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师德师风建设的正面性

摘 要 在对师德师风高度重视中，隐隐有一种倾向，那就是负面性。负面指向的师德师风建设虽有必要，但过犹不及，甚至会有反作用。师德师风建设不妨多些正面性，以正面积极的内容与方法去激发、涵养、壮大教师身上已有的积极因素。正面指向的师德师风建设要充分相信教师，给教师以应有的关心与尊重，充分肯定教师的额外付出。

关键词 师德师风建设；正面性；负面性

作者简介 高德胜，华东师范大学“紫江学者”特聘教授，课程与教学研究所博士生导师

师德师风建设是教师队伍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高质量教育发展的条件，更是完成立德树人使命的重要保证。因此，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对师德师风建设都是非常重视。但在这种重视中，隐隐有一种倾向，那就是负面性。负面指向的师德师风建设当然也有必要，但过于负面，或者说只从负面去思考、行动、制定政策，也会带来一些问题。比如，总是强化师德师风的“负面清单” “负面案例”，师风师德问题上“一票否决”，就会给广大爱岗敬业的教师以精神压力，使他们感觉自己不被信任、被当作坏人防着。这样的师德师风建设举措，搞多了，就会让正派的教师倒胃口，觉得既没有信任，也不公平。教师们免不了心里嘀咕：个别教师犯错了，违背了师德师风，处理他们就是了，何必他们犯病了，让我们这些健康的人吃药？

负面指向的师德师风建设举措虽然是必须的，但一旦让教师反感了，就预示着过头了。过犹不及。过头的举措，效果不会太好，甚至会有反作用。教育学生时，我们有一个基本的教育原则：正面教育。正面教育不是回避学生存在与可能存在的问题，而是将教育的重点放在以正面积极的内容与方法去激发、涵养、壮大学生身上已有的积极因素，用从学生身上激发出来的积极因素来克服、抵消、战胜消极因素、消极影响，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养正以防邪侵”。在教师的师德师风培养上，为什么就不去、不能坚持正面教育的原则呢？ 师德师风建设不妨多些正面性。

一、充分相信教师

正面性师德师风建设的起点在于对教师群体的信任。没有对教师群体的信任，总是将教师当作“坏人”来防备，就不可能有正面性的师德师风建设。当然，这种信任是有根据的，不是毫无根据的盲目信任。

现在做教师，挑战巨大。第一个挑战是时代挑战。以前，信息不发达，学校是获得知识信息的主渠道，学校有巨大的魅力，教师是无可置疑的知识权威。如今则大为不同，学生获取知识信息的渠道多元，甚至知道很多教师不知道的或有益或有害的知识信息，学校的魅力减退，教师的知识权威大幅度衰减。第二个挑战是期望挑战。过去，很多家庭送子女上学，没有那么高的期望，能够读书识字就可以了。现在则不同，几乎每个家庭送子女上学，都想选好小学，考上好中学、好大学。家长与学生的高期望对学校与教师来说就是高压力。第三个挑战是独生子女挑战。现在国家生育政策虽在放宽，但在校生还是独生子女多。独生子女有自己的优势，但也有独特的问题，比如自我关注度强、渴望额外关心、对批评敏感、权利意识外溢等。这些特性，对教师是巨大的挑战。第四是教育政策与管理上的挑战。在大变革的时代，变革是常态。以课程为例，我们在持续推进课程改革，教师总是处在适应新课程、新教材的过程之中，很少能够安稳地深入探索一套教材的教学。同样，我们的教育行政管理也处在现代化的过程之中，一些陈旧不合理的管理举措给教师带来很多教学之外的额外负担。第五是社会舆论的挑战。在网络时代，社会舆论越来越不宽容，学校有一点点儿事情都可能被捅到媒体上热炒，教师可能面对漫天的指责。

教师工作不好做，负担那么重，还要面对那么多挑战，但教育系统整体运行良好，这说明教师队伍整体上是非常好的。教师队伍的高素质，首先在于绝大多数教师都是主动选择从教的，基本上都有职业认同与专业信念。以大学教师为例，一个青年人如果没有职业认同、专业信念、学术热爱，基本是不会选择做大学教师的。

