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空间微叙事与路径反思:短视频中的城市形象塑造
2024-11-21奚路阳
【摘要】塑造良好的城市形象是城市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在平台技术逻辑与网络文化参与逻辑的共同驱动下,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成为数字时代城市形象塑造的新范式,极大地提升了城市的可见性:一是以具身化的空间叙事视角提供城市形象的个性化认知;二是以碎片化的空间叙事内容展示城市形象的内在肌理;三是以多样化的空间叙事话语形式促进城市形象的立体性;四是以流动化的空间叙事过程构建城市形象的连续性符号。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在提高城市可见性、促进城市形象建构方面有着显著作用,但也带来了民间与官方话语分野、城市形象同质化与失真化等风险,地方政府应从坚持多元主体协同、突破网红思维定式以及优化实体空间体验等方面对短视频中城市形象的塑造路径加以反思,打造统一性、差异化和本真性的城市形象。
【关键词】短视频 城市形象塑造 城市空间 微叙事 路径反思
【中图分类号】G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4)11-066-07
【DOI】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11.009
城市作为人类聚落式生存的重要空间形态和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活动的中心,是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的重要标志。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截至2023年12月,城镇化率达66.16%,[1]堪称人类城市发展史上的奇迹,但同时城市间的竞争也在不断加剧。在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党的二十大报告首次在战略层面提出了“人民城市”的重要理念,明确指出要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塑造良好的城市形象是城市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优良的城市形象作为一项软实力,在吸引人才、发展经济、拉动文旅消费、繁荣文化等方面对于提升城市竞争力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现代城市形象是一个由许多意象复合而成的公众意象,或者说是一系列的“公共意象”,[2](36)其既形成于个体的感知和记忆,也借由人际互动传播以及媒介呈现得以建构和扩散。近年来,以抖音、快手等为代表的各类短视频平台展现了突出的社交属性,提升了短视频的空间叙事能力。短视频创作者以流动的个体视角,不仅通过发掘诸如重庆李子坝、成都春熙路、西安大唐不夜城等网红打卡地而催生了一大批网红城市,而且以一种微叙事的方式反映了鲜活的城市形象。然而,这种看似自觉、自发、自主的媒介化实践背后有着怎样的逻辑起点?相较于传统媒介,短视频在塑造城市形象时,其空间微叙事具备何种叙事特征?此外,短视频在促进城市形象提升的同时,是否又带来了新的风险或挑战?相关部门如何应对这些风险或挑战?这些都是需要我们关注的问题。
一、城市空间微叙事:数字时代城市形象塑造的新范式
作为一种交流方式,叙事与语言、文字一样,是人类组建意义世界最为重要的手段,其最初是文学写作、影视创作的一种表达载体和文化传承形式。20世纪初,约瑟夫·弗兰克在其《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一书中首次从空间形式的角度探讨现代小说的美学形式,成为叙事研究向空间转向的源头,此后以列斐伏尔、米歇尔·德塞图、福柯等为代表的西方学者陆续从空间的生产、空间故事、空间并置等方面展开对空间的分析,空间叙事也由此被广泛应用到哲学、社会学、地理学、传播学等学科领域。叙事的这一空间转向“是一种社会认识论范式的转向,是对哲学社会科学领域里空间转向的回应”。[3]空间叙事的根源性在于人与空间环境的关系,这也是叙事的出发点,[4]而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叙事空间,与城市形象天然勾连,也正因如此,在空间叙事的相关研究视野中,城市空间叙事构成了一个重要方面——它以城市的物质或非物质空间要素作为媒介性对象,以叙事的方式用语言或其他媒介再现城市空间与时间中发生的事件,是针对城市生活体验、城市集体记忆和城市场所的感知描述性的方法论,被国内外众多学者纳入有关城市传播、城市形象的研究体系之中。较有代表性的国外学者如爱德华·W.苏贾的“第三空间”论、凯文·林奇的“认知地图”学说,国内学者如孙玮的“可编程城市”研究等。
