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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及其对水文土壤环境的影响

2024-10-25张溥衡

鄱阳湖学刊 2024年5期

[摘 要]晚清政府治理永定河水患的举措继续沿袭前朝及清中前期思路,其中堤坝建设、河道疏浚和闸坝修缮等工程取得一定成效,但对水文土壤环境造成了诸多负面影响,包括永定河下游河道淤积和改道情况的加剧,周围湖淀原有的水文环境的恶化,以及永定河下游区域土壤的沙化与盐碱化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反向加剧了河患的治理难度。嘉道年间随着清政府财政状况的恶化,河防腐败问题的出现,以及河防职官设置的局限性,永定河治理陷入困境。总结晚清以来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的经验教训,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该地区河流环境与人治环境间互动关系的变化,并为当代永定河治理面临的特殊状况提供历史借鉴。

[关键词]晚清;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环境影响

永定河贯穿京畿,为北京城及附近聚落供给水源,并直接影响下游地区的农田灌溉。①河中携带的泥沙亦作为滋养土地的养料促进粮食增产。但是随着元朝以来京畿地区的开发,永定河沿河两岸的自然资源不断被掠夺,水土流失情况逐渐严重,不仅加剧了水患发生的频率,而且给下游河湖带来了严重的泥沙淤积问题,甚至一度影响海河,成为近代海河河道淤塞的主要原因。至清代,永定河的河流环境已然恶化,其水患发生的频率较此前的朝代也有所增加。据尹钧科、吴文涛等人的研究,②在清朝统治的268年中,由永定河造成的水患次数为42次,平均6年泛滥1次,晚清时期情况尤其严重。永定河患直接威胁到清代皇城的安全以及卢沟桥以下地区社会的稳定。

当前史学界有关永定河的研究,主要成果多集中在清代前中期永定河水患灾害及应对措施,③对清晚期永定河治理工程研究则相对较少。①尽管已经有学者认识到人类活动对永定河区域环境的影响,但主要围绕其中上游地区展开探讨。②有关下游地区(卢沟桥以下至天津武清县一线)水利工程的修治与水及土壤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研究,③还有待进一步拓展。本文将梳理清政府对永定河下游流域的治理及改造措施,分析清代河流治理工程对水系和周围地区的环境所造成的影响,并从晚清治理所面临的困境入手,反思永定河治理失败的原因。

一、晚清时期永定河治理举措

(一)晚清以前永定河的治理概况

元、明、清三代定都北京后,全国的政治中心向北方转移。永定河作为京畿地区五大河之一,又是北京的“母亲河”,地位得到凸显。元明两代的治河策略,主要以筑堤防洪为主。为了抵御永定河水患,元朝统治者曾多次于永定河两岸修筑堤防。元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浑河(永定河)决,发军筑堤捍之”。④大德六年(1302年),修筑固安县永定河河堤,筑“浑河堤长八十里”。⑤泰定帝元年(1324年),朝廷调遣军队和附近村民再次修筑永定河堤防。此外,元代对卢沟桥以下的东安、武清等地也多修有堤防。

明代在元代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了对沿岸堤防的修建。正统二年(1437年),英宗命工部侍郎李庸,遣工匠两万余人,修筑狼窝口等处河堤,此次堤工,“累石重甃,培植加厚,崇二丈三尺,广如之绵延,百六十五丈”,⑥与之前相比更为坚固。弘治、正德年间,都曾大规模修筑永定河沿岸一带河堤。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尚书雷礼及徐杲奉命重修卢沟桥河堤,“延袤一千二百丈,高一丈有奇”。①元明两代进行的筑堤工程,应该说有一定成效,但是这一时期的堤防修建主要集中在下游的上段,对下端则放任自流,导致下游泥沙肆意淤积。

清代前、中期,经过康雍乾三代的努力,国家日益走向繁荣,国库也逐渐充盈,因战乱忽视的水利问题,在此时期也重新得到政府重视。永定河作为京畿地区及其重要的河流,自然得到清廷的关注,投入了大量的经费进行治理。

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畿南地区时被水患,于成龙受命兴修堤坝,采取疏筑兼施的办法,对永定河下游地区进行治理。同年,康熙为此河赐名“永定”,视为清代大规模治理永定河的开端。从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开始到乾隆六十年(1796年)的98年间,基本奠定了永定河下游的水利体系。此间,清政府采取的治河措施,可分为堤防工程、闸坝工程及河道工程三类。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郎城淀河淤且平,上游壅塞,命河督王新命开新河,改南岸为北岸,南岸接筑西堤”。②康熙四十年(1701年),金门旧闸建成,此后永定河下游沿岸的17座闸坝,陆陆续续开始修建,至乾隆时期其规模基本成型。经过康雍两代的治理,永定河的河道稳固在固安县、永清县、安次县一带,河中的泥沙也被固定于此,到乾隆时期河床淤积情况已经初显端倪。乾隆三十五、三十六年(1770—1771年),永定河连续两年决口,遂于三十七年(1772年)命尚书高晋、裘曰修偕直督周元理履勘河情,疏曰:“永定河自康熙间筑堤以来,凡六改道。救弊之法,惟有疏中洪、挑下口,以畅奔流;筑岸堤以防冲突,濬减河以分盛涨。遂兴大工,用帑十四万有奇。”③

总之,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永定河堤坝越筑越高、越筑越复杂、越筑越坚固。正是这些堤防,使永定河下游地区少受永定河频频泛滥之苦, 两岸的农业也逐渐繁荣。清代前中期的水利工程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依然存在弊端,导致在治河的数十年后河道屡迁、下口淤塞,对下游地区造成了重大影响,并加重了晚清治理永定河的困难。

