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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新疆关帝信仰多维建构的历史记忆、文化表征与社会认同

2024-10-15张晓燕李凯昂

民族学刊 2024年4期

[摘要]随着清朝重新统一新疆的历史进程,内地移民涌入新疆,关帝信仰随之广泛传播,天山南北关帝庙宇林立。这些庙宇不仅展现了清代新疆治理的智慧,更促进了多元社群的交往与交融,凝聚了情感共识与文化认同,成为新疆地区传承中华民族共同体历史记忆的重要载体。基于对清代新疆地方志文献的深入挖掘,本文从历时性、空间性、社会性三个维度对关帝信仰进行研究。历时性建构揭示关帝信仰在新疆的源起、发展及演变,展现其深厚的历史底蕴;空间性建构分析关帝庙宇的分布情况与文化表征,凸显其地域特色与空间布局;在社会性建构方面,关帝信仰作为情感纽带与社会认同的基石,在新疆社会治理中规范了礼法德位,和谐了社会秩序,凝聚了价值认同。关帝信仰将民间祈愿与官方追求融为一体,构建了一套联通历史记忆、彰显文化表征、贯穿情感认同的融通机制。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宝贵的历史经验与深刻的文化启示。

[关键词]清代新疆;关帝信仰;多维建构;历史记忆;文化表征;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中图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4)04-0107-14

关羽,这位在我国历史上极为特殊的人物,从汉末乱世中的英勇将军,逐渐蜕变为集礼义廉耻信于一身的英雄典范,进而被尊奉为护国安民的“关圣大帝”。其形象历经由偶像崇拜到民间信仰的转化,从历史人物演变成富含文化内涵的符号,[1]3-101这一过程凸显了以“忠义”为核心的文化精神。[2]93-114随着历代王朝的推崇与敕封,关羽的忠义品质不仅获得了官方的认可,更使其从凡人升华至神明的地位,完成由人格到神格的塑造与转变,被誉为护国佑民的“关圣帝君”。这一转变不仅体现在官方的祀典之中,更在民间信仰与王权意志的交织中得以彰显。关帝信仰从中原地区逐渐辐射至东北、西南乃至西藏,受到蒙、满、藏、羌等各民族的接纳,逐渐渗透到他们的社会生活之中,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神灵信仰之一。[3]15

清廷重新统一新疆后,伴随着大量内地移民的迁入,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也开始盛行。而清廷在新疆治理的诸多举措中,将扶植关帝信仰作为新疆地区文化治理的关键一环。关帝信仰不仅成为展现清代基层社会治理智慧的重要窗口,更在促进新疆多元社群与地域社会的互动中发挥着桥梁作用。它凝聚了各民族的情感共识与文化认同,成为中华民族共同历史记忆的载体,印证着中华各民族长期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进程。作为联结各民族共同价值追求的精神纽带,关帝信仰彰显了中华民族深层次的文化认同,展现了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

目前,学界对关帝信仰的研究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这些研究主要从历史学、宗教v9hpMCD7UDo2ZYp9JP1s0XUiiffB0nhKR68XKp69GDk=学等角度出发,深入探讨了关帝信仰在中原、东北、西藏、西南等地的传播演变及其价值内涵。其中,新疆地区关帝信仰的研究始于1998年齐清顺发表的《清代新疆的关羽崇拜》,该文从宏观角度揭示了清代新疆关帝信仰信众广泛、多民族共襄以及借宣扬武功戍边稳边的特点。[4]随后的研究逐渐聚焦于四个方面:第一,以新疆汉族移民社会中的多神祇信仰为主线,对清代新疆的坛庙寺观及民间信仰进行了考察,其中关帝信仰作为内地神祇信仰之一,其影响得到了初步阐发;[5][6][7][8]第二,在空间分布上,以清代新疆建省后镇迪道、阿克苏道、喀什噶尔道、伊塔道等地区的佛寺道观为主线,探讨新疆宗教社会演变的历史机制,此类研究大多将关帝庙宇纳入道观体系中,将其视为地域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9][10][11]第三,从清代国家祭祀体系角度出发,探讨新疆官方祭祀体系的设置与新疆治理的关系,其中涉及到关帝信仰在促进文化认同、国家认同与构建“大一统”秩序等方面的作用;[12][13][14][15]第四,有研究聚焦于清代伊犁锡伯族的关帝信仰,探究了关帝信仰在锡伯族社会生活中的作用。[16][17]

上述研究为理解清代新疆的社会历史与文化结构提供了重要的视角,丰富了本研究对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传播与演变的基本认识,也为本研究奠定了学理基础。然而,上述研究多从宏观角度入手,主要关注整个新疆地区的坛庙祠宇设置及民间神祇信仰,关帝信仰作为众多信仰之一,往往零散地分布于这些研究之中。对于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的历时性演变、空间性分布及其如何深深嵌入地方社会,并作为情感认同的纽带在形成中华民族共同体过程中所展现的内在凝聚力与向心力的探究不够充分。因此,本文以清代新疆地方志文献为主要史料,辅以清代碑刻文献及士人日记等,从历时性建构、空间性建构、社会性建构三个维度对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的发展演变所展现的深厚历史底蕴、关帝庙宇的分布情况与文化表征凸显的地域特色、关帝信仰作为情感纽带与社会认同的基石在地方社会中的作用与影响进行探究。

