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闸”蟹与民国上海
2024-10-17乔志远
乔志远
上海通志馆助理馆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以笔描食,以文述史。
金秋十月,又是一年吃蟹时。正所谓“九月团脐十月尖,持螯饮酒菊花天”,江南人喜吃大闸蟹由来已久,古时江南水路纵横交错,密布的水田是蟹类繁衍与生长的绝佳“温床”,肥美的蟹自然也成为农户餐桌上的常客。每到秋季,捕蟹人便在水田四处放置一种名为“簖”的竹栅栏,到了深夜,只需在簖旁点一盏灯火,原本伏在水下的螃蟹便会循着光源爬上簖,随后束“钳”就擒。由于制作成本低且极易操作,“以簖捕蟹”很快成为江南地区最为常见的渔猎方法之一,而簖中形似闸门的紧密竹条也被人称作“闸”,“大闸蟹”之名就此流传开来。不过,近代文学家包天笑先生曾在《大闸蟹史考》一文中提出另一观点,认为“闸”源于苏州话中的“煠”,直到后来才逐渐演变为我们熟悉的“闸”。
包天笑先生的说法也不无道理。事实上,早在《清嘉录》一书中,就有“汤煠而食,故谓之煠蟹”的表述。所谓“煠”,就是水煮,古时吃蟹没有今天这般讲究,没有什么吃蟹工具,也不用特意购置蟹醋,准备一锅冷水,放入新鲜的紫苏叶和切好的生姜,再把螃蟹一股脑儿地倒入锅中,扣盖起火,煮到蟹壳红透便可大快朵颐了。此时的大闸蟹还主要盛行于江浙一带,到清末民初,随着大量酒肆从江浙进驻上海,大闸蟹也随之被带入,一时间风靡上海滩。由于酒肆条件有限,难以支起大锅煮蟹,于是店家大多改用蒸笼,并把螃蟹一只只提前捆好,客人现点现蒸,佐以姜、醋与黄酒,滋味之鲜美难以言表。《沪城岁事衢歌》中就有“轻匀芥酱入姜醯,兴到持螯日未西;莫道山厨秋夜冷,家家邀客话团脐”的描述,足可见彼时上海人喝酒吃蟹风潮之兴盛。
民国时期上海人吃蟹方式大抵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清蒸,尽可能保留蟹的原味,并配香醋与姜丝蘸取食用,在去腥、驱寒之余,更加凸显蟹肉的细腻与美味,有老饕还会在醋中再加些许白糖,让口感层次再上一个台阶。二则是以蟹为食材烹制各色菜肴,随着大闸蟹的风靡,清蒸已无法满足达官贵人们的吃蟹需求,有些寻觅到商机的苏锡帮菜馆、扬州菜馆与本帮菜馆便围绕大闸蟹下足功夫,取蟹黄、蟹肉后将其做成新的菜品,清炒蟹粉、炒虾蟹、炒蟹黄油、蟹粉鱼翅、蟹粉狮子头、蟹粉蹄筋等佳肴逐一问世。不过,由于价格昂贵,即便是上流人士也不会常吃蟹制菜肴,一般人更是鲜有问津。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接管上海,政界要员与富商巨贾纷纷回沪,花天酒地,穷奢极欲,不仅让蟹制菜肴盛行于沪上,甚至出现了所有菜肴均用蟹制作的“全蟹宴”,直到上海解放后,这一高档宴席才逐步消亡,大闸蟹的吃法也逐渐变成如今我们熟悉的模样。
关于民国时期的大闸蟹,数年前还诞生过一个颇受人关注的话题——在一张黑白照片中,一位衣着简朴的年轻人正在啃食螃蟹,有好事者为其附上注释,称图中少年出自民国时期一户贫困家庭,每日只能靠吃大闸蟹充饥果腹。今日之珍馐竟是昨日之糙食,如此反差令不少网友感到情何以堪,甚至想穿越时光,回到民国吃个痛快。不过,就笔者考证,这张照片出自美国摄影师沃特·阿鲁法特的影集《上海1945》,其中关于这张照片的注释只有“吃蟹”二字,无论是少年的家庭情况,抑或是蟹的种类,阿鲁法特均未作更多说明,所谓“每日吃大闸蟹度日”并无可靠的论据。此外,就算这一说法为真,在民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彼时没有今日的冷链物流体系,新鲜的螃蟹在市井街头难以久活,不消几日就会腐败发臭,卖蟹人想要减少损失,就只能自己吃掉。吃蟹固然是一件美事,可要是顿顿吃、天天吃,恐怕也没多少人想过图中少年一样的生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