(二)晚清永定河下游治理措施

晚清在治河思路及措施上基本沿袭清前中期,但国家形势却不可与清前中期相比。鸦片战争后,清政府国库存款日形短绌,咸同年间更是面临内忧外患。民间各种反清势力,尤其是太平天国运动对东南各省的侵扰,使政府财政受到严重影响。根据史志宏、徐毅对晚清财政状况的研究,从咸丰二年到四年(1852—1854年)清政府银库收支比例失衡,总亏损高达554万两。④同时,由于西方列强的侵略逐步升级,战事频发。连年的军事支出,加剧了国库的空虚,出现了“近复军兴三载,糜饷已至两千九百六十三万余两”⑤的状况。国家经济的衰落、政治环境的动荡,旧有制度弊病丛生,使这一阶段的主要治河工程包括堤防、闸坝和河道工程等均体现了时代的特殊性。

1.堤防工程

晚清时期永定河下游两岸堤防的建设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咸丰四年到同治五年(1854—1866年)为第一阶段,同治六年到同治十二年(1867—1873年)为第二阶段,同治十三年到清王朝覆灭(1874—1911年)为第三阶段。

第一阶段主要是应灾而补、逢汛抢护。咸丰时期严重的经济与社会问题,使内忧外患的清廷无力再大兴土木,但永定河对京畿地区的水患威胁依然存在。咸丰三年(1853年)下游连续涨水,“拍岸盈堤,势甚汹涌,各汛无工不险,无埽不蛰”,①无法“安定”的永定河,使本就焦头烂额的清政府只能在洪水到来时做临时性的补救工程。咸丰四年(1854年)四月,王仲兰“督饬文武员弁……镶做前面夹土坝”,②并于大堤的背水面再修筑一条小堤,用来防渗御险。仅过一月,永定河中洪再次涨水,至坝前已经涨至一丈二三尺左右,两岸河兵又“随蛰随镶”,③并抢筑挑水坝。咸丰年间清政府进行的堤防工程的收效甚微,从咸丰三年到咸丰十一年(1853—1861年),永定河仍连岁漫溢。

第二个阶段主要为择要修筑、分段筹办。同治六年(1867年)到同治十二年(1873年),永定河连年泛滥,下游州县受灾严重,对此清政府改变了此阶段的治河策略,不过受晚清经济情况的影响,只能采取择要处修筑、分工段筹办的措施。如同治六年(1867年)七月大雨倾盆,永定河连涨四次,河水涨至二丈余尺,实为近年来所未有。面对如此汹涌的洪水,清政府在选择永定河两岸河堤的修筑方案时,不得不考虑提升其坚实性,于北三工沿河的越埝处再加修堤埝,“南面进占二十余丈,北面接筑土埝进占十余丈”,④又在堤边加筑厢埽,并钉上签柱,使堤埝更加坚固,以抵御洪流冲刷堤岸。同治九年到同治十二年(1870—1873年),清廷又对永定河下游部分工段进行了修补。所施工程包括软厢边埽、帮筑后戗、加高堤顶、盘筑裹头、补筑旱口、修补残缺等,堤工种类的增加及固堤措施的强化,使原来屡修屡蛰的堤防状况有所改善。⑤但两岸的堤坝仍难抵御来袭的洪水,同治十一年及十二年(1871—1872年),“南上、南二、南三、南四、南五、南七、北中、北二下、北三各工段,或水上埽面,或坍坎近堤,均甚吃紧”。⑥

第三阶段是堤防建设的复兴。李鸿章极为重视河务,曾言:“臣所虑者,不在外侮而尤在内患也。……顾防海以御外侮,治河以靖内患,均为国家当今急务。”⑦又因李鸿章就任直隶总督后,恰逢永定河连年泛滥,河患成了他上任后亟待解决的问题。李鸿章认为,永定河下游两岸堤工的不振,是因咸丰四年(1854年)之后经费缩减所引起的,所以下游两岸堤防经常出现“应办各工,率多停缓”的情况。⑧若想将应办各工一一整理,以防新险出现,必须恢复旧额,“使工用稍资周转”,①才能挽救下游堤防。后经户部议准,同治皇帝批复,“准自同治十二年起,将岁抢修等等银照从前九万四千七百两原额拨款”,②并加拨两万三千两用来办理下游河防。由于治理经费的充足,除岁抢修银之外的大工和另案的临时性河工支出也CdD/DISe9mhQYy+9iEOJ658Zq2DZKv/bkoplAylxVU0=得到恢复。

于是,这一时期的防洪行动、堤坝工程和制度管理一度出现复兴的局面。就防洪行动而言,由于物料充足,抢护工作相对迅速。如光绪三年(1877年)秋,汛期内河水涨至丈余,南四、南七、北上、北下、北四、北五、北六、北七各工段或堤岸生漏,或掃段蛰陷。鉴于此,驻守在永定河下游的道员兵夫迅速赶办,分别向水中投入埽料,然后用签桩压实,并将柳树或在麻袋、蒲包中装土沉于急流之中,用来减缓水流;同时将堤岸冲垮蛰陷以及缺漏处,重新填补坚实。③防洪效率的提高,使下游堤坝被及时填补,一定程度上防止了洪水向周围村落的蔓延。

就堤坝工程建设而言,阻止洪水漫溢的方法,除了抢护工程之外,还有对堤坝的善后工程。光绪年间,政府对下游堤防投入的增加及重视程度的提升,EEbWZi6igT/LqfawPd76lpeC6NLgtMDFg/qi1lYahBA=使永定河下游的堤坝被修建得更加坚固。例如光绪十九年(1893年),清政府对南上、北上、北中、北下部分工段用软厢的方法加固堤岸,并实施了补筑新堤、帮宽后戗、加挑圈埝、增培坝顶、修补残缺堤埽等工程,共用银461478两。④又如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王文韶引入了道光时期栗毓美修筑黄河堤防的办法,在北六工“加抛砖坝”,⑤用砖料代替从前的土石料来加固堤防。

