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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视域下王十月乡土作品研究

2024-10-31彭玉洁

今古文创 2024年38期

【摘要】王十月创作的乡土作品“烟村故事系列”《寻根团》《米岛》等作品在生态美学视域下对其故乡进行回望与审视,书写那片土地上人们的生存状况与精神困境。在乡土系列作品中王十月用“回望”的生态美学视角对故乡重新审视,以个人的生态价值体验来面对现代化进程下乡村的历史变迁,最终进行对乡村的精神守望,通过对理想空间的追寻确认自然生命的主体地位。从精神故乡的美好幻想到切身返乡的梦境破碎再到故乡在工业化冲击下的万千变幻,将一个完整的乡村图景呈现在读者面前,同时也将乡村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这一问题展露在众人面前。

【关键词】王十月;回望;异化;守望;乡土

基金项目:宝鸡文理学院2023年研究生创新科研项目《乡土文学作品中的生态书写——论王十月烟村系列》(YJSCX 22YB17)。

在历届鲁迅文学奖小说获奖者中,王十月是独特的,他的小说成就和特色不仅在他的打工作品中,同时呈现在其对故乡一次次凝视和回望中。尽管“打工作家”一直是王十月的标签,但其本人似乎并不认同,从王十月整体的创作来看,其写作的视野并没有单一地停留在城市外来人的身上,而是四散开来,以“回望”的姿态投向远在家乡的众多群体。作为“70后”作家,王十月的成长经历伴随着时代的变化,城乡从二元对立逐渐走向融合以及乡村面临的巨大转型给王十月带来对城市和乡土双向的体验。因此,王十月小说故事展开的逻辑并不是非此即彼的,而是在晦暗不明之处照亮各个群体的困境与迷茫,通过对不同群体的关注展现其关怀现实的历史责任感。

一、理想故乡的审美回望

“回望”是王十月作品中的特殊视角。王十月曾坦言:“我这一代作家,大抵从骨子里,还是一个乡土文学作家。”[1]自“烟村系列”开始王十月便对故乡进行回望,这种回望是怀念与反思的集合体,也是在一次次的回望中使得王十月完成自己生态美学的建构。

写于2005年的“烟村系列”是王十月对故乡开展的首次回望。对于打工者王十月而言,游荡于城市和故乡之间的自己处于“游魂”状态,城乡间的漂泊让其开始了回望故乡的寻根之路。“烟村”是王十月笔下具有情感记忆和美好期望的“心灵故乡”,因此,“烟村系列”小说带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王十月曾谈道:“我写的是人性中的温爱与美好,写的是人情美与世情美,我用情地在为一切美歌唱。”[2]因此“烟村”在王十月对故乡及童年的回忆中成为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但这“桃源”却只是想象般的文学性回望,展露出的不过是一名离乡者对故乡的想象与传达。作为“70后”,生活环境及经历的不同让王十月无法再像沈从文那般只进行沉浸式的乡土浪漫,过早地进入城市和遥远的乡村记忆让他对城乡认知已不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模式:“我跟很多认为‘乡村美,城市恶’的作家不一样,否则我不会到城市来。”[3]正因此,在王十月的“烟村系列”中,虽延续了沈从文、汪曾祺等为代表的浪漫风格乡土文学传统,但在现代化冲击下的乡村已经逐渐呈现出破败、凋敝的样貌,故王十月在对回望乡村的“烟村故事集”当中,将温情与诗意的烟村留在遥远的儿时记忆当中,对当下烟村的描绘叙述中增添了丝丝荒凉。这种荒凉感一直延续至《寻根团》及《米岛》之中。

