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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认知语言学及符号学的视角探寻诗歌意象的情感传递功能

2024-11-05黄玮诗

名家名作 2024年28期

[摘 要] “意象”作为诗歌中烘托氛围的高级表达形式,逻辑上看似孤立于文本,究其本质乃是具有意义的语言符号。其从被诗人组建到向读者传递情感信息的过程并不是无意识、不可探究的,它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基于人类认知功能的语言符号的编码与解码过程。基于诗歌意象具备的“及物”性质,读者可以通过解析意象(义素)中隐含的客体间、主客体间关系的方式解释诗歌中蕴含的情感。而由于人类认知存在差异性,与表达者处于不同时空的倾听者在解读表达者的“意象”语言时常常处于一种“误解”的状态。尽管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试图通过采取一些积极的手段去缩小这种误差,在必要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实现作者与读者跨越时空的“对月相望”。

[关 键 词] 诗歌意象;皮尔斯符号三角;情感传递;义素;义项

一、意象符号的编码与解码

根据皮尔斯符号三角所示,可知“符号(sign)”存在于“对象(object)—再现体(representamen)(中介)—解释项(interpretant)”的三元有机关系中,而“解释项”本身亦可成为待解释的“对象(object)”,如此解释活动便可无穷延伸下去。因此,就语言表层来看,符号是可以为其他(数量可能多于被解释符号)符号所解释的。故对现代语义学中标示“对象”的符号与标示“义项”的符号、标示“义项”的符号与标示“义素”①的符号之间的关系亦可作此解释。

语言生成的过程往往是先依靠感官获取感觉信息,进而依靠大脑的知觉功能对这些信息进行整理概括,最后通过语言中枢赋予其(合适的)符号形式,如此方能实现目标语言的表达。对文学作品中“意象”的意向性生成过程,笔者这样进行表述:作者构思意象,将情感封存其中传达给读者的过程实质上是一个完整的认知信息整合过程。反向思考,读者对意象的领会、对作者情感的解码过程也绝非不可言说——它是一个对已由作者整合的“意象”进行分析,(在主观理解的基础上)拆分出相应义素,再于自身认知范围内用其他义项(可以不止一个)反向整合该组义素(也可以看作是在“义项”层面上“引申义”的获得),最终获得意象所包含的情感信息的“解码—编码”再创造过程。而上述两个过程中的关键是意象发挥作用的机制,就在这些仅体现于思维流中的“义素”拆分与“义素”重构的过程当中。

二、意象符号解码示例

读者的“解码”过程与作者的“编码”过程一体两面,笔者将着重从读者视角依照上述方法对《诗经·陈风·月出》及《古诗十九首》中《明月何皎皎》《明月皎夜光》两篇中的“月”意象进行解读。

陈风·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明月何皎皎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明月皎夜光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笔者依据中国古典诗词传统中对“月”的认识,把“月”意象拆分出几个“义素”:月【+ 天体】【+高悬】【+发(反射)光】【+冷色】【+时有圆缺(直观)】【+唯一(文化意义)】……观者对“月”意象分解出的几个仍然相对模糊的“义素”可能还没有太多的直接感受,因而笔者需要基于符号相互解释的性质,对已分解出的“义素”进行再处理,直至可以较为明显地导向对某一种情感的理解。以下以被试1的推导为例:“【+冷色】【+发(反射)光】”,被试对象将其联系到意义中存在同样的“【+冷色】【+发(反射)光】”义素的意象“冰雪”,并认为“冰雪”或说“雪原”作用于其感觉器官,使其产生“周围环境中大片的单一色调带来的迷茫感与积雪反射光线带来的炫目感交织而成的一种仿佛游走于虚空之中的失重感”,继而通过这种感觉来辅助理解《明月何皎皎》中思妇的空虚彷徨以及《明月皎夜光》中士子对人情淡漠的怨愤、前途未卜的迷茫。至于“【+高悬】”,被试1想到的是将其转换为物理空间上的“远”,并在《明月何皎皎》和《诗经·陈风·月出》中与心理距离上的“近”发生冲突,产生求而不得、爱而不可求的戚怨。被试1的身份为女性中偏感性的一类,其分析及理解较为夸张,然而这种夸张却能比较明显地反映上述符号转换的过程。

当然,注重对意象进行分析并不意味着可以完全脱离文本,对意象进行架空式的解释。尽管意象符号的意义可以分解出无限多个义素,但在具体的文本语境中,这些义素的表达及其作用的发挥是具有选择性的。

三、意象符号的“及物”性质

皮尔斯符号学的核心在于符号间互释的未完成性与运动性,“对象(object)—再现体(reprensentamen)(中介)—解释项(interpretant)”的三元关系构架中占据核心位置的为“再现体(reprensentamen)(中介)”与“解释项(interpretant)”二元——只需破坏能指与所指之间固定性的结果即可。但皮尔斯保留了“对象(object)”的存在,即意味着皮尔斯三元符号学拥有“运动”之外的其他内涵或者潜能。

