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作品“湿冷”体感的来源

［摘 要］ 李碧华的作品常因其独特视角下的男欢女爱而为人津津乐道，其对人欲的书写鲜明毒辣，尤其是对非常态下人们所暴露的本性的挖掘，揭露出在压抑之下人们所展现的丑恶和荒诞，体现出其对人性的态度和思考，透露出一股“湿冷”的体感。李碧华对人性阴暗面的勾画和诡魅叙事的书写使读者沉迷在一场场宿命轮转的经年旧事中，抽丝剥茧后窥得一面血淋淋的阴湿的人欲悲欢，表现出一幅幅妖气弥漫的“湿冷”画卷。将从对诡魅叙事的影响、人性阴暗面的勾画、因果轮回的宿命思想三方面浅析李碧华作品为何常给人“湿冷”的体感。

［关 键 词］ 李碧华；湿冷；人欲

李碧华十分擅长用凄绝的笔调和诡异的意象进行文学创作，其笔下的文字总是能透过纸面给读者一股“湿冷”的体感，阴沉、森然、厚重，像条蛇缠绕着人。

李碧华独特的“湿冷”体感的流露并非偶然。她擅长从男欢女爱的角度切入对人性的剖析，尤其喜欢勾勒非常态社会背景下极端的人性的变态面，对异变的阴暗人性的勾画是其作品中经久不衰的主题。除此之外，李碧华的叙述风格具有诡魅的特色，鬼气和人气交织，人面鬼性的描写使其行文透出森森阴湿的气息。且李碧华对“宿命论”的信奉使其笔下的人物皆逃不开因果宿命轮回，永远无法挣开的命运禁锢也使得其故事往往给人无法喘息的窒息感。

一、诡魅叙事的影响

李碧华的叙事往往带着一股阴森诡秘又血腥的味道，重口味处数不胜数，如此诡谲的场景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人性天生“尚净”，因而当李碧华带着大量“不净”的场面描写出现时，便不可避免地对人的常规情感思维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猝不及防地感到一阵黏腻如血液般的毛骨悚然的“湿冷”。

李碧华的诡魅叙事风格重在突出所刻画对象的夸张变形与扭曲。同时，她又擅长营造引发惊诧、恐怖情绪的怪诞场景，如《青蛇》中青蛇一怒之下与白蛇对峙、《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中武松杀潘金莲的凶狠场面、李世杰与媚姨在媚月阁行不齿之事、太宗弑兄夺权后，梦中总听凄厉寻仇，被箭射穿心房等。

李碧华的诡魅叙事让人在读完后细思极恐、脊背发凉，这种诡气往往并非真“鬼”所携带，而是作为芸芸众生的人在行为与心理上表现出的人性最扭曲、最恶毒的一面，这一面恶性经过提炼美化为“鬼气”，即我们在俗语中听过的“人面鬼性”，而人面鬼性最易带来的便是如蛇芯绕脖般湿黏喘不过气的“湿冷”。

在李碧华众多的作品中，《生死桥》和《饺子》这两部作品诡魅之风更甚。

《生死桥》这部作品巧妙地运用爱情的扭曲与变异，编织出一层浓郁的诡谲氛围。《生死桥》的世界里，处处弥漫着神秘与不祥的阴云，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王公公掌中的黑猫更添几分诡秘色彩。李碧华笔下的猫仿佛一缕凝固的黑夜，深嵌于老人枯槁的手指间，预示着无尽的沉沦与束缚。王公公这位似乎洞悉天机的老者，曾为三个孩子预言未来，但命运之卦却遭猫爪无心打乱，预示着他们的人生轨迹将因此更加曲折难测。怀玉远赴上海逐梦后，丹丹与志高心怀忐忑再访雍和宫，却惊见王公公已离世多时，其遗体竟遭群猫啃噬殆尽，留下的唯有无尽的谜团与未解的预言。丹丹不顾一切追爱至上海，在这片光怪陆离之地，王公公昔日的每一句谶语逐一应验，仿佛命运之轮已悄然启动，无人能逃。

如此，雍和宫的深邃、老太监的诡异、黑猫的阴森，以及那些似乎能洞察未来的预言，共同交织成《生死桥》中一幅幅令人心悸的幽冥画卷，引领读者步入一场关于爱恨情仇、生死轮回的奇幻之旅。

与《生死桥》的古典哀婉不同，《饺子》则是一幅现代都市光怪陆离的生活浮世绘，它以急促而沉重的笔触揭开了隐藏在繁华背后的诡谲面纱。昔日风华绝代的年轻女星艾青青嫁入豪门李世杰家后，十五年岁月悄然侵蚀了她的容颜。为挽留青春的美貌，她踏入媚姨那扇通往禁忌之门的饺子铺。鲁迅笔下“吃人”的隐喻，在李碧华的笔下以如此触目惊心的方式再现于现代都市中，让人不禁反思：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人性的沦丧与道德的滑坡究竟能走多远？

