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郑州小双桥商代遗址性质
2024-10-28王名飞
摘要:郑州小双桥遗址是非常重要的商代遗址,其发现的祭祀坑、祭坛以及出土的青铜器、玉石器、带有朱书文字的陶器等,均反映出此处为附属于郑州商城的高等级大型祭祀区,所祭祀的对象为天、地、祖先、鬼神等。
关键词:小双桥;祭祀遗址;周勃墓
小双桥遗址位于河南省郑州市西北约20 km的石佛镇小双桥村西南部,因临近小双桥村而得名。小双桥遗址地处邙山以南的平原地带,地形平坦开阔,索须河从中穿过,水陆交通十分便利。小双桥遗址坐落于比周围略高的平坦台地上,这里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水源充足,适宜人类居住或举行某种重大活动[1]。
1989年冬,当地村民一次偶然的发现,使小双桥进入人们的视野。随后,小双桥遗址的试掘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1993年郑州小双桥遗址试掘简报发布后,学术界对该遗址性质的讨论更为激烈。对于小双桥遗址性质,目前学术界争论较多、莫衷一是,主要观点有陈旭首倡的“仲丁所迁隞都说”[2],张国硕[3]以及许俊平、李锋的“郑州商城末期的王陵所在地说”[4],陈隆文的“庇都说”[5],以及杨育斌、孙广清的“郑州商城祭祀遗址说”[6]等。
一、对小双桥遗址性质若干观点的分析
持“隞都说”的学者认为,小双桥遗址与古代文献记载的敖山、隞都的地望相符。《帝王世纪》曰:“仲丁陟嚣,或曰敖,今河南之敖仓是也。”《水经注》载:“济水又东迳敖山北,《诗》所谓‘搏狩于敖’者也。其山上有城,即帝仲丁之所迁也。”小双桥遗址中有宫室建筑基址,又有商代贵族使用的礼器,这就具备了都城的基本条件[7]。根据遗址出土器物断定小双桥遗址的年代相当于白家庄期,与郑州商城的废弃年代相同;在小双桥遗址中出现东夷岳石文化因素,可能与文献中的“仲丁征蓝夷”相关。邹衡认为,小双桥遗址出土大型青铜构件不见于郑州商城和安阳殷墟,如此豪华的构件只能是王室所用[8]。
笔者认为,小双桥遗址并非仲丁隞都。第一,《太平寰宇记》记载隞都位于荥泽县西15里处,而小双桥遗址却位于古荥镇东南,所以小双桥遗址与文献记载的地理位置不符[9];第二,小双桥遗址年代属于二里岗上层二期,同时期郑州商城并未废弃,二者是同时存在的;第三,小双桥遗址已探明其面积约为1.44 sq.km,且未发现城墙,而郑州商城面积为25 sq.km、安阳殷墟面积为36 sq.km,单从遗址面积上来说,小双桥遗址与郑州商城、安阳殷墟相差甚大;第四,小双桥遗址发现有大面积的祭祀遗址,这种情况不见于郑州商城;第五,小双桥遗址距离郑州商城太近,不符合建都标准[10];第六,在小双桥遗址中没有发现高等级的手工业作坊遗址。
持“郑州商城末期的王陵所在地说”的学者认为,从小双桥遗址的遗迹及出土遗物来看,小双桥遗址兴建于二里岗上层一期偏晚,废弃于二里岗上层二期早期。从遗址中的夯土台基以及青铜建筑构件可以得知其为商王室的活动场所,因为发现有许多大型祭祀遗址,应当是商王进行祭祀的场所。郑州商城的存废时间与《今本竹书纪年》《太平御览》记载的仲丁隞都相对应,故小双桥遗址应为隞都时期的王陵所在地。
小双桥遗址距离郑州商城较近,且发现有大量祭祀遗存,不排除是王陵区的可能。
持“庇都说”的学者认为,小双桥遗址发现有大型祭祀坑,出土了许多兽骨;在遗址中还出土与王族生活息息相关的青铜器;发现有大型夯土基址;《古本竹书纪年》记载的庇都与小双桥地理位置吻合。
笔者认为,小双桥遗址并非庇都。第一,小双桥遗址未发现城墙等防御设施,其作为都城使用的可能性不大;第二,遗址中出土的青铜器数量、规格等无法与郑州商城或安阳殷墟相比;第三,在河北邢台曹演庄遗址的堆积中,主体部分为中商时期,尤以中商晚期堆积最为丰富,在时间上与祖乙阶段吻合。曹演庄遗址分布面积大、内涵丰富,发现有铜礼器、兵器等,遗址周围有密集的居民点布局,与商代的都邑格局相符[11]。