《寻根团》是王十月真正意义上“用文学回望并审视故乡”的作品,通过回望“打量那片土地上的人的生存困境与精神苦难”[4]424。在《寻根团》中,王十月将记忆中的故乡拉回现实,通过“身处故乡现场”式的回望展现哪怕身处现场心灵依旧无法返回故乡的现实。《寻根团》中“楚州籍旅粤商人投资考察文化寻根团”大大小小的老板一百来个,离家打工整整二十年的作家王六一随行返乡,只因梦到父母责怪自己“十年不回家”、不管家里的房子被人戳了两个洞。但当面对自己朝思暮想的家园时,王六一却发现记忆中曾经美好的故乡早已今非昔比,不复从前。《寻根团》中的烟村是王六一曾经的生活之地,是他的根基所在,也是其在心中认定的故乡。然而,远在楚州的烟村并没有逃掉工业的污染。荒芜的村庄、齐腰深的苦艾以及村庄冷漠的人性无不让这场浩浩荡荡的寻根之旅变成闹剧,寻根之旅最后却无根可寻。王十月在《寻根团》中表现的是在城市漂泊的游子希望通过“返乡”净化精神,然而,现代资本的注入让原本被人寄托美好期望的故乡也惨遭生态的破坏,乡村伦理也受到一定的影响。面对回望中的“烟村”,王十月清楚地知道《寻根团》只是他回望故乡的开始,而回望之路是无止境的,回望的道路依旧很长。

从“烟村故事系列”的精神返乡到《寻根团》中的回到故乡再到《米岛》中的无乡可返,王十月在一次次的回望中展现了现代乡村的精神弊病。《米岛》的故事从千年前开始,故事的讲述及见证者是一株千岁的菩提树,米岛的故事便由其展开。在《米岛》中王十月将菩提树作为独立的个体,从树的视角观察米岛千百年的风云变幻,现代化工业的冲击及人性欲望的膨胀使米岛走向末路,米岛随树生也终将随树终结。在《米岛》当中,王十月将文学上升到对现代性文明发展的反思层面,以六十余年的时间跨度,呈现了现代化进程对乡村自然和社会所带来的影响。

王十月一直以“回望”的姿态对乡村进行追寻,其创作的“烟村故事系列”《寻根团》《米岛》等乡土作品也都与乡土文化及乡土景观紧密关联,现代以来的中国乡村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何以文学的形式来记录乡村百年之巨变是每一个遵循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乡土作家应考虑的重点。

二、乡土异化的生态怅望

对乡村衰败史的反思总会不自觉地指向对自然生态的反思和对乡村人的生存状态的危机及焦虑感上。王十月作品中的自然空间主要集中在他的故乡“烟村”以及由“烟村”演变出的“米岛”之上。“自然景观是文学作品中人类或非人类生物具体活动的场域或环境。”[5]在《烟村故事集》中“烟村”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湿地》中那神秘又充满诱惑的湿地让人向往,那奔跑的獐子、随风飘荡的芦苇无不显示着这片土地的宁静。《夏枯》中烟村无边的水域以及水域上生息的水鸟、肥嫩的植物都是前子不舍离开烟村的原因。《透明的鱼》中那些冬青、刺树、杉树、竹,那些黄澄澄的柑子树,白亮亮的湖都是烟村人与这一草一木早已融为血肉的佐证。曾繁仁曾指出:“生态存在论美学观也坚持认为自然界万事万物无论是动物、植物等有生命的物体乃至于山脉、大河、岩石等无生命的物体统统具有自身的‘内在价值’包括自身的‘审美价值’。自然界本身也有美感。”[6]正是这种美感让自然景观不再是简单的风景,而成为烟村人与自然关系的呈现。

《烟村故事集》是王十月对故乡美好的想象,因此这里的景观都还具有绽放的生命之美,是具有独立主体地位的存在,但到了《寻根团》中,当作者身处故乡时才发现物是人非。当王六一读诗,“读到‘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觉得就是写烟村的,读到‘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也觉得是写烟村的。”[7]然而多年后再回到家乡,那些记忆中的美景早已烟消云散。历代烟村人赖以生存的土地早已被破坏,就连烟村最引以为傲的水源也变成了“有毒的水”。《米岛》中这种情况愈加严重。原本蓬松的土地、密布的森林被一个个现代化工厂取代,肥美的土地变成污水横流的杂乱厂房……自然空间的变化展示出作者隐含的落寞,并通过落寞反衬出自然空间的独特与不可替代,这是生态美学与生态文学的重要内涵。“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自然风景空间,通过自身审美价值的展示,表明在整个生态体系中自然的重要价值,从而为其成为伦理关怀对象提供有利的佐证。”[8]烟村中的土地与水源早已成为与人类共繁荣的生态整体,而如今这生态整体已遭到了破坏,无不显示作者对这原始生态被破坏的隐痛。

