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结合”视域下中国式现代化的辩证方法论
2024-10-21张师伟朱垚
〔摘要〕“两个结合”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开辟与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也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探索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必由之路。“两个结合”原则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重要体现,就是中国共产党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辩证法智慧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相结合,构成了中国式现代化独特的辩证特质。因为这二者在方法论层面上具有互通性,所以它们才能在现代化实践中互动融合,形成中国式现代化的特有辩证思维。二者的结合体现了中国传统辩证理性与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互嵌共生,展现了传统思想资源现代转换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实践中紧密结合的现代智慧。它既有利于凝聚社会共识、矫正公共决策偏差和把握历史主动,又有利于在实践中塑造人类文明新形态。
〔关键词〕两个结合;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共产党;传统辩证法;唯物辩证法
〔中图分类号〕D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8048-(2024)05-0081-13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现代转换与创新发展研究”(22XZZ010)
〔作者简介〕张师伟,西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中华法系与法治文明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朱垚,西北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陕西西安710063。
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经过长期的理论探索与实践创新,顺利开辟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推进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取得了彪炳史册的重大成就,同时也获得了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自觉。历史经验表明,开辟与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就在于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即“两个结合”)。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系统阐释了中华文明的突出特质、两个结合的重大意义以及新时代的文化使命〔1〕,尤其强调了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即“第二个结合”),是拓展中国式现代化文化根基、塑造中国式现代化文化形态的重要动力。
如何理解“第二个结合”与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关系,学界从不同维度给出了理论解释。一是分析了“第二个结合”对中国式现代化文化形态的塑造作用。学者们认为中国式现代化蕴含的独特“六个观”,是“第二个结合”所形成的新文化形态的具体表现〔2〕,“第二个结合”是实现中华民族旧邦新命的文化根据。〔3〕二是阐释了“第二个结合”在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过程中产生的原创价值。学者们认为“第二个结合”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机制和内在原理〔4〕,它开辟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新境界〔5〕。三是探究了在“第二个结合”指导下,中国式现代化对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塑造意义。学者们认为从“第一个结合”到“第二个结合”,是建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新秩序的过程〔6〕,其中“第二个结合”既是对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发展规律的深刻把握〔7〕,又在实践中诞生了新的文化生命体,实现了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催生与再造。〔8〕
从当前的研究成果来看,学界普遍认识到了“第二个结合”对于构建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价值意义。但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为什么能结合、结合的主要内容是什么,以及“两个结合”的优势如何体现在中国式现代化的过程中,这些问题仍需要进一步探究。本文试图对此予以回答,从而为深刻把握“第二个结合”的理论意涵、构建中国式现代化与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有理论意义的理解。
一、传承与创新的中国智慧:另辟蹊径的中国式现代化
世界各国承继的文明形态不同,从根本上决定了步入现代化所呈现的具体形态也不同。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所处的地理环境不同,造成了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各有不同,也形成了不同的人与自然关系。特定的人与自然关系又时刻影响和塑造着特定区域的人类社会关系,进而逐渐衍生出某种特质的文明单位,“每个自成一体的文明单位都具有与其自身的人地关系相适应的文明形态”〔9〕。世界各国的现代化正是建立在特定的文明形态基础之上的,而各国基于特定区域的古老文明所生成的多元化的现代化道路,也直接导致了人类世界现代文明形态的多元性。但是,人类历史中的多元文明形态绝非是一成不变的,它既有走向衰落乃至消亡的一面,也有走向发展与兴盛的一面。世界历史证明人类文明往往因承继而得以延续,因互鉴而得以出新。