一、清代新疆关帝信仰历时性建构的历史记忆

历史与记忆之间经历了一个“概念化重建”(are-conceptualization)的过程,使得过去在记忆中得以重塑,从而成为维系族群认同的重要纽带。[18]22清代新疆的关帝信仰在诸多文献中留下了丰富记载,包括方志典籍、官方文书、士人游记、日记、笔记、清朝碑刻文献等,以关帝显灵克敌制胜、关帝信仰祭祀仪式为主要叙述。这些记述共同构成了“文献中的历史记忆”,[19]136-147不仅追溯了社会群体的共同起源和历史变迁,更深刻揭示了社会治理与族群认同之间的紧密联系。尤为重要的是,这些历史记忆不仅展现了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的盛行,还深刻反映了清廷对新疆的治理策略以及新疆多元族群间的交融,映射出清廷治理与族群交融的历史记忆。

(一)“关圣帝君”:敕封实践与显灵叙事中的正统身份建构

有清一代,关帝信仰因蕴含“忠义”精神备受清政府推崇,历代皇帝皆对关羽予以敕封。顺治九年(1652年),关羽被封为“忠义神武关大帝”,由明末的“帝君”晋升为“大帝”。雍正七年(1729年),清政府下令“天下府州县卫等文武守土官,春秋二祭如文庙仪制,牲用太牢”,[20]400使关帝信仰的官方祭祀仪典规范化,官员须按时亲自赴关帝庙拜谒行礼。乾隆中期,清政府在平定准格尔部大小和卓叛乱时,声称得关帝佑助,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加封关帝“灵佑”称号。道光七年(1827年),清政府平定张格尔叛乱后,以“此皆仰赖关帝威灵显赫,默褫贼魄,用克生擒巨憝,永靖边圉,必应加展诚敬,以期亿万年护国安民”[21]10为由,追加“威显”封号。至光绪五年(1879年),关羽的封号经多次敕封,增至二十六字,即“忠义神武灵佑仁勇显威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标志着关帝崇祀制度在清朝中后期达到巅峰。在这一系列的敕封实践中,关羽的忠义人格成为王权推崇的核心,通过敕封,祠神信仰与王权意志实现双向互构,[22]99-107关羽正式纳入官方祀典,获得正统与合法性身份,成为护国佑民的“关圣帝君”。

关帝信仰盛行全国,新疆地区亦逐渐兴盛。早在雍正五年(1727年),清廷于哈密筑造新城,“筑城之始,即建有此庙”。[23]319-321仅仅两年后的雍正七年(1729年),哈密关帝庙中立碑,碑文详细记载了关羽一生的事迹,从匡扶汉室、阵斩颜良,到镇守荆州、败走麦城,无不彰显其英勇与忠诚。碑文更盛赞关羽“帝君至德至圣,实秉乾坤正气,与天地之覆载,日月之照临,华岳之钟峙,河海之流行,并垂于不朽也”,[24]225将其与天地日月、山河长存相提并论,塑造了一个不朽的帝君形象。国家官方话语的介入,不仅确立了关羽的德位秩序,更推动其形象在新疆地区的普及和深化,使关帝信仰与清廷重新统一新疆的历史进程紧密相连,成为彼此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作为清军的“护国武神”,关羽在战事中多次“显灵”,助清军大败敌军。他的英勇事迹和神祇形象深入人心,为新疆地区的民众提供了强大的精神支持和心理慰藉。

通过关帝信仰的传播,关羽的忠义品质也被广泛传颂,这种“忠君体国”与“事主之忠”的理念深深烙印在中华民族共同的历史记忆之中,成为推动国家统一和社会和谐的重要精神力量。乾隆二十四年(1750年),通古斯鲁克碑(亦称“叶尔羌关帝庙碑”)碑文记载,“不具论有道之世乾纲坤维,又或国有大事往往帝其佑之,以昭瑞应,为神又最灵”。[24]175因得关帝护佑而刀枪不入“至于贼用诡计决水不能濡,纵火不能焚,飞炮丸如雨,旷日持久,贼尸垒垒,我军卒无伤者”。[24]176可见关帝常显灵佑护清军,在敌军的诡计和猛攻下仍能保持无损,最终清军在通古斯鲁克之战中大获全胜。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昌吉遣犯暴乱进犯乌鲁木齐,“惊溃之时,本欲西走,忽见关帝立马云中,断其归路”,[25]568可见关帝显灵助官兵伏击成功;道光七年(1827年),清廷平定张格尔叛乱时,关羽再次显灵,“当官兵冲击之时,陡起大风,沙尘飞扬,该逆等遥见红光烛天,遂碑歼擒”“又见红光中兵马高大,不能抵敌,即各逃窜”,[21]10关羽助清军取得胜利。清廷因此加封关羽“显威”二字,关帝成为新疆军民共同祭拜的军神、战神,为他们提供精神支持和心理慰藉。

