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公信仰在边疆地区的传播及其影响
2024-10-15黄柏权孙玉琳黄洁
[摘要]明清时期,随着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疆域的不断扩大,边疆和少数民族政权被纳入中央王朝直接统治,关帝信仰也随之传播到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并与当地民间信仰、宗教信仰融合,成为各民族共同信仰的文化符号。关公信仰从关公故里、大义归天的当阳等地向各地传播,经历了漫长复杂的过程,其传播与统治者的倡导、军人的信奉、儒释道的推崇以及商人的捐建有着密切的关系,是多种力量共同推动的结果。关公信仰向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主要通过修建庙宇和祭祀活动、文学作品颂扬、戏剧演出渲染、工艺美术烘托、节日庆典强化等方式不断浸入各民族心灵深处。关公信仰传播到少数民族地区,推动少数民族的文学艺术创作、丰富了少数民族的精神生活、强化了勇敢顽强的民族精神、深化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了中华民族统一价值观和信仰的形成、维护了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稳定、客观上促进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发展与巩固。
[关键词]关公信仰;传播地域;传播路径;传播影响
中图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4)04-0097-10
关公信仰肇始于汉族地区,明清以后逐步向少数民族地区传播,在中国民间信仰体系里享有崇高的地位,形成一种不分阶层、职业、族群都信仰的文化认同现象,具有强大的民族号召力、社会凝聚力与文化黏合力。
近年来,伴随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研究的推进和文化交流、文明互鉴认识的深化,少数民族地区的关公信仰研究不断受到学界关注,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其一,关公信仰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本土化研究。才让(1996)利用关公祭祀文献,考察了关公纳入藏传佛教神灵体系的过程;[1]林继富(2005)认为,西藏关公信仰经历了从早期传说、民间信仰到宗教祭祀的转变,但是关公和格萨尔之间存在混淆形象的文化挪移现象;[2]加央平措(2010)则认为,关公信仰的格萨尔化是汉藏文化融合、异质文化本土化的重要案例。[3]黄柏权、葛政委(2014)和梅红(2017)认为,关公信仰在容美土司等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本土化传播过程极富包容性[4]和主体性[5],促进了中华民族的共同心理认同,体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本质。其二,关公信仰进入少数民族地区的动因。齐清顺(1998)提出清代内地军民大规模入疆移民,为当地引进了关公崇拜系列文化活动;[6]在此基础上,陈旭(2009)认为覆盖全疆的关帝庙是新疆民众虔诚崇信的关公信仰载体,见证了清代以来新疆与中原的密切联系。[7]还有不少学者依托关帝庙的修造活动展开分析,认为关公信仰进入少数民族地区是多维因素促成,陈岗龙(2011)认为主要是受国家意识推动的,[8]何正金(2017)认为是基于国家和民间的共同推崇,[9]张磊(2023)认为是依靠官方、民间尤其是山陕商人等各种社会力量的多方推动。[10]其三,关公信仰扎根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影响。石甜、刘冰清(2015)对湘西苗族地区的关公信仰展开田野调查,发现相关关公文化活动能够增强国家治理能力与水平。[11]马清虎(2018)提出,安多藏区的关公信仰发展延续至今,已经实现了文化涵化,具备藏汉相融的文化特征。[12]在共同体视域下,王帅(2022)重新探讨了藏传佛教关公信仰的形成和发展,认为关公信仰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中起到了纽带作用。[13]