(一)传统辩证法:中国式现代化传承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重要体现
中国式现代化对人类文明的传承内容,首先表现为对中华传统文明的批判性继承。一般而言,特定的国家所建构的现代化道路往往承载着特定地域的文明传统,反映着不同文明的特殊性。有学者指出,“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是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创造和积累”〔10〕,这种创造和积累实际上是建立在对中华传统文明的继承之上的,中国式现代化要保持文化主体性和民族归属性,就务必要对中华传统文明加以批判性继承和发展。这既表现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赋予中国式现代化以文化特性与民族特性,不同地域、民族和文化的国家建构了多元的现代化模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五大特性”也是凸显现代化“中国式”色泽的重要方面。同时,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要以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发展前提与实现途径,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理论视角、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等是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途径。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内容来看,中国传统的辩证法思想意涵深厚,且极具价值,挖掘与传承传统辩证法的思想精髓对于中华民族把握世界之变、时代之变与历史之变具有重要意义。
在人类文明史上,中华民族是较早萌生辩证思维并将其运用于生产生活实践的民族之一。关于西方辩证思维的起源,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提出“对立面之统一性”等相关论断,列宁将其视为辩证法的奠基者。黑格尔则将古希腊埃利亚学派的芝诺视为辩证法的开创者,即从“芝诺那里发现了辩证法的开端,即纯粹的思维在概念中运动的开端”〔11〕。而中华民族的辩证思维则起源于商周时期的卜筮问卦、成形于春秋战国之际的百家争鸣。它最早出现于《易经》一书,其“最初是在宗教神学的体系下萌芽发生的”〔12〕,《易经》以卜筮为主,其中蕴含着丰富的原始辩证法思想,如“刚柔相推,而生变化”〔13〕、“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14〕等。诸子百家在不同程度上承袭了商周以来的朴素辩证法,如儒家的中庸之道、道家的道法自然、法家的顺天变法、阴阳家的阴阳五行之说、兵家的军事辩证法等思想基本上囊括了传统辩证法的主要范畴。自秦汉至明清,传统辩证法的基本特征、基本理念和基本范畴不断深化,并广泛地作用于各种个体行为与社会形态。
从内容来看,中国传统辩证法蕴含着丰富的联系观、发展观与矛盾观:一是以建构类比关系来反映事物互系性的联系观,如“阳卦多阴,阴卦多阳”〔15〕、“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16〕、“事多似倒而顺,多似顺而倒”〔17〕等;二是以“变易说”“常道说”“动静说”“渐著说”等为核心的发展观〔18〕,如“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19〕、“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20〕等;三是揭示事物矛盾性以及矛盾运动规律的矛盾观,如“我叩其两端而竭焉”〔21〕、“故合二以一者,既分一为二之所固有矣”〔22〕、“无平不陂,无往不复”〔23〕等。这种被称为“阴阳思维模式”、“互系思维”或“辩证思维”的传统辩证智慧被中华民族世代继承与发展,并逐渐内化为中华民族思维活动的基本方式。但是,中国传统辩证法思想源自人们对自然现象、人类活动等客观事物的直观感性认识,且大多都是为封建统治阶级奴役人民而服务的,因而具有直观性、不彻底性和剥削性等历史局限性。中国式现代化对传统辩证法的批判式继承,既要对传统辩证法的联系观、发展观、矛盾观等思想精髓加以继承,更体现在对传统辩证法的局限性加以批判和予以摒弃。
(二)唯物辩证法:中国式现代化承继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核心要义
中国式现代化对人类文明的传承内容,还包含着对外来优秀文明的批判性继承。在全球化浪潮之下,任何国家的文明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外来文明的冲击与补充,从而无法实现本土文明结构属性层面的纯粹性与单一性。中国式现代化的生成,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冲击—反应”互动下的结果。当西方国家相继开启现代化探索时,清朝统治集团仍然在“文化优越主义”的观念下,秉持着“拒绝主义”〔24〕战略,以不变应万变。这种现实代价就是“在炮口的逼迫下,中国社会蹒跚地走入了近代”,外来势力冲击“影响了近代百年社会新陈代谢”〔25〕,为了救亡图存和探寻现代化道路,数代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或诉诸复兴中华传统文明,或向外来文明取经,他们纷纷在反封建、反帝国主义与谋求民族独立的叠加斗争中,寻求迈向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救世方案。
自清末的西学东渐以来,中国产生了各种各样改造社会与发展国家的理想方案。中国知识界也由此兴起了关于“如何建设现代化”以及“建设怎样的现代化”等问题的一系列争论,尤其表现为五四时期开启了“问题与主义”、“社会主义问题”和“无政府主义”等议题的三次论战〔26〕,对中国现代化的道路选择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自1933年《申报月刊》刊载“中国现代化问题特辑”以后,各大报刊相继刊登有关现代化的文章,引发了中国社会对现代化的广泛讨论和持续关注,国人又对以“何种思潮指导现代化”引发多番论战和深入解读。伴随着李大钊、瞿秋白、李达、毛泽东等先进知识分子持续、深入、系统地向国人介绍马克思主义理论,人们逐渐认识到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内涵与智慧精髓。随后,马克思主义学说逐渐从逻辑结构与实践效益等层面,打破了传统封建主义思想、资产阶级思想和伪马克思主义思想等理论学说的重重围剿。继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角、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就成为了中国共产党人建设现代化的思想核心与理论来源。