在自然空间、生态空间之下,王十月将目光投向了更深处,开始指向都市现代化进程中的人性,展露出他对现代化视域下人性异化的担忧。乡村现代化和工业化的进程除了给乡村自然生态带来破坏之外,现代观念和资本的介入对传统乡村伦理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寻根团》中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归乡,村里的老人只关心游子挣钱多少,对于游子在外的经历根本无人在乎;来到父母坟前,王六一发现父母的坟墓被钉上了桃木桩,一辈子与人为善的父母之所以横遭此难只因为可笑的迷信。“烟村故事”中充满温情的故乡在这里被打破,王六一自此成为一个精神与情感都没有来处的人。《米岛》从资本介入的角度展开“米岛”工业化的历史变迁,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金钱观价值观亵渎了传统乡土社会伦理,原本以“差序格局”为主的乡村社会关系伦理逐渐受到影响,从而改变。人性的堕落和欲望的膨胀在无声地侵蚀米岛原有的健康,也显现出人类与自然的二律背反,“一方面,人类的生活状况大幅度改善享受到现代文明;另一方面,自然的破坏、精神的紧张与传统道德的下滑则给人类带来了一系列灾难。”[9]在此刻,人类精神与自然开始双向影响,自然生态空间的破坏也导致人类精神的损伤。

三、生态家园的精神守望

人类文明的发展总是与人类对自然生态的侵蚀乃至破坏相联系,中国进入现代化进程中,乡村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与此同时,乡村的人文生态也遭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作为在现实主义道路上行走的作家,自然难逃对乡村的衰落与破败的不忍,同时也蕴含着自己对乡村生态家园的哭诉。因此,从王十月的乡土系列当中能够窥视到其反思意识、忧患意识及大地情怀。

纵览王十月的乡土创作,从最初“烟村故事系列”对精神故乡的美好幻想到切身返乡的梦境破碎再到故乡在现代工业化冲击下的万千变幻,王十月一帧一帧地将完整的乡村图景呈现在读者面前。然而,王十月的精神返乡是短暂的,“烟村故事系列”首次展开对故乡的回望,其本意是为了“建立一个心灵的故乡”,通过《烟村故事》,他希望“可以像沈从文那样,书写一种‘自然而优美’的生活”[4]424。然而,王十月的这种主动向乡村的靠近换来的却是家乡对他的推离,家乡的生态遭到破坏,美好的人性变得复杂,现代化的工业已经侵袭了他最美好的“烟村”。因此,在回望和审视故乡之后,王十月创作出了不同于“烟村故事系列”的两部作品,一改对故乡美好的书写,转而深入到生存更真实的疼痛,让人们看到王十月笔下那个诗意烟雨般的“烟村”早已不复存在,置于眼前的只剩下一片荒凉。