媒介的物质性存在方式、媒介对人与时空关系的改造和媒介所展示的时空环境,时刻影响着人们认知社会的方式,[5]也深刻影响着城市文化和城市形象的塑造。传统媒介时代的城市形象传播,由于报刊、电视、广播等大众媒介的中心化、权威性、整体性传播特点,大多是在城市建设管理部门、文旅部门、宣传部门等机构的官方话语目标的统摄与指导之下,通过制度化的传播路径以及宏大叙事的方式传递“同一个声音”。在此过程中,媒介更多扮演的是配角,起到的是策应与补充的作用,追求的是“和声”下的层次感。[6]然而,科技的进步使得后现代主义语境下以单一的标准去裁定所有差异并统一所有话语、具备权威性的“大叙事”难以引发共鸣,取而代之的则是去权威化的“微叙事”。[7]随着以移动互联、大数据、云计算为代表的数字技术的高速发展以及智能终端设备的快速普及,移动网络的触角开始深度嵌入日常生活,直接推动了空间化媒体平台的激增和杂合的空间整体生产,当代城市愈发成为斯科特·麦奎尔所言的“媒体—建筑复合体”,[8]城市形象也开始“从大众媒介所主导生产的封闭式的静态线性文本,转化为以大众为主体所创造的开放式的动态实践文本”。[9]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对城市空间微叙事作出如下定义:其指的是作为叙事主体的普通人个体,以身处的城市为媒介实践的发生空间,以个人化媒介为叙事载体,以具身传播所具备的个体化、流动化的视角,以及由此带来的碎片化叙事内容、多样化的空间叙事话语形式和流动性叙事过程,来完成个体有关城市空间的符号意义组建。城市空间微叙事使得城市形象塑造逐渐脱离传统媒介制度化传播下宏大的、一元化的叙事桎梏,形成了数字媒介驱动下新生的城市形象塑造范式。其中短视频是这一数字化媒介实践的典型代表,它使得物理城市与观念城市共通互构,塑造了城市的“第三空间”,在这一空间中,短视频用户不仅通过具身实践、搭建空间关系,以及对权力的细微铺展,来完成对城市形象建构的空间组合,[10]重构了城市形象的塑造路径,更“突破了媒介表征论,凭借突出的涉身性渗透在赛博(虚拟)城市的肌理中,成为建构社会现实的强大视觉性力量”,[11]在重塑个体与外部世界关系的同时,也拓展了传播和媒介的意涵。
二、平台技术逻辑与网络文化参与逻辑: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的逻辑起点
根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的调查数据,截至2024年6月,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达10.5亿人,占网民总数的95.5%。[12]可以说,短视频内容生产与传播已经构成了中国最具特色、最为广泛的媒介实践,而具体到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其背后有着特定的平台技术逻辑与网络文化参与逻辑。
1. 技术赋权与叙事体验: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的平台技术逻辑
首先,短视频平台技术作为一种技术赋权,极大提升了用户的叙事能力。21世纪以来,随着短视频传播生态日益成熟,相关内容生产开始脱离专业性的禁锢,成为普通用户轻易可得的技能。用户基于移动终端而进行的短视频制作具备了即拍即可见的效果,并且依靠平台强大的交互性,可以根据自身或他人的偏好及时加以调整修改。此外,定位服务的广泛嵌入使得短视频在叙事中进一步呈现明显的空间转向,强化了短视频的内容设计对城市地域性特质的视觉表征作用。由此,就技术层面而言,短视频已成为用户的一种随身性媒介,充分满足了居民或游客有关城市空间叙事的自我表达、互动传播、再生性创作等需求。