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中国共产党人逐渐自觉地将其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这种结合的重要表现是唯物辩证法经历了“通俗化”与“中国化”的蜕变〔27〕。瞿秋白较早且系统地向国人介绍了唯物辩证法的基本特征与基本规律。他在中国传统哲学“通变”的语境下,将“唯物辩证法”(Materialist Dialectics)译为“互辩法”或“互辩律”。他指出了联系与发展是唯物辩证法的两大特征,即“互辩法的考察一切现象,第一要看现象之间的不断联系,第二要看他们的动象”〔28〕,并简要地指出了辩证法的三大规律,即“宇宙的根本是物质的动,动的根本性质是矛盾——是否定之否定,是数量质量的互变”〔29〕。李达强调了唯物辩证法是实践论与认识论的统一,即唯物辩证法是“以实践为基础的认识的方法论,同时又是以认识为基础的实践的方法论”〔30〕。此外,吴黎平、张如心、沈志远等人进一步倡导并推动了“唯物辩证法的通俗化”。陈唯实、艾思奇等则强调了唯物辩证法的中国化指向,即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认识中国的历史与现实,比如艾思奇就强调了“对于中国的固有哲学的研究,就是对于中国自己的过去哲学史上的唯物论和辩证法的因素的发扬”〔31〕。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深度汲取孔孟、老庄、张载等中国传统辩证思想智慧,在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中持续推进了唯物辩证法的中国化。正如德里克所言“中国共产党人继承下来的马克思主义(或马列主义)是一种从原产生于欧洲历史的环境,到实现了非地区化限定的马克思主义”;而且同时它又在中国的土地上实现了再地区化。〔32〕
概言之,唯物辩证法是站在唯物主义视角下以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为主要研究对象的一种辩证认识方法。即恩格斯所言,辩证法“是关于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的运动和发展的普遍规律的科学”〔33〕。它揭示了宇宙万物的总特征是普遍联系和永恒发展的,这指引人们应该用联系而非孤立、发展而非静止的观点来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唯物辩证法认为事物发展普遍合于对立统一、质量互变和否定之否定三大基本规律,它们分别揭示了事物发展的动力源泉、变化形态与趋势走向。中国共产党人运用唯物辩证法的理论视角与思维方法来进行革命、建设、改革和现代化实践,在不同历史时期持续推进与拓展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发展目标与建设内容,从而建构出一种独具特色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模式。
(三)包容性、开放性与互通性:传统辩证法与唯物辩证法结合的理论前提
从人类文明发展史来看,异质文明之间时常由于地缘、民族和宗教等诸多因素产生利益纠纷,进而产生摩擦甚至引发冲突。自佛教东传以来,中华传统文明长期面临着与外来文明在文化影响力层面的竞争,传统的“卫道士”与外来的“传教士”纷纷著书立说,相互驳难,以夺取文化领地和拉拢信众。但文明之间的差异性并不足以构成文明冲突的充分条件,反之,建立在承认文明差异性基础上的文明互鉴,则为人类多元文明由对立性迈向统一性提供了充分条件。
传统辩证法与唯物辩证法源自不同文明,尽管它们在理论来源、时代背景与价值意涵等方面各有不同,但仍存在着相互结合的可行性,促成这种可行性的原因有三。一是中华文明具有包容性,素有兼收并蓄、博采众长的历史传统。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从历史上的佛教东传、‘伊儒会通’,到近代以来的‘西学东渐’、新文化运动、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想传入中国,再到改革开放以来全方位对外开放,中华文明始终在兼收并蓄中历久弥新”〔34〕。中华文明的包容性决定了中华民族对待外来文明的开放性与借鉴性胸怀,这也为中华文明提供了充足的思想养分与理论容量。二是马克思主义具有开放性与发展性,是实践性与科学性的统一。“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35〕。这种特性展现出了马克思主义具有中国化与时代化的双重理论面向。三是“‘结合’的前提是彼此契合”〔36〕。传统辩证法与唯物辩证法存在逻辑上的一致性与方法论上的互通性,二者在逻辑上都强调个体要遵循理性,从而做出行为选择。它们都揭示出矛盾事物的固有属性及其内在规律,在方法论上传统辩证法所倡导的“物生有两”“见微知著”“无往不复”等理念与唯物辩证法所秉持的“对立统一”“质量互变”“辩证否定”等规律高度契合。
正因为中华传统文明与马克思主义有结合的理论可能性与现实可行性,中国共产党人才能在现代化建设中,将传统辩证智慧与唯物辩证法相耦合,以“尚和”为基本旨归,在平衡一与多、内与外和古与今的张力下,创造出了一条独具特色的现代化道路。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体系是现代化理论的重大创新,实现了理论层面的新飞跃。中国之所以能产生理论上的新飞跃,关键在于中国在现代化建设中实现了承袭历史资源、回应现实需要和把握时代潮流的高度统一。“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37〕中国式现代化产生理论自觉和理论飞跃,源自社会客观上存在新的理论需求和认识主体有条件获取新的理论资源这两种基本条件〔38〕。正是在这种条件下,中国式现代化理论极大地丰富与发展了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现代化建设规律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促进了理论层面新飞跃。另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是“两个结合”的实践图景,塑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共产党立足于现代化整体布局和统筹规划,动态变革与调适着既定的策略与政策,不断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优秀传统文化时代化,熔铸于现代化建设中,既开辟出兼具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现代化道路,也在文明交融下创造出新的社会文明形态。
二、传统辩证法与唯物辩证法的耦合:中国式现代化的思维特色
中国继承人类文明来源的多元性,在根本上决定了中国式现代化生成内容的复杂性。中国人民在现代化运思构建中,并非受到单一性理论思维的影响,而是不断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因熔铸于一炉,从而使得中国式现代化所呈现的整体形态是传统辩证法与唯物辩证法共同塑造的产物。