关羽的忠义品质也被用于祭奠英烈。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参赞大臣阿桂等奏请伊犁建关帝庙宇,“因念原将军班第、参赞大臣鄂容安在伊犁竭忠全节,应请于庙后房屋设位致祭”,[26]437此举将关羽的忠义精神与地方社会治理紧密结合,充分展现了清政府推崇关帝信仰的决心。在平叛中,清廷将胜利归功于关帝的显灵,进一步将关帝的忠义品质融入新疆社会稳定的叙述之中。通过宣扬关帝信仰的灵验性,清政府旨在鼓舞军民士气,恢复新疆的稳定秩序。同时,关帝信仰的力量也被纳入新疆地方社会治理体系中,关羽“显威”的形象成为政权合法性与正统性的有力佐证。

随着层级敕封的实践以及显灵记载的再叙述,关羽的历史形象已升华至具有正统性身份的“武神”,其孔武有力的战神形象在新疆进一步传播。关羽所代表的“忠义仁勇”核心价值观念与“灵佑显威”的灵验叙述相辅相成,共同构筑了关帝信仰深层的民族文化心理。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的兴盛,不仅证明了其作为民族文化的强大凝聚力,更彰显了其作为中华民族共同道德基础和价值选择的深刻意义。

(二)“迎神上香”:祭祀仪典与现实秩序确认的交融

清廷统一新疆后,关帝信仰在军民中广泛传播,其角色也逐渐由军神、战神向各民族的保护神转变。这一转变与清朝“恩威并施,偏之于恩”[27]40的治边策略紧密相连。清代新疆的关帝祭祀仪典不仅是对神祇的崇敬,更集中体现了中华“大一统”“宣弘德化”[28]1043的文治理念。正如《礼记·祭法》所言:“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29]173这为我们解释了在中国传统语境中展开祭祀仪式的依据和标准。

仪式作为信仰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它依托于庙宇建筑这一物质空间,并通过表演性质的活动形式得以展现。[30]73通过这些仪式,“个体更牢固地依附他所属的社会”。[31]147清代新疆的关帝信仰正是通过祭祀仪式来实践“礼”的传统,进而构建了个体与群体间的象征符号、仪式活动和交往情景。这些重复且稳定的叙事手段不断唤醒和激活中华民族共享的集体记忆与文化符号,从而巩固了社会共同体秩序,实现了情感与身份认同的强化,促进了社会整合与文化交融。

“春秋二季”与农历五月十三,是官吏乡民齐聚关帝庙,虔诚祭祀关羽的日子。雍正七年(1729年),清政府正式颁布法令,明文规定地方官员须按时祭祀关羽,确保“天下府州县卫等文武守土官,春秋二祭如文庙仪制,牲用太牢”。[20]400这一规定不仅彰显了关羽在新疆地区的重要地位,也体现了清政府对于关帝信仰的推崇。

据《乌鲁木齐政略·祀典》记载,迪化城、宁边城等地均建有关帝庙,遵循哈密、巴里坤等地的先例,每年春秋两季及五月十三日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这些活动不仅规定了明确的祭祀日期,还对祭品及其费用进行了详细记录,如“其祭品准销银二十一两零”。[32]89在《回疆通志》卷七英吉沙尔事宜中,也可见祭祀关帝庙的细致安排:“每年春秋二季致祭关帝庙牛只、香烛、钱文在喀什噶尔领取。其羊面在本处动用造销”。[24]171同样,《塔尔巴哈台事宜》也记载了春秋两季遵照规定日期,以香烛、牛羊等物品致祭的情况。[33]15

在参与祭祀的主体方面,《喀什噶尔附英吉沙尔》明确记载,每年春秋两季祭祀关帝庙和龙王等神祇时,地方官员会率领众人行礼,所需牛羊等祭品由绿营按惯例备办。此外,祭祀日期还扩展至每月朔望日,届时官员们会带领众人前往关帝庙及其配殿行香。[34]277由此可见,清代新疆关帝庙的祭祀制度已经相当完备,形成了规范的体系。

不仅如此,清代新疆关帝祭祀仪式的流程也被详细规定。在《三州辑略》卷六礼仪门中,关于关帝庙祭祀有详尽仪注。这些仪注不仅规范了祭祀的具体步骤,也体现了当时人们对关帝信仰的敬重与虔诚。

