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们为什么要开展音乐社会学研究

2024-11-03李小诺

音乐探索 2024年4期

摘 要:音乐社会学属于新兴交叉学科,运用他学科综合的理论和视角揭示音乐与社会关系。首先梳理 “音乐←→社会”双向视角的音乐社会学研究成果,整合多学科研究结论揭示音乐无可替代的社会功能。在此基础上,阐述我国新时代社会变革和转型中音乐社会学研究的紧迫性和重要意义。

关键词:音乐社会学;音乐文化;互动参与;社会功能

中图分类号:J60-0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4 - 2172(2024)04-0043-08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4.04.008

音乐社会学与音乐心理学、音乐人类学等一样,同属于新兴交叉学科,都是运用“他学科”综合的理论视角和方法,发掘“音乐”这一特有研究对象的本质和功能。“社会学”是关于社会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的条件和机制的综合性具体社会科学[1],作为学科的“社会学”一词最早是由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奥古斯特·孔德(August Comte,1798—1857)在其1838年10月出版的《实证哲学教程》第4卷中正式提出,旨在用“社会学”这个术语指称一门用实证方法研究社会现象基本规律的独立学科。“音乐社会学”作为独立的学科,一般认为是以1921年德国社会学家C8caAeqPzq573NCr3AmYjQ==、哲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音乐社会学:音乐的理性基础与社会学基础》一书的出版为标志。百余年来,学者们或从音乐角度出发探讨其在社会运行和协调发展中的作用、功能;或从社会结构角度探讨音乐现象和规律。本文在梳理论述上述“音乐←→社会”双视角研究意义的基础上,结合音乐心理学、认知科学、运动学等研究成果,揭示音乐无可替代的社会功能。由此,阐释音乐社会学研究在我国新时代社会变革和转型中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一、“音乐←→社会”双向视角揭示音乐和社会的关系

直观来看,“音乐社会学”一方面是从音乐角度探讨社会运行和发展机制,及音乐在其中的作用和功能,揭示音乐和社会某种意义上的结构一致性。另一方面则是从社会运行和协调发展的条件和机制的角度来研究音乐现象,以展示社会环境如何具体表现在音乐的类型中以及如何决定了音乐,解释社会机制和特征在怎样的特定时期的技术条件下延伸体现于音乐作品。上述两个方面,即“音乐←→社会”双向视角研究,殊途同归地将音乐这种社会文化形态与滋生孕育它的社会土壤紧密关联起来,共同探讨 “经济基础、社会体系、音乐的生产和再生产是如何具体地联系在一起的”[2]。

(一)从社会运行和发展机制的角度研究音乐现象

社会诸要素稳定的关系及构成方式形成了社会结构,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是社会学的基本问题。音乐存在于一个复杂、多维的社会结构和文化背景中,用社会学视角方法研究音乐问题,也就是从社会运行和协调发展的条件和机制的角度来研究音乐现象,这为发掘音乐独特本质提供了理论视角和分析工具,并且又为社会学研究本身提供了独特的意义。