(一)“对立统一”与“物生有两”的现代化内在特质
中国传统文化包含大量的“物生有两”“扣其两端”“合二为一”“一分为二”“阴阳合一”等辩证思想,其中“两端”“两一”“阴阳”等范畴与唯物辩证法的对立统一规律具有互通性,这二者都承认矛盾双方的存在,矛盾双方是互系关系,矛盾双方的斗争引发双方的相互转化从而促进矛盾双方的统一。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特质,集中彰显了唯物辩证法的对立统一规律和传统辩证法蕴含的“物生有两”理念,揭示了矛盾事物的二重性。
其一,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体现了机遇与挑战的辩证统一。一方面由于中国人口基数大、人口结构(自然构成、地域构成和社会构成)失衡和出生人口减少等因素,容易引发治理成本升高、治理效能低下和治理收益不景气等问题,继而易成为现代化发展的掣肘。另一方面巨大规模的人口所附加的体力、智力、知识与技能构成多元化的人力资本,其人力资源储备、种类和潜力之巨,作为内生型资源又在应然和实然层面能够转化为现代化发展的动力引擎,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必不可少的人力资源支持。
其二,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体现了公平与效率的辩证统一。它旨在以三次分配为重要手段来消除贫富分化、缩小贫富差距,从而实现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既非财富数额上的平均富裕,也非发展时序上的同步富裕,而是允许财富数额上有多寡之分,发展时序上有先后之别,是差异性与共同性、动态发展与静态目标的有机统一。从其发展手段来看,中国的现代化以初次分配、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为重要实现手段,乍看似有“损有余而补不足”倾向,但实则是依托强制力来平衡社会财富结构,是防止资产过度垄断、维护社会公平与效率的必要举措。不同于资本主义国家遵循“以资本为中心”的理念,造成由少数人垄断多数财富、社会两极分化的局面,中国则是遵循“以人民为中心”的逻辑,倡导共同富裕,即由多数人共同享有财富,从而实现全体人民的整体富裕。
其三,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体现了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辩证统一。一方面,中国从社会存在方面不断调整生产关系和培育“新质生产力”,在战略部署上坚持“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以新发展理念为引领,大力构建新发展格局,不断夯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中国在社会意识层面上以马克思主义为核心指引,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重要遵循,积极发展社会主义精神文明,重塑个体成员和社会群体的意识形态、风俗习惯、情感认同等。有别于西方国家在现代化发展中,出现物质基础高速发展而道德伦理滑坡的失衡状态,中国式现代化格外注重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全方位、多层次的协调发展,从而避免中国现代化发展染上畸形怪病。
其四,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体现了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的辩证统一。不同于西方现代化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和情欲观上重物欲轻人性,以及践行先污染后治理的发展逻辑。中国不仅承袭传统文化中朴素的天人合一自然观,并将其革新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理念,从而寻求一种发展社会经济与保护生态环境的动态均衡,而且中国式现代化立足于全球视野,秉承着“大生态观”和“共同体理念”来关切全球生态文明,试图通过构建“地球生命共同体”,从而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39〕。
其五,中国式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体现了国际竞争与国际合作的辩证统一。中国摒弃了零和博弈思维,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以和而不同、天下为公的视角将各国置于同一共同体之中,强调各国在追逐本国利益的同时兼顾共同体共有利益。同时,中国式现代化主张以和平磋商为手段,采用兼容并包的态势,力求打破“修昔底德陷阱”,并且践行国际人道主义关怀,试图消弭“国强必霸”的刻板印象与偏见思维,倡导各国弱化意识形态领域斗争,转而携手共建休戚与共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二)“质量互变”与“积微成著”的现代化发展规律
中国传统辩证法蕴含的“变易说”“渐著说”等理念与质量互变规律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如庄子的“变易说”谈到了“时有终始,世有变化”,“吐故纳新”等,揭示出了事物的变化是普遍的,是推陈出新的过程。又如张载的“渐著说”,既明确区分了渐变与著变是事物变化的两种形态,即“变,言其著;化,言其渐”〔40〕,又阐明了渐著之变的辩证关系,即“‘化而裁之谓之变’,以著显微也”〔41〕。传统辩证法所涉及的“变易说”“渐著说”等理念与质量互变规律都揭示了事物的变化形态与转化条件。二者都注意到了事物变化是由量变转向质变的渐进式过程,事物经过一定量的形式变化后,会突破临界点从而引发事物性质的改变。
中国共产党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经过了长期的历史积累与沉淀,是在不断深化现代化建设的远景目标和领域范围的基础上展开的,前一历史阶段作为后一历史阶段的前提准备和基础保障,通过长时期量的发展在越过度的节点时引发后一历史阶段产生质的变化。当现代化步入后一阶段历史时期,这又自然而然地成为新一历史阶段的准备基础,为新一历史阶段积蓄产生新的质变的力量。从形态构建来看,中国式现代化具备稳定性和时代性,在经过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之后,现代化的社会性质便发生了根本性质变,演变成了社会主义性质的现代化,并在此后长期坚持走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此外,现代化建设伊始阶段便俨然具有中国特色,只不过在不同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的表象特征。