关帝庙祭祀仪式由主祭官与陪祭官共同主持,各官身着朝服齐聚庙所,共同致敬这位威武的战神,可见关帝庙祭祀的盛大与庄重,参与祭祀的人员众多,仪式程序严谨规范,深刻凸显了对“礼”的实践。祭祀仪式流程包括盥手净巾、迎神上香、行初献礼、案前酌酒、奠帛献爵、跪读祝文、行亚献礼、行终献礼、饮福受胙、焚祝奠帛等环节,每一个步骤都严谨而规范。在仪式中,参与人员多次行“一跪三叩”首礼和“三跪九叩”首礼,这不仅是古代中国传统祀神典礼中的常见仪式,更显示了人们对关帝的深深敬仰与尊崇。特别是“三跪九叩”这一祭祀的最大礼节,通常只用于祭祀天地、皇帝与父母,但在关帝祭祀中出现,足见清政府对关帝信仰的特别重视。[35]182-183

在固定的时间,依照规范的祭礼仪典举行祭祀,形成了周期性、重复性的清代新疆关帝祀神仪式。这一系列祭祀仪式不仅是对现实秩序的再确认,更将封建纲常伦理道德观念和对稳定社会秩序的追求通过仪式制度与规范固化下来。这样的仪式使得群体成员对关帝的合法性、神圣性与威慑性产生深深的认同,进而在统一观念中形成“忠义关羽”的文化符号与集体记忆,有力地维护了社会秩序,强化了中华民族认同。

这种规范的关帝庙祭祀仪典,是国家权力深入民间信仰的象征,通过庄重的仪式进一步强化了关帝的神圣性。这使得关帝庙作为神圣的空间,深深嵌入新疆地方社会之中。在清廷的文化治边策略中,关帝庙祭祀仪典发挥着多重效用:它维护政治认同,进行道德教化,稳定基层社会秩序,并引导着社会风气。同时,关帝祭祀仪典所蕴含的信仰体系,成为了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的重要手段,最终被吸纳进地方社会治理体系之中。关羽的历史形象,经过显灵记载的再叙述以及仪式祀典的再构建,已经超越了单一的历史个体范畴。关帝信仰所蕴含的“忠”“义”精神,更是超越了族群界限,成为融通中华民族历史记忆、凝聚中华大地不同地理区域各民族共同情感的共有精神文化符号。

二、清代新疆关帝信仰的空间性构建与文化表征

社会空间作为社会的产物,蕴含着空间实践、空间表象及表征性空间等多重维度。其中,表征性空间尤为独特,它是由一系列形象与符号所构成的象征体系(symbolisms),使得无形的精神信仰得以有形化,通过物质载体得以展现。[36]51-58在清代新疆,天山南北的主要交通沿线及军民居所都可见规模各异的关帝庙宇。这些庙宇不仅是信仰的物质化体现,更是文化的符号化表征。它们的设置不仅展现了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动态扩展的空间传播路径,更揭示了关帝信仰逐渐融入各民族生活,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丰富文化图景。

(一)遍布天山南北:关帝信仰在新疆的落地生根与空间布局

随着清廷对关帝“忠义”精神的赞誉以及关帝显灵传说的广泛传播,关帝信仰迅速在新疆天山南北落地生根,并直接催生了修建关帝庙的热潮。清王朝重新统一新疆后,大量移民涌入这片土地,不仅带来了人口的增长,更带来了中原地区的文化与信仰。正如葛剑雄所言:“人口在空间的流动,本质上就是他们所负载的文化在空间的流动。”[37]162内地移民将关帝信仰从故乡带到了新疆,伴随着他们的迁徙与定居,沿途和居所之处纷纷建起了关帝庙。清嘉庆年间,著名文人洪亮吉在其著作《天山客话》中描述“塞外虽三两家,村必有庙,庙皆祀关神武,香火之盛,盖接西云。”[38]381由此可见关帝信仰在新疆的传播之广,影响之深。

笔者经过对《钦定新疆识略》《新疆四道志》《三州辑略》《西陲总统事略》《塔尔巴哈台事宜》《乌鲁木齐事宜》《乌鲁木齐政略》《回疆志》《回疆通志》《新疆回部纪略》《喀什噶尔附英吉沙尔》及《新疆图志》等清代方志文献的综合分析,详细统计了清代新疆关帝庙的修建情况,并整理统计如下(表1)。

由表1清晰可见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动态扩展的时空传播特征。首先,康雍时期,关帝信仰就已传入新疆,主要集中在哈密、巴里坤等新疆东部地区。哈密被誉为“新疆门户”,巴里坤也位于通往新疆的交通要道,因此成为大量移民进入新疆的起点,这些地区较早地受到了中原文化和信仰的影响,关帝信仰在此地得以生根发芽。

其次,关帝庙的建盖时间呈现出一定的集中性。乾隆与光绪时期是关帝庙在天山南北广泛修建的高峰期,基本覆盖了新疆地区的大多数城市。且其兴衰与新疆地区的社会历史环境变化紧密相连。乾隆时期,在统一治理新疆的进程中,关帝庙随城市发展而建,逐渐形成了遍布天山南北的分布格局。在道光、同治时期的动荡中,关帝庙的建盖记录减少。随着左宗棠收复新疆及新疆正式建省,新疆地区社会秩序逐渐恢复稳定,各地再次掀起修建、重修关帝庙的热潮。