法国艺术史学家丹纳(H. A. Taine,1828—1893)作为19世纪实证主义的代表人物,通过《艺术哲学》一书,强调艺术的发展和表现受到人类种族、特定时代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的深刻影响,这些要素共同作用,决定了艺术作品的产生、发展以及艺术家的创作活动。他用地球的结构层次和变化规律,把时代、阶级、民族和人类的生物共性类比音乐风格的体现和演变:持续三、四年的生活习惯和思想感情、流行的风气,是“松软的冲积层”;持续几十年、一代人的思想感情,是“石灰、沙土层”;一个完全的历史时期,同一精神状态统治一百或几百年,是“青石、云石层”;太古时代,全部结构的支柱,和一个民族的寿命一样长,一个民族(血统)显露的心情与精神本质,是“花岗石层”;人类生理-心理最基本、最普遍的,一切智力活动所共有的特征——才是基本的特征,它对人的一切精神产物发生作用,这是最深的底层[3]。丹纳的这一论述,是从宏观的外部视角探寻艺术的发生发展规律,不仅对文学艺术领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为后来的文艺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和方法论指导,对于理解和分析艺术作品及其背后的社会文化现象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林华教授在其著作《音乐审美与民族心理》中,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不同的社会生态角度,探讨音乐体裁、风格和形式的特征和演变(如图1所示)[4]。纵观西方历史,社会形态的演变均对音乐体裁和风格产生着重大影响。如中世纪教会在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至高无上的权利,以及人们狂迷的信仰,才使格里高利圣咏(及其变体)有着如此广泛的传播和深远的影响;资产阶级革命、启蒙主义思想、科技的进步等,推动了欧洲社会形态和人们观念的转变,才使得古典主义时期交响乐结构变革而反映深刻的社会问题,浪漫主义追求个性发挥使得体裁的多样性等成为可能。

美国著名的文化社会学家威廉·罗伊(William G. Roy)和蒂莫西·多德(Timothy J. Dowd)的文章《何为音乐中的社会学?》(What is Sociological about Music ?),从四个方面对西方社会学界针对音乐问题的研究进行了详尽的评述:1.从社会学的角度讲,什么是音乐? 2.个体和群体如何使用音乐?3.音乐的集体创作如何实现?4.音乐如何与更广泛的社会区隔(social distinctions),尤其是阶级、种族和性别相关联?通过对上述问题的解释和论述,证明了音乐社会学与社会分层(stratification)、社会动力学、组织社会学和符号互动主义等不同的子学科领域相关。除了阐释它们之间广泛的相关性,还强调一个持续性的主题,即音乐是一种互动模式,它表达并构成了社会关系(无论是亚文化、组织、阶级还是国家),并体现了关于这些关系的文化假设。再有,W. E. B. 杜波依斯(W. E. B. Du Bois)、阿尔弗雷德·舒茨(Alfred Schutz)、霍华德·贝克尔(Howard Becker)、理查德·彼得森(Richard Peterson)、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和蒂娅·德诺拉(Tia De Nora)等人的开创性著作表明,社会学长期以来为理解音乐、从事音乐的人,以及音乐对人的影响提供了重要的视角[6]。

从社会运行和发展机制的角度研究音乐现象,使我们逐渐将音乐理解为一种(与语言相似的)具有附从性和交际性的人类互动形式,在某个特定语域构建的社会文化框架中,这种音乐的互动使人们之间的行为、言语、精神状态以及动态神经运动变得协调一致,建立了参与者彼此间的交互联结感;进而揭示了特定社会文化的习俗与特性如何体现在音乐中,并影响乃至决定了音乐的形式和行为。

(二)从音乐角度探讨社会运行和发展机制

音乐,通常意义上,是通过声音的有序组合而呈现,是人类用来表达思想感情、反映现实生活的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音乐是人类的普遍特质,是人类固有的一种精神特性。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理论指出,上层建筑是与经济基础对立统一,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政治、法律制度和与经济基础相适应的社会意识形态;是人们在一定的经济关系基础上形成的包括政权、法制、军队、警察、法院、党派团体的组织活动等全部国家机器和政治机构以及政治、法权、道德、哲学、艺术、宗教等方面的观点在内的一个庞大社会体系[7]。音乐是文化和意识形态等的重要承载形式,因此,从这一理论角度来看,音乐属于上层建筑领域。它是在经济基础的不断发展中逐步形成的居高临下的精神力量,是处于人类文明金字塔的顶部之物。这表明音乐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式,更是一种深层次的社会和文化现象,反映了人类的精神追求和文明发展水平。