就制度管理方面而言,清政府在光绪年间逐步恢复了在永定河下游两岸备防的定制,并与抢修和善后工程相结合,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堤防治理体系。其一,清政府恢复了秫秸的定额,规定每年添购预备防洪秸料二百四十万束,共拨银两万五千二百两。⑥其二,土料也是传统堤防工程中不可或缺的材料,对此永定河道李朝仪于光绪三年(1877年)上奏,请于额定银之外再多拨四千两,用于“购觅成土,堆储要工,以资抵御”,经李鸿章批准,于每年厘金项下拨给。⑦

光绪年间财政的好转,⑧使清政府对永定河下游两岸堤防工程建设的投入增加,同时李鸿章等官员对治理永定河的重视,也使其堤防建设出现了治理高峰。据李文海等人的统计,咸同年间永定河平均1.5年泛滥一次,而到了光绪年间平均3.3年泛滥一次。⑨可见,光绪年间清政府对永定河下游堤防的加固,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水患发生的频率。但甲午战争后,列强加紧了侵略中国的步伐,巨额的赔款使清廷财政捉襟见肘,无力再承担永定河每年高昂的治理费用,仅能维持“常年经费,以工就款,设法弥缝”,①若遇较大工程,则巨款难筹,导致洪水连年漫流。而且,与清代前中期积极主动的堤防措施相比,晚清政府多是在永定河水灾对其下游州县造成严重的破坏之后才采取防御措施,这是一种被动的应对。尽管这一时期水患发生的频率有所降低,治理情况略微好转,但无法阻止晚清时期永定河下游治理工程衰败的趋势,只是下降过程中的一个小波动。

2.闸坝工程

闸坝作为调节水位及控制河水流量的水利建筑物,能够在遭遇洪峰时起到分水、控水、拦水的作用,对保护水工建筑及减小洪灾带来的危害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清朝经过将近百年的经营,至康雍乾时期国力日渐强盛,可投入大量的人力及物力治理永定河水患。据《再续行水金鉴》统计,乾隆年间于永定河下游共新修了20座闸坝,②而乾隆之后,清政府的收入逐渐减少,维护闸坝的代价又很高,许多闸坝因此荒废,如北村旧草坝、曹家务旧草坝、清凉寺旧土坝等“或数年而已废,或十数年而又迁”。③

因清政府在康乾时期对金门闸和求贤坝两处工程投入较多,所以到咸同年间,永定河下游两岸仅有此两座闸坝保存较完整。为平水患,此时清政府决定重新启用这两座闸坝。④

晚清时期金门闸经历了两次修建:一次是在同治六年(1867年),永定河连年漫口,对京畿地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下游百姓朝不保夕。晚清政府为了抵御洪流侵害,决定重启旧金门闸,但此时该闸所处的河道淤高严重,河床几乎与龙骨相平,无法再重新开启。直到同治十一年(1872年),李鸿章请求重修金门闸。此次工程将“旧龙骨中段二十丈升高四尺,两旁十八丈各升高五尺,所有旧龙骨之高八尺七寸者全行拆卸,新龙骨放长进深六尺”,⑤并在闸坝外部加厢埽段,使整体更加坚固。随后又于龙骨上添筑一道拦水埝,南北坝台再各加一座挑水坝,从而达到分泄洪水,削减洪峰的作用。另一次是宣统元年(1909年),此次修建也是清政府对金门闸的最后一次整修。根据《重修金门闸记》碑⑥记载,此次施工主要 “辟闸洞十五于其上,洞皆高八尺,宽丈四尺,是亦足以畅其流矣。又于闸洞之上,平板为桥,复之以土,大汛时可以利往来,行者不致于病涉,则尤便民之道也”。⑦经过兴修,金门闸由乾隆年间改造的减水坝再次恢复为闸,“闸废而坝者百七十年,今而后复还其闸之旧矣”,⑧且进行的改造与现代涵闸的原理和构造不谋而合,成为金门闸由传统技艺向近代科技转型的一次重要实践。

求贤坝即求贤灰坝。乾隆三年(1738年),总河顾琮请建此坝于北岸三工处。在同治时期,求贤坝已“废圯五十余年,减河皆淤淀成阜”,①导致永定河宣泄不畅,漫溢成口,失去了减水功能。同治十二年(1873年),李鸿章谕令石景山同知及永定河北岸同知,于当年重修灰坝,次年四月求贤坝竣工。光绪二年(1876年),又加高龙骨二尺五寸,迎水出水簸箕各加高一尺五寸。六年(1880年),再次加高龙骨二尺五寸,递减至迎水出水簸箕高五寸,两金墙连迎水雁翅各加高三尺。②

除了金门闸和求贤坝之外,晚清政府在永定河下游两岸的闸坝建设上也取得了一定成果,如南上汛灰坝的修理包括改筑坝顶、加筑坝台、添加护桩等工程均可作为代表,此外还有用于保护堤坡免受冲刷破坏的挑水坝和拦河防洪的拦水坝等。这些闸坝的修筑,与堤防工程和河道工程连为一体,共同保护着永定河下游两岸村落的安全。

3.河道工程

河流治理可以分为堵和疏两项。若将堤防工程当作“堵”的代表,则河道工程则可以看作是“疏”的演化。不过河道工程要消耗大量银两,其成本远高于堤防工程。如同治八年(1869年),从南四工十七号挑挖一段引水河道到下口窦店窑村止,共长一万一百四十八丈(约等于今天的33公里),共计消耗白银七万九千八百七十七两六分,③而南四工的堤防工程用银一万六千六百二两二钱,④河道工程的惊人开销由此可见一斑。因此,晚清时期河道的治理困难重重,治理效果也受影响。