最后,通过比较乾隆与光绪时期关帝庙的修建情况,可见光绪时期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拓展。光绪年间,不仅北疆地区及时修复了战争中受损的关帝庙,还新建了许多关帝庙;在南疆地区,关帝信仰的传播范围也进一步扩大,除了原有城市外,还延伸到了和阗、巴楚、拜城、轮台等城市。至此,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落地生根,形成了遍布天山南北的宏观分布格局,充分展现了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的广泛传播。

(二)融入日常生活:关帝信仰作为多元社群交往的文化场域

从宏观空间特征来看,清代新疆的关帝信仰已深入天山南北。其中天山北麓及南疆塔里木盆地绿洲农耕区的城市地区是关帝庙分布的集中点。这些城市地区共涉及42个主要城镇,关帝庙的修筑数量颇为可观。在北疆,巩宁城的关帝庙修筑数量尤为突出,仅在乾隆年间就有近十座关帝庙拔地而起。尽管南疆相对于北疆修筑的关帝庙数量较少,但其分布范围依然广泛。库车、英吉沙尔、喀什噶尔、叶尔羌、喀喇沙尔、阿克苏、和阗等主要城市均有关帝庙的修建记录。值得一提的是,喀什噶尔和叶尔羌也修筑了两座以上的关帝庙,充分展示了关帝信仰在南疆地区的影响。

从微观空间特征上来看,关帝神祠庙宇与新疆乡民的定居空间相互交织、融为一体,形成了独特的“互嵌式”社会空间结构。在《新疆回部纪略》卷五《喀什噶尔·建置》中,有这样的记载:“乾隆五十九年,参赞大臣永保等,奏请于南门外,建盖房间,如关厢之制,迁内地商民居之,列市肆焉。城内建衙署、仓库、官兵住所(乾隆二十七年建,三十六年增葺,市肆数百间)”。[39]415这一描述清晰地展现了关帝庙与新疆乡民生活空间的紧密联系。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指出,空间是社会关系的投射与再生产,是人们日常生活构建的产物。[36]49在清代新疆,这种互嵌式的空间结构尤为显著。关帝庙祀神空间与乡民的生产生活空间紧密相连,关帝庙周边往往修筑有居民住所等生活设施,这种布局强化了居民生产、生活与信仰之间的联系,不仅有助于维护新疆地方社会秩序,还促进了城市的发展和民族的交融。

在《回疆通志》的多个卷目中,都详细记载了喀什噶尔、叶尔羌、库车、哈密、喀喇沙尔等地关帝坛庙的具体建造情况。[24]144这些记载表明,城市居民的生产生活都紧密围绕着关帝庙的坛庙空间展开,家庭生产的日常空间与精神信仰的神圣空间在这里相互嵌合,共同构成了新疆民众日常生活的基本空间结构。这种互嵌式的空间布局,既体现了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的深厚影响,也展现了新疆民众在日常生活与信仰之间的和谐统一。

《乌鲁木齐政略》城堡卷详细记载了巩宁城、会宁城、孚远城以及康吉城与绥宁城的建筑布局。巩宁城“城内万寿宫、关帝庙、衙署、仓库、公馆、官房、兵房、堆房一切通共大小房间九千五百五十间”。[32]134会宁城“城内万寿宫、关帝庙、衙署、仓库、兵房等项共房五千二十九间”。[32]135孚远城“城内万寿宫、关帝庙、衙署、仓库、兵房等项共二千九百六十一间”。[32]135康吉城与绥宁城“二城内外关帝庙、城隍庙、衙署、仓库、兵房等项共五千二百七十四间”,[32]135其中关帝庙作为重要的信仰空间,与衙署、仓库、公馆、官房、兵房等生产生活空间紧密相连,展现了信仰与生产生活的深度融合。

这种布局可见,肇始于关帝信仰及祭祀行为的关帝庙宇建筑与衙署、仓库、公馆、官房、兵房等官民生产生活空间相互嵌合,共同构建出新疆地方独特的社会生活空间。在关帝庙宇中,壁画是一种常见的装饰形式,其内容往往取材于《三国演义》中关羽的故事,如“桃园三结义”“三顾茅庐”“过五关斩六将”等,这些壁画生动地描绘了关羽的“忠义仁勇”形象。庙宇壁画不仅丰富了关帝信仰的视觉表达,更为信仰赋予了意义生产的可能。通过壁画,关帝信仰所倡导的政治伦理与道德观念得以深入人心,成为各族民众共同的文化认知。这种信仰与文化的“互嵌融合”,构成了关帝信仰在新疆地区的独特文化表征。

此外,关帝庙不仅仅是官祀信仰活动的场所,还围绕着祀神与娱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庙会活动,成为传统民间信仰的重要表征。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生动地描绘了迪化城红山附近的一座关帝庙:“逼近谯楼,登冈顶关帝祠戏楼,则城中纤微皆见。”[25]183可见这座庙宇配有戏楼,使得关帝庙不仅承载着“献戏酬神”的庄重祭祀功能,还兼具教化与娱乐作用。每年农历五月十三日,关帝庙会都会举行盛大的磨刀活动,人们为“祭关公单刀赴会”而“替关公磨刀”,[39]471并设宴庆祝。