马克斯·韦伯在其著作《音乐社会学:音乐的理性基础与社会学基础》的分析论述中,将音乐作为探索理性化过程的器具和途径之一,将音乐构成元素与社会学领域相关联,在历史及所处当下事实中寻求音乐理性化及社会化的规律。该著七个章节的论述,均UftusoDCVeo8DwiDD6PTDQ==从音乐要素的特征及发展演变角度论及与社会环境、时代观念等的关系,及其对这些领域的映射。比如说,他提出:非理性旋律的张力形成了近代音乐,并成为其最有效的表现手段; 和声(结构)的三度音程与地心系统或者蒸汽动力技术性质是类似的;记谱法的产生把多声部音乐提升为记谱艺术,真正的“作曲家”才有可能产生,并且保证了西方复调音乐的创作与其他所有民族不同,长期发挥作用并持续发展;管风琴及其功能的发展对多声部圣咏创新及西方宗教(统治)变化产生了重要影响;古钢琴的发展、钢琴的解放(制造业)对19世纪音乐风格(炫技)、家庭音乐生活和社会文化具有重要影响等[8]。他认为西方音乐中关于和声的构成、调性、记谱等一系列技术性的规范,都是通过严格的选择、排斥和计算之后形成的。由此,他把音乐“理性化规律”作为社会学考察视镜的一个特定向度,想通过对“音乐理性体系”的思考建构一套精确而严谨的概念体系来增强社会学研究的客观性。

音乐理论研究领域,也有诸多有关音乐形式的探讨,深入阐释了音乐本体特征与社会形态、哲学思潮和审美观念的内在关系,及对其的折射和反映。奏鸣曲式的结构体现了矛盾的发生、发展到统一的过程,三部曲式体现着否定之否定的哲学基本规律等,反映了音乐结构思维对哲学思维的体现;贝多芬《第三交响曲“英雄”》的创作,映射了欧洲社会形态转变;肖邦及浪漫主义民族乐派的创作,使依附于西欧(和沙俄)的东欧和北欧诸国,首先通过改变西欧音乐在本国的统治地位,在音乐上形成“民族解放运动”,唤起人们的民族、民主意识的觉醒,进而掀起民族独立的斗争,对最终取得民族和国家的独立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现代音乐、后现代音乐,逐渐消减调性体系及主音功能,体现反对欧洲中心论,建立“文化价值相对论”的思想,从非西方文化是“低级文化”的偏见中逐渐走了出来,出现“多元音乐文化”“世界音乐”的观念。如今,研究者通过计算机建模、大数据监测、大批量感知测试、沉浸式音乐厅同步测量等方法获得的数据,不仅表明了人们的音乐聆听偏好、对音乐元素的感知体验等信息,而且显示出音乐行为与环境背景、活动方式和地点等其他社会行为的密切关联……

由此可见,音乐的存在和价值,不仅仅是为了娱乐或满足个人的审美需求,它还承载着社会、文化和心理等多方面的功能。因此,音乐特征及其演变,不仅深刻反映着社会运行和发展机制,而且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二、音乐的社会功能

“音乐是非客观的,不能与现实世界中的任何瞬间无缝无误地吻合;可是高度清晰的表达、清楚明确的自身定义,使得音乐同时又与社会现实具有间接的相称性。”[9]社会是有文化、有组织的系统,这个系统是一个具有主动性、创造性和改造能力的活的机体。在这个机体中,社会成员之间的交往是社会形成和发展的关键,这种交往包括横向的个体间联系和纵向的历史联系。作为一种跨越时空的互动性、参与性媒介,音乐通过为参与者提供一个没有现实冲突的情景来达到融合一致的目标。在这个情景中,相同的节律和运动可以协调参与者们的行为,他们感受互动中相同的经验,也获得互动带给他们的相同的意义。因此,音乐具有无可替代的社会功能。