纵向来看王十月的乡土系列作品,可以清楚地看到王十月笔下故乡几十年来的变化,从回望到返回再到记录,王十月一步一步将“烟村”展示出来,不断对乡村有新的发现。王十月在《米岛》后记当中写道:“米岛是我故乡的缩影,其所经历的,是中国成千上万的乡村正在经历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其实想写的是中国这几十年来的缩影。”[4]426因王十月自小在荆楚长大,受到荆楚文化中神秘气息的浸染,所以《米岛》当中以一棵矗立在米岛上的树作为全知视角进行叙述,注视着工业化侵袭下乡村的变化。《米岛》书写的重点就是现代城市工业文明进入自然乡村后所带来的一系列破坏,除自然生态及人们身体健康遭到侵害之外,更严重的还是米岛居民传统伦理道德受到的冲击。米岛的命运终将走向“毁灭”,然而王十月在小说的结尾却写道:“到时,你将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与众不同的米岛,这是我最后的愿望。”[4]423尽管酸雨之后,米岛再无人迹,但是一颗从七彩山鸡嘴里掉落在地上的种子,却让米岛有了重新获得生机的可能。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也即是王十月将自己最后对乡村的美好期望写了出来,他希望中国的乡村作为每一个拥有乡土记忆和乡土情感的人共同的“根”能够复归其活力。

无论是烟村还是米岛,都是王十月笔下塑造出的乡土空间,映射的是王十月自己的故乡和万千曾生活在中国乡土上人们的故乡,是几十年来中国乡村的缩影。在王十月乡土小说的创作历程当中,“烟村”和米岛最终在其笔下完成了统一,成为一切美好记忆和乡土情感的集合体。王十月在此刻将自己当作乡村变迁的记录者,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现代化进程当中乡村经历的翻天覆地的变迁,因此,王十月做到的正是对故乡的追寻和对故乡沧桑剧变的记录。这几十年内的乡村经历了自然和社会的双重变化,《米岛》书写了万千人孤独且漫长的一生,这片土地上生活着我们的祖辈、父辈、自己和下一代,面对着乡村的变迁王十月发出了最深层的询问,即我们终将何去何从?

王十月一直有所坚持,在乡土创作中从理想化的美好建构到现实性的大胆暴露,他一路上所坚持的正是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无论是“烟村故事系列”还是《寻根团》,抑或是《米岛》都是王十月不断对故乡进行的回望和审视,到《米岛》这里的审视是严峻且充满私心的,王十月将这种审视放置在了宏阔而深远的历史背景当中,他知道如果再过若干年,我们更无法见到曾经的乡村,一切只能停留在想象的回忆当中,但文学作为一种叙事文本恰恰能够起到作为一种记录和保存的作用。在王十月的作品当中同样存在另一种乡土叙事上的努力,那就是在文学表现上强烈抵制乡村的荒野化,因此,王十月在小说当中以抗拒乡村的荒野化来试图保留住故乡,对故乡进行精神的守望,其间蕴含着一种真挚的大地情怀。

四、结语

面对乡土变迁,王十月首先追问和思考的就是生存和行走在大地上的生命,以及这些生命的存在状态及终极内容。社会生活及其历史,固然构成了王十月乡土文学叙事的重要故事内涵,他不仅以“回望”的姿态重归到乡土,更以“怅望”的情感记录乡土,最后回归到个人对乡土的精神“守望”。王十月不仅仅是在回忆和记录乡土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下的样貌,更为重要的是,他在思考乡土世界的生命何以如此,同时也是在思考现代人在面对曾经的乡土世界时,如何才能更好地守护住生命情感与文化精神这一片净土。

参考文献:

[1]王十月,魏心玥.现实主义创作中的变与常——作家王十月访谈[J]长江丛刊,2023,09(01):11-15.

[2]王十月,高方方.为都市隐匿着作证——对话王十月[J].百家评论,2013,(03):58-65.

[3]王十月.要我写小情小调,根本不可能[N].羊城晚报,2013-09-23(B2).

[4]王十月.米岛[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423-426.

[5]曾艳.生态小说中的空间书写——以《狼图腾》和《额尔古纳河右岸》为例[J].齐鲁师范学院学报,2024,39(01): 104-110.

[6]曾繁仁.生态美学.后现代语境下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 (03):5-16.

[7]王十月.寻根团[A]//我们的罪[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347.

[8]李玫.新时期文学中的生态伦理精神[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80.

[9]曾繁仁.生态美学视域中的迟子建小说[J].文学评论,2010,(02):30-35.

作者简介:

彭玉洁,女,汉族,陕西汉中人,宝鸡文理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