其次,短视频平台的内容呈现特征带来了更具沉浸感的叙事体验。一方面,相较于传统媒体,短视频在城市空间叙事中更大限度地实现了空间与时间的浓缩——在短短一分钟甚至几十秒的时间内,将碎片化的、不同的空间场景以灵活多变的剪辑、混编形式组织成内容完成输出;另一方面,短视频的竖屏观看模式重构了叙事画面结构比例,尤其是在涉及诸如城市的高楼建筑、自然山水等具备垂直属性的场景或景观时,影像的窄化凸显了画面主体并放大了细节,再加上应景的背景音乐或解说音频的配合,能够有效地刺激人的感官。短视频的特性使得用户能够获得更直接、更具沉浸式的观看体验,由此不仅吸引其他用户进行模仿或二次创作,也实现了线上流量向线下空间的聚集。已有的研究数据证实,短视频用户中愿意拍摄并上传城市题材视频的占比达到54%,更有超过80%的用户表示会/可能会因为自身所喜欢的特定城市、景区、商圈的短视频而前往该地点进行打卡体验。[13]
2. 个体利益与情感连接: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的网络参与文化逻辑
早在互联网诞生之前,美国传播学者亨利·詹金斯在考察电影、电视等媒介时就观察到了这样一种传播效果:影视剧的狂热粉丝(媒介受众)尝试将个人的社会经验与媒体呈现的内容相融合而建构符合自身价值意义的kVu0js0G2hNFUDgdQI6BWFgJzMjVDhyZYXRg6JQC9RE=文化文本。他由此借用“文本盗猎”一词提出了“参与式文化”这一概念。数字技术的发展改变了原有媒介受众在文化生产上的劣势地位,实现了其向生产型消费者角色的转变。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符合用户参与网络文化的普遍内生性逻辑,满足了个体利益与情感连接的需求。
首先,个体的经济利益和个人社会资本增值是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的重要内驱因素。一方面,对大规模的、持续的、稳定的用户注意力(流量)的获取塑造了短视频的内容建构和传播机制。当下的短视频具备了典型的生活化文化基调,在吸引注意力方面不仅基于其专业性、趣味化的展演,而且基于其所聚焦的城市建筑景观、商业/历史景点、地方饮食/文化、市政服务等主题所暗含的人们对于美好城市生活的期待和向往。因此,短视频用户自发或在平台推荐下对相关内容进行积极传播和模仿性再制,由此形成的聚集效应能够获取更多的流量和变现机会。另一方面,在日常生活逐渐被符码操控的消费社会语境下,不同的城市空间本身就具备了不同的象征符号意义,正如奢侈品商店之于财富、咖啡店之于小资生活态度、艺术馆之于文艺青年人设。城市空间叙事素材获取的便捷性和内容生产的低成本性容易满足短视频用户自我展演的需求,相关叙事内容成为策略性的自我商品,其经由各类短视频平台传播、扩散与互动后,使得用户自我理想形象或身份得以构建,个人的社会资本也由此得到提升。
其次,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实现了用户间更为广泛的情感连接。个体的情感既包括自身的情绪表达,也包括自身与他者情绪体验的连接与融合,而媒介正是依靠不同的叙事内容以及蕴含其中的情感,才实现了数量极其庞大的媒介用户之间的连接。[14]在内嵌算法技术的隐秘操控下,短视频平台以话题标签“#”作为聚集用户的锚点,进一步促进了话题的流行,而在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中,空间构成了话题,其既是有关物理空间的资讯,也包含着短视频用户的空间意义赋予,是情感表达与沟通的载体。一方面,个体通过对不同城市空间的微叙事完成了自身多样性情绪的表达;另一方面,大量聚集的用户围绕同一话题进行观看、评论乃至重复性叙事,其中的空间叙事成为情感中介,激发了个体共同关注和在场的情感能量,并由此连接(或者分离)具有共同关切的“情感公众”。
三、“被看见”的城市:短视频中城市形象塑造的空间微叙事
无论是何种类型城市的形象塑造,其核心条件都是“被看见”。段义孚认为,地方(城市)的可见性不仅包含在视觉层面上能被看见,也包含在情感方面能够使人感受到自身与地方之间的勾连。[15]基于此,他指出提升地方可见性的两个基础维度,即“表征地方”和“地方实践”,前者指的是建筑、景点、雕塑、街道等对地方意义的表征,后者则指的是基于地方空间而进行的、能够唤起对地方意义感知的实践活动,如集市、典礼、文艺展演、宗教活动等。短视频用户的城市空间微叙事极大地拓展和丰富了城市地方表征和空间实践的形式,其既能通过构建城市虚拟空间来实现对城市形象或特质(物质空间)的再现或表征,也可以用一种用户主体性微叙事的方式形成用户所表现的空间,即社会与精神空间,它迎合了数字化时代用户有关媒介的碎片化消费,在促进城市形象塑造、提升城市可见性的同时,也使得个人经验与地方的结合成为可能。
1. 以具身化的空间叙事视角提供城市形象的个性化认知