从建设内容来看,中国式现代化呈现出递进性和多维性,现代化建设的覆盖范围不断延展,从十六大“三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十七大“四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到十八大提出“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党和国家领导人先后将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囊括于现代化建设中,立足于构建全面立体的现代化格局。从建设成果来看,中国式现代化又具有前进性和上升性,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完成扫除了现代化发展的内外部障碍,中国共产党人在“先前曾备遭军阀主义肆虐而历届中央政府又屡屡挣扎无望的国家里,实现了复兴并大体上保持着秩序”〔42〕。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搭建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基本框架,开启了社会主义工业化的步伐,改革开放时期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走上了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阶段。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实现了全面建设成小康社会的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迈向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
(三)“否定之否定”与“无往不复”的现代化认知变迁
传统辩证法中存在大量“无往不复”“物极必反”“穷则思变”等反复说,与否定之否定规律存在内在的契合性,二者都强调了事物运动变化的反复性与无限性。尽管中国传统中的这种反复说大多属于循环论,但也蕴含着一些否定之否定的因素。如二程谈到“盖气自是有盛则必有衰,衰则终必复盛”〔43〕等。这就既看到了矛盾双方相互转化的一面,又注意到了事物发展是自我否定和自我发展的扬弃过程。如何在现代化建设中厘清本土文明与外来文明的关系,中国人民对此问题的体认经历了“肯定——否定——肯定”的辩证过程,这尤其表现为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认知态度上。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民一方面在“以夷为师”“以洋为师”等救亡图存思潮和运动中,产生了本土与外来何为主体、何为辅用之争辩;另一方面在西方现代性理念刺激冲击下,中国人民又对中华传统文化是保留抑或摒弃、何以保留何以摒弃等存在不同看法。如何审视中华传统文化在中国社会近现代转型中的作用,时人众说纷纭。理论家中不乏有主张固守传统者,如以章太炎为代表的国粹派,他们站在民族主义立场上反对进化论历史观和拒绝全盘西化,主张借助语言文字、典章制度和名人事迹等传统国粹,来宣扬革命、反对专制、谋求变革和捍卫民族自信。理论家中也不乏有主张弃用传统者,如以胡适为代表的古典自由主义者推崇实验主义和进化论,他们宣扬西方自由民主思想,以求将自由主义政治理想运用于中国社会。相较于上述两种倾向,中国式现代化的追求者更侧重文明互鉴,融汇了古今中西的诸家思想,集中外古今诸家之所长而用之,以文明交流助推文明互鉴,试图将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进行结合。中国共产党对传统文化的认知经历了“批判改造”、“逐步僵化”、“拨乱反正”、“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四个历史时期。〔44〕中国共产党对中华传统文化态度的变迁表现了三重理论旨趣:一是始终保持了对中华传统文化批判和继承的职责使命与历史自觉;二是不同历史时期对中华传统文化批判继承的阶段性差异具有历史辩证法意义上的统一性;三是在梳理古今中外关系时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认知和理解,不断趋向成熟化、科学化。
要系统把握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走向,需要将其放置于中国社会嬗变的整体框架下加以审视和理解,时人在对传统文化的认知变迁中走向中和,在现代化建设中实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与偏激主义奉行的全盘西化和保守主义奉行的固守传统不同,现阶段的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立足于厚植中华文明根基,从认识上对于传统文化既要摒弃简单的“拿来主义”,又要驳斥对特定概念、命题和理论的断章取义,割裂其特定的历史语境及其相关性表述,从而将特定历史阶段中呈现出特殊性的经验视为普遍价值。这就需要中国式现代化的建设者遵循历史真实的原则,以科学的理论视角与思维方式全面、系统、准确地理解传统文化,从中筛选和界定出具有超越价值的文化要素,纳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体系之中,以实现“双创”发展。同时现代化建设要以博采众长的姿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既反对片面吸纳外来文化而置优秀传统文化于不顾,走向历史虚无主义和民族虚无主义,从而丧失文化认同与民族认同;又要反对片面排斥外来文化,试图脱离现代文明要素的历史背景与地域环境,将一切现代文明要素归结于本土文化和传统文化的自我生长,从而走向封闭主义或“拒绝主义”。中华民族既要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为现代化建设提供思想资源的文化自信,又要有吸纳一切外来文明有益成果,以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理论援引的开放胸怀,从而弥合古今、中外之间的张力以致于中和状态。
三、“两个结合”视域下中国式现代化的理性思维、显著优势与实践探索
人类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形成了以文字语言、习俗传统和文物遗迹等为载体的人类文明,并将其以一定形式承继下来,作为人类持续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工具而存在。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贯彻了“两个结合”的基本原则,其重要体现是,中国共产党人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与中华传统文化的传统辩证法相结合(后文简称“二者结合”),用唯物辩证法的逻辑、推理与抽象,弥补了中国传统文明在思辨思维上的不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得以现代化,马克思主义得以中国化,既实现了实用理性与思辨理性的辩证统一,又坚守了中华文明的文化主体性与现代文明的相互结合,从而在实践中创造出了人类文明新形态。
