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中国经济发展新逻辑 牵住全面深化改革“牛鼻子”
2024-11-07胡晓鹏
提 要: 2024年1-5月统计数据显示,虽然部分经济指标如房地产销售、土地成交等仍有待改善,但中国经济运行总体平稳特征已经确定。然而,一些西方学者却给出迥异判断,提出中国政府轻视消费的错误观点,并据此阐释中国发展困境。其根本问题在于研究者既不了解中国国情,又缺乏对中国发展逻辑的客观判断。
关键词:中国经济;发展逻辑;深化改革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仅用10年时间就实现了人均产出翻番,是经济发展史上用时最短的国家。自确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来,中国以占有全世界7%的陆地面积承担了全球30%的生产制造能力,为各国人民福利增长贡献巨大力量。自全球金融危机发生以来,中国还是为世界经济发展做出卓越贡献的发展中国家,几乎连续10年对全球经济增长年均贡献高达30%以上。面对中国快速发展的势头,赞誉中国奇迹并探寻其“秘密”的研究一时高潮迭起,但与之相伴随的“中国威胁论”“中国傲慢论”“中国责任论”等不良杂音也一时甚嚣尘上。直至最近,在谈及中国当前发展困境时,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错误提出“中国‘很奇怪地不愿意’使用更多政府支出来支持消费需求,而是支持生产”的观点。假设克鲁格曼并非故意歪曲事实,那么,如何正确认识中国经济发展的新逻辑,就变得既有必要认真思考又有必要全面澄清。
一、“不可能三角”:新时代中国经济发展逻辑
进入新时代以来,全球地缘政治经济等各种复杂因素不断累加,中国发展来自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显著增强。恰在这时,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中国经济发展目标、社会主要矛盾和国家治理基本方略也随之发生重大改变。这是我们正确理解新时代中国经济发展逻辑的时代背景,主要表现为四大趋势特点:一是世界进入“慢全球化”时代,各种发展思潮频繁对抗,促使政府介入国家发展呼声越来越高;二是地缘政治经济冲突加剧,全球秩序面临重构和再平衡,中国需要提高国家治理能力;三是全球需求规模萎缩、需求结构调整,不断加剧中国产能过剩压力,引起国内有效需求不足、家庭资产负债表恶化和预期疲弱;四是人工智能技术深度变革,催生出可跨越发展的新质生产力,中国面临扭转投资脱实向虚和全力推动科技创新发展的重大任务。
面对时代之变,中国共产党深知新时代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艰巨性和重要性。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作出重大战略选择,开启了一场以高质量发展全面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征程,并围绕发展中十对关系进行了科学的任务部署,涉及对外和对内、政府和市场、短期和长期、国企和民企、投资和消费、创新和传统、效率和公平、发展和安全、经济和社会、活力和秩序,通过不断深化改革和完善各项政策,逐步构建出顺应上述趋势的新时代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行动体系。今天看来,中国共产党在引领高质量发展上取得了卓越的成效,连续多年稳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二大消费市场、最大的制造业国家、最大的货物贸易国、最大的外汇储备国、最大的外资流入国地位,而且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历史性地解决绝对贫困问题,创新型国家建设迈上新台阶,绿色发展取得重大突破等。
