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相去三千里
2024-10-31裘思齐
梧桐叶落,秋雨楼台。
冷雨错杂地打在午门的重檐上,被秋风卷起的梧桐叶呜咽着,惊起静坐在玉台上的铜龟,太和殿门前的铜鹤也在雨中收敛着翅膀。故宫,这座举世闻名的宫殿,在北京渐凉的雨季中不动声色地展现出它的庄严与肃穆。
走进雁翅楼,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静静陈放于展柜内。画中,锦鸡栖息于芙蓉枝头,疏落秋菊劲挺,悠然蝴蝶翩跹,俨然一幅生机盎然的秋景。透过疏落有致的笔墨,我看到的却是一位在寒夜中忧伤的青年,一位在异国的雨夜中徘徊的艺术家,一位备受后人指责的皇帝。
透过绢本,穿越千年,也是同样的深秋雨夜。被囚于韩州的赵佶此刻已不是风流倜傥的艺术家皇帝,而是屈辱的阶下囚。幽困于牢笼之中,土地是金国的,月亮是大宋的,破败的古楼叙述着独属于他的伤感与尴尬。
青灯照壁,冷雨敲窗,汴京相去三千里。
他以墨与笔留下一幅幅光耀中国书法史的作品,《楷书千字文》《秾芳诗》和《夏日诗帖》……瘦金体是他的独创,横竖撇捺之间,潇洒的墨痕带着刀剑般的锋利。风姿绰约处如汴京歌女的窈窕舞步,锋芒毕露时又仿佛能让人听到古战场上兵器碰撞时摄人心魄的金属声。而今静躺在博物馆中的寸方小字,道不尽这位青年皇帝的跃马豪情。
他的绘画作品博采古今。同一时代的欧洲此时仍处于黑暗的中世纪,美术作品线条僵硬、人物呆板、用色灰暗,然而宋徽宗的作品却渲染着自然的妙趣横生。《溪山秋色图》中,黑山隐现,白水环绕,渔樵悠然置身于其间,浩瀚的天空似乎预示着风雨将来,有限的画卷蕴藏了无穷的画外之意。而《池塘晚秋图》《五色鹦鹉图》中的花鸟更是啼着洋溢而出的仲春新翠。
无论书法、绘画还是音乐,他的艺术都像是一扇窗,北宋最后的繁华从朱砂与玄赭中走来,在观者眼中组成几帧褪色的光与影。半樽清酒从汴河顺流而下,夹杂着歌舞坊的胭脂,迷醉了王朝逍遥的幻梦。
艺术的温存终究敌不过现实的残酷。《瑞鹤图》中如云如雾的仙鹤从雕梁画栋上飞起,仿佛预示着盛世的到来。可是金国的铁骑一到,赵佶艺术的王国便轰然倒塌,留下一地断壁残垣与战争之中呻吟的无辜百姓。汴京,这座典雅的艺术之城在面对金太宗的战车时如同一张被长剑刺破的画布,如此不堪。
如今在面对宋徽宗的作品时,我们很难不被他的精湛艺术所折服,也很难不替他治下的腐朽王朝而哀叹一声。我常常会想:死在金人刀下的无辜百姓,他们从未见过宋徽宗的任何一幅书画作品,亦不能被他的书画所感动,但却为这个沉迷于书画的皇帝付出了生命。赵佶挥洒的笔墨落到他们头上便成了催人生死的苛捐杂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我想隔着时空对他发问:“当艺术的理想成为现实的桎梏时,艺术能否独立于国家责任而存在?现实的艺术又能否代替艺术的现实?”
如果给宋徽宗再来一次的机会,“靖康之耻”后孤苦无依的自己与山河破碎飘零的国家会不会让他后悔,让他放弃所有的艺术创作去专心治理好一个国家?是啊!深居于宫禁中潜心创作的他听不到民间家破人亡者的痛苦呼喊!
让我们再看一次被囚于韩州的宋徽宗,冷墙黑瓦,透过雨幕我们看到一个落魄的中年人正吟诵着亡国之诗: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月、树、风,碎瓦、夜雨、寒窗、残烛、枯枝、落叶、孤鸦、灯影,布衾、薄衫,北国大地、萧条院落、一个断肠人!
在床上为国破家亡而颤抖的他,似乎切身对我的问题做出了回答:艺术伴于现实而生,伴于时代而发,如同涨落的潮水永不停歇,在此之中,只有如杜甫、关汉卿、徐悲鸿等为大众发声的艺术家才能如宝石般散发光芒,历久弥新。
雁翅楼正中的展柜围满了游客,那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只此青绿间点缀的是那时百姓向往的太平盛世,在时间长河里依旧放射出它的光华。
走出故宫,阵雨已过,拨云见日,古老的北京城迎来了它又一个晴天。艺术藏于中国的土地中,与千年前一脉相承伴随着这里的人民,就像千年来始终照耀着北京城的日光一样。
汴京相去三千里!
指导教师:张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