晚清的河道工程主要有以下三项:一是挑挖引河。当汛期来袭,主河道无法承载时,就需另挖新河道用以分泄洪水,减小堤岸防洪压力。如同治三年(1864年),永定河河势渐次北趋,导致凤河淤垫,洪流倒灌,使东安县三十余村受灾严重,必须另择河道重新挑挖。于是,刘长佑在“北六工以下之柳坨地面挑挖引河,引溜归入旧有大河形之处。计自柳坨至张坨二十余里,再由张坨至胡家房止有二十余里。展宽挑挖……达津入海”。⑤经过此次开浚,永定河复归故道。不过受技术限制,挑挖引河工程面临着诸多问题,例如挖掘的引河深度和宽度不够,导致洪水来袭时引河河道无法将其约束,从而出现宣泄不及的情况。

二是疏浚河道。《中国水利科学技术史概论》载:“中国所有的天然河流和人工渠道都有淤塞问题,尤其是北方多沙河流和与之相连的人工渠道,淤积问题更为突出。”⑥永定河因含沙量巨大,被称作“小黄河”,所以为了保持河道畅通,时常对下游河道进行疏浚十分必要。咸丰年间因采取“只修堤防,而不深加疏浚”⑦的措施,导致下游河身愈高,形成建瓴之势。到同治八年(1869年),部分河段河身几乎与堤相平。如《永定河续志》载:永定河 “淤塞太久,河中壅成沙洲,高平坚实,树木蕃生”,①使汛期到来时河水无处宣泄,以致两岸河堤处处溃决。曾国藩、李鸿章于是提议增加银两,恢复疏浚旧制。同治十一年(1872年),清政府组织河员对永定河下游中泓进行疏浚,“上自卢沟桥,下至凤河,计挑二百余里”。②但该时期清政府的财政状况不佳,导致下游疏浚工程难以为继,数年之后永定河河道又复淤垫。

三是改移下口。永定河下口一带的淤积至光绪年间已十分严重,出现了上壅下溃的情况,导致该处屡遭漫决。凤河及北运河也因此受到影响,“兼之冲刷凤河,往往阑入北运”。③光绪十七年(1891年),李鸿章派胡燏棻及吴廷斌共同勘察永定河下口形式,并主持改口工程。该工程在河身偏南的郑家楼处挑挖引河十四里有余,将下口改至南下八汛二十二号,使永定河可经杨家河汇入大清河,然后由天津三岔河入海河。此次改河考虑到南八工下汛 “二十二号以下距清河尚十余里,地势辽阔,均属大洼荒港”,④可以作为散水匀沙之地,大清河也不至淤垫。然而该举措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且破坏了原有水系分布,导致大清河亦受到永定河泥沙的影响。

总体而言,由于永定河含沙量巨大,且下游地势较缓,容易使泥沙在河道中停留,所以需对下游河道进行经常性治理,才能保证行水畅通。但河道工程的实施,不论是挑挖新河还是疏浚河道,都对永定河河流水系、沿河植被的生存环境及地貌的改变产生影响。

二、晚清治河工程的环境影响

晚清时期永定河下游的堤防、闸坝、河道工程的修建呈现出逐渐衰败的情形,虽然光绪年间出现了短暂的兴盛,但此时期治河形式的变化加快了当时下游地区环境恶化的速度。其对下游河流、湖泊及社会环境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主要体现在造成永定河河道淤积,周边水系环境恶化,以及下游两岸土壤土质沙化和盐碱化三个方面。

(一)河道淤积问题的加剧

清代的治河工程加重了永定河河道淤积问题,甚至使其走向了恶性循环。在康雍乾时期,永定河下游两岸因筑堤,出现了“夹束泥沙,拥止入水”⑤的现象。晚清时期进行的河道和堤防工程,显著地加快了河道淤积速度,使永定河在这一时期完全成为了一条悬河。当时工程大多采用对永定河两岸堤防采取先加高或培宽,后加筑坝或小堤的办法,以达到护岸和御洪的目的。如“南八下汛十三号以上堤段卑薄,仍严饬改河道赶紧盘做裹头,加高培厚,无使续塌,并筑挑水大坝,以资搪护”。⑥但诸如此类工程的实施,使河道不断被侵占,以致河槽越治越窄,泥沙越聚越多,出现“容水无几,每逢水长三五尺,即漫淹至堤”①的情况。泥沙的大量积垫造成了河道的拥堵,河床随之被抬高,而平原地区地上河的河床加积和抬高有一定限度,超过这个限度河流必然要改道。同治三年(1864年)永定河河身日高,已成建瓴之势,使河流无法由中洪行水,河势因此发生了迁移,日渐北徙。

在河道因堤防工程加速淤积的同时,晚清政府时断时续的疏浚工程,并没有起到改善河道的作用,反而加重了淤积的情况。停留在河床中的泥沙随着水流不断向永定河尾闾汇聚,造成下口壅塞,河水因此无法顺流而下,以致“胸腹节节受病”,②河道地势越来越高。此外,治河官员挑挖减河的目的是宣泄汛期时来袭的洪水,但主河河身高于减河时,会导致减河反客为主“夺正河之全溜”,出现“正河干枯,积沙日高”的情况,加速永定河的淤积。③最终形成地上河,且不断向下延伸并加高,进而影响永定河下游出水口。随着河床的延伸,清政府又不得不采取加筑和延伸堤防的措施,减轻洪水对下游州县的影响。根据《清代海河滦河洪涝档案》统计,原本七八年才会泛滥一次的永定河,至晚清因河流环境的恶化,成为了平均2到3年就会泛滥的灾河。