关帝庙会作为新疆多元社会民众信仰关帝的实践场所,是民众自愿组织并参与的盛大活动,它成为了协调人们日常生活状态的重要节点。这一庙会不仅维系着社会民众的精神世界和物质生活,更是连接个体、社会关系乃至国家的坚固纽带。随着庙会的如期举行,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得以紧密联结,关帝庙宇也逐渐从单一的祭祀场所,演变为集祭祀表演与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多元互动交流空间。在这里,新疆各民族摒弃隔阂,敞开心扉,彼此交流,共同迈向和谐共生的未来。这一交流过程不仅丰富了地域社会网络的功能,更构建了一个整合多元社群交往行为的文化场域,展现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强大凝聚力和向心力。

三、清代新疆关帝信仰的社会性建构与情感纽带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40]30这句古训深刻道出了情感在人心中的巨大影响力。在社会心理层面,认同表现为一种将个体与群体及文化情景紧密连接的心理机制。而建立情感联系,无疑是构建文化与群体关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41]34清廷在重新统一新疆后,面临着百废待兴的艰巨任务。此前的兵燹动荡给当地军民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创伤,他们更加渴望社会的稳定、生存的安全感与幸福感。在这样的背景下,关帝信仰的“忠义仁勇”精髓逐渐转化为“护国佑民”的信仰力量。这种信仰力量不仅契合了国家意志,也体现了民众的自我选择,成为当地军民共同保障现实生活稳定、追求安全感的情感共识,进而构建了一个强有力的社会整合机制,进一步增强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

(一)个体愿望与情感归属:关帝信仰作为民众心中的安泊之所

清朝重新统一新疆后,大量内地移民进入新疆,面对生活中诸多的不确定性,他们心灵焦虑不安。为寻求慰藉与情感寄托,他们祈愿安泊于关帝信仰,将心理压力与关帝护国佑民的积极态势结合。关帝信仰为这些渺小的个体提供了心灵支撑与情感归属,进而在多元社会族群中,以安泊祈愿为核心,构筑了共同的价值认同。

一是以个人安居乐业的安泊愿望为核心,关帝信仰在新疆逐渐扎根并深化。作为民众认同基础的民间信仰场域,关帝庙在不断地重构中,逐渐形成一个充满多维元素且内部相互关联的地域生活世界。关帝信仰的崇拜与民众的祈愿需求紧密相连,共同塑造着地域群体的文化认同。[42]63-64在官方的推动下,乡民们纷纷献上金银,积极参与关帝庙宇的修建工作。从雍正七年(1729年)的哈密关帝庙碑文中我们可以看到:“己酉二年春祀之辰,同事僚属及兵民等佥议,因旧建庙宇措赀萁,更塑圣像。”[23]319-321而到了乾隆十五年(1750年),哈密关帝庙又经历了大规模的修葺:“迨之戌辰岁,有回首张三多、周玉龙等,夙昔虔募,已蓄有多金,但工程浩大,凡在官兵商民,靡不捐资恐后。此昔制度,规模数倍,其大功哉。”[39]494当城市中的庙宇因各种原因而荒废失修时,地方官员便会积极倡导并修建新的庙宇,为神灵提供栖身之所。这一过程中,地方官吏负责疏请并倡导,而当地官兵、绅民和乡民则共同助建,共同完成了庙宇的修筑工作。这一系列举措不仅彰显了关帝信仰在新疆的深远影响,也展现了官方与民间在文化传承和发扬上的紧密合作。乾隆二十四年(1750年),清定边将军兆惠在通古斯鲁克大败霍集占叛军后,驻防官员兵丁与贸易民人共同出资,在叶尔羌城南五十里洗泊之地修筑了关帝庙,并立通古斯鲁克碑(亦称“叶尔羌关帝庙碑”)以记其事。[23]345-346这一举动不仅体现了关帝信仰在新疆的深入人心,也展现了当地民众对于守护家国的坚定信念。在迪化城西北,还建有山西会馆,这里成为了清代晋商在新疆议事、经商及休闲娱乐的重要场所。会馆内供奉关帝作为乡神,并定期举行祭神仪式。《三州辑略》卷七中的“创建山西会馆碑文”及“重修庙宇碑文”详细记载了这一盛况:“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创建会馆于旧城西门外,以护国佑民为念,奉祀关圣。”[22]246晋陕会馆中的楹联“设馆以叙乡情,芳草天涯,不越归心之念;集会如回故里,桃源塞上,同联聚首之欢”[42]371道出了会馆的深意。会馆作为“聚乡馆、联乡谊”的场所,以关帝信仰为纽带,每月朔望祭拜关圣并以戏酬神,为身处异乡的移民提供了心灵的慰藉,减轻了他们的孤独与漂泊感。[43]23-32即便身处万里之外的新疆,人们也能随时祭拜关羽并与同乡联谊,共同的信仰将身处异乡的移民紧密地联结在一起,融入更广阔的新疆地域社会。这一过程中,原乡的记忆被唤起,思乡之情得以转化为在新疆扎根的动力与依托,从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地缘共同体情感归属与人心安定机制。

