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2024-11-20戎禹
一
2001年，怀着对新世纪的美好憧憬，单超从中国刑警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吉林市，决定要一展身手，当一名好警察。
刑警队报了到，认了师父，先学抄法律文书。渐渐地大家发现，这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还挺靠谱，交给他的工作干得有板有眼，一点儿也不毛躁。谁手头有好案子都愿意叫上他，他也乐于跟着学，照着做。
在刑警队摸爬滚打了三年，大大小小案子破了几十起，单超被调往船营分局青岛派出所干社区警。当时，所里正在推行单元工作法，单超就拿着一沓手绘图，早出晚归地去走访，跟辖区群众交朋友，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端掉了两个传销窝点。后来，单超又被调到偏远的搜登站派出所，帮着村民们田间地头找狗、找牛、找大鹅。最累的一次是跑了十多里地，在太平岭的一片树林里找到老乡家走丢的牛。两家因为在地里夹障子打起来了，单超就顶着日头在水田地里一劝一下午。他的皮鞋和警裤上常常都沾着一层厚厚的泥土。
2009年12月，单超走马上任，到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北极派出所当副所长，他比以往干得更拼命了。
2015年9月18日凌晨，城市还在苏醒之前的宁静中，街道两边停着熄火的车辆，西山香麓小区里只有偶尔的鸟叫。突然，北门方向传来一阵阵嘈杂的汽车喇叭声，随后是愤怒的争吵声，争吵声逐渐激烈起来，越来越大，最后又突然变成男人的哀号和女人的尖叫，随后声音越来越小，隐约只有啜泣声和说话声，像梦呓。
单超赶到现场时，被害人苑兴已经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之中。单超习惯性地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初步判断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苑兴的女友说，二人昨晚在外面玩了个通宵，今天凌晨两点多钟开车回家时，小区栏杆不开，苑兴就使劲按喇叭想叫醒保安。这时，旁边楼的一个男人趴窗户骂苑兴，苑兴就跟他对骂。那男的越骂越生气，最后冲下楼来，掏出一把尖刀，连捅了苑兴几下后跑了。
接到单超的情况汇报后，船营分局迅速开展侦查工作，调查发现30号楼319的房主陈倩的个男朋友经常在她家留宿，此人具有重大作案嫌疑。单超依法传唤陈倩，得知其男友赵子轩今天凌晨时分确实与人发生争吵，现已下落不明。单超立刻对这个叫赵子轩的男子展开调查。通过对嫌疑人真实身份的核实、活动轨迹的调查及关联人员供述进行分析，单超逐步揭开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深吸一口气，单超拿起两张照片，一张小平头，面颊消瘦，略显青涩；一张刘海挡住眼睛，双目无神，脸上颇有一些肉。不过毋庸置疑，两张照片中就是同一个人。单超感觉自己双手有些颤抖，没错，嫌疑人赵子轩就是网上逃犯高长江！
原来，三年多前高长江在河北省冀中市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如此算来，高长江身上已经背了两条人命，抓捕工作刻不容缓。侦查组最终判断高长江可能藏匿于另一个关系密切名叫“小二”的女人的住所。“小二”家住船营区某小区，具体哪一户无法确定。单超立刻带人来到小区，秘密进行摸排工作。
9月19日上午，单超敲开一户家门。开门的女子语气小心而礼貌地说：“警察同志，你们走错门了吧。”但是，单超总感觉棕色的防盗门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找了个借口，一把拉开房门。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骑跨在窗框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看到单超，男人立刻从窗外收回腿，跳下窗台，直奔床尾。单超毫不犹豫地推开挡在面前的女人，大步冲257cb8d207c4cd4420b9e118fa438f1b350a48aa1d8cbb82e36b61192691d931向男人，男人此时已经把手伸进床尾的简易衣柜里。房间很小，两人之间仅有五六步的距离，就在单超接近男人不到两步的时候，男人突然从衣柜里抽出了左臂，手里握着一把暗黑色的菜刀！