(二)周边水文环境的破坏

晚清官员对永定河下游河道的治理,虽然起了减水泄洪的作用,但破坏了原本的河流系统,也给周围河湖水系带来了严重的环境问题。咸丰年间,永定河“河势渐形北徙,不数年,凤河淤垫,下口高仰”,④为避免泥沙对凤河和北运河的影响,清廷对永定河进行了第十四次改道。此次工程将河道改经叉光、二光之间,但“叉光、二光之间河槽过狭,易生他变”并非容水之区,⑤导致北道尾闾的母猪泊等处被淤塞过半,淀泊萎缩退化情况趋于严重,而为了固定挑挖后的新河,又屡增堤堰SPiS0DpIoFt+555XYiVqJg==,最终积重难返。凤河的淤塞问题没有因改道而得到有效解决,反而使河流环境进一步恶化。光绪十六年(1890年)永定河水势直灌凤河,导致“凤河河身十里淤成平陆”,⑥一方面河流地貌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其水质也遭到破坏,含沙量增加。

清政府于同治十一年(1872年)重新疏通了堵塞许久的金门闸减河,减河上自金门闸,下至佟村,全长四千一百七十丈。新减河与金门闸共同发挥着分泄永定河河水的作用,但河中所含泥沙也经由减河流入牤牛河,再“直抵大清河雄属之百草洼”,⑦百草洼从前为蓄水之区,到光绪年间逐渐被填为平陆,直至消失。又光绪十七年(1891年)胡燏棻和吴廷斌将永定河下口改至郑家楼后,河水可经该口直接汇入大清河,使它代替凤河成为永定河泥沙新的承载者。如《大清河图说》中记载,“盖永定河以堤束溜携沙而行,下流汇入大清河”,⑧导致“大清河水患日见严重”。⑨随后再由大清河入东淀,所含泥沙也同河水而来,加快了东淀湮废的速度。可见,晚清政府为消弭永定河水患,将隐患转移至附近水系,尽管起到了临时御水的效果,却加重了大清河与东淀的容水负担,使两处河湖环境遭到破坏。

(三)土壤环境的沙化及盐碱化

一些治河举措对水文环境的改变,致使土壤质地受到影响,产生了土地的沙化及盐碱化现象。这里主要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土壤肥力产生变化。如前所述晚清堤防工程的修建,增加了永定河河患发生的频率,使距离河堤较近的土地迭遭河水冲刷,沙化情况愈发严重,而距离河堤稍远的地区,却因淤泥在水消后沉积到附近田地,起到了肥沃土壤的效果。清末固安县土质的变化,佐证了这一点,“境内土壤迭受河水冲冲决,故沿河两岸平沙无垠绝少膏壤……咸丰三年永定河南三溃决水势浩荡空前,距口门较远地方浊流所过,粘土饶淤,自此县南一带,土质为之一变……宣统三年南三决口沿河及城关附近被淤,良因粘土白沙比重不同,故经流较远之处与距河近者有别,故每经决口虽同感洪涛之祸,而膏瘠悬殊”。①这种变化一方面使沿河村庄获得了好处,村民抢占沿河淤地,用以农业耕种,另一方面也使永定河下游州县境内出现土质分布不均的情况。引起部分百姓的不满,为获得较好的土地,开始侵占河道淤地进行耕作,河流的空间因此遭到挤压,泥土含有的肥力也在不断被消耗,形成恶性循环。

二是治河举措也对永定河及其周边环境的植被造成影响,加剧土壤沙化。同治十一年(1872年),清政府于稻田村进行的建坝及减河挑挖工程,使永定河由减河涌入该村,导致大半田地“被淤,竟成废壤”, ②浊流影响到该地区的灌溉,曾经上下十余里的膏壤因此不复存在,也间接造成此处植被的减少。同时,修筑永定河下游水利工程需要较多的木材和秫秸,使植被被大量采伐,部分庄稼被提前收割,这些都造成了沿岸植被的减少,加剧了永定河下游两岸土壤沙化的情况。如晚清永定河下游两岸的抢护工程多以柳树作为御洪的材料,通常在河流中沉入柳树或将成排的柳树横卧于堤根处,减缓永定河两岸河水的流速。清末永定河频繁的泛滥,无疑增大了柳树的需求量。又如秸料在埽工中的大量使用。光绪年间,清廷逐步恢复了储备秸料的定制,秸料的数量也由咸同年间的每年一百二十万束增长到每年二百四十万束。由于光绪时期永定河泛滥的频率依然很高,且永定河下游工段绵长,埽厢林立,所以抢修秸料常出现不敷大汛使用的状况。加之秸料本身具有易腐烂、不耐久的特性,这样一来,为了满足晚清河工用料上的需要,清政府每年就需采购大量秫秸,通常“岁修抢修秸料,定例俱在沿堤十里采买”,③如固安县每年需“供秫秸至数十万”。④然而依然无法满足晚清时期每年河工的用量,“仍须远处购运”,⑤以作补充。这样的大量收购行为导致植被和农作物被大量采伐,使沿河两岸的水土保持能力遭到削弱,加快了下游两岸部分地区的沙化速度。

永定河两岸土地的沙化及盐碱化,一方面影响永定河下游两岸筑堤材料的选择。其下游两岸全系浮沙,且颗粒太细,石堤无法在下游沙地建造地基,因此只能选择土料筑造堤防。另一方面造成下游两岸农作物的生存条件逐渐恶化。例如光绪九年(1883年),李鸿章在筹办来年备防秸料时,提到“沿河地亩水冲沙压,产量甚少”,①尤其是两岸高粱产量的减少。此种对环境的破坏,又反作用于晚清永定河治理当中,造成光绪末年永定河下游沿岸料物不足,出现“价昂料短,不堪应用”②的现象,只能多加运脚从远处购买,增加了晚清永定河治理负担。

