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尾兰

我的办公桌上有一盆景。花盆为方形，边长七八公分，厚玻璃材料。一株三四片叶子的植物，瘦小，紧贴在圆而小的石子上面。它是我的学生小娇送的。

小娇，人如其名，小眼睛，小鼻子，瘦身材。举止文雅，说话和风细雨，有点像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现在成了一所初中的语文教师。每次见到她，我总会想起与《作文新天地》的一件往事。

我教她时，她在高二。开学初，她便到办公室要求当课代表。望着她那小脸，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教的文科班，学生参差不齐，有学习非常勤奋的，也有学习习惯差的，甚至有“品质”不太好的。她能不能镇住那些“混世魔王”，我心中没底。但看她真诚的样子，又不忍拒绝。我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让她走马上任了。

可一段时间下来，我便对她另眼相看。她工作非常认真细心。交上来的作业本一组一组夹好，以便让我一打开就能看到当天要批的作业。作业本的最上面是记载作业完成情况的小册子。

在办公室，她不大说话。偶尔说几句，便马上闭上嘴。我怀疑她因长期龋齿，怕开口时散发的异味影响别人。

她的字很有特色。长长的、瘦瘦的，很多字的笔画不到位，初看起来显幼稚，再深究便发觉自成一体。像她的人一样，清爽，秀气。我很怕字体会影响成绩，提醒了她几次，她总是微微一笑，点点头，却没有多大的改进。当年期末语文考试她没能考出理想成绩，应是默写与作文扣分不少。为此，她很不开心，不敢正眼看我。随后，笔画不到位的情况少了。而过分大众化的字迹里又让我感到失去了什么。

她喜欢写作。每当有征文或作文竞赛时都第一个报名参加。因她的示范作用，那一年我辅导学生写作的成绩显著。单是她，就获得过第十七届全国“语文报杯”作文比赛省特等奖、市教育局“金台”征文一等奖、县教育局中小学安全征文二等奖。

但她也有过一次遗憾。

省教育厅与某杂志社共同组织了 一次活动，要求县市教育部门层层评选征文。当我把征文比赛的事项向班里传达时，小娇听得很认真，眼睛特别黑亮。

不几天，她便把题目为《虎尾兰》的作文交了上来。“很久以后才知道，虎尾兰是一种感恩的植物，你给它一滴水，它给你一段绿。”第一段，就让我心里一动。

一个月后，县里评比揭晓。学校取得优异成绩，而我指导的学生却颗粒无收。我告诉这个结果时，小娇仍然微笑着，但马上转身走开了。办公室发财树片片绿叶微微颤抖。从小娇的背影里我看到了她的失落。

对此结果，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最终还是找到了答案。交稿截止的那一天，我班显得比较拖拉，几个学生还在修改之中。我先把其他几个班的编成一个文件夹发到学校办公室。到班里其他人修改交齐，我又将自己班的文章列为另一个文件夹发了上去。因文件重名的缘故，另一个文件夹没有通过学校的办公平台发出。这样，我班的学生没有一篇成功上交。

后来，见有同学因此在市里获奖，在省里获奖，我的心里总要难过好一阵子——小娇的那篇文章并不比他们的差，我想。

高二阶段马上就要结束了。因各种原因，我不打算继续带高三年级。也许小娇有预感，那天，她来到我办公室，把这一小花盆放到我的桌上。当时，我还以为是她想让我在暑假期间照料几天的，对着她的细眉毛、小眼睛说：“小娇同学真雅，喜欢侍弄花草。”

“老师，这个是送给你的。”

我一听马上慌了，忙作解释：“我不会养花，没几天它就会枯死的。”

“这是虎尾兰，是一种倔强的植物。几天浇一次就可以了。”她笑着说。

小娇上高三了，因高三年级与我办公室不在同一幢楼，平时很少见面。偶尔在去食堂的路上遇见，她也只是笑一笑。我也会问一下她学习上的事。可往往一出口，心里马上后悔——许多学生是不喜欢老师问这样讨厌的问题的。

虎尾兰放在办公室，果如小娇所说很是“贱命”。几星期忘了浇水，叶子都缩到石子里了。再滴几滴水，它又会茁壮起来，展开叶子，让一条条灰白色的横纹清晰起来。

工作之余，我常常翻阅存在电脑里的文件夹。每次见到那次为比赛而写的作文，心中总有莫名的惆怅。尤其是小娇的作文，它仍像她本人在高二时一样，那么秀气，那么清新，那么一尘不染。一时兴起，我就找了《作文新天地》的邮箱，将它发了出去。

半年过去了，小娇正进入紧张的高考冲刺阶段。这天，新的一期《作文新天地》来了。我翻开一看，里面赫然印着她的文章——《虎尾兰》。

我欣喜万分，想，它足以弥补小娇那些日子的遗憾。

利用课余时间，我把这本《作文新天地》送到高三教学楼，交给小娇。

看着散发着油墨香的杂志，小娇的脸红了。她给我鞠了个躬，说：“谢谢老师！谢谢《作文新天地》！”

我要离开时，她叫住了我，悄悄地对我说，她要报考汉语言文学，当一个像我一样的语文老师。

如今，讲台上的小娇成了学生喜欢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在教室一角的书架上，摊成一排的《作文新天地》时时接受学生的检阅。

虎尾兰依然青青。新的一期《作文新天地》上，竟有了她与她学生的作文。

朱耀照，浙江省浦江县第二中学高级教师，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