这种对青春永驻的病态追求正是现代都市人“欲望病”的缩影之一。他们被无尽的欲望吞噬，抛弃了善良与纯真，展现出如恶鬼般的贪婪与自私，做出惊世骇俗的“妖邪”举动。李碧华以独特的视角和诡谲的笔触，将这群被欲望驱使的都市人汇聚成一幅幅妖异画卷，每一笔都透露出阴冷与潮湿，让人在阅读之余，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置身于一个由贪婪与罪恶编织的湿冷、阴气森森的世界。

二、对人性阴暗面的勾画

李碧华作品中“湿冷”体感的重要来源之一就是其对人性阴暗面的勾画。人性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而李碧华恰巧十分擅长透过瑰丽曲折、诡异妖艳的离奇情爱故事，将笔触直抵人性深处，把人性中的贪婪、背叛、残暴等阴暗面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让人们在感到希望的同时也感到了绝望。绝望堆积过多，就会淹没希望，失去希望后的一片灰暗，难以避免会使进入情境的读者感到毫无希冀可言的、永无天日的“湿冷”之气。

李碧华笔下的男性形象大部分是懦弱、卑鄙、自私、虚伪的。《胭脂扣》中，与如花私订终身的十二少因为生活的艰难和父母的阻拦对如花提出了分手。李碧华笔下的这段情感不仅是对爱情的描绘，更是对人性脆弱与自私的深刻揭露，让人在感叹爱情美好之余，也不得不正视其背后的复杂与残酷。这一幕无疑是现代语境下对古典悲剧《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一种另类演绎。李碧华以冷静而犀利的笔触，穿透情爱的迷雾，直指人性深处的阴暗面，揭露了部分男性在面对情感考验时的懦弱与自私。她以爱情为镜，映照出人生的百态与人性的复杂，同时也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对这一现象背后深层原因的深刻追问。

在李碧华的文学世界里，她擅长将人性的多面性置于极端环境的放大镜下，揭示其在特殊社会背景与政治重压下的异化与扭曲。《霸王别姬》便是这一手法的经典之作。段小楼与程蝶衣这对自幼情深义重的师兄弟，面对生存与忠诚的严峻考验，最终选择了自保，昔日的深情厚谊在生死存亡之际显得如此脆弱。他们相互指责，揭露对方最不堪的一面，一幕幕人间悲剧轮番上演。尤为震撼的是，蝶衣在绝望中，犹如在阴阳界边缘徘徊的亡魂，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只为夺回那把象征自我与纯真的宝剑。他紧抱残剑，眼中闪烁着蛇蝎般的决绝，口中喊出的“我揭发！”如同惊雷划破长空，宣告了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的极端堕落。

那是一个生存法则被彻底颠覆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而残酷。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头，人性的阴暗面被无限放大，昔日的情谊与道义被抛诸脑后，“大难临头各自飞”成了无奈的生存哲学。李碧华以其敏锐的笔触，深刻剖析了极端环境下人性的扭曲与裂变，展现了社会环境如何成为滋养人性之恶的温床。从孩童时代的纯真无邪，到成年后的尔虞我诈，人物性格的转变自然而又令人痛心，仿佛让读者目睹了人性在黑暗中的逐渐沉沦与毁灭。

菊仙的自杀、程蝶衣的愤怒揭发、段小楼的背叛，这些情节无一不揭示了人性在极端环境中的脆弱与复杂。李碧华以细腻的叙事手法，将这段历史的沉重与残酷缓缓铺陈开来，这种润物细无声却又合理的转变使读者强烈地感受到疯狂的年代对人性的毁灭和打击，让读者在感受人物命运多舛的同时，也深刻反思了社会环境对人性的深刻影响。最终，她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写实，展现了那个年代对人性的无情摧残与撞击，留给读者无尽的思考与感慨。

《诱僧》以唐代初年的皇室暗涌为蓝本，重新编织了一段关于权力与亲情的悲剧史诗。在那本应和谐共融的皇族中，李世民与其兄弟间的权力游戏却演变为一场场惊心动魄、手足相残的悲剧。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智谋与决心的巅峰，也是兄弟阋墙、父子情断的血泪篇章。与此并行不悖的是，李碧华以她那肆意挥洒的想象力，编织了另一位知情者——将军石彦生的命运轨迹，催生出一段缠绵悱恻、令人心碎的爱情传奇。李碧华想象狂放，文字张弛有度、流逸华彩，风格妖艳妩媚、暖睐却不落俗，笔冷情浓、火花魅惑，渲染出极为诡秘艳丽的画面感，让读者透过文字感受到人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迷失自我的善恶畸变。

李碧华的作品描绘的都是芸芸众生、人生百态，真实又犀利，揭露了人性深处各个隐秘阴潮的角落，体现了她对丑陋人性的深邃洞察和对人性趋恶的敏感重视。正是她对人性阴暗面赤裸裸的勾画，使读者接收到与现实生活中“真善美”社会价值观完全偏离的视觉冲击，当见不得光的、潮湿阴冷的人性恶之面被血淋淋地铺开，便带来了我们常说的“湿冷”之感。