“对象(object)”被皮尔斯以物理性的“实体(object)”命名,在强调解释性的理论结构中显得格格不入,却也暗示了皮尔斯符号学之现象学①基础的另一特征——“及物性”。皮尔斯将“现象”划分为“品质(quality)”“事实(actual facts)”与“法则(law)”三个范畴。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品质(quality)”部分具备与“感觉(feelings)”相似的及物性与可直观性,却并不一定需要依附于一个“实在化(realization)”的客体,而仅仅是一种“可能存在(may-being)”。这也就意味着,文学中创造想象物、再造回忆物与实在物的具体“显现”内容同属于“品质(quality)”范畴,文学“意象”的生成与对“实在物”的认知共享同一机制,对文学“意象”进行解读的主体亦处于“触物”的状态中。在此“触物”状态下,主体依据对象与近邻事物间的关系对对象进行切分命名,用以命名的专有名词(包括有“意”之“物象”的名称)在性质上属于“占位符(placeholder)②”,揭示的是一种主体完全参与的对客体间关系、主客体关系进行感性认知、理性判断与记忆标示的创造性互动过程。在标示对象的同时,主体亦通过对象标示了自身,使自身处于与对象共同构成的联系中,此即为认知科学于现象学视角启发下涉及人自身“存在”的人文主义关怀。因此,文学“意象”的组建或再组建(解析)皆为一种上升为人类生存方式的活动,文学活动即是人“自我的呼唤与回应”的本质性运动。综上,“及物”乃是符号解释运动的原始生成前提与核心本质,“对象(object)”是皮尔斯符号系统中不可缺少的存在。

四、意象间关系与情感生成还原

笔者将从读者视角出发分析《明月皎月光》意象中蕴含的客体间、主客体间关系,并尝试对其情感生成过程进行解读还原。

《明月皎月光》中真正的意象或者说“物象”实际上仅存在于诗歌前半部分。此处,笔者将诗歌前半部分的意象罗列于下:

明月【+发(反射)光】【+白光】【+清晰】

众星【+发(反射)光】【+明亮】【+清晰】

促织【+隐藏】【+声响】【+近】【+时间指示】

秋蝉【+隐藏】【+声响】【+远】【+时间指示】

秋树【+遮挡物】【+室外】

东壁【+遮挡物】【+室内】【+文人身份(文化意义)】

野草【(触碰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白露【(触碰后)湿润冰凉的触感】【+时间指示】

从上文可知,“明月”“众星”二意象因具有【+发(反射)光】的义素而以视觉形式向主人公显现,“明月”的【+(皎)白光】照进室内迅速引起了主人公的注意;“促织”“秋蝉”二者【+隐藏】于“树”与“东壁”的阴影处,其【+声响】避“明月”“众星”之锋芒在无光处施加影响,牵动主人公思绪,催动其移步【+室外】,使主人公从对时节变化的毫无觉察至通过“玉衡”判断“孟冬”已至;从“东壁”【+室内】到“树”下【+室外】的路途中,(笔者猜测)主人公【?触碰】到了在“明月”与“众星”的光辉下并不显眼的“野草”和“野草”上的“白露”,“野草”【?(触碰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和“白露”【?(触碰后)湿润冰凉的触感】细微而真切,主人公最终以主动触碰的方式确证了“孟冬”已至,并从心中发出“时节忽复易”的感慨。从启发式的视觉至确证性的触觉,从对自然变化的毫无感受至与自然心意相通,主人公对物加以全然的信赖,没有任何隔膜、怀疑或偏执,跟随这一系列外物由直白至含蓄,由强烈至细腻的指引进入外界环境时间与空间的整体。事物依靠其最显著的特征按照力量对比依次有序显现,不因互相掣肘而显得杂乱无章,在合于自然亦合于心灵的尺度上实现完美配合,而此完美配合本身亦为主人公平和心绪之写照。

然走向对自然之时间“品质(quality)”的判断仅仅是即心即物之“触物”的初始路径,对自然之时间的深切感受存在于返回农耕文明记忆之“事实(actual facts)”的“前景(prospect)”之中:物理世界中由“东壁”【+室内】至“秋树”下【+室外】的“行进”唤醒了主人公心灵深处农耕文明与农民身份的记忆①。而这种对身份文化“事实(actual facts)”的回归必然引起相应“法则(law)”的生效:“东壁”【+文人身份(文化意义)】下的士子具有“玉衡”“南箕”的天文知识,而田野中的农夫则信赖“促织”“秋蝉”“白露”带来的【+时间指示】,疏忽的“农夫”感慨“孟冬”“忽至”,意识到在作为一年之“休止”的年末当记年成,当事休息②,故开始了对自身“年成”的盘点与回顾。可是哪里有什么年成可计呢?田耕已不务,仕途亦无望,本可依靠的“昔我同门友”如今已然“弃我如遗迹”;本应得到结果的时间却没有结果;本应画上“休止符”的季节无可休息,前途未卜,长路漫漫。如此,主人公一开始未察觉“孟冬”“已至”亦可得到解释——人生尚未至此阶段。

五、结束语

综上所述,基于语言符号可以被其他语言符号不断解释的性质,诗歌作者在自身认知范围内将可以引出具体情感的零散“义素”整合成具体意象;读者调动认知将诗歌意象的意义拆分、转化成自身可以理解的信息,进而体会意象之中蕴含的丰富情感。而基于诗歌意象具备的“及物”性质,读者亦可以通过解析意象(义素)中隐含的客体间、主客体间关系的方式解释诗歌中蕴含的情感。至此,诗歌意象完成“表达这种神圣的责任”。当然,此种读诗的方法也存在一定的缺陷性:过度强调结构主义语言学科学式的分析方法易造成对诗歌本身美感的忽视,因此在使用此种方法时使用者需要把握好尺度。

参考文献:

[1]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 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美]皮尔斯.皮尔斯:论符号李斯卡:皮尔斯符号学导论[M].赵星植,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4.

[4]王晓俊.认知诗学视域下《诗经》意象的审美阐释[J].中华文化论坛,2022(1):102-111,158.

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

注释:

①“义素”通过对“义项”的进一步拆分获得,是“义项”的区别性特征。义素(SEME)是现代语义学术语,又称义子、语义成分、语义特征,其与音位、音节等语言形式的单位相对应,是词的义项构成因子,语言意义(或者说内容)的基本(最小)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