总之,晚清政府继承了前中期的治理内容,对永定河下游的治理依然集中在堤防、河道和闸坝三个方面。例如晚清时期对闸坝的修复,重新起到了削弱洪峰,分泄洪水的作用。不过清代前中期财力尚充足,能支撑每年的日常维护,且遇到较大水灾时能做到及时抢护。而到了咸同年间,清政府无力再支撑高昂的治河费用,且“疏导之费亦十倍于筑堤”,③为了节省经费,只能改变原有的治理方式。这种改变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晚清时期被动的堤防策略、渠道化的修建思路,使治理官员在面对永定河泛滥时,只能不断加高堤防,两岸河堤越修越高。高耸的堤防一方面挤压了河流的容水空间,削弱了河道的容水能力;另一方面使永定河下游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不断加固的堤防使泥沙无法向其他地方qY3T3aO/tAIqAi8qZMdJKUMhMkonrr48R22Tgs/aI0s=延伸,且下游海拔又普遍较低,除汛期之外,其余季节水量较小,水流相对较缓,无法带走河道中的泥沙,只能不断堆积于河床之上,逐渐变成天然的蓄沙池。

此外,晚清政府无暇顾及治理永定河,使这一时期的日常维护较为松懈。时有时无的疏浚工程作用甚微,无法解决永定河下游河身淤垫过高的情况。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清政府采取了挑挖引河的方式,将河中的泥沙转移到附近的大清河及凤河之中。该做法虽然使永定河行水情况出现了短暂的好转,却给大清河、凤河、北运河及周围湖淀造成了消极影响,使这些河流均受永定河中的泥沙困扰。而且,这样的治理措施并没完全解决永定河的淤积问题,河中依然沉积着较多泥沙。随着汛期来临,泥沙就随洪水堆积到永定河下口地区,不仅堵塞了该地区的河道,而且增加了水患发生的频率。迫使清政府采取改移下口的措施,将永定河下游的出口移至淤塞较轻的地区。如此治标不治本的方式,使得下口的河流及湖淀不断接收永定河中大量的泥沙,等到此处淤满,便改移至新的地方,如此往复形成恶性循环,河流环境在治河活动的干扰中日益恶化。

三、晚清永定河治理困境及反思

晚清时期,政府对永定河下游的治理,虽然起到了防灾救灾的效果,但却对区域内水文和土壤环境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其原因与晚清日益衰落的财政状况密切相关,同时人为性的因素也不能忽视,因为政府对水患治理是否重视,官员采取的治理举措是否得力,会直接关系到治理工程的质量,灾荒程度的增减。治理措施缺乏全局规划、工程质量良莠不齐,势必会加重灾荒和区域环境的承载力,造成不可逆的环境破坏。然而像此类问题,并非偶然间出现的,根本在于清代中后期国家的经济状况及河防腐败问题。

(一)晚清永定河治理困境

1.咸同年间治河投入下降

由于道光和咸丰初年的财政危机,清政府遂从咸丰四年(1854年)开始缩减永定河的财政投入。据《(光绪)畿辅通志》中记载:“昔年北河领项约十万两之数,各汛工程,尚不致草率。即有异常盛涨,抢险工料足敷,亦不至频年溃决。至咸丰四五年间,因“库款支绌,河工领项减半,而又以半银半钞给发,约计只银二万余两”。①财政拨款减半发放,且藩库又以半银半钞的方式进行支给,使咸同年间永定河岁修抢修的款项大约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咸丰七年(1857年),户部在每年秸料银的款项中又缩减了一千零五十两的预算,让本就不敷使用的秸料费用更加拮据。虽然经同治三年(1864年)和八年(1869年)刘长佑和曾国藩的奏请,每年修防银增加到了六万余两,但与道光二十年(1840年)所规定的每年九万四千七百两的定制相比,依然相差三万余两。由于晚清政府大幅缩减了永定河治理工程的财政预算,导致其下游治理格局发生变化,治理规模大不如前,总体呈现出衰落的趋势。此外,晚清时期财政的紧缩,使政府对永定河下游水利工程的重视程度也受到影响。

2.政府重视程度的变化

清初,随着国力恢复和社会发展,清政府在逐渐稳固统治地位后开始关注明末以来由于战乱等问题而严重失修的各类水利工程。紧邻京畿的永定河,如前所述,既是京畿及周边地区生活、农业用水之源,其河患亦对皇城造成威胁,因此清代统治者尤其重视它的治理工作,在其下游两岸兴建了许多大型水利工程。如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皇帝令工部官员于永定河下游两岸“筑土堤一千八百丈,挑水坝七座,连护堤埽用过埽六百三十个”。②又如乾隆皇帝在面对永定河下游如何治理的问题上,提倡采取堵疏兼施的办法,认为永定河下游堤坝的修建,固然有防止泛溢的作用,但如果河道梗塞严重,则河身必致淤垫,影响下游行洪,因此疏浚工程必不可少。不过,维持水利系统需要大量的劳力、物力和财力,代价极为高昂。如康熙十六年(1677年),靳辅于白洋河及清河修筑新堤,用土299万立方尺,银35.9万。③河堤初步的修建已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后续的加固与维护工作更是需要政府持续投入。故政府对治河工程在态度上的重视与经费上的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

时至晚清,咸同年间动荡的社会环境,使统治者自顾不暇,这一时期永定河下游的治理活动出现了松懈的迹象。与清代前中期相比,晚清时期所采取的措施显得十分单一与被动,大多是在永定河泛滥时,对下游两岸堤防进行简单的修缮和镶补,疏浚工程几乎荒废。据《永定河续志》载:从咸丰元年开始(1851年)到同治十二年为止(1873年)的22年里,有关永定河下游河道疏浚及挑挖的记录仅有三次。另外直隶总督桂良在奏折中提到,咸丰六年(1856年)南七工①堤埝漫溢,虽由水势猛骤所造成,但守河官吏和河兵“既不知预防,临时又不能抢护”,②使永定河于下游地区肆意泛滥。可见,咸同时期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对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的重视程度都明显不足,不仅开展的工程十分仓促,而且政府的治河态度起伏不定,造成了这一时期水患越治越乱的局面。