二是围绕神灵所展开的祈愿活动,不仅是地域生活方式和社会价值观念的间接文化体现,更是个人愿望与神灵信仰下情感满足的交融。这种交融在引导社会风俗、促进民众遵纪守法以及安定基层社会秩序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官民们常“祈灵佑而保敉宁”,[23]375将关羽的灵验寄托于祛病消灾、镇安驱邪、求风祈雨等日常琐事之中,深信“诚心求告灵验非常”。[4]101-196如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林则徐在库木什台后台山经过时,便提及此地“乃前岁惠诗塘过此,因病祈祷获应,倡捐以酬者也。”[44]540九月,林则徐过星星峡时见此地“间于山峡,阴气萧森,居民仅九家。闻峡之西有魑魅迷人,自建关帝庙,邪魔渐遁。”[45]298

据统计,清代随着内地移民的涌入,共有18类、430多尊内地神祇在新疆建立了坛庙、祠堂等神圣空间,并融入居民城市及社区等生活空间,从而构建了新疆地方社会独特的多元文化结构。[7]23-32其中,关帝信仰作为遍布天山南北的重要信仰,根植于中国传统民间祀神活动,并随着人口流动融入新疆的生产生活实践中。这一信仰不仅满足了信众的生存祈愿,也符合官吏对秩序的追求,实现了价值观念与文化认同的整合。[8]152-168据《新疆志略》记载“回族之道德重信、敬老、亲仁、简直”。[46]86其中“回族”是指“以天山南路为分布之中心地带”“考此族之人,计分缠回、汉回、吉利吉思三种”还有“布鲁特人”,[46]69分别对应着维吾尔族、回族、哈萨克族与柯尔克孜族。可见天山南麓的少数民族同胞所崇尚的习性道德与关帝信仰所强调的忠义、孝悌与信义等传统美德品质相契合。这种契合彰显了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价值追求,说明中原文化及儒家思想伴随关帝信仰入疆传播,已经深入人心。它一方面满足了新疆乡民安居乐业的精神需求,另一方面也寄托着人们对秩序井然的太平盛世的心理期许。

(二)政治认同与秩序安定:关帝信仰作为社会治理中的情感纽带

关帝信仰不仅是民众表达生活向往的祈愿之所在,更是作为“忠义仁勇”的文化符号,在政治领域发挥着稳定秩序的关键作用,成为神道设教、社会整合与政治宣化的重要手段。正如王斯福所言,民间信仰是对帝国运作逻辑的隐喻式模仿,赋予帝国对民间社会再定义的权力。[47]392清代统治者通过一系列政治策略,如“赐额”“圣谕广训”等将关帝信仰与追求安定秩序和政治认同的政治意图紧密结合。

赐额作为国家意识对地方社会治理的间接体现,皇帝御书的关帝庙匾额内容,深刻反映了清王朝对新疆安定社会秩序的坚定追求。在《钦定新疆识略》卷四“伊犁舆图”中,我们可以看到惠远城关帝庙的匾额上写着“神佑新疆”,对联则表达着“春秋志在威名远,戊己屯开庙貌崇”,[48]252寓意着关羽的威名远扬,守护着新疆的安宁。同样,《塔尔巴哈台事宜》中记载着“声灵绥祜”的匾额和对联“威行遐服弓刀肃;丰庆新屯俎豆馨”,[33]15体现了关羽的声威远播,使边疆安定,民众欢庆丰收。而在《回疆通志》中,关帝庙的御书匾额“灵镇严疆”和对联“轶伦名炳千秋日,靖远威行万里风”,[24]186则进一步强化了关羽作为守护神,保卫边疆安宁的形象。这些匾额与对联中的“佑”“肃”“镇”“靖”等字,无不蕴含着稳定、平定、安定的深意。它们不仅体现了清代新疆地方社会通过弘扬关帝信仰,树立关羽的威猛形象,鼓舞军民士气,稳定地方社会的意图;同时,也反映了地方民众对关帝显灵、消弭战乱、恢复和平安定生活的深切期盼。关帝信仰在这里成为连接政治认同与社会秩序安定的情感纽带,共同维护着新疆地区的和谐稳定。

关帝庙不仅是民众祈愿的圣地,更是宣扬中华传统“忠义孝悌”思想的重要空间。《西陲总统事略》卷八“斆学”中详细记载:“惠远城八旗派理事同知协同本城主事职衔等官,每月初二十六日传集八旗子弟于关帝庙魁星阁宣讲圣谕广训,惠宁城派笔帖式等官职,期一体宣讲”。[49]495此外,官方还“分司圣谕广训并教读清汉文,训讲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数大端,随事引申,俾诸生变化气质,相与有成”。[50]495清代官方通过每月在关帝庙中宣讲“圣谕广训”,教导民众遵守德行规范,这不仅是开展社会教化、思想法治教育的重要手段,也是维护社会稳定的有效途径。