(一)二者结合:实用理性与思辨理性的互嵌共存
实用理性是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特征的集中体现,传统辩证法面向具体的现实社会而非追求超越性的抽象规律。实用理性强调实用性与经验性,血缘氏族与注重农业生产是实用理性得以在中国社会出现和长期存在的重要原因。一方面,传统中国脱胎于血缘氏族,中国在由血缘氏族政治化为国家之前,就存在一定的政治伦理基础〔45〕,这意味着人们较早地就将关注点放在社会伦理与人际关系上。另一方面,中国传统社会长期以农耕为本,农业生产注重经验积累与实际效用,这种生产方式形成的思维习惯就促使了实用理性的萌发与流传。尽管中国古代存在丰富的辩证思想,但这种传统辩证法侧重关注现实社会问题而不深入考虑具有思辨性抽象化的哲学问题,比如《中庸》一文,其内容就紧紧围绕着为人行事、处世方式和为政布策等现实问题而展开。李泽厚认为“历史意识的发达是中国实用理性的重要内容和特征”〔46〕。这种历史意识是指在衡量事物时不计较局部利益与得失,而是立足于长远的、系统的历史周期中对其予以考量。
思辨理性与实践理性相统一是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重要特征。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既是寓逻辑性与科学性于一体的思辨辩证法,也是寓实践性与人民性于一体的实践辩证法。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具有思辨理性,它揭示出世界万物的普遍客观规律。比如《资本论》一文从资本的生产、流通、消费和交易等全过程考察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揭示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规律,即通过获取剩余价值来实现扩大再生产与攫取巨额利润。又比如在《反杜林论》(哲学编)中,恩格斯批判了欧根·杜林“一切知识与意愿的原则源于思维而非外部世界”〔47〕的先验主义,既回答了思维与存在何为第一性的问题,又揭示出世界的统一性、存在的基本形式和物质的存在方式等基本原理,还指出了唯物辩证法的三大基本规律。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具有实践理性,它又能为人们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提供一般的方法论指导。比如马克思主义蕴含的尊重客观规律与发挥主观能动性相统一、两点论与重点论相结合、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等方法论对人类的思维活动与实践活动具有重要指导意义。概言之,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是“对黑格尔的思辨辩证法的‘颠倒’与超越”〔48〕,是认识论与实践论、思维理性与实践理性具体的历史的统一。
唯物辩证法与传统辩证法的结合弥补了中华民族思辨理性的不足。中国传统社会也有思辨理性高度发展的客观史实,但最终被实用理性所取代并逐渐成为中华民族较为普遍的思维特色。自春秋战国以来,人的理性逐渐从“敬天法祖”的巫史文化中解放出来,开始对宇宙的万事万物进行思考与追问。其中不乏有注重抽象思维与逻辑方法的学派,比如名家和墨家,尽管他们在最终目标上与诸子百家并无差别,即都“执着人间世道的实用探求”〔49〕,但在形式上具有抽象化和思辨化的趋向,最终名、墨两派也因其“重思辨而轻实用”的特点而走向消亡。自汉代大一统之后,关注现实社会、重经验轻逻辑的实用理性便在中国社会长期占据着支配性地位,它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中国思辨思维的发展。唯物辩证法的传入,极大地弥补了中国传统社会中思辨理性的不足。唯物辩证法的逻辑性与科学性,同传统辩证法的经验性与实用性深度互嵌,调整了中华民族在历史发展中重经验轻逻辑的思维方式。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人民进行现代化建设中,既关注现代化建设的实际效果,以及现代化成果如何更加公平更加高效地惠及全体人民。同时也注重总结现代化建设的一般性规律,比如全过程人lug/mC6bpMA/w+CulfkNe8lt1BrIsZzYmIXb5TTlhE0=民民主理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共产党执政规律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理论等等,这体现了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既保留了传统社会崇尚实用主义的思维取向,又汲取了马克思主义注重提炼、总结与运用客观规律的思维方法。
(二)二者结合:中国式现代化建构的显著优势
统合多元利益主体,有利于凝聚社会共识。从矛盾的不平衡性原理来看,事物存在的矛盾及矛盾发展具有主次之分和不平衡性。面临多元利益主体、领域层次和意识形态的社会构成,如何实现社会动员、利益聚合和有效治理等问题是各国通往现代化过程中不可回避的课题。与强调社会自主变革的社会中心主义和突出国家权力聚合资源的国家中心主义的国家建构逻辑不同,中国是依托组织化、制度化的政党进行国家重组和社会整合的。首先,中国共产党践行人民本位的价值观教化、感召和吸纳人民大众,以统一战线为方法指导,以网格化基层党组织为制度基点,自下而上地动员各种党派、团体和个人,实现了广泛而又深刻的政治参与。其次,中国共产党以“一根三基”①为代表的法定制度为依托,以新兴媒体为代表的舆论渠道为载体,以政治协商为重要形式,搭建起多元利益主体进行利益表达、利益对话和利益实现的运行机制,有效地实现了利益冲突与利益整合、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统一。最后,中国共产党作为能动主体将中华传统善政、善治理念同现代治理理念相融合,践行“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相结合的治国理念,充分将组织动员的制度优势转化为社会发展的内驱动力,体现了文化柔性与制度刚性、制度优势和治理效能的统一。现代化催生政党政治,政党政治主导现代化。有学者指出“政党政治与现代化的共生与互动,是近代以来人类文明演进的大逻辑。”〔50〕中国正是在政党主导下实现民族聚合、社会转型与国家重构的,从而在现代化建构中有效地统合多元利益主体,最大程度地凝聚了社会共识。