3.晚清河工流弊丛生

晚清时期,永定河河工面临的问题主要分为两方面。其一是永定河下游两岸百姓占耕河道淤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颁布了“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使清代人口数量迎来了爆发式的增长。康熙三十九年到道光三十年(1700—1850年),人口总数从1.5亿增长到4.3亿,③150年的时间里人口数量膨胀了将近三倍。迅速增长的人口导致耕地严重不足,清政府为了缓和日益突出的人地矛盾,一定程度上允许农民适当的占耕河滩淤地。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方观承奏:“今将淤地各于所居村庄就近拨给,每户拨地六亩五分;宛、涿、固、霸州县户多地少,每户拨地五亩……俱照原定租数,一例征收报解……此后凡有淤出之地,悉照此办理,不特有益公役,并可永杜争端。至两岸越堤内,亦有淤涸可种之地,除实在本系旗民地亩未经拨补者,仍听本人领种外,余俱令厅汛等督率河兵栽种苇柳”。④清政府对这种占耕行为的默许,使一部分河道被附近村民侵占,永定河下游河面愈窄。到咸同时期,此类问题更加突出,甚至出现占耕河滩淤地的村民妨碍治理的情况。如同治三年(1864年)永定河河道徐继鎕拟于永定河下游北七工安吉屯处试行挑挖引流工程,却遭到村民马兆凤等人的阻挠,请求另从他处挑挖。徐继鎕奏:“马兆凤等赴工求援及杨冠瀛等赴京呈请改挖天河身(今天堂河)之举,皆因图占下口河身淤地,竟忘为应让河流之区”。⑤后经徐继鎕及天津道李同文等官员详细查勘后,决定放弃在吉安屯挑挖引河的方案,改由武清县所属的义光、二光、鱼坝口等处挑挖引河,使永定河由该处达津归海。⑥

其二,永定河下游的分段管理制度逐渐崩坏。雍正四年(1726年),正式确立了由永定河下游沿河各州县的州判、县丞、主簿等官员兼管河务的制度。永定河下游两岸堤防绵延四百余里,由宛平、涿州、良乡、固安、永清、东安、霸州、武清等州县分段管辖,同时各段负责征收各县河淤地亩、柳园隙地、RKj95Soy0ggxP9lsQRP2mQipzh7QIEVa1RGJnjMPs3g=苇场淤地等处地租及调遣防汛抢险民夫。这一制度的优势在于下游各工段的权责因此更加分明,起到了提高防汛效率的作用,但随着管理的逐渐松懈,该措施的弊端也逐渐暴露,下游各州县渐生畛域之见。至咸同时期情况愈加严重,各州县地方官“日久玩生,应解地租既多积欠,遇有要工,复不认真督劝。以致人夫短少,物料奇贵”。甚至出现“大汛抢险及堵筑漫口大工、购料觅夫,正当吃紧之际,近堤居民居奇勒掯,所要重价”①的现象时,地方官却因无协防之责且也无任何处分,常常置若罔闻、互相推诿。

如前所述,由于晚清时期政治和经济的原因,使这一时期政府对永定河下游水患治理工程受到影响。随着咸丰四年(1854年),清廷对永定河投入的减少,治理官员失去了充足的经济保障。为适应这种情况带来的变化,清政府开始重新探索适应当下状况的治理方式。因这一时期的治理既要节省经费,又要解决永定河泛滥的问题,所以政府只能不断缩小永定河的治理规模,治理方式也从系统建设转向为局部修防。同时,晚清政府对永定河下游治理工程的重视程度亦发生转变,积极主动的治理方式被消极被动的防御措施取代。此外,清代前中期所订立的部分制度到清晚期,渐渐暴露弊端,如河流滩地被占耕、官员玩忽职守等问题严重影响了永定河下游的治理效果。因此,晚清时期呈现出了与清代前中期不同的治理模式,而咸丰四年(1854年)治河经费的大幅缩减,成为了晚清时期永定河治理工程衰落的导火索。

(二)造成困境的反思及治理教训

1.造成困境的成因

晚清时期永定河的治理面临着诸多困境,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大致可分为三个方面:一是嘉道年间,清政府财政状况的恶化。二是河防腐败问题的出现。三是河防职官设置的局限性。

首先,嘉道年间清政府财政状况逐渐恶化。清代中后期,尤其是嘉庆、道光年间,频繁的农民起义及外国势力的入侵,极大消耗了清朝的元气。根据史志宏、徐毅的研究,军费是清朝国家岁出中开支最大的一项。②乾隆年间经历了大小金川、准噶尔、藏王及回部的叛乱,此时清政府凭借雄厚的财力,尚能应付战争的支出,但巨额的财政消耗为嘉道年间经济的衰弱埋下了伏笔。嘉庆帝继位后,王朝各方面的危机逐渐浮出,内乱频仍,爆发了川、湖、陕教匪之乱、红苗之乱及洋匪之乱等战争。据《清史稿·食货志》载,仅上述三次较大战乱,就消耗了近2亿1千3百90万两白银。③以嘉庆十七年(1812年)为例,清廷岁收不过4013万两,可见军需消耗之大。道光年间,国势日渐衰微,收入减少的同时,军费支出却有增无减,两次回疆叛乱,消耗1830余万两,第一次鸦片战争除赔款的2100万外,军费支出同样高达一千数百万两。④军需作为一项临时性支出,却成为了嘉道年间清政府沉重的负担。嘉庆之后政府财政的窘迫,其原因有多方面,例如河工、赈务、赔款等方面的支出及田赋税收的减少,但战争造成的巨大消耗,给中央财政带来的直接、间接影响是不容忽视的。以致到咸丰年间,国库几乎空虚,而太平天国的兴起,吸引了统治者大部分注意力。此时,永定河治理工程既无法为政府带来财政收益,又不能用以抵御外国的侵略,因此,对于永定河下游的河工,晚清政府只能采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措施,治河投入也相应缩减。