(一)音乐的社会整合功能

“整合”(integration),或“社会整合”(social integration),指将无数单个的个体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合力,调整矛盾、冲突与对立,并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维持统一的局面[10]。所谓整合主要包括文化整合、规范整合、意见整合和功能整合。现有研究表明,音乐的实时聆听中,节拍节奏可以引发身体的动作和音乐时间结构之间的耦合,使参与者可以自行固守原来的节拍模式,这是激发运动愉悦的重要来源。神经成像研究显示,运动系统的各个方面会被有拍子的音乐所激活;人们在经历审美体验时,大脑的活动区域都参与到“预期奖惩”“成瘾行为的发展”等加工过程。并且,音乐的情绪反应存在脑干反射、评价性条件反射和情绪感染三种机制[11],这有力说明了音乐是生命体验的重要组成部分,它能够直指内心深处,将复杂、真实的情感引发出来。学者们对参与式音乐[12]的研究发现,音乐有可能被应用到各种各样的互动情景中,从调节情绪、促进母婴的交流互动,到协调互动、再认族群身份和归属的族群仪式。这些研究表明,作为一种跨越时空的互动性、参与性媒介,音乐有一个适于控制社交不确定性的功能[13]。正如阿多诺所说:“音乐以其音声固有的优势始终环绕着人们的生活,包办人们的听觉,人们不仅是被动的音乐听众,而且也是主动的行动参与者,从而在意识形态上确保社会的整合,这一向是现代社会孜孜不倦、力图实现的目标”。[14]

统合考虑上述研究成果和观点便具有了进一步的哲学和社会学意义,因为它阐明了音乐可能是使大群体取得时间取向同步的方法,这有助于人们在公共场合建立亲密感和交流感。所以,许多宗教利用音乐的力量来创造这些强大的状态,有些甚至将这种体验扩展至迷幻行为和其他种类的延伸意识。由同步时间取向产生的社会联系,是使音乐作为有用的治疗工具的因素之一,甚至是推动人类音乐能力进化的优势之一。但从社会角度来看,音乐时间模式以或隐或现的方式产生于社会体验,因此有助于人们在行为和观念上达成一致,将无数单个个体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合力,调整矛盾、冲突与对立,并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维持统一的局面,甚至可以构建新的社会类型。在这些整合过程中,音乐对促进传统文化模式与新兴的、外来的文化模式的整合,多元价值观的社会整合,以及社会区隔的跨越融合等,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二)音乐的社会交流功能

人类社会创造了语言、文字、符号等交往的工具,使个人之间、家庭之间、群体之间、国家之间的交往成为可能。社会也为人类的交往提供了多种多样的场所,为人类互动提供了良好条件,从而保持和发展了人们的相互关系。社会还为人类交往提供了规范,使人类互动能合理地、得体地进行。如今,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音乐不仅是我们聆听的对象,还是我们参与其中的社会活动方式。“音乐-运动”的时间同步性特征,使音乐能够培养与陌生人深度同步的感觉,这是愉悦的一个重要来源。认知神经科学研究表明,共同进行音乐活动时,人们发出(或演奏出)的声音、表演的动作,以及塑造这些声音和行为的脑神经状态在彼此之间趋于均衡,在这样交际式的音乐互动中,建立了参与者彼此间的社交联结感。

瑞斯·费尔德曼(Ruth Feldman)提出的生物行为同步理论综合了人类行为的、社会的、认知的和内分泌系统的表现指出,人类依恋类型有不同层次,从父母与婴儿的关系,到亲密伴侣间的关系;从朋友间的关系,到陌生人之间的关系[15]。用马林诺夫斯基 (Malinowski)的话说,社交式言语是“一种语音方式,它仅仅通过交换词语来建立联结的纽带……而不是能传递想法的语言”[16]。在社交式语域中,言语基本不涉及制造或分享意义,只是创设和维持联结感,以使紧张感的可能性达到最小化[17]。音乐中的互动就有类似于某个特定语音语域(如社交性语域或关系性语域)的社会功能,它不授予意义,只关注通过交流来建立或维持社交纽带[18]。音乐互动可以使陌生人以朋友的方式进行对话互动,这表明音乐(作为附从性交际互动媒介)不仅可以促进依恋的形成,还可以促进依恋在层次类型上的转变,由此来增强音乐的社会纽带作用[19]。