①“一根三基”是对我国政治制度的概括,“一根”指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三基”指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基层群众自治制度。坚持实事求是路线,有助于矫正公共政策偏差。实事求是作为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建设和探索中形成的思想路线,它既是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内在要求,也是传统文化中“修学好古、实事求是”〔51〕的治学态度和“穷理”“求是”哲学观的历史承继。在公共决策制定中,来自不同阶级、民族、性别、职业的决策主体,通常会提出代表各自利益群体倾向的决策方案,而决策主体的思维判断与策略选择又是以时间、空间为转移的,这就导致了公共政策的生成存在利益差异性、时效性与非对称性。而在公共决策执行中,受政策执行者自身的局限性以及政策本身的局限性等主客观原因制约,往往会出现多种形式的政策执行偏差,如“象征性政策执行”“选择性政策执行”“替代式政策执行”“观潮式政策执行”“照搬式政策执行”“附加式政策执行”〔52〕等,这就需要对公共政策执行偏差予以矫正。政府部门在公共政策的制定与执行过程中,一方面通过政治协商来实现政策制定、执行与监督主体的多元化,降低主观因素所造成的政策偏差。比如各级政府在制定公共决策时,邀请各民主党派代表、专家学者、公民代表等多元主体参与听证。另一方面中国政府部门又善于把握公共政策的外在环境,从而减低客观因素所造成的政策偏差。相关政府部门不断在实践检验中更迭既定公共政策,使其在不同事物、事物发展不同过程阶段和事物不同性质层面都与之匹配适应,动态调适和剔除有失平允的公共政策,追求边际平衡与公共利益最大化。值得注意的是,公共政策的动态调整显然与其权威性和规范性特征相冲突,因而这就要求在政策制定的全过程遵循实事求是原则,从量和度的层面上做到“两手抓”,以防止多次矫正和矫枉过正。
遵循独立自主原则,善于把握历史主动。独立自主原则既是中国共产党对矛盾规律的深刻把握,也是中国共产党坚守文化主体性与民族独立性的重要体现。从内外因辩证规律来看,本土文明作为影响特定民族或国家现代化模式特征的内在因素需将其置于首位,而外来文明则作为影响现代化发展的外部条件需将其放于第二位。国家作为民族文化的承载实体,坚守民族文化的独立性实质上就表现为彰显国家主体性。近代以降,中华民族长期面临外来文化的侵袭,从而在近现代转型中逐渐丧失了文化先进性与主体性,但也逐渐萌发了“国家主体性自觉”〔53〕。中国共产党人秉承“两个结合”的理念探索现代化道路,逐渐肩负起护卫国家主体性的任务。中国共产党人以中华文明为主体,以外来文明为补充,以此来推动中华传统文明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从而建构出具有民族独立性与文化主体性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从现代化发展规律来看,中国式现代化既遵循各国现代化的一般规律,又因其地域民俗、文化传统等与他国不同从而具有独特性。一是有别于先发资本主义国家依托殖民贸易衍生出基于地域、资本、财富等侵蚀扩张和追寻垄断性权力利益的霸权主义逻辑;二是有别于苏联长时期内实行单一的生产资料公有制、按劳分配制度和只讲计划的交换制度等的教条化、偏激化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模式;三是有别于后发发展中国家在资本介入和以资本为驱动的暴力胁迫下被迫生成的依附性现代化模式。中国式现代化从生成逻辑、发展路径和属性特征等层面实现了对三者的超越。中国式现代化既跳脱出资本主义现代化的窠臼,也未全盘嫁接苏联现代化所存的莠苗,更未步入后发依附性国家因盲目移植他国现代化模式而导致“社会发展停滞”的后尘。中国遵循独立自主的原则,不断把握历史规律和顺应历史潮流,在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和历史之变中化历史被动为历史主动。
(三)二者结合: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实践探索
党的二十大报告阐明了中国式现代化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内在关系,即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54〕。这意味着中国式现代化既是创造中华现代文明的过程,也是探索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一书中,将“文明形态”理解为文明的表现形式与进化状态,他将文明视为生物有机体,每个文明体都具有不同的文明形态,每个文明体都会经历起源、生长、衰落和解体的四个发展形态。这种文明形态说对于我们把握“人类文明新形态”这一概念具有启示意义,中国式现代化汲取传统辩证法与唯物辩证法的思想智慧,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国家与国家视为共生性有机体和命运共同体,从而展现出人类文明衍化的新形态。
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探索,是自然界、人类合于历史的生态文明探索。在人与自然关系层面,中国共产党对于生态文明的认识维度是将以天人合一为核心的传统自然观同马克思主义生态观相结合,进而摒弃了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观念,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传统自然观寻求天、地、人的统一,马克思主义生态观寻求“历史的自然与自然的历史”的结合与统一〔55〕,具体表现为:其一,自然界是人类赖以生存和生产的物质前提,人类可以通过实践利用和改造自然界,使其既为我所用又影响其发展态势;其二,人类对自然界的利用与改造不得违背自然界的发展运行规律,否则会遭到自然界的报复与反噬。中国共产党集二者的自然观精髓之成,以天人合一为原型的生态观,始终贯穿现代化建设并内塑着中国社会新形态,在关切本国生态文明的同时,兼顾世界生态变化。
人类文明新形态探索是物质与精神、公平与效率相统一的社会文明探索。在人与社会关系层面,中国共产党践行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着力于解决发展动力不足、发展不平衡、人与自然关系失衡、发展内外环境不均和社会公平正义滑落等层面问题。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观,是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为战略基石,以共同富裕为发展目标、以人民至上为价值旨归,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价值内核,以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为目标愿景。这避免了中国因发展不平衡不充分导致社会两极分化,从而迈向了全面协调一体化的高质量发展,形成了以社会化、法治化、智能化及专业化为内在要求的综合社会治理观,初步搭建起了以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为主要特征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探索,是交流互鉴、推陈出新的现代文明探索。