:“滚!”

陈小明被北京一所很有名的重点大学录取了,算是如了他的心愿。临走前他提出要抱我一下,我扫了一眼四下无人,就站着不动随他了,他闭着眼睛很紧地抱着我,嘴巴摸摸索索往我嘴上凑,我把脸别了过去,说:“抱一下好啦……”

陈小明不愧是个乖男孩,听我这么一说,听话地松开了我。我此时突然有点不地道地想起了袁和凯,我心想现在如果是袁和凯,我叫他松手,他会这么乖地松开吗?

令我意外的是袁和凯居然被W州大学录取了,我睁大双眼问袁和凯:“你疯啦?你的分数线去哪个大城市不是985呀?干吗填报W州大学呀?”

袁和凯嬉笑着说:“你不是也在W州师专读书吗?反正可以和你在一个城市里读书了,再说了,我在哪儿读书不都是大学本科生嘛。”

我“哼”了一声,说:“你这个反正,真是搞不懂你。”

和袁和凯在同一个城市里读大学,相互之间的联系自然多起来,都是袁和凯主动找我。陈小明信来得很勤,写得都老长,好几页。我觉得过意不去了就给他回个信,超不过一页纸,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在信中说些什么。第一个假期陈小明回来了,可我却被袁和凯几个大学同学拽着去西藏游玩去了,等我回来陈小明又提前回了学校。

转眼到了期末,我连着好几天咳嗽,胸部闷闷的。冲浴时不经意地触到左侧乳房上有个小硬块,不由得狐疑起来。这方面知识我多少知道一点儿,我母亲曾经得过乳腺癌,性命虽保住了,但一侧乳房没了,对母亲打击很大。我想叫同寝室一个说得来的女同学第二天陪我上医院检查,但看她埋头发愤的样子就放弃了念头,再说这种事还是别张扬的好。正在我心事重重的时候,袁和凯突然来了。我下了楼和袁和凯并肩坐在校园小河边的石椅上,袁和凯问我怎么老咳嗽?我半晌不吱声,突然嘣出一句:“我得癌症了。”袁和凯吓了一跳,把手掌放我额头上,说:“你没发高烧吧?好好的怎么说起胡话了?”我说:“左……”我忽然觉得跟一个男孩说“敏感部位”不合适,便拐了个弯儿说:“反正我身上长了个硬块。”袁和凯急切地问道:“真的呀?长在哪儿?让我摸一下看看。”我狠狠瞪了袁和凯一眼说:“去去去,长在胸上,你想耍流氓啊?”袁和凯缩了下脖颈,说:“那还真不能乱摸……明早我过来陪你上医院,别多想,肯定没事。”我用肩膀撞了一下袁和凯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袁和凯不放心走,我握起拳头晃了一下说:“你走不走?不走明天就别过来了。”

袁和凯走后,我把脸埋在了双掌里……

第二天一早袁和凯便陪我去了一家就近的医院。

胖墩墩的女医生在屏风后面让我解开胸罩,在我乳房上连摸带摁了几下,开了个单子让我去做胸部B超。做完B超,袁和凯叫我坐在外面等,他进去问结果。

当袁和凯从门诊室出来,一见到我脸色立刻阴转晴,嘿嘿笑着说:“男同学,你猜医生跟我说啥呢?”

我急切地问:“快说,医生跟你说啥啦?”

“医生说……”袁和凯双眼眯成一条缝儿,说:“医生说,我这个老公怎么当的?让你胸上生了粒小石头,还好是良性的,要我,要我平时得多给你那个地方……按摩按摩……”

我顿时忘了忐忑,挥起拳头就要擂袁和凯,骂他流氓。

袁和凯很委屈的样子,说:“这可是医生说的,医生说没啥问题,顶多住院做个小手术就行了。”

我半信半疑,问道:“良性的干吗还做什么手术?”

袁和凯眯着眼说:“把那粒小石头剜掉才放心吗,留在那儿万一转化成恶性了呢?”

也许是一直紧张的缘故,忽然一阵尿急,便急忙跑进卫生间。当我出了卫生间却不见袁和凯踪影。我找到楼梯口,见袁和凯独自坐在台阶上抽烟,烟雾缭绕的。我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这家伙向来反着做事,反着说话,他说我这病没问题可能就是有问题,他说是良性的小石头,那可能就是……我不敢往下想,从他背后一把掐住他脖颈说:“反正,快告诉我实话,医生到底怎么说的?否则我掐死你……”

袁和凯攥住我两只手,转过身一把把我揽进怀里,说:“男同学,你给我听着,不管医生怎么说,你都得给我像个男孩子,哪怕就是得了乳腺癌,顶多割掉就是了,我给你买进口的最贵最好的胸罩,让你胸挺得比谁都高,对了,比林一凡的还高……”

我明白了,我的眼泪哗哗地奔涌而出。袁和凯用手掌给我擦泪,我勾住袁和凯的脖颈,把整张泪脸递给了袁和凯……

不知过了多久,袁和凯叫了声“秋月——”

我一阵恍惚,这似乎是袁和凯头次叫我的名字,我“嗯”地应了一声。

袁和凯说:“你这个年龄,连婚都没结过,怎么会得乳腺癌呢?我怀疑是误诊,走,我现在马上带你去大医院复查。”

在市第一附属医院复查后,我坐在廊椅上,心头好像有只小鹿在不停地蹿动。袁和凯从门诊室出来,一声不响地拽起我的胳膊就走,我挣脱着说:“干吗呀袁和凯,你哑巴啦?快告诉我结果!”

这好像也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袁和凯面无表情地说:“出去告诉你,看来我真得要给你买进口胸罩了……”

我双眼一亮,用力甩开袁和凯的手,骂道:“滚——”

袁和凯哈哈笑了,说:“怎么,不害怕了?还没告诉你结果就叫我滚了?”

我挥起拳头,瞪着双眼说:“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反正你的话反过来听就好了,我没事了,你还不快滚干吗?”

“要滚一块儿滚……”袁和凯拉住我的手,我顺从地跟着他走。袁和凯把我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松了手,然后朝我张开双臂。我不为所动,说:“刚抱过怎么又抱啊?要抱自己抱。”袁和凯说:“那我可就猛虎扑食了……”

袁和凯紧紧搂着我,一只手伸进内衣,向上摸索,说:“我要摸摸那粒善良的小石头……”我推开袁和凯的手,说:“袁和凯,你得办一件事……”

袁和凯问道:“办啥事?除了摘星星,我都一定办到。”

我说:“你告诉一下陈小明吧,说我俩正式恋爱啦。”

袁和凯眨巴着小眼睛,问道:“干吗非得告诉他呀?”

我一把推开袁和凯,说:“别问那么多了,反正就拜托你告诉他了……”

袁和凯抓抓后脑勺,支吾道:“明白了,然后,你就把我送给你的钢铁小心脏挂到胸前,然后,才准许我……”

我又挥起了拳头,但没擂出去就放了下来,说:“反正都由你……”

作者简介:李世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温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江南》《天津文学》《山西文学》《啄木鸟》《小说选刊》《海外文摘》《微型小说》《西湖》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