正如梅洛-庞蒂所认为的,作为肉身实体的身体是物质、社会和精神的统一体,其具备了居间性,可以感知、行动的身体既构成了“我”与世界的连接,也是承载历史文化的容器,因此身体既是叙事的主体,也是叙事的载体,更是叙事的内容。在传统媒介形态的城市形象塑造(如城市形象宣传片)中,城市空间的叙事服务于故事,身体(无论是叙事者的还是观看者的)是缺失的。而在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中,从美食探店到景点打卡,从观看演出到参与民俗活动,身体无处不在。同时,移动终端设备如影随形,成为身体的外延甚至代表,以拍摄记录的方式与用户的社交分享、互动活动共同构成了一种具身化的传播,由此身体不再是一种静止的脱离城市形象传播的被动观看者,而是成为动态串联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主动体验者。[10]在具身化传播实践中,城市形象从官方视角转换为普通人的个体视角,例如短视频里的上海,人们既因浦东的摩登大厦而看到其繁华与国际性,也因浦西弄堂里的慢节奏生活而感受其静谧与烟火气。短视频空间叙事镶嵌着用户的“网络化个人主义标记”, 脱离了传统城市形象以宏观视野、本地视角、注重统一性认知的传播路径和结构,[16]赋予了城市多重人格,为城市形象提供了进行个性化认知的可能。
2. 以碎片化的空间叙事内容展示城市形象的内在肌理
城市形象作为一种主观认知,本身存在多元性和复杂性。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依靠其内容的碎片化呈现了城市形象的内在肌理,并使得城市形象的结构和意义都趋于多元异质化共存。具体而言,一是物质空间景观选择的碎片化。凯文·林奇认为,城市元素包括道路、边界、区域、节点、标志物以及上述不同元素间的相互关系,城市意象的产生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城市元素)之间双向的过程,[2](8)可以说空间物理景观是城市可意向性的关键,也是城市形象展示最为直接的载体。与大众传媒语境下城市形象宣传凸显重点景观不同,在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中,城市的视觉要素不再局限于特定的城市景观或主要地理区位,与之相反,短视频媒介的随身性特征使得用户借助身体的游走,将过去“隐匿”于胡同角落、城市郊区的“城市边缘”空间充分暴露在短视频中。此外,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还将目光置于传统城市形象塑造所忽略的细节部分或者事物的“横截面”上,例如旅游城市杭州最重要的景观名片西湖,相关的短视频中除了湖光山色、名人诗句之外,也不乏一些冷门的景观知识,如三潭石塔的来历、西湖醋鱼的鱼种养殖等。
二是城市关系空间叙事的碎片化。空间既是物质形式的存在,也是社会关系的容器,[17]城市不仅具有自身特定的物质空间结构,而且有内在的文化秩序,其根植于城市居民的生活、民俗以及历史之中。在短视频展演中,短视频用户通过实体空间的空间实践和媒介实践,将自身与城市形成的连接嵌入更为琐碎、丰富的日常生活场景之中,为深入市井生活、反映民间习俗提供了近距离的观察视角与体验机会,更印证了人与社会的结构性关系。在这个过程中,物质性城市与观念性城市被打通,而日常生活的琐碎性也使更具细节性的城市视觉符号得以释放。
3. 以多样化的空间叙事话语形式促进城市形象的立体性
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的话语形式指涉具体的创意形式、文本结构、视觉氛围以及发布流程。不同的短视频用户针对同一城市空间的叙事,一方面,因其在地体验、地方知识(记忆)以及有关短视频展演的能力、审美旨趣的差异而表现出多样性;另一方面,短视频中大量的、流行的叙事形式被用户观察、借鉴和体验,内化为用户的一种视觉或视听混合的个人经验后与用户个人的习得相互杂糅,由此在空间叙事中形成了快速变迁的话语形式。值得注意的是,叙事话语形式的多样化打破了传统媒介城市空间叙事在内容结构上的完整性或闭合感。它构成了一种不完整、有“残缺”的米姆文本,这就像是一个诱饵,成为激发城市居民或外来游客主动“接入”地方、以完成更好的空间叙事的关键,也为用户认知、接近并重新书写城市形象提供了机会,由此城市形象也愈发变得丰富和立体。
4. 以流动化的空间叙事过程构建城市形象的连续性符号