持“郑州商城祭祀遗址说”的学者认为,小双桥遗址出土少量二里岗上层晚段的青铜器,其形制、纹饰与郑州商城铜器窖藏坑内出土青铜器相同;郑州小双桥与郑州商城距离较近,不符合迁都常理,而且小双桥未发现城墙,与当时的“九世之乱”政治情况不符。
二、小双桥遗址为商代祭祀区
小双桥遗址大致呈西北—东南走向,南北长1800 m以上,东西平均宽度约为800 m,遗址面积不少于144万㎡。在中心遗址中部偏北处有一处封土堆,据传为汉代“周勃墓”,但根据钻探,所谓“周勃墓”实际上是一处商代遗址。“周勃墓”夯土基址东西长50、南北宽40 m,面积约为2000㎡,现存高度在9 m以上[12]。夯土基址采用黄色细砂土掺杂黏土逐层夯实,夯打痕迹清晰可见,夯层厚约0.08 m—0.12 m,夯窝形状多为圆形圜底。发掘者在夯土台基上部发现有较大范围的红烧土遗存,包含有一些草拌泥块、夯土块、木骨泥墙和墙皮等,烧土堆积厚度约为0.8 m—0.15 m。从中可以推知,夯土台基顶部应为祭祀遗址的建筑。在夯土台基南侧的废弃烧土堆中发现有完整的长方形穿孔石器,并且发现有柱础石。夯土台基西侧出土的青铜建筑构件,正面饰饕餮纹,两侧各装饰一组《龙虎搏象图》,纹饰动感强烈、形象逼真。表面呈灰白色,器体及两侧均已变形,应该与房屋倒塌有关。
在殷商时期,人们认为许多自然神乃至祖先神也是居于天上的,把人格化较强的、自古便居于天上的神灵称为天神[13]。《礼记·祭法》曰:“燔柴于泰坛,祭天也”,指出烧柴于泰坛之上,是祭天的礼仪。在小双桥遗址发现的高大的夯土台基,可能为商代的祭台,台基顶部应存有宗庙建筑遗址。此处是商王室进行祭祀的场所,所谓的“周勃墓”应为祭坛。
在遗址中心区域偏北部发现有夯土墙基槽,平面呈窄长条形,剖面呈倒梯形,因后期破坏,夯土墙仅残留基槽底部堆积。根据基槽走向,其向东延伸可将“周勃墓”商代夯土台基围于墙体之内,据此推断,该夯土墙的功能是作为祭祀区域的围墙,将祭祀区域内外分隔。
在祭祀区内发现有三处祭祀场所:IV区一处,位于HJ1南侧相对平整的活动场地,发现有祭祀坑,主要包括牛头丛葬坑、牛角坑、牛角器物坑等,少见人牲;V区一处,与IV区相比,牛头、牛角类坑数量较少,但发现有大量的人牲遗存。清理出人骨从葬坑两个、四人葬坑和三人葬坑各一个、双人和葬坑四个,以及大量的单人坑。这些葬坑葬式不一,肢体残缺不全,包括侧身屈肢、俯身屈肢,人骨应为肢解后填埋;IV区一处,该祭祀场所呈坑状堆积,出土有零星人牲遗骸、完整人骨架、人头骨、动物骨架等。
在小双桥遗址发掘出的房址数量较少,这从另一方面反映出此遗址并不作为都城使用。在中心区发掘出三座商代房址,其中在IV区西北部发现有一座房址F1,时间为小双桥时期。由于受后期的严重破坏,房址的活动面、墙基槽等均已不存,在东西长6、南北宽3 m的范围内发现有东西向一排四个柱洞,分别编号D1、D2、D3、D4,有两块柱础石暴露在地表。柱洞间的距离,D1—D2为1.2 m、D2—D3为1.9 m、D3—D4为1.1 m,在柱础石以南发现有活动面,推测可能与祭祀有关。
综合以上有关祭祀遗存的发现,可以认为该遗址是一处祭祀区域。
三、祭祀对象
小双桥遗址出土的青铜器有建筑构件、礼器、兵器、农具、装饰品等,其中,青铜构件应该装饰在宫殿宗庙建筑上,青铜礼器显示出当时应有高规格的祭祀活动。遗址内有祭祀坑,坑内发现人牲和动物骨骼,可能与当时的“献捷”“献俘”“奠基”等王室活动有关。
小双桥遗址中发现有大量祭祀遗存。在“周勃墓”商代夯土台基上部发现有较大范围的红烧土块,其中包含大块夯土块、草拌泥块、木骨泥墙、墙皮等。烧土堆积厚度为0.8 m—1.5 m,下面直接叠压在夯土台基上。据此可知,“周勃墓”上部大量烧土堆积,可能是燔柴祭祀,祭祀对象可能是上天,而烧土堆积中的草拌泥块、木骨泥墙可能是顶上建筑倒塌废弃后所致。在甲骨卜辞中,商代人对天神的信仰也有所体现,在《甲骨文合集》14201中,“庚午卜,内贞,王乍邑,帝若。八月。二告”,即因建造房屋之事向上天祭祀占卜。