在国际关系层面,中国所倡导的世界观是世界各国人民命运与共,主张构建共商、共建、共享的命运共同体。这种国际战略扎根于中华文明的和平性,追求“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大同天下观,也与以解放全人类为宗旨的共产主义世界观相结合,维护本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根本利益。中国式现代化佐证了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可行性,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指引下,不断处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坚持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根基的大历史观,突破了“历史终结论”或“文明冲突论”带来的思维限制。当今的中国传承中华文明和而不同、兼容并蓄的优良基因,秉承各国互利共赢、休戚与共的文明观,突破了西方“文明冲突论”的对立思维和“西方中心论”的优越心理,奉行“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56〕,力图在尊重文明异质性前提下谋求全人类共存共处之道。
四、结语
任何一种实践活动的开展和推进都离不开理论认识的思维指导和方法指引,实践中的认识和认识中的实践都在彼此的相互作用下推陈出新。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人民建设现代化过程中,善于将传统辩证法与唯物辩证法相结合,既形成了独特思维方式,又展现了中华文明“突出特质”,更凸显了文化的主体性与多元性。
首先,二者结合铸造了中国式现代化独特思维方式。中国共产党人深度汲取唯物辩证法与传统辩证法的思想精髓,转变了中华民族重实用轻思辨的传统思维方式,将思辨理性与实用理性统一于现代化建设中,不断勾勒与塑造着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特质与外在形态。其次,二者结合是“第二个结合”的集中体现,展现了中华文明的“突出特质”。二者结合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二者结合的必要前提之一在于中华文明具有包容性;二者结合的主体之一是中国传统辩证智慧,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批判式继承是保证中华文明连续性的重要形式;二者结合的重要方法是统合多元主体,凝聚社会共识,是巩固与发展统一多民族国家的重要举措;二者结合的结果是开辟了中国式现代化,塑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这集中体现了中华文明的创新性与和平性。最后,二者结合既坚守了文化主体性,又兼顾了文化多元性。中国共产党人以开放包容、守正创新、求同存异等姿态来审视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本土文明与外来文明的复杂关系,注重以传统文明浸润现代文明,以外来文明补充本土文明,从而培育出以中华本土文化为主体、吸纳一切外来文化有益成果的中华现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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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唯嘉】党政研究2024.5
Dialectical methodology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wo combinations”ZHANG Shi-WeiZHU-Yao81
〔Abstract〕The “Two Combinations” represent the essential approach for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o lead the people in advancing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is framework is also key to promoting Chinese modernization and exploring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hinese civilization. In this context, the “Two Combinations” merge the dialectical wisdom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with the materialist dialectics of Marxism, forming a unique dialectical methodology for Chinese modernizatio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se two methodologies allows them to complement each other in the modernization process, shaping the distinct thinking patterns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This combination reflects a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practical reason and speculative reason, offering significant advantages for constructing the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As a result, it not only fosters social consensus and improves public decision-making, but also enables China to take the initiative in shaping its historical trajectory and contributing to the creation of a new form of human civilization.
〔Key words〕Two combinations, Chinese modernization, CPC, Traditional dialectics, Materialist dialec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