早期新媒体的技术偏向是时间上的非连续性和空间上的断裂性,其叙事模式是时间上的不连贯、空间上多变动的非线性叙事。[18]而在短视频空间叙事中,通过移动互联技术的加持,镜头伴随着身体的游走而不断转移,叙事呈现出了有关时间和空间的流动化特征,这一点在短视频城市直播打卡影像实践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用户利用短视频标记身体在场,突出了自身与城市物理空间的感官互动,短视频影像在虚拟空间的呈现与流转过程也是用户在城市的时间与空间中留下连续印迹的过程,由此城市形象得以在网络空间获得完形。以重庆市为例,从火锅文化、巴蜀口音、“棒棒军团”到独特的山水景观,这座山城经过文学、影视剧长期的媒介化,早已成为中国颇具人气的旅游名城。城中十余年前经由旧城拆迁改造而成的洪崖洞景观不仅因其聚集了大量的重庆“本味”火锅店,而且因其与二次元电影《千与千寻》里的场景极高的相似度而迅速在网络中出圈。当游客置身该地,选取合适的角度拍摄短视频,并在社交平台嵌入定位完成网络分享时,他们作为亲历者既完成了身体打卡,也借助短视频实现了网络打卡,在建构起“来过重庆、吃过火锅、看过洪崖洞”的连续性叙事符号的同时,更将个人的生活图景编织进城市叙事过程中,生产出属于自己的城市记忆,其经由网络扩散后又为城市共识记忆叠加了新的视觉符号。此外,除了单一的时空维度的短视频空间叙事,也有不少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引入了回溯性的时间维度。例如有关城市影像的怀旧类短视频,通常以不同时期城市影像的比较为路径,将城市历史和记忆融入叙事过程以展现城市面貌的流动变迁,既构建出更为完整的城市形象,也影响了人们对当下城市的理解和评价,对于寻求民众的城市形象认同有着积极意义。
四、风险与治理:短视频中城市形象塑造的路径反思
短视频城市空间微叙事在提高城市可见性、拓展城市形象认知维度、促进城市形象建构方面有着显著作用,但其也暗含着一些风险。其一,短视频平台中用户个性化、多样化的空间叙事内容/形式难以完全契合官方的城市形象定位,民间与官方有关城市形象塑造的话语分野可能导致城市形象的混乱,同时短视频的开放性更放大了城市负面舆情或虚假信息的扩散风险,带来城市形象的治理危机。其二,在短视频平台基于流量经济的传播算法、话语导向以及城市形象相关主体的利益争夺机制作用下,城市依靠网红打卡地吸引了大量短视频用户参与视频传播扩散和线下聚集体验,这又导致各地模仿建造同质化的打卡景观,如此往复使得不同城市的大量重复性的、同质化的视频作品充斥在短视频空间中,从而导致城市形象的固化和同质化,即所谓的“地方性缺失”。[19]其三,短视频所构建的城市形象是对城市空间媒介化再现的结果,短视频用户凭借自身主观意志生产、传播的碎片化内容所构建的城市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可能出现断裂,并在一定程度上遮蔽和隐藏了城市中诸多实体场景,再加上观众对相关内容的碎片式解码,从而带来城市形象失真的风险。针对上述风险,需要对现有短视频城市形象塑造的路径进行反思。
1. 坚持多元主体协同,共创统一性城市形象
在城市形象塑造的过程中,政府各级管理部门、普通民众、外来游客以及平台等共同成为利益相关者,他们有关城市形象的认知卷入、情感卷入、意愿卷入和行动卷入等,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基于市民社会的城市形象传播共同体,[20]而短视频平台等数字社交媒体的发展使得该共同体内部的传播权力结构发生变化。地方政府作为城市形象的定义者和管理者,其在推动短视频的城市形象叙事上,既要坚持官方话语的主导性地位,也应充分认识和发挥数字时代短视频用户在城市形象建构中作为生产型消费者而具备的阐释性和推动性作用,打造多元主体协同下的共建共治共享的城市形象治理体系。首先,要立足于城市的发展现实和形象目标,明确统一的城市形象定位,在此基础上,结合民间力量积极挖掘城市有关历史、文化、物质的共识性、符号性资源,使之成为城市形象建构的叙事素材和叙事策略资源库。其次,要积极转变城市形象传播的话语建构方式,在城市形象建构目标的统摄之下,进行有关城市形象叙事的议程设置,在内容生产和叙事策略上探索适应短视频平台传播特性的“政府—平台—用户”多元主体协同路径,如主动开设短视频平台账号、持续输出原创优质内容、与其他短视频平台账号(如旅游类视频制作者)进行联动等。同时推出相关系列文化活动或媒介事件(如大型体育赛事、音乐节、高级别会展等)以增加城市曝光量。这既能保持城市形象的统一性与连贯性,又能充分发挥短视频的用户聚合效应和内容再生产、裂变传播效应。最后,要加强城市形象危机管理。在网络传播场域中,城市的口碑或美誉度很大程度上无法由城市的高光时刻决定,反而因某些灰暗的瞬间被定格和放大而受到负面影响。短视频是城市官方与民间的一个重要沟通中介,地方政府应通过其发挥普通用户在城市形象危机中的“瞭望哨”功能,及时应对虚假信息、消除负面舆情,共创良好城市形象品牌。