从更广泛的意义来看,音乐可以通过声音传达情感和思想,被称为一种跨越语言、文化、国界的艺术形式。音乐存在于不同的文化中,而大量研究表明了音乐的某些特征(如结构元素和组织等)与特定情绪的对应关系。如欢乐、热情、快活和生动之类的情绪多与快速、大调性、强力度、断奏、简明的和声结构、流畅的节奏和较高的音群相联系,而悲伤、忧郁、苛求、肃穆情绪则多与慢速、小调性、弱力度、连奏、复杂的和声、慢稳的节奏和较低的音群相联系[20]。

音乐在更深层次的情感表达方面,如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说”所认为的,伟大的艺术作品之所以跨越时空地存在,是因为显现了人类共同的心理经验,是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某(几)种原型的展现。因此,原型在作品中出现,一旦被我们发现,就会感到无比的愉悦: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表现了人类自古以来共同具有的“平等、博爱、欢乐”愿望,中国古曲《梅花三弄》表现了人类高贵而质朴的品格……[21]在音乐审美活动中,音乐深层次的节律性、平衡性和有机统一性的完整形式,既具有特定的社会内容,又积淀了人类共同的情感和理想,所以会同时作用于人的感知、想象、情感、理解等诸种心理能力,这是音乐审美体验的高级层次,也是由音乐产生的人类理性的、精神层面的共鸣和沟通。

(三)音乐的社会导向功能

人类社会有一整套行为规范,用以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调整个体之间的关系,规定和指导个体的思想、行为的方向。导向可以是有形的,如通过法律等强制手段或舆论等非强制手段;也可以是无形的,如通过习惯、习俗、文化等潜移默化地进行。

“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便是说明了,改变社会风俗和习惯,音乐是最好的方式,通过音乐的教化作用,可以改变人们的思想和行为,使社会更加和谐。古今中外诸历史时期的主流观念和意识形态的倡导过程中,音乐均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如上文提到的欧洲浪漫主义民族乐派的创作,以及诸如《黄河大合唱》《长征组歌》《红旗颂》等我国革命历史时期的艺术作品,在唤起民族意识觉醒、号召民族独立运动,乃至到鼓舞斗志取得胜利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积极的导向功能。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引发了人们对人生、命运等深刻的思考,倡导了积极面对生活中的坎坷障碍,“扼住命运的咽喉”,做命运的主人、通过斗争取得胜利的精神。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反映了艰苦奋斗的革命历程,使观众在观看作品时,感受到历史事件的具体性、真实性,在获得艺术审美的同时,也对当时的社会历史产生相应认知。该史诗通过叙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革命和建设的伟大历程,讲述中国革命故事,从而凝聚力量,振奋精神,有效传播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历史观与价值观。

因此,在展现社会观念和意识形态过程中,音乐具有独特的文化重构特征,由音乐导向形成的思想观念,会构建大范围、持久性的延续互动,这个互动过程会引导个体的认知能力和观念。

(四)音乐的社会继承和发展功能

所谓继承关系,即后来的社会接受了过去社会所留下的遗产。人的生命短暂,人类一代代频繁更替,而社会则是长存的。人类创造的物质和精神文化,通过社会得到继承(积累)和发展[22]。今天人类社会之所以形成了如此灿烂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继承了数千年乃至数万年的历史成果。