在IV区祭祀场中,祭祀坑周围分布着牛角坑、牛角器物坑和青铜器熔炼遗存,出土有金箔片、带有穿孔的长方形石器、带有朱书文字的陶片、原始瓷尊以及与铜器冶铸相关的孔雀石块、熔铜炉的炉壁残块、红烧土块、铜渣、铜器残片等[14]。这些祭祀形式反映出其应为古文献记载的“瘗埋”,祭祀对象可能为地。在V区祭祀场南北约60、东西约50 m处发现一座商代墓葬、一座牛头祭祀坑、一个书写有文字的完整陶缸祭祀坑、奠基坑和大批人牲遗存。人牲祭祀遗存发现有单人葬坑、双人葬坑、三人葬坑、四人葬坑、乱葬坑、丛葬坑以及散乱人骨架七种[15],其中,丛葬坑内人骨架呈分离状态,与肢解有关。坑中人骨皆为男性青年,据骨骼判断均为非正常死亡,这些人应该是战俘,丛葬坑的形成也应该与“献俘”有关。四人葬坑人骨个体有两个仅存颅骨残块,其余两个,一个侧身屈肢,头部已严重变形,肢体严重扭曲;另一个为俯身屈肢葬,骨骼表面有划痕,大部分未愈合。从骨架排列、埋葬方式分析,坑内人骨均为非正常死亡。V区祭祀场出土的陶质礼器较多,如簋、豆、龟形陶塑等。在甲骨卜辞《合集》14396中,“贞,燎于土,一牛,俎 。壬戌卜,争贞,既出 燎于土, ”。在甲骨卜辞《合集》14399中,“癸未卜,贞燎于土, 于岳”。“ ”“燎”是祭祀方式,祭祀的对象则是“土”,即地祇。祭祀所用的牺牲是“牛”“ ”,“ ”是经过专门饲养用作祭牲的羊[16],其祭祀对象可能为天、地、祖先、鬼神等。
在小双桥遗址祭祀坑中出土有玉石器,其中,石祖形器是仿照男性生殖器制作的,通体遍涂红色朱砂,这可能和祭祀祖先的活动有关[17]。出土的石质礼乐器类有磬,可能是作为祭祀时的一类敲击乐器,其平面呈不规则形,正面右侧似有人为加工的眼睛,使得前半部呈猪头状,应与雨神崇拜有关。长方形穿孔石器数量较多,在山东岳石文化中也有类似器物,可能是中丁征蓝夷获胜而得的战利品。
在小双桥遗址祭祀区的地层和遗迹中发现有朱书文字,其中,带有朱书文字的陶器种类众多,主要有缸、豆、簋以及动物形尊、龟形陶塑等,多见于陶缸残片上,这些器物可能在祭祀时作为盛器使用[18]。小双桥遗址发现的朱书文字与殷墟甲骨文出土地相似,从文字的形体与结构看出甲骨文和朱书文字应属于同一系统,其所要表达的内容应与祭祀有关。
《左传·成公十三年》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与征伐在早期国家的政治生活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礼记·表记》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商代人迷信,迄今为止,大量田野考古材料表明,在殷商时代,每逢大事,人们均对天地之神、祖先神灵等进行祭祀,以此来祈福消灾。商代人对祖先神的祭祀是十分隆重的,从上甲微至帝辛37王,除极少数外,绝大部分都有受到隆重祭祀的卜辞。
根据小双桥遗址发现的所谓“周勃墓”的夯土祭坛、夯土台基上部的宗庙建筑以及人与动物的祭祀坑、祭祀礼器可以看出,在商代,祭祀是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人牲、人殉等遗存以及瘗埋等现象均反映了商代等级较高、规格较高的祭祀活动[19]。小双桥遗址临近郑州商城,应为附属于郑州商城的大型祭祀区,其所祭祀的对象为天、地、祖先、鬼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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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名飞(1999—),男,汉族,河南洛阳人。郑州大学考古与文化遗产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夏商周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