单超知道躲闪肯定是来不及，于是急中生智，横下心来以进为退。他左臂横起举在胸前，右手张开，与肩同高，迎面冲了上去。狭路相逢，电光石火间，单超就用左小臂抵住男人的脖子，右手抓住了男人的左手腕。男人也不示弱，仗着人高马大，想要居高临下压制单超。单超降低重心，双腿猛然发力，一头将男人顶到墙上，借势将他的左臂别到了身后，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压在他胸前，让他无法再把菜刀亮出来。
这时，跟在单超身后的两名同志也赶紧有样学样，死死地把男人压在墙上。三名警察协同配合，这才将男子的菜刀缴下。经讯问，高长江对其先后伤害致死和故意杀人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
二
2019年8月，单超从乡镇派出所大绥河派出所来到北京路派出所担任所长。
“这可不是简单的辖区发生变化。”单超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北京路派出所，现更名为德胜派出所，是全国一级公安派出所。派出所辖区面积42平方公里，常住人口13155户，是吉林市船营区区委、区政府所在地，也是闻名遐迩的三道码头历史遗迹、金日成求学的毓文中学、北山名胜旅游风景区等历史、人文、自然景观所在地。2016年被评为全省“青年文明号”，2017年荣获“全省优秀公安机关基层单位”称号，2019年被吉林省公安厅评为全省首批“枫桥式公安派出所”，2020年被吉林省公安厅授予集体二等功，2022年被公安部评为“全国优秀基层公安单位”。
上任之初，单超频频给北京路派出所上一任所长胡爱军打电话，请教如何提高北京路派出所的建设水平，在现有基础上把这个先进的派出所进一步做大做强，保住一面旗，守好一方土。很长一段时间，单超都夜不能寐，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加之千头万绪的工作，不到一个月时间，焦虑就攻陷了他的发际线。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妻子胡姝本不愿对单超的工作“指手画脚”，可她再也听不得丈夫整夜整夜的长叹，忍不住提醒道：“你要的答案不就在你常说的那句话里？”
“我将无我，不负人民。”胡姝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是单超最喜欢的一句话，却一时间忘了它的深刻内涵。
单超感觉一下找到了方向。他紧紧围绕“发案少、秩序好、社会稳定、群众满意”的目标，立足辖区实际，以深化“警地融合”“警民融合”为牵引，凝聚多方合力，持续提升基层社会治理能力。在深化“一格一警”、构建“警格+网格”的同时，充分吸纳由老年合唱团组成的“晚霞巡逻队”，由单元长、楼长组成的“楼蓝”巡逻队，由民兵、退休党员、老干部组成的“微心愿党徽”巡逻队等群防力量，布建起覆盖社区的警民联动“信息网”，常态化开展安全防范、矛盾纠纷化解、风险隐患排查等工作，第一时间感知风险、化解矛盾、守护平安。
2020年8月的一次早会上，社区民警于化勇反映了安顺小区居民的一件烦心事。该小区楼道内的进户电线经常被人剪断偷走，虽然损失不大，但家里突然断电，给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尽管如此，由于经济损失不大，居民们很少选择报警。
听了于化勇的汇报，单超十分重视，他感觉案子虽然不大，但是严重影响了辖区良好的治安环境和居民们的生活质量。坐视不管，作案人就会觉得公安机关拿他没办法，变本加厉。于是，他联合所内社区警和治安警，发动群防力量，大范围搜集线索。同时，利用警综平台在全市范围内查询，发现类似警情竟多达60余起，而近期船营区范围内呈高发之势。
很快，各支群防队伍便将搜集到的线索反馈回来，经过分析研判，单超发现一条关键信息：新天地超市老板发现，最近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对面酒吧里的三个年轻人经常会到他店里买烟，之后便进入安顺小区。