三、因果轮回的宿命思想

李碧华的作品逃不开的一个逻辑点就是她的前世今生因果宿命观。

在李碧华的笔下，万物皆可成妖，可就在这股子邪气、妖气内，却又包裹着最正的因果报应。前世造多了孽，这辈子你就拿命来偿；前世枉死淫妇奸夫手里，今生就许你一个太平美满；为了保持青春美丽嗜食婴胎，那就让你带着一身的腥味苟活于世；凌迟过后宫的一众宫女，到头来就一把火烧了你；往腐烂的猪肉里注射双氧水漂白，你老来就得一白化病的孩子；做了亏心事，那就让你从此不得好眠；心里有鬼，看一切细枝末节的不对劲都心生疑惧，直到不堪折磨，跑去自首……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过一双翻云覆雨的宿命之手。

现代人都奉行“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胜论”，因此当李碧华把宿命轮回不加掩饰地、赤裸裸地摊开在读者眼前时，这种挣脱不开的因果报应很轻易地在读者长久以来建立的“人定胜天”的价值体系中产生震颤，这种震颤会带来阵阵后怕，后怕过后便浸出一身冷汗。

以《生死桥》为例，全篇共有三个宿命词——因缘在天、生死有命、宿命轮回。

丹丹、怀玉、志高三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只是十岁多一点的孩子。丹丹观看雍和宫庙会“打鬼”的时候迷了路，无端来到万福阁后，一只黑猫在丹丹面前掠过，丹丹追其而去，于是遇见了怀玉和志高。

在北平的一隅，丹丹、怀玉与志高的命运因一只神秘黑猫而交织。黑猫那抹纯黑无杂的影子，如同命运的预兆，引领丹丹踏入了一场宿命的邂逅。怀玉，其名如玉，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深深刻入丹丹的心扉；而志高虽为后来者，却难撼动那份既定的情缘。经年流转，故事的最后，怀玉归于段聘婷，志高与师妹相守，而丹丹则化作了风中的一缕香魂。王老太监的预言如同命运的剧本，一步步将三人引向各自的宿命。生死、爱恨、离合皆在命运的编排下缓缓上演，无人能逃。由此可见，生死有命、因缘在天，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脱命运的安排。

在《生死桥》中，即便千方百计地挣脱，三人依旧逃不开既定的宿命，如此压抑的命运就像一条巨蟒缠绕着三人，吐出湿冷滑腻的信子，引读者倒吸一口凉气。

四、结束语

李碧华笔下的故事强烈又冰冷，复杂的情愫、心酸苦楚的嫉恨、想把彼此生吞活剥的占有欲和怒火，她全都冷言冷语写得详详细细，她爱恨分明、字字见血、句句诡秘。在李碧华精心构筑的文学迷宫中，这种“湿冷”的体感如同无形的绸缎，缓缓缠绕着每一个沉浸其中的灵魂。她的笔触不仅勾勒出人性的幽暗深渊，更在字里行间铺陈了一层又一层的神秘与不可知。这不仅仅是文字的温度，更是情感与命运的共鸣，让读者在跟随故事跌宕起伏的同时，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寒意，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片终年不散的薄雾之中。她像一个世事冷眼旁观者，站在高处俯视万物众生，静观生死轮回、阴阳再转。她笔下的人物和她远远地隔开一段距离。从细处看，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无论是角色同作者这个造物者之间，还是彼此之间，李碧华以独特的叙事技巧将人性的阴暗面与宿命的沉重感交织在一起，创造出一种既诡谲又引人入胜的阅读体验。她的故事就像是深夜里的一曲低吟，虽无华丽的辞藻，却足以穿透心灵的防线，让人在不经意间感受到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湿冷”。这种体感不仅是对文本氛围的直观感受，更是对人性深刻洞察后的情感共鸣，让读者在故事结束后，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挥之不去的寒意与思索。因此，她的笔下永远不会有明朗的光明的气氛，日日夜夜都笼罩着一层雾，雾多了，就冷了，连着看故事也就变得又湿又冷。在阴暗角落的潮湿气息、鬼气森森的湿哒哒的薄雾、逃不开的巨蟒缠颈的冰凉宿命的共同驱使下，李碧华的文字总是给人以“湿冷”的体感。

参考文献：

［1］廖海玲.李碧华鬼怪小说研究［D］.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23.

［2］李土丽.论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小说中的“鬼魅叙事”［D］.南宁：南宁师范大学，2020.

［3］韩宇瑄.论李碧华小说的鬼魅书写及其文化源流［J］.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2）：41-49.

［4］谢城成，吕鐄.“不疯魔，不成活”：心理学视角下李碧华《霸王别姬》和《饺子》的“异化”问题研究［J］.文教资料，2019（10）：13-15.

［5］韩佳霖.瑰诡的东方哥特：论李碧华小说的神秘化书写［J］.大众文艺，2024（4）：30-32.

作者单位：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王一棠（2002—），女，汉族，海南海口人，本科，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