但也要看到,高质量发展是一个长期化动态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既要在发展重点上有科学的选择取舍,更要谨慎对待远(未来)近(当下)问题之间的关系,真正达到以近促远、以远助近的效果。从这个角度说,我国的发展逻辑存在显著的“启动消费—政府主导—科技突破”三项选择中只能取其二的“不可能三角”现象。比如,选择启动消费和政府主导组合,必须要求政府加强对居民短期收入的刺激或者塑造出更大消费便利和更好供求匹配的关系,但由于居民消费更多集中在产业链后端的生活型制造和服务产业,因此,有限的政府支持很难兼顾到利润回报周期长的产业链前端研发或科技产业。选择政府主导和科技突破时,政府势必将资源更多投向产业链前端的高科技领域,尝试为经济持续发展提供技术积累,但长期的战略性投资很难产生当前的收入溢出效应,势必助长消费缩减难题。选择启动消费和科技突破时,政府主导就面临双重困境,即如果政府配合科技突破目标,就必须压缩当前消费。反之,如果政府配合启动消费,就必须暂缓科技突破进程。正是因为出现“不可能三角”,导致西方经济学家不断误读中国,对中国经济发展产生错误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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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三角”只是中国当前在外部复杂环境下发展上的一个逻辑现象,它并不表示这三者在中国发展的历史进程始终不能同时兼顾。但从当下思考发展问题时,如果忽视了这个逻辑,就会发生误读中国经济和曲解中国经济政策的问题。正如克鲁格曼认为中国对需求端重视不够的批评那样,其根源就是在此。事实上,在全球疫情和复杂形势的激烈冲击下,中国经济发展尽管表现良好,但也承受着“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我们要注意的是,三重压力之间具有相互联系和相互影响关系。其中,需求收缩源于居民对未来经济发展和收入增长的预期不佳,以至于即使人均个人存款达到10万元,但居民消费意愿仍然不足。供给冲击来源于两个原因:一是中美贸易摩擦和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增强导致出口降速,二是中国坚决推动经济结构转型的阵痛刺激。在需求和供给的共同作用下,预期转弱是必然结果。此时,摆在中国政府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不惜成本扩大居民需求,二是积极拓展海外市场,以扩大投资、扩张出口争取发展时间和空间。这些年来,在刺激需求方面,我国已经做出了许多尝试,包括各地探索的消费刺激计划,文化创意、数字经济对消费的引导,消费品以旧换新等,但从结果上看,还不足以扭转预期疲弱态势。另一个重要选择,就是继续发挥中国产品的出口优势,包括调整出口产品结构推出外贸“新三样”、积极推动多边贸易协定开拓新市场等。从结果上看,这不仅抵消了既有传统贸易格局收缩x的部分负面冲击,而且通过国内投资的扩大促进了国内经济循环。
二、政府主导+科技突破:新时代中国发展最佳选择
在当前“不可能三角”的三个选项中,政府主导既是发展中大国实现经济追赶的必要手段,也是全球经济形势深刻变化下的必然选择,所以政府主导这个选项不可少。此外,我国当前面临的突出问题是独立自主的发展权受到压制,发达国家的科技围堵和战略打压不断加强,科技突破承载了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希望,这理应是必然选项。相对而言,需求收缩是我国当前发展面临的暂时困境,它看似是制约经济发展的短期问题,但实质是发展信心不足导致经济主体预期疲弱的长期问题,它短期内依赖于家庭资产负债表的修复,长期则取决于经济复苏向好的进程。比如,经济预期欠佳加剧人们对就业和收入前景的担忧,前期大规模房产购买透支了中国家庭未来的消费潜力,但在其他资产投资较高回报的支撑下,家庭资产负债表尚能保持稳定。近年来,房地产和虚拟经济的严格管控,极大降低了居民的资产或财富预期,减少不必要开支或者压低支出成为普遍选择。这种情况下,即使发放消费券或者以低利率刺激消费,都难以遏制需求下滑态势。所以,直接刺激当前消费是治标不治本、短期有效而长期难以有效的做法。
笔者认为,促进国民经济健康发展,根本上就是要促成需求和供给的良性互动和顺畅循环。无论是需求带动供给还是供给创造需求,都是不同发展阶段或者面对不同发展困境时的选择。通常情况下,如果供给能力受到限制,突破点就要聚焦生产发展,确保供给先行,表现为供给创造需求的特征,如供给学派经济政策。如果需求能力受到限制,突破点当然是扩大有效需求,表现为需求带动供给,如凯恩斯经济政策。我国今天面对的问题虽然看似是需求不足,但本质上却是高水平生产能力受到压制、供给结构的问题显著约束需求的多样化,突破点应当是生产和消费并重,但时间排序和重要程度上更应供给先行,形成“以生产扩消费,以生产促进科技,以消费和科技带动生产”的基本思路,这也是我国当前积极加强生产扩张的重要原因。