根据线索，单超调取了相关时段和地点的监控视频，在昏暗的监控画面中，锁定了那三个可疑的身影。他们几乎总是在深夜2点到3点之间出现在几个开放的老旧小区里，不是戴着帽子就是戴着口罩，鬼鬼祟祟地钻进一些位置较偏的单元门。单超判断，这些人很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于是围绕这几个身影展开调查，利用他和大家共同总结的“视频接力、人像类比、区域定点、综合分析”等方法，将嫌疑人的活动范围逐步缩小。
原来，三名嫌疑人是无业人员，长期游手好闲，又喜欢追求高消费，享受生活。他们一伙经常在北京路派出所辖区的某酒吧里蹦迪、喝酒到后半夜，然后出去行动，多在附近小区里游荡，找机会“赚快钱”。
经过多日的追踪，单超和同事们终于确定了其中一名嫌疑人的藏身之所。在一个昏暗的清晨，他们TLcmKw+SJqDyLUma77tRQA==早早埋伏在此人租住的破旧居民楼周围。折腾了一宿的嫌疑人，打着哈欠，从门旁刷着白漆的送奶箱里掏出钥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楼上楼下就同时冲出来几名民警。嫌疑人惊慌失措，试图逃跑，被民警们迅速制服。在证据面前，嫌疑人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另外两名嫌疑人也被成功抓获。自此，辖区内的居民再也没有因电线被盗而影响生活的困扰了。
北京路派出所辖区内有毓文中学、吉林市第七中学、船营区第二十五小学等学校，在校师生8000余人。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校园安全形势日趋严峻。针对辖区这一特点，单超以全面推行“警地融合”、“警民融合”和社会面协同管控三项新机制为契机，构建“警校融合”新格局。
单超一方面选拔优秀的民警兼任法治副校长、辅导员，一方面又制定了涵盖法治宣传教育、保护学生权益、化解风险隐患等任务的方案，作为民警进校工作的指导。组建由“法治副校长+学校保卫部门+教师职工”构成的校园隐患排查专班，开展校园安全检查，排查校园风险隐患，化解校园矛盾纠纷。同时，他还主张构建北京路派出所“1、3、5”快速校园反应圈，联合街道、教育、文化、工商等部门开展校园周边环境整治；广泛发动群众参与校园安全管理，挖掘校园周边各类群防资源，扩充校内群治力量。为了更好地关爱学生，单超发起了蓝盾助学金项目，由派出所民警联合辖区内爱心人士出资，为贫困儿童解决学习生活上的问题，帮助他们完成学业。“警校融合”工作实现了学校师生安全感、满意感“双提升”的目标，获得了家长和辖区居民的一致好评。
三
做好辖区日常工作的同时，单超对新时代、新时期公安工作有了新的思考。随着刑事犯罪的手段与方法日渐复杂，新型化、网络化、专业化的“互联网+专业领域+犯罪”模式滋生，对基层派出所来说，及早形成专业的、科学的、规范的打击新型犯罪的能力迫在眉睫。
为此，单超在北京路派出所推行了一系列举措。推进“一室两队”建设，探索综合指挥室“六五四”工作法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一是推行勤务调度六个“一口清”，倒逼综合指挥室成员精准掌握全所情况提本领。即：做到辖区自然情况一口清、基础数据一口清、发破案打处一口清、装备使用一口清、警力配置一口清、警员质态一口清。二是实施五类信息研判，打造情报引领新高地。即：发案情况研判到位实施靶向打防、涉案人员研判到位分析轨迹接触关系、社情舆论研判到位掌控治安大局、敌情动态研判到位维护政治安全、矛盾纠纷研判到位化解调处不留隐患。三是落实“四必四有”制度，提高素质立规矩。即：必须落实岗前巡视有部署、必须落实每日工作有总结、必须落实跨班事项有衔接、必须落实室队协同有保障。
2021年4月，春风尚未完全驱散东北大地上的寒意，街上还是会看到穿着羽绒服、缩着脖子、把手插进兜里的行人。单超坐在车里，紧张地注视着街对面吉林市第三人民医院的门诊楼。
4月3日，民警刘佳鑫发现了一条关键线索。犯罪嫌疑人刘石在辖区泊逸台未来公馆一库房内，与一个叫刘大军的男子频繁接触。单超立刻发挥综合指挥室功能，对这一线索开展分析研判，最终确定本地隐藏着一个不容小觑的生产、销售伪劣兽药的犯罪网络。
面对这起食药环领域的新型案件，在吉林省公安系统又是首例——没有现成的方法可指导，没有成功的经验可借鉴，单超思来想去，脑海里就一个字：干。他对自己说，公安工作就没有知难而退这一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断适应新形势、新变化才是创新公安工作的最有效途径。