值得一提的是,光绪年间,新疆各地开设的部分初等小学堂、半日学堂、识字学塾等教育机构“堂舍借用关帝庙”,[50]711-715常将关帝庙作为学堂的借用场所或直接将其作为学堂本身。这一现象不仅凸显了关帝庙在文化教育方面的重要地位,也进一步展现了关帝信仰与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厚联系。关帝庙作为文化教育场所,不仅承载着传统信仰的精髓,更在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文化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由上可见,个体安泊祈愿与官方对安定秩序的追求,共同构建了一个嵌合国家意志与民众自我选择的社会整合机制。在这一机制中,关帝信仰的“忠义”文化符号成为具体的表征,多元主体通过这一信仰实现了祈愿的融合。围绕关帝信仰的信仰体系与祀神空间,构筑了一个整合多元社群的精神空间。在这个精神空间中,以乡民为核心的基层社会空间与以官方为主导的国家政治认同构建相互嵌合。乡民通过祈愿关帝保佑个人安居乐业,而官方则借助关帝信仰来强化政治认同,维护社会稳定。两者在维持个人安居乐业与稳定社会秩序上达成一致,共同构成了一种边疆社会内在凝聚力的外在表征。这种政治认同的日益凸显,不仅加强了民众对国家的归属感和忠诚度,也成为清政府实现地方社会秩序稳定的有效途径。关帝信仰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既是民众精神寄托的载体,也是官方实现社会治理的重要工具。通过关帝信仰的整合作用,边疆社会的多元社群得以和谐共处,共同为地区的繁荣稳定贡献力量。

四、结语:清代新疆关帝信仰的历史回响与当代价值

清代新疆地区关帝信仰的盛行,不仅凸显了清代以文治边策略下各民族精神领域的深度融合,更展现了中华民族深层历史记忆与文化心理的鲜活传承。关帝信仰所蕴含的“忠义”内核,与中华民族“仁义忠信,乐善不倦”的道德品格紧密相连,在多元一体的格局下,铸就了共同的价值取向、情感心理及中华文化认同,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内生动力。本文从历时性、空间性、社会性三重维度,对清代新疆关帝信仰进行了系统研究,揭示其作为中华民族历史记忆、文化表征与社会认同的关键作用。这一信仰不仅丰富了国家治理新疆的历史佐证,也为促进民族团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新疆经验。

首先,关帝信仰的历时性构建,从“关羽”到“关圣帝君”的转变,体现了其神圣性的不断提升。这一过程中,关羽因其“忠义仁勇”的精神特质受到历代王朝的推崇,最终成为护国佑民的“关圣帝君”,并在官方祀典中获得正统地位。其“灵验叙述”在民间广泛传播,通过规范性仪式完成“礼的实践”,实现了现实秩序的再度确认,成为清政府在新疆稳定社会秩序、进行道德教化、维护政治认同的重要文化手段。其次,从空间性构建来看,关帝信仰在新疆的落地生根,迅速遍布天山南北,其庙宇成为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的交汇点。这些庙宇不仅是祀神信仰的场所,更是居民生产生活、社会交往的综合性聚合场域,深刻反映了新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文化记忆。再者,关帝信仰在新疆的社会性构建,围绕“安”为核心展开。一方面,它满足了初到新疆的内地移民的安泊祈愿,为其提供心灵慰藉和情感归属;另一方面,官方通过“钦颁赐额”“圣谕广训”等政治策略,借助关帝信仰推进社会整合与政治宣化,实现个体安泊祈愿与官方安定秩序追求的深刻联结。

可见,清代新疆关帝信仰的盛行,是官方与民间共同搭建的融通历史记忆、实现文化整合、贯穿情感认同机制的结果。这一机制满足了清政府稳定新疆社会秩序、推广礼法道德的政治需求,也满足了多元社群交往交流、共同建设新疆的现实需求,更满足了双方对安邦治国、安居乐业的和谐生活的共同向往,从而增强了新疆地方社会的内在凝聚力与稳定性。此外,关帝信仰的推行促进了新疆各民族对清朝的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为巩固清王朝统治、构建国家认同奠定了社会基础,推动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

虽然历史变迁中许多关帝庙宇已逐渐消失,但清代新疆地方志所记载的关帝信仰仍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历史经验。这些经验不仅对挖掘和保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出了新的要求,也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重要启发。正如于右任曾为关帝庙题写楹联,“忠义二字,团结了中华儿女;春秋一书,代表着民族精神。”关帝信仰所彰显的历史认知与价值追求,成为今日新疆各民族凝聚中华民族情感和家国情怀的重要历史文化根基与内生力量。记忆是认同的基础,文化是认同的途径,情感是认同的纽带。关帝信仰作为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记忆,为我们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了强大的内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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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01-19 责任编辑:丁 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