已有研究多从某一民族或某一地域具体研究关公信仰在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和影响,鲜有从整体、宏观上去关照关公信仰在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以此揭示关公信仰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发挥的重要作用。本文拟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考察关公信仰在我国蒙古地区、东北地区、新疆地区、青藏高原地区、西南地区、中部地区、东南沿海地区等传播情形,以此全面呈现关公信仰在我国少数民族地区传播情态,研究其传播手段和传播方式,揭示其传播背后的推动力量,分析关公信仰在少数民族地区产生的深远影响。
一、关公信仰在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概况
关公信仰首先是在汉族地区逐渐形成,通过人口流动,特别是移民、商旅、宗教、军事等活动,关公信仰传播到我国的四面八方。汉区的关公信仰,首先发生于关公故里的运城、大义归天的当阳、葬首的洛阳等地,常以关帝庙(关帝宫)为载体,由点及面,不断向四周区域扩散。据初步调查,山西现存关庙建筑1500座,加上方志所载和建筑遗址可见者达2200座,由于自然和人为破坏已使大多数关庙不存在,以此推算,明清时期山西关庙当有万座之余,全国有数十万座之多。[14]7根据各地学者的调查和初步统计,少数民族地区也建有关帝庙或山陕会馆,其中新疆9处,广西4处,西藏2处,宁夏7处,内蒙古61处,[15]25河湟地区25处。[16]下面围绕关公信仰向各地传播的情况作如下考察。
1.蒙古地区
自明末以来,伴随走西口移民运动和旅蒙商经商活动不断推进,汉地移民把关帝信仰带进蒙古草原。“在呼和浩特历史上,归化城和绥远城就有好几座关帝庙,它们中有的是汉族人修建的、有的是蒙古族人修建的,还有的是满族人修建的。在归化城,东茶坊、南茶坊、西茶坊和北茶坊都建有关帝庙,在绥远城也建有关帝庙。”[17]《清稗类钞》有相应记录:“在归化城佛教寺庙有大小昭,城北有清真寺,城南有关帝庙。”[18]1938清廷平定北路喀尔喀等处蒙古部落后,在蒙古各地建立新城,以满营官兵驻扎和换防,如木城“原建关帝庙一座……供奉关帝、火神、马王神像,东西配殿供奉财神、灶君神像”。[19]19蒙古地区的关庙修造活动离不开社会各群体的参与。从民族构成看,有汉族、满族、蒙古族等;从社会阶层构成看,有官府、商人、宗教人士、军队、平民等。蒙古地区不仅广泛建有关庙,其祭祀活动也十分隆重。《定边纪略》记载:“每年春秋二季,致祭关帝,供奉牛羊三牺牲,祭品香烛一设内阁恭缮祝版,笔帖式宣读。将军、参赞大臣率同司员满汉官员蒙古王公札萨克台吉等,跪听宣读毕行礼。”[19]21-22当地祭祀关公成为定制,每年春秋各一次,祭品之丰盛,参与祭祀人员级别之高,是一般祭祀活动所无法比拟的。
关公信仰传入蒙古地区后,很快融入了本地习俗和信仰,最典型的是蒙古人把关羽和自己的民族英雄格斯尔合二为一,关庙演化为“格斯尔庙”。[8]蒙古族将关公与自己民族英雄格尔斯融合是其崇敬信奉生物行为表现,“伊拉古克散格根的达赖王呼毕勒罕上奏清帝,说他的化身其中有一世他托生为随从格萨尔(关帝)的三十二位勇士之一,于是从那时起在朝克沁主庙内每天举行祭祀格萨尔的仪式。”[20]409当关公信仰传入蒙古地区后,深深融入当地信仰,并与本民族的英雄融为一体,格尔斯就是关公,关公也即格尔斯。
2.东北地区
早在满族统治者入关前,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就极为尊崇关羽。“相传太祖在关外时,请神像于明,明与以土地神,识者知明为自献土地之兆。故神职虽卑,受而祀之。再请,又与以观音、伏魔画像。”[21]伏魔画像指的就是关公。“关羽、马神诸祀,满蒙汉军旗人一律举行。其祭品,牛羊豕杂牲皆有之,惟库雅喇满洲每杀犬以祭,而对人则诡言为豕也。”[18]3560可见,在东北地区,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军人、官吏,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满人都信奉关公,关公信仰已经具有地域性和全民性。
顺治元年,清朝统治者在地安门宛平县重修关庙。到了康熙时,满族贵族阶层更是视关公为忠心耿耿的保护神。康熙帝刚即位时,满族统治政权尚不稳固,为巩固统治,于是编造出关玛法显灵的故事,大肆宣扬关羽的忠义神威,推崇至极。以上一方面说明关公信仰在东北地区广泛传播的情况,另一方面说明满族统治者对关公的高度重视,数位皇帝对同一处关庙御赐匾额,足见统治者对关帝的推崇。
3.新疆地区