“盯住刘大军。”单超给刘佳鑫下达指令。
刘大军身材偏瘦，做事之前总是喜欢左右张望几下。他一直偷偷地和一名身材壮实的男子在船营区越北镇张久村村民张有志的工厂内，从事某种生产活动。那个厂房隐匿在村落的东北角，周边长满了半人多高的野草，似是故意留出来要掩盖什么似的。
“目标出现。”对讲机里传来了刘佳鑫的声音。
“行动！”单超当机立断。
刘佳鑫像面墙一样挡住了刘大军的去路，狡猾的刘大军想打个马虎眼从刘佳鑫身边溜走，却被刘佳鑫亮出的证件吓得怔在原地。
刘大军最终交代了包括张有志、孟宏申、孟宏奎、孟宏刚、赵晓明、朱孔风等6名同案人员，以及用于存放、销售伪劣兽药的地点。兵贵神速，人赃俱获才能将嫌疑人绳之以法。单超一边呈报分局领导，组织抓捕力量；一边积极联系吉林市农业农村局工作人员，寻求专业技术支持。
夜幕降临，三辆汽车悄无声息地行驶在灯火阑珊的道路上，两旁的榆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不久，车停在了百业国际五金汽配城某门市前。
“不许动！手举起来！”民警当场将孟宏申、孟宏奎二人抓获。单超环视库房，发现里面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包装箱，其中一堆白色包装箱后面好像还有一截楼梯。单超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朝楼梯方向冲过去，十几级的台阶只用了五步。果然，在三楼楼梯口，他把手里还拿着半成品假兽药的赵晓明堵了个正着。
另一边，刘佳鑫在嫌疑人朱孔风家中将其抓获。随后，嫌疑人张有志主动接受公安机关传唤。嫌疑人孟宏刚于2021年6月30日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至此，该案件涉及的7名犯罪嫌疑人全部到案。因此案属于新型犯罪，涉案物品种类多、涉案价值巨大、社会影响广泛，被公安部挂牌为部督级案件。
顺藤摸瓜易，披荆斩棘难。单超清楚，要想把这起案子办得完美无瑕，仅仅靠嫌疑人全部到案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形成无懈可击的证据链才是确保法律公平公正的有力保障。
深夜，北京路派出所研判室内仍然亮着灯，两张桌子被拼到了一块，上面摆满了各种证据材料，立在一旁的白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屋子里充斥着高度融合后的泡面味和烟味。单超正低头看着刘大军的银行流水，他左手夹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已经戒烟的单超，每到这种需要持续作战的时候，手中总要夹一根烟，困了闻一闻提神用。
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单超带领刘佳鑫等几名同志完成了对扣押的24种16万余支伪劣兽药的准确清点、归类和统计，又将涉案兽药类伪劣产品的鉴定材料逐级函至国家农业农村部并取得鉴定回函。同时，对7名嫌疑人的供述进行分析对比，结合嫌疑人之间的转账信息和聊天记录，单超也理清了嫌疑人刘大军的基本犯罪过程和整个犯罪链条中每个人所起到的作用。
最终，刘大军生产、销售伪劣产品案中，7名嫌疑人均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涉案24种兽药类伪劣产品中23种被鉴定为假兽药。经审计，销售总价为49万余元人民币，扣押产品总价值高达300余万元人民币。这是吉林省范围内首例打击生产、销售假兽药类案件，也进一步促进了公安机关与生态环境、农业农村、食药监等行政部门有效衔接，形成对食品、药品、环境领域齐抓共治的良好局面。
“我将无我，不负人民。”从当一名好警察到当一名好所长，再到当一名先进的基层派出所长，单超的目标在变，但他的追求从来没变。“我希望有一天人们记住我，不是因为单超这个名字，而是北京路派出所长这个称呼。”这就是单超内心最真实的独白。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照片由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提供）
责任编辑/谢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