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 B.泰勒(Edward B. Tylor)认为,文化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其中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人作为社会成员所获得的各种能力与习惯[23]。文化是人类代代相传的社会生活的结晶,社会的存在不可以须臾失去文化。文化是人类社会区别于动物界的根本标志,是人类智慧的体现。音乐作为文化的重要体现形式,是人类的,民族的气质、性格、审美旨趣和精神境界的体现。文化特质是组成文化的最小单位,一个社会的文化内容就是各种文化特质的综合。文化特质可以表现为物质文化的形式,也可以表现为非物质文化的形式。每一种文化特质都可以独自成一个单位,有它的特殊历史和特殊形式[24]。音乐对文化基因的继承和传承可以多种形式和元素的特质呈现。如极富民族特色的我国新疆维吾尔族集歌、舞、乐于一体的大型综合艺术形式“木卡姆艺术”,具有悠久历史、被称为“草原音乐活化石”的蒙古族独特的演唱形式“长调民歌”和“呼麦”,无伴奏多声部谐唱的民间支声复调“侗族大歌”,被国际音乐界和史学界誉为“中国古代音乐活化石”的“西安鼓乐”等等,被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力求原汁原味地以完整形式继承和传承。有更多的传统音乐,元素化地出现在新创作品中,不仅传承了文化基因,还a839e703f492860db9f501978dd77044通过更为多样和丰富的表达方式,使传统文化精神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例如,钢琴诗人肖邦的创作中,几乎任何一部作品都与波兰生活和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从波兰民族舞曲发展而来的玛祖卡舞曲和波兰舞曲两种体裁,在他极富浪漫主义特色的创作中深刻体现和继承了波兰民族音乐特性,展现了波兰的民族精神,并由此将斯拉夫的音乐元素注入了欧洲音乐的主流,实现了波兰音乐语汇和民族精神的传播和传承。何占豪、陈钢创作的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美妙的旋律源自越剧唱腔,音乐发展中融合越剧、京剧等中国戏曲中常用的倒板、嚣板、紧拉慢唱等,将民间故事情节采用奏鸣曲式的形式加以整体构建,使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精神在传承的同时,得以国际性传播。家喻户晓的《长征组歌》,采用了江西采茶戏、苗家山歌、湖南花鼓戏、云南花灯、川江号子、陕北秧歌等民间素材;谭盾的《地图》采用了傩戏、苗族飞歌等元素,并且,乐队由中国民族乐器(唢呐、芦笙)与西洋乐器组合;等等。

由此可见,诸种社会功能中,音乐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完整的音乐社会学应该旨在研究音乐中以及人们最常说的音乐生活中所体现的各种社会结构……每一个音符及其反应都与生产环境和意识形态环境息息相关。”[25]从音乐社会学学科自身来看,虽然已经涉及上述多种研究领域,但整体而言,仍处于相对早期的发展阶段。从现有的成果中可以观察到,大多数研究讨论的问题或对象主要是以西方音乐和社会生活为主,并且针对在现代特定文化生态下发展起来的音乐探讨极少。因此,开展音乐社会学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和急迫性:不仅在于从多层次社会结构形成的多种音乐社会生态中,以更加深刻、全面地理解音乐的特性和功能;更为重要的是,推动音乐在协调社会文化、观念、交流、导向和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

“当今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正处于关键时期。”[26]当今中国社会,时代变革带来的经济体制转型、社会形态变迁和社会结构变动,形成多元价值观并存,传统文化模式与新兴的、外来的文化模式同在。就音乐文化滋生繁衍而言,中国无疑是具有最大音乐人群的地区。中国悠久的历史、众多的民族和不同时期复杂的社会结构,使得音乐文化极具多样性和复杂性。几千年的音乐文化传统中,不仅存在着宫廷音乐、宗教音乐、文人音乐和民间音乐等多种形态,还有在近代产生巨大影响的西方音乐、世界音乐和流行音乐等,以及各种形态自身发展及不同形态之间存在着的大量互动。从我国新时代文化发展战略来看,应坚持正确的思想导向和价值观引导前提下的多样化,正确处理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之间传承与发展的关系,正确处理世界上不同文明之间冲突与融合的关系,以构建国际文化新秩序。因此,开展中国音乐社会学研究,不仅具有开拓性学术样本意义,还是东西方音乐社会学研究相互参照和补充的重要一极。更重要的是,运用“音乐←→社会”多重视角和方法,从音乐在社会不同层面的呈现形式,把握社会形态特征和规律,促进音乐和社会的有机互动,以在我国社会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过程中,更好地发挥音乐的整合功能、导向功能、交流功能和传承发展等重要功能。