充分相信教师的另一个依据在于，我们的教师培养、选拔、管理体制也是相对完善的。应该说，我们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师范教育体系，这为教师的职前培养奠定了很好基础。教师招考对非师范专业开放，也是有限制条件与资格要求的。这些制度的存在，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但总体上还是能把好教师入口关的。教师的在职培训也是制度化的。对教师专业、师德、师风上的要求，不单有政策文件，还有法律规定，日常的监管也是时时存在的。

也许有人会说，每年都有教师出现师德师风问题，让我们怎么相信教师？这个问题要辩证地看。教师队伍庞大，个别、少数教师出现师德师风问题，虽然后果严重、不可原谅，但也要明白，这是难免的。教师都是普通人，每天都要面对来自内外的欲念与利益冲突，难免一念之间犯下错误。也就是说，哪怕教师队伍再过硬，也是无法完全避免个别教师会出现师德师风问题的。还有，教师队伍中出现师德师风问题的教师比例与其他行业相比，是高还是低？虽然没有具体数据，但我们还是可以根据常识推断，这个比例应该是相对低的。当然，不能以在所难免、比例低为师德师风问题找借口，哪怕是只有一起，也要严肃处理、坚决制止。

在对个别、少数师德师风问题进行严肃处理的同时，我们也要分析每一个师德师风问题产生的原因，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对学生错误，我们要有“正确的错误观”，包括对学生犯错权最低限度的承认（学生都是在犯错中成长的）；错误发生之后对原因的探究优先于、重要于对错误行为的惩罚（尤其是对学校制度、管理本身的检讨）；不同的错误，不同的对待；等等。[1]学生是成长中的人，教师不一样，教师在错误问题上不能享受学生的“待遇”。但教师犯错之后，也是需要找原因的，不能不顾缘由指责、处罚教师。如果教师的错误是自身品质问题，是道德问题，那么责任必须由教师自己承担；如果教师的错误是工作负担过重导致的，那么教师在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的同时，学校、教育系统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并改正加重教师负担的做法；如果是行政部门、社会、家长对教师的不合理要求导致的，教师的反对在合理范围内，那就不是教师的问题，而是行政机构、社会、家长的问题。

二、给教师以应有的关心与尊重

师德师风建设不能总是对教师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国家与社会对教师有这样那样的要求，这是必然的。问题是，教师也会对国家与社会有这样那样的要求。不是不能提要求，而是在提要求的同时也要满足教师的合理要求。如果只对教师提要求，却不满足教师的合理要求，那么要求的道义性、合法性就有问题。在师德师风建设上，一个不好的倾向就是以优势地位向弱势地位的教师提各种各样的高要求，却不关心教师的疾苦，不尊重教师的基本权利，不加限制地增加教师负担。这样做，不具有正面性，是对教师的反面示范：处在优势地位的一方，可以不尊重处在劣势地位的一方，在相互关系中，没有平等与公平原则可言。对学生的正面教育要求教育者关心学生，帮助学生克服困难，那么师德师风建设的正面性原则也要求国家与社会关心教师疾苦、满足他们的合理要求。国家与社会关心教师，尽力去满足教师的合理要求，其实就是正面示范，就是以国家与社会的积极态度去激发教师在专业与伦理态度上的积极性。

一线教师有太多的困难与压力。比如，对中小学教师来说，收入不高，竞争激烈，工作压力大；女教师比例高，她们总是面临着多种角色冲突所带来的困扰：在学校是教师，在家是儿媳、妻子、母亲，工作角色要求她们忘我工作，而家庭角色又要求她们顾家，做贤妻良母……不关心教师的这些疾苦，片面提各种专业上、师德师风上的要求，只会遭到教师的反感与抵触。只有关心教师的这些疾苦，才会使教师感到温暖，才会激发出他们内心本来就有的对教育行业的认同与热爱，才可能使他们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

正面性的师德师风建设还要求尊重教师权利，不额外增加教师负担。教师的各项权利，都是写入法律文本之中，得到法律保护的，但在现实中，教师额外负担很重。对各种形式主义的检查、考核、活动安排，教师只能从教学等专业活动中挤出时间来应付这些额外的负担。