实践中,一国的生产扩张表现为利润导向型和战略导向型两种扩张逻辑。历史上看,两种生产扩张逻辑在中国都发生过。20世纪90年代,随着全球制造产业的大转移,大量制造业外资进入中国,中国的生产能力迅速扩张,逐步成为世界工厂,也因此获得了较好的增长、税收和利润回报,属于利润导向型生产扩张。在当时,由于发达国家占据价值链的高端,且在国内大规模金融创新的支持下,有着源源不断的消费能力,中国扩张的产能并没有产生负面影响,甚至为他们保持优质消费和高福利产生巨大推动作用。但随着中国开始经济转型进程,以及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前期顺畅的全球消费-全球生产的链条遭到破坏,中国产能过剩问题显现出来。
今天我们思考中国产能过剩问题时,仍然要与全球分工体系联系在一起。特别是随着中美贸易摩擦进入白热化阶段,中国出口遭到强烈遏制,国内产能过剩越发严重。一般来说,当一国产能建立起来之后,就业会和产能建立起紧密联系。一旦过剩产能被消减下来,就业不足便会凸显出来。事实上,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中国政府不遗余力地开拓新的出口市场、刺激国内消费,但通过这种方式能够消解掉因出口下降的部分产能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说增加产能以扩大就业规模。与此同时,当全球经济处于下行周期时,民营企业不太愿意扩大投资。为此,中国政府只能通过体制内投资方式以延缓经济衰退,试图提振发展预期和维持就业规模。所谓体制内投资,特指国企承担国家战略性和功能性投资,这是战略导向型生产扩张的来源。虽然这些投资带来了一定的收益,但投资收益只能屯留在体制内,对居民收入增益不大。这个问题在一项研究中已经得到证实,即多变的外部市场与国内产能利用率存在关联,外需减弱、出口受阻将导致产能过剩加剧。然而,这一逻辑仅仅针对的是中小企业比重高的制造行业。对于大型或者国有比重大的制造行业,出口衰退反而引发产能扩张。
立足上述事实,笔者认为,探讨未来中国经济发展,一定要看到战略导向型生产扩张是中国经济转型的必然要求和合理选择,只是这个选择与发达国家利润导向型投资扩张产生冲突,被他们认为是中国在抢夺自己的既得利益,其根本原因在于中国战略型投资逐渐攀升到与发达国家核心关键产业和核心利益同构的状态,以至于他们无法容忍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正如克鲁格曼观察到的那样,战略导向型生产扩张没有带来收入改善和消费扩张。但他忽视的问题是,在全球化逆转以及国内民营经济减缓投资的情况下,中国政府为遏制衰退趋势采取的对冲行为只能在扩大消费和生产扩张之中选择其一。相对而言,生产扩张更能够发挥出维持国家经济稳定和人类福祉利益的重要功能,也可以传递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理念,与西方国家俱乐部式发展倾向的国家主义形成鲜明对比。由此来看,科技突破和政府主导的组合是中国的最佳选择。
三、全面深化改革:生产扩张与消费扩大的链接
中国当下确实面临居民消费意愿不足,民营企业的投资意愿和动力不足的难题。大规模的投资聚集在战略性科技、功能性民生项目上,国企是投资的主体,资金主要来源于银行。这些投资虽然给未来发展提供支持,但它们普遍存在回报周期较长、溢出效应低的问题,难以短期内增加居民收入。也正是因此,对市场信心的刺激似乎缺乏拉动效果。
在虚拟经济受到管制的前提下,大量民间资金没有了去处,处于伺机观望状态。但这种情况又不同于流动性陷阱,因为投资者对政策评估后认为,政府对房市、股市投机性领域的管制决心已经不可更改,所以,这些过剩的民间流动性不再奢望进入虚拟经济领域,转而投向政府尚未决心管控、且有益于带动消费或者可以刺激未来消费的非实体经济领域,如数字化的商业经济领域或者政府支持的、可短期化的科技、文创领域,它们以赚取快钱为目的,即使利润回报较低也不再计较。事实上,这样的发展思路并不能实现短期和长期、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互促。因为,一方面政府注重引导长期,所以需要资本耐心化,另一方面市场注重短期利益,所以消费只能带动短期资本投资繁荣。此时产生的最大问题是:如果被信贷透支的居民消费超出一定程度,不仅短期的消费和投资互促会中断,而且长期的发展动力被提前用完,整个经济运行有可能提前进入通缩状态,这也是目前许多分析者担忧的问题。