2. 突破网红思维定式,形成差异化城市形象
人的感受是城市形象的捕捉器,人对地方感知和体验的差异性是不同城市形象确立的前提因素。[21]借助短视频平台等社交媒体,城市网红化发展虽然在短期内提升城市知名度、促进线下旅游消费方面起到了显著作用,但其所造成的地方性缺失问题又将导致城市形象建设因缺乏竞争力而难以获得长期、稳定的发展。因此,对于城市形象管理部门而言,要想在获得流量红利与再造城市作为地方的独特性和差异性之间取得平衡,关键是摆脱“追寻热点+模仿造景+聚集人气”的网红思维定式。首先,要依托城市独有的文化或物理空间资源,深挖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和内在精神价值,进而凝练具有排他性的、符合民众审美期待的城市形象符号体系,并将其以演绎的形式融入主题明确、逻辑简单的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之中。其次,应围绕城市独特的形象符号体系,着力设计和打造城市文化IP,并借助各类数字媒介加以扩散传播,既能避免资源浪费与热点流失,又能以此带动城市文旅产业及相关产业群的迅速发展。更为重要的是,城市形象符号的IP化发展实现了对城市形象建构的反哺,城市形象由此也将更具生命力。例如四川省眉山市是三苏文化的发祥地,该市政府积极挖掘东坡文化和宋代美学相关文化资源,2022年以传说中的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为原型,推出了苏小妹数字虚拟人,并以该虚拟人的视角,从游览三苏祠、体验非遗技艺、品尝本地传统美食等方面,以城市溯源、文化寻根的方式推出游览眉山系列短视频,完成对眉山千年文化的叙述,[22]从而树立了“天府地标”城市形象,带来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3. 优化实体空间体验,建立本真性城市形象
从城市管理的角度看,短视频对于城市形象的塑造作为一种引流方式,最终应服务于城市的社会经济发展。媒介在引发人们调整其社会交往和关联形态的同时,也影响着人们参与公共生活的程度和方式。[23]数字环境下“在线”成为人们生活的常态,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使得人们在虚拟网络空间能找到城市生活的对应点,而在此多元沟通与场景交互过程中,城市并未完全因为虚拟化而“离线”——大量用户关于城市的虚拟的审美意象和沉浸式的视觉体验激发了基于共情的群体想象,驱使着人们从通过影像、声音、文字等符号间接地认知城市场景和体验城市文化,[24]转向有关城市物质空间的包括旅游、购物、餐饮等在内的一系列线下实践。因此,在短视频城市空间叙事中,无论是官方话语导向还是民间的话语表达,都应主动规避仅仅以制造网红为目标的叙事策略,积极创新对城市实体景观,特别是网红打卡地的公共管理方式,从物理空间场景设计和配套公共服务方面优化实体空间体验,不断弥合线上体验与线下感知之间的差异,从而形成城市网红景观与城市整体本真形象之间的良性互动,确保城市形象持续优化。
结语
城市发展始终由一系列连续的片段组成,既根植于历史,又随着社会的发展处于流变之中,是一个“未完成的过程”,因此城市形象也必然处在不断变化发展之中。随着数字技术的不断发展和对社会生活的深度嵌入,未来城市形象塑造的传播生态将更趋于成熟和复杂,也将进一步呈现出媒介化、平台化主导的特征。地方政府作为城市形象塑造的责任主体,必须认识到人民群众是城市形象建构的主体力量,积极转变思路,在做好有关城市发展定位和形象定位顶层设计的基础上,充分利用以短视频为代表的数字媒介载体,激发和调动广大普通用户在城市形象建构中的参与热情,释放其有关城市空间叙事的创造性力量,切实增强城市形象描绘的广度和深度,同时,做好风险防范和应对,促进城市形象的品牌化发展。这些是地方政府在现代城市治理中积极践行以人为核心的“人民城市”理念的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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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icronarratives of City Space and the Reflection on Its Evolution: City Image Shaping in Short Videos