师德师风是道德要求，也是权利尊重。教师对教育专业、教学工作、教育对象抱有热情、全心投入、友善对待是师德师风的体现，尊重学生与家长的权利也是师德师风的体现。教师对学生权利的尊重，与自身权利的被尊重是密切相关的。如果教师自身权利得到了尊重，就为教师尊重学生权利做出了示范、打下了基础；如果教师的权利未被尊重，就会破了教师的“心防”，给教师做出反面示范，甚至是抽去教师尊重学生权利的情感体验基础。

正面性的师德师风建设，还包括按照教育规律办教育，不人为制造焦虑。教育是知识活动，更是情感事业，教育活动的良好开展，需要基于师生平和健康的情感。问题是，当下总有一些事情让教师处在可能的、现实的焦虑之中。比如，当下出生率下降，生源减少，很多地方都在撤校并校，各地都有打破教师“铁饭碗”的舆论。实际上，现有的学校规模、班级规模是过去经济不发达情况下的权宜之计，现在生源减少，正是回到正常的学校规模、班级规模的机会，不宜以此为理由来撤校并校、缩减教师编制、辞退教师。这种不顾教育规律、人为制造教师焦虑的舆论与做法，对广大教师是一种巨大的心理威胁，不利于正面性师德师风建设。

三、充分肯定教师的额外付出

如果教师出现了师德师风问题，必须追责，必须严肃处理，这是毫无疑问的。同时，如果教师把本职工作做得出色或者有额外付出，也需要得到肯定。教师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做好了或额外付出了，却不能得到肯定与认可，就有失公平。这里的公平，不是利益上的，而是情感上的。我们总是从利益、权利上理解公平、正义，其实公平、正义还有情感维度。比如，小人得志，我们在情感上都接受不了，就是因为小人得志违背了“情感正义”。教师在生活与工作中，如果总是处在情感正义不能得到满足的状态中，就会影响他们对工作、对学校、对学生的态度，就会为师德师风问题的发生埋下情感上的“隐患”。

不可否认，很多教师在工作中做了很多本职工作之外的事情。如前所论，行政部门、社会机构、学校管理者不能给教师沉重的额外负担。但在治理不完善的情况下，教师免不了要有本职工作之外的额外付出。对额外付出，要给予额外的肯定与认可，不能变成理所当然。给予报酬是一方面，工作量、工作业绩上的承认才是最为根本的。现在最怕的是，教师做了很多本职工作之外的工作，做久了，反而变成了应该的，甚至是变成了“额外的本职工作”。

“负面清单”是各地师德师风建设的常用策略。“负面清单”是预防性的、警醒性的，当然必要，但光有这个还不够。对多数教师来说，他们不会轻易犯下“负面清单”所列的错误，他们需要的是师德师风问题上的努力方向。目前有师德师风表彰制度，每年都会表彰师德师风上表现优异的人。这种做法，体现了师德师风建设的正面性，为广大教师树立了学习榜样。问题是师德师风榜样人数有限，广大教师近距离学习的可能性不大；师德师风榜样过于高尚，普通教师感觉够不着、学不到。因此，单有师德师风榜样还是不够的。

既然有“负面清单”，为什么不能有“正面清单”呢？我们可以从广大教师中、从师德师风榜样中归纳、抽取师德师风上好的做法与行为，制成师德师风的“正面清单”，为广大教师提供正面引导。与师德师风榜样相比，“正面清单”对普通教师相对亲和一些：作为普通教师，我也许不能成为师德师风榜样那样的人，但我起码可以做榜样所做过的一些事，做广大同行在师德师风上共同认可的那些积极的事。“正面清单”除了为广大教师提供具有亲和性的努力方向之外，还有另外的意义。“负面清单”的存在，实际上是对教师不良行为的“预估”，虽然有预防与警醒作用，但也有不相信教师、造成社会对教师的负面看法等副作用。“正面清单”则是从教师行为中提炼出来的，是对教师优良师德师风的认可，会让社会公众了解教师所体现出来的优秀品质与专业精神。

参考文献：

[1]高德胜，李佳易.“正确的错误观”——论教育场域中的错误及其对待[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2）：70-80.

责任编辑︱刘 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