中国音乐社会学者应以高度的理论自觉意识,充分利用当前音乐文化的多元发展和我国社会快速转型和社会建设实践的宝贵资源,创造自己的理论和自己的学术话语,为世界音乐社会学增添中国学者自己的创造。

作者简介:李小诺,上海音乐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音乐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 基金项目:“上海市作曲技术理论与中国当代音乐创作研究重点创新团队”研究成果。

[1]郑杭生主编《社会学概论新修》,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第1~2页。

[2]详见[德]西奥多·阿多诺:《音乐社会学导论》,谢鐘浩、洛秦译,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3,第十三章。

[3]详见[法]丹纳:《艺术哲学》,傅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第350~357页。

[4]详见林华:《音乐审美与民族心理》,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1。

[5]同上书,第278页。

[6]威廉·罗伊、蒂莫西·多德:《何为音乐中的社会学?》,李小诺、王莹晨、赵钰茜译,《音乐艺术》2021年第4期,第88~110页。

[7]何盛明主编《财经大辞典》,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90。

[8]详见[德]马克斯·韦伯:《音乐社会学:音乐的理性基础与社会学基础》,李彦频译,刘经树审校,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9][德]西奥多·阿多诺:《音乐社会学导论》,第48页。

[10]郑杭生主编《社会学概论新修》,第三章。

[11]详见[美]伊丽莎白·赫尔穆斯·马古利斯:《音乐心理学》,李小诺译,上海音乐出版社,2022,第四章。

[12]Tomas Turino 提出“音乐的多个领域”特征,其中最主要的两个领域是表现式音乐和参与式音乐。详见T.Turino, Music as social life : the politics of participation (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8).

[13]R. G. Millikan,“In Defense of Proper Functions,”Philosophy of Science 2,no.56(1989):288-302.

[14][德]西奥多·阿多诺:《音乐社会学导论》,第51页。

[15]R. Feldman,“The Neurobiology of Human Attachments,” 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 2,no.21(2017):80-99.

[16]B. Malinowski,“The problem of meaning in primitive languages,” in The Meaning of Meaning,eds.C. K. Ogden & I. A. Richards(London: Routledge,1923), pp.296-336.

[17]G. Senft,“Phatic communion,” in Culture and Language Use, eds.G. Senft, J.-O. Östman & J. Verschueren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2009), pp.226-233.

[18]I. Cross, “Music, Speech and Meaning in Interaction: New Perspectives in Musical Semiotics,” in Music, Analysis, Experience: New Perspectives in Musical Semiotics, eds. C. Maeder , M.Reybrouck( Leuven: Leuven University Press,2015),pp.19-30.

[19]J. P. RobledoOO99ccq59BiGUwZucqU1zh4Zv2RefUugrtLWDNKHUM8=,S. Hawkins,I. Cross & R.Ogden, “Pitch-interval analysis of ‘periodic’ and ‘aperiodic’ Question+Answer pairs,” Speech Prosody (2016):1071-1075.

[20]详见李小诺:《音乐的认知与心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第12~14章。

[21]详见林华:《音乐审美心理学教程》,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第一章。

[22]详见郑杭生主编《社会学概论新修》,第三章。

[23]《中国大百科全书·社会学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1,第409页。

[24]详见郑杭生主编《社会学概论新修》,第四章。

[25][德]西奥多·阿多诺:《音乐社会学导论》,第242页。

[26]习近平总书记于2019年9月20日在中央政协工作会议暨庆祝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成立7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来自: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jM5NjQ1NjY4MQ==&mid=2663570882&idx=1&sn=56768d55fd4c84018405db4bf24f0788&chksm=bdde8c448aa90552ace4148ba0b90911d73e47d42d3cd5c0e527e45d9005fc3b74424f5af2ce&scene=27,访问日期:2024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