XI Lu-yang(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Huaiyin Normal University, Huaian 223300, China)
Abstract: Shaping a good city image is an inherent requirement for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a city. Driven by the logic of platform technology and network culture participation, the city space micronarratives of short video constitute a new paradigm for shaping city image in the digital era. It greatly enhances the visibility of the city from the following aspects: firstly, providing personalized cognition of city im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odied spatial narrative; secondly, presenting the internal texture of city image through fragmented spatial narrative content; thirdly, promoting the stereoscopic nature of city image through diverse forms of spatial narrative discourse; fourthly, constructing the continuity symbol of urban image through the process of flowing spatial narrative. The city spatial micronarrative of short videos plays a significant role in improving city visibility and promoting city image construction, but at the same time, it also brings risks such as the separation of folk and official discourse, homogenization and distortion of city image. Therefore, local governments should reflect on the path of shaping city image in short video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adhering to multi-subject collaboration, breaking the thinking patterns of internet celebrities, and optimizing physical spatial experiences, creating a unified, differentiated and authentic urban image.
Key words: short video; city image shaping; city space; micronarrative; reflection on its evolution
(责任编辑:武)
基金项目:2022年度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利益相关者理论视角下淮安城市品牌构建与价值提升路径研究”(2022SJYB1924)
作者信息:奚路阳(1982— ),男,浙江台州人,博士,淮阴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新媒体传播、广告与媒介经济、媒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