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1

快迟到了！我一路小跑到教学楼，看见班长正守在垃圾桶前吃早饭，忍不住放慢脚步，向他播报一条新闻：“刘老师买车了。我刚才看见刘老师在停车。”

班长把最后一口鸡蛋饼塞进嘴，扔掉空包装袋，腾出手来推了推眼镜，说：“不可能，我十分钟前买早饭的时候就看见她在停车。”

“咦？你在哪看见的？什么颜色的车？”我停住脚，好奇地和他对细节。

忽然，预备铃响起来：“丁零零——”我俩赶紧往二楼冲，远远望见金莉莉捧着值日本等在教室门口。

班长踩着铃声冲进教室，我紧跟其后。金莉莉细声细气地说：“你迟到了。”

“我和他一起进来的。”

“你进来之前铃声已经停了。”

我哼了一声：“好你个鬈毛莉莉。”

金莉莉毫不示弱：“好你个短毛朵拉。”

我气红了眼。我妈非让我剪短发，这下可好，第一天就得了个新外号。班长拎着书包挡在我俩中间，低声说：“罚抄的课文我帮你抄一半，赶快收作业吧。”

我收齐小组作业，又挨个检查了同学背课文。有不会的，我帮忙垫两个词提醒一下就顺过去了。我特地瞧一眼金莉莉，意思是难道别人磕巴了两个词，就要记为不通过吗？她用课本挡着脸，仿佛心无旁骛，什么也没看见。哼！

“冤家”的路总是特别窄。第一节语文课演课本剧《西门豹治邺》，我偏偏就和金莉莉分在一个组。

讨论角色分配的时候，她说：“我想演新娘。”

我立即跟上：“我也想演新娘。”

班长（他现在是组长）说：“关于新娘有句台词——长得这么丑，河伯不会满意的。”

金莉莉不以为意地说：“我不介意。”

其实新娘的角色并不重要，既没什么台词，也不需要多少表演动作，站在台上当背景板而已。当然，是块很好看的背景板。听说刘老师借了全套服装，新娘装是一套镶着金边的红色战国袍，在所有戏服中最为引人瞩目。你就说吧，根据衣服好看的程度选择角色，肤浅不肤浅。

班长推了推眼镜，说：“那我们投票吧，想演新娘的同学轮流表演个节目。”

金莉莉落落大方地露了一手啦啦操的动作，单圈立转加双飞燕。这一手可真漂亮，轻盈而有力，像大草原上跳跃的瞪羚一样美。一时间掌声雷动，连我都被镇住了。

我放弃，重新报名：“我演河伯。”

班长翻着剧本，诧异地说：“没这个角色吧。”

我说：“咱们可以加啊。保证效果好。”

“这是平静的河伯。”我轻轻摆动手臂模仿波浪，小跑着转圈。

“这是凶猛的河伯。”我迈着夸张的弓箭步，手臂举过头顶乱舞，一边张牙舞爪地使劲把班长往门口拉扯，一边高声嚷着：“轰隆隆！哗啦啦！让我把西门豹大人带走吧！”

班长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在门框上。

全班哄堂大笑。除了金莉莉。

2

晚上扔垃圾的时候，我又遇见了金莉莉。

她挤在路边两丛冬青之间的狭缝里，探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我在她身后来回走了两趟，踮起脚也朝里面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好奇心终于压倒一切，我问：“你在看什么？”

金莉莉让开半个身子，我使劲凑到跟前。原来是只小奶猫，只有拳头大小，黑灰相间的毛脏兮兮的，闭着眼，“啊哦啊哦”地乱叫。

我说：“长得有点丑，像老鼠。”

“嘘——”金莉莉说，“它能听见。”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是不是读书读呆了？

“大猫呢？你离这么近，当心大猫咬你。”

金莉莉摇头：“没见到。”

垃圾站旁边有个影子一闪。是大猫吗？

哦，不。细长的身形、蓬松的长尾巴，是黄鼠狼。它大约听见了奶猫的叫声，蹲在墙角朝这边探头探脑，碍于我们在，不敢过来，却也不着急走。

我顺手摘几粒冬青果去砸它，它才倏地逃开了。

金莉莉担心地问：“黄鼠狼会吃小猫吗？怎么办？”

没吃没喝，附近还有危险的敌人，这小奶猫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我妈不喜欢猫。有次在饭馆，老板养的橘猫友好地凑到她脚边讨吃的，她大惊失色，像被咬了一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问金莉莉：“你妈愿意养猫吗？”

金莉莉沮丧地叹了口气：“我妈说，如果猫在地上打了滚再上床玩，约等于我们睡在地上。但是，也不能把猫关在笼子里，它应该有行动的自由。”

“我妈也这么说，她觉得猫更乐意待在外面的广阔天地，而不是被困在小小的房间里。”我也叹了口气，“她还说，她没有精力照顾两只幼崽。”