如何破此困局?这并非如克鲁格曼所说刺激当前消费就足够,也并非如一些专家所言发放消费券这样简单。虽然大家都认识到启动消费的重要性,但中国式消费扩张不应是政府刺激消费或者企业策略化透支收入的结果,中国的消费扩张需要根植于中国式生产本身,让消费成为中国式生产扩张的内生结果。要达到这种效果,唯有继续全面深化改革,打通消费和投资循环互促的卡点和堵点,才可以彻底扭转只能依靠外循环维持产能和只能依靠体制内投资保持产能的局面。也唯有继续全面深化改革,消费和投资才能衔接起来,短期和长期才能贯通起来,体制内维稳和体制外活力也才可以协调起来。这自然对全面深化改革提出要求,重点是要对供给侧、分配侧、需求侧实施精准化的三侧合一改革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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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加快研究健全地方税体系,推动消费税改革,促进消费和生产联动。在目前税制中,消费税是排在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后的第三大税种,而且在四大税种中只有消费税是中央独有的。这种情况不利于调动地方刺激消费的努力,阻碍了消费和生产的联动。为此,在全面深化改革过程中,首先,要改变中央独享消费税的性质,将其转变为央地共享税;其次,明确央地分成比例、适当调整征税范围和税率;再次,考虑将征税从生产环节逐步移至消费环节,明确生产地和消费地分享地方分成比例,以增强消费地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二是全面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因地施策激发消费潜力。2024年1-5月统计数据显示,东部地区以占全国40%的人口贡献了50%的消费比例,是全国各区域中消费占比超过人口占比的唯一地区,凸显东部地区消费规模优势。从收入角度看,中部地区仅以17.5%的规上工业企业利润总额全国占比和21.6%的GDP全国占比支撑了24.4%的消费在全国占比,是全国消费占比大于上述利润占比和GDP占比的唯一区域,说明中部地区消费能力具有较高稳定性和刚性特征。相对而言,西部地区消费占比与其BK6ZBdUz5TzypQ/MUQnQw1R0bxfIBhPNOuI97016tbQ=人口占比、利润占比和GDP占比都呈现略低态势。因此,应从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目标出发,根据区域发展特点抓好改革促地区消费任务,重点抓好区域联动和城市化发展,加快长三角一体化和中部崛起进程,释放更大的边际消费潜力;同时要加快研究消除西部地区需求偏弱障碍,提高其消费增量扩张能力。
三是加快推动所有制改革,消除差别待遇,提振民营经济信心。在建设高水平市场经济体制中,重点聚焦微观层面的产权制度改革和完善,包括在坚持公有资本占主导地位基础上,赋予各类资本在市场竞争中机会平等、规则平等权利,促进不同形态的资本之间公平竞争、自由流动和优化重组;也包括明确资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生产社会化相联系的一种不可缺少的重要生产要素,以及需要构建与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数字经济时代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现代企业产权制度。简而言之,改革要聚焦淡化不同资本的差异待遇,强调共享发展共同服务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提振经济预期。
在许多西方研究者的认知中,只要中国开启体制内生产扩张之路,竞争非中立、违背市场经济原则等各种指责都会被重新提起,甚至引申到妖魔化中国式的生产扩张,将其视为天然具有破坏全球生产链和竞争秩序的功能。其实,他们没有看到是,中国经济稳定是世界经济稳定的压舱石,造成中国当下困境的根源并非来自中国自身,恰恰是全球不平等的经济秩序和一些国家缺乏发展包容性所致。从中国发展的角度讲,能否实现消费和生产的高效链接,是中国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更关系到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总进程,这只能依靠全面深化改革的力量。恰在此时,中国共产党第二十届三中全会将“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作为重要主题。这是继十一届三中全会、十四届三中全会、十六届三中和十八届三中全会之后,第五次把改革作为统领中国发展全局的一次重要会议,也是继十八届三中全会首次提出全面深化改革之后,第二次继续强调全面深化改革议题,彰显中国共产党以改革促发展、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心,更传递出新征程上改革的系统性、连续性和攻坚性的时代特点。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