其次,河防腐败问题日趋严重。嘉庆、道光年间,社会的动荡,削弱了中央对官员的监督,腐败问题滋生。永定河河防工程中,物料的采办和工程的营造,往往易发生贪腐事件。部分官员借公帑以肥私囊,将应办物料克扣偷减,导致料垛外强中干,徒有其表。同时,永定河下游沿河的各河厅及汛员,也并未认真巡逻,仅在大汛时才驻工防守,其余时间皆远离汛地,相率偷闲,甚至“积土采草虚应故事”,①栽种的护岸柳株被偷窃都无人察觉,使清代前中期定下的防范制度成为一纸空文。嘉道之后,这种中饱私囊的情况更加严重,且随着河漕保举人数的增长,一些钻营取巧者,也趁机混入了河务队伍。这些官员即不知“做埽抢险如何布置”,又不知“临事之进占挂缆如何经营”,只知多方勒扣。②在如此腐败的环境里,永定河治理工程成为了他们敛财的工具,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工程质量可想而知。

再次,河防职官设置的局限性。在河政职官的设置来看,清政府力求使治理责任明晰。永定河的职官设置,由上到下分别是直隶总督、永定河道、南北岸同治和通判、各县县丞或主簿,统治者欲通过此设置,做到各工段,各司其职。康雍乾时期,尚能发挥一定作用,而在晚清官员腐败,监管机构失效的情况下,这种制度并不能使各段官员的责、权完全明晰。治河官员管辖地域限定后,在面对水患时,只会着眼于各自辖区,力求自己管辖范围内不会出现严重的漫溢,导致各工段之间不能相互沟通,协调解决水患问题,对永定河的治理造成了一定的限制。

2.晚清永定河治理的教训

晚清的堤防工程、闸坝工程及河道工程,是在特殊的时代下,朝野君臣反复商讨后,采取的措施,在当时除此举措外,或许并无良策。这些工程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民国时期,乃至当今的河流治理都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如今永定河治理时面临的一些基础性难题,如泥沙治理依然困难重重,淤积较高之处甚至形成沙丘和风沙带,且支流过多,分水情况严重,非汛期时断流现象时有发生等,都与晚清以来治河举措造成的环境影响息息相关。

晚清时期不管是统治者还是地方官员,对于永定河的治理都缺乏长远打算。不管是筑堤束水,还是时有时无的疏浚工程,都是临时性的举措,只考虑到了一时,而忽视了长远的利益。例如,一味的筑堤束水,给永定河下口的三角淀及海河带来了严重的泥沙问题。并且,治水是一项需要多地联动的工程,基层官员为了考核,只关注于自己的辖区,对不属于自己的管理范围,则漠不关心,导致晚清永定河的治理无法形成系统的工程,使得洪水今年漫溢于此,明年漫溢于彼的情况时有发生。此外,不管是中央官员还是地方官员,都轻视了环境的变化。永定河最大的问题在于上游的水土流失,但晚清时期只关注下游地区,治标不治本,耗费了大量nrSSxyTeJDf7VRaJ71wR3EOS4b8EL3aF1bWHZS+vM4A=钱财,收效却不明显。从1854年到1912的58年间,永定河下游的水文及土壤环境越来越恶劣。

晚清时期永定河治理的教训和负面影响,为今人治理永定河提供了许多启示。若想彻底治理永定河的问题,恢复永定河的生态,就应该标本兼治,综合治理,才能减轻永定河的水患问题。

结 语

晚清政府对永定河下游进行的治理工程,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河患带来的危害。然而与此同时,更为隐蔽而深远的影响却发生在河流本身、周围水域及两岸地区水文环境的改变上。结果是,清政府虽在治理上劳心劳力,水患却并未改善,反而泛滥更加频繁,同时下游其它河道也受到影响,水文环境几经变迁。究其原因,有以下几点值得后人警醒。

首先,晚清时期对永定河的治理相当被动。受种种条件所限,只能在河流泛滥时进行临时性处理,工程也只集中于部分工段上,治理方法亦难返积重之势。尽管时人对永定河与周围水系的互生关系有一定认识,但内忧外患之下无暇顾及,只能挖肉补疮,其治理反而严重影响了下游河湖的水文地貌。于是永定河下游淤积情况愈发严重,河床不断抬高,陷入治理-恶化的死循环。

其次,清末治理永定河的官员大多都是凭经验治水,缺乏长远规划,难以形成较为系统的治理思路,受时代局限,也没有追溯下游淤积根源的问题意识。官员之间相互推诿,其治理往往只能考虑局部利益,一些措施如大量增加河工用料,导致沿河两岸大量植被遭到采伐,削弱了该地区水土保持的能力,进一步加剧了河流环境的恶化。

总之,晚清时期清政府对永定河的治理,出于对皇城及顺直地区部分州县的安全考虑,将治理重点放在了其下游沿河两岸。这种方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减灾、防灾的效果,但是未能将治理工程放在永定河下游流域及周围区域的整体环境的范畴内进行宏观统筹,也未能实现根治水患的目的,反而加重了附近河流及湖淀的环境压力。当今,永定河的治理遵循“节水优先、空间均衡、系统治理、两手发力”的思路,从过去单纯在下游采取固堤防洪的措施逐步向整体性环境治理、生态修复的方式转变,如在上游修建涵养型水库、在下游建设蓄水湖、人工湿地以及在沿河岸地区构建生态防护林等,并努力在永定河流域打造生态屏障和生态廊道,促使该河流及附近河湖的整体环境问题得到改善。因此,对晚清时期永定河下游地区的治理研究,不仅对于水利环境史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也为当代永定河的防治与应对提供参考。

责任编辑:徐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