唉，一个不具备完全自理能力的小孩，只能算作幼崽，在家里是没有话语权的。金莉莉同情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和我的想法完全一致，我俩仿佛在一瞬间获得了共鸣。

晚风凉飕飕的，云层遮蔽了月亮，夜里或许要落雨了。

金莉莉说：“我们去快递站找纸箱给它做个窝吧，再弄点牛奶。”

我觉得这计划不管用，纸箱能挡风雨，但挡不住黄鼠狼啊——哦，不，我突然受到了启发，这是个好主意。我说：“快递站的阿姨每天都来喂流浪猫，她肯定喜欢猫。”

金莉莉眼睛一亮，问：“你认识她？”

我点头，又摇头，答：“我经常看到她喂猫。”

金莉莉皱着眉，意思是这不算认识，和陌生人打交道不符合安全教育准则。然而，在小猫瑟瑟发抖的叫声当中，她犹豫片刻，还是下了决心。

我们找到快递站阿姨的时候，她正在附近喂猫。她看了一下小猫的情况后，先打电话联系宠物医院，约好马上去做检查，又拿来一只纸箱，在四周和箱盖戳出许多小洞，然后揪着小猫的后脖颈把它放了进去。合上盖子的时候，小猫吓坏了，尖声尖气地叫个不停。

我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金莉莉在后面偷偷拽我的袖子。

“大人不会找小孩帮忙。”阿姨严肃地说，“除非他是坏人。”

金莉莉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她和刘老师说的一模一样。”

3

小猫吹气球似的长大了，它的脸依然是三角形的，但身上变得圆乎乎，像面包一样。又下过几场秋雨，它差不多满两个月了，阿姨带它打好疫苗，准备送到领养人的家里去。

那天我差点迟到，从学校一路小跑到快递站，幸好她们还等着我。金莉莉也在，小猫在她脚边扑来扑去，玩地上的落叶。我“喵呜”招呼一声，小猫丢下树叶扑过来，两只前爪一左一右交替着在我鞋面踩，一脸认真。

我放学时耽误了时间，是因为找刘老师讨论信息课实践活动的选题。刘老师说，选题可以从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出发。我朝着这个方向思考，发现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难以抉择。比如盖被子机器人，可以解决半夜踢被子容易着凉的问题；比如剥壳机器人，可以解决小龙虾和大闸蟹虽然好吃但剥起来实在太费事的问题；又比如“老师来了”报警器，可以解决吃零食、画漫画、讲小话等被老师抓包的问题。

不过现在，看着一脸认真的小猫，我忽然找到了最想解决的问题——我要设计一个能自动喂食、喂水，还能防黄鼠狼的猫窝。我想，如果有东西吃，大猫就不用离开小猫去找食物了。就算短暂离开，小猫也能获得庇护。

和小猫道别一周之后，审核通过的申请书终于发下来了。班长特地来通知我和金莉莉：“刘老师说，选题相似的同学可以自由组队。”

我一眼瞟见两份申请书上一模一样的标题。呵，“冤家”的路果然特别窄。金莉莉接过两份申请书，对比着看起来。她垂着眼没出声，我也不出声。

班长踌躇了一番，又说：“我打算做能检测土壤干湿度然后自动浇水的花盆，有谁想和我一组吗？”

金莉莉总算抬头了，她越过班长问我：“出猫粮的按键，是不是可以设计成老鼠或者鱼的样子？小猫看到就想拍着玩。”

她脸上带着笑，嘴角显出两粒梨涡。于是我回她一个笑，拍拍班长的肩膀，说：“你问别人吧，我们已经组好了。”

班长惊诧莫名，推了推眼镜。他肯定在想：你们女生，太令人费解了。

我站到金莉莉身边，看着她的那份申请书，也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知道哪种猫叫最能吓唬黄鼠狼吗？咱们是去找猫录音，还是直接从网上下载？”

以前我从没注意过，学校里需要分组的活动如此之多。也许经历过小小擦碰的狭路上的相逢，比起顺顺当当地组合，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吧。我和金莉莉以讨论课题的名义相约一起放学，沿路逛了学校门口的小吃店、书店和文具店，不约而同看上了文具店里新上架的电子宠物机。我们攒了两周零花钱，各自买了一只。养不了真宠物，体验一下虚拟的也好。

共有二十六种动物可供选择，我压着按键不断翻页寻找目标。当然，我们都不打算养猫，我们心里已经有一只猫了。

“我打算养一只羊。”我笑嘻嘻地说，“一只卷毛的擅长跳跃的羊。”

金莉莉对我的挑衅视若无睹，她平静地选中了一只奓毛的刺猬，告诉我：“它叫朵拉。”

发稿/朱云昊

插图/武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