关公信仰随着清朝的军事驻防和商旅活动逐步传入新疆地区。乾隆十五年,在新疆哈密,当地官府及兵民众议筹资修建关帝庙及更新关圣帝君神像。《关帝庙碑记》载:“余于己巳奉命防守斯土,敬谒关圣帝君庙,瞻礼之下,见其殿宇辉煌,焕然大观。”[22]257-258清军在新疆各地修建城池时,也修建了众多的关帝庙。如乾隆三十七年建会宁城关帝庙,乾隆三十八年置奇台县,城内“有关帝庙一座,系光绪二年捐修……三个泉有关帝庙一座,系光绪四年金大臣倡修,大石头有关帝庙一座,系光绪九年蔡统领倡修”[23]72-73。可知,新疆各地关帝庙的修建,清军是重要的推动力量。
地方政府同样重视关帝庙的修建。《清实录》载:“新疆巡抚潘效苏奏请,将添改蒲犂、皮山、伽师、洛甫、温宿、轮台、若羌、沙雅、鄯善、孚远十厅县,照例各额设文庙、武庙、文昌庙。”新疆吐鲁番厅在饬台吉谕文中写道:“谕台吉迈引知悉,照次饬令,预备木料建修关帝庙,并会同选锋营,定于本月内动工,合行谕,饬为此谕。”[24]417可见,新疆各级地方官吏也是推动该地区修建关帝庙的重要力量。
旅居新疆的商人群体、当地绅士也是关公的崇拜者,是出资修建关庙的主力军。例如,“伊塔道属精河直隶厅,关帝庙一在城东郊,乾隆三十六年,陕甘商民陈大朋建……一在城南关,嘉庆六年,山西商民建……伊塔道属绥定县关帝庙,在绥定城东关,光绪二年,绅民邢彦春、魏玉建”[25]684。可见,外地商人群体、本地绅士也积极出资修建关帝庙,信奉和祭祀关公,推动了关帝信仰在新疆的传播。
此外,共居于新疆地区的蒙古族、维吾尔族、锡伯族等族群也同样信仰关公,关公逐步成为当地各民族所共奉的神灵。“关帝圣君被锡伯族奉为神明,几乎锡伯营每旗均建有关帝庙,其造型和规模,在锡伯族各庙宇中除靖远寺外,数其为最。”[26]471正是各方力量的参与和推动,关公信仰在新疆地区落地生根,并融入当地的信仰体系。
4.青藏高原地区
关公信仰传入青藏高原的路径主要有两条:一是军队的推崇。清乾隆年间,关公显灵的传说得以空前传播,尤其是在驻防新疆、西藏等边疆地区的清军,有大量文献记载清军作战时关公显灵的传说。如驻藏清军在与廓尔喀的战争中,当清军处于绝境时,是关公显灵扭转了战局。清军营普遍认为关公在战事关键时刻会显灵,保佑士兵平安,获得战事胜利。札什城曾建有关帝庙,碑文记载:“举凡王师所向,靡不诚服,关圣帝君实默佑焉……灵应异常,僧俗无不敬礼。”[27]97可见,清朝疆域辽阔与清军南征北战密不可分,而清军百战百胜又与关帝的护佑密不可分。青海也有清军修建关帝庙的记载,如“清光绪七年,西宁总兵何作寐拆东关清真寺,以原木材重修禅寺关帝庙。二十一年焚毁。二十四年,中营游击邓咸林奉镇、道命令,倡捐督工重修,恢复原状”[28]1056。可知,驻扎在西藏和青海地区的清军是修建关帝庙的重要推动力量,伴随关公显灵护军传说的传播,清军官兵对关公的信仰和推崇也得到了强化。
二是僧侣的助推。随着藏族喇嘛、僧侣的弘法活动的推进,关公不断以“护法神”的身份纳入当地信仰中。关帝之所以被纳入藏传佛教护法神的行列,首先是章嘉活佛信奉并推崇关公,其次是八世达擦活佛、三世土观活佛从宗教上进一步论证关公与藏传佛教的渊源关系,再次是因为关帝在各民族拥有崇高地位和影响。七、八世达擦活佛进京弘法,深得乾隆皇帝青睐,乾隆六年,“由三世章嘉提名到北京将《智慧之鉴》译为蒙古文,之后又把藏文版《丹珠尔经》译成蒙古文,赐封为‘科尔沁诺音呼图克图’,并附短文《给关帝献神饮法》……赞扬关公所做的贡献”[29]389。作为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战神”,被正式纳入了藏传佛教“万神殿计划”。[30]492-493本来关公早就被纳入佛教的护法神,纳入藏传佛教和苯教的信仰体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关公信仰在青藏高原的广泛传播的结果,不仅使其成为军队、喇嘛崇拜的神祇,并与民族英雄格萨尔融为一体,成为青藏高原各民族信仰的保护神和文化英雄。
5.西南地区
西南地区的关公信仰也在多重外力推动下逐步传播,首先,仍然与军事行动有关。元明清时期的中央政府在对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的治理过程中,不断与当地各少数民族发生冲突,在征讨过程中军队把关公奉为战神,关帝信仰也随军队不断地向西南地区传播。康熙三年,清官兵在对云南腾冲地区用兵时,先修关帝庙,所立“重修腾越关帝庙碑”记载:“未言治兵,先言祀神,瞻仰圣模,鼎新庙貌,亦惟是同得乎刚明正大之气者。在人心若有见焉,而帝若有所应焉云尔。”[31]204可见,关公在西南军队受到普遍的推崇,只要军队驻扎的地方,就会修建关帝庙,借关帝之神灵护佑军队,以助战争胜利。
其次,地方官吏的倡导。鹤庆曾有关帝庙碑文记载:“鹤之关帝庙,在府治旧城之东北隅……余参任边城,与太守金公奉天子命,爰恢其议,告诸文武僚属及荐绅,都人土争出财鸠工,图拓而新之。”[32]307从云南鹤庆官员倡导修复关帝庙以及当地民众“争出财鸠工”之事可知,云南和其他地方一样,从官府到民间对关帝的信仰都极其虔诚,他们也是推动关庙修建的重要力量。
其三,商人的助推。在滇川藏少数民族聚居区域,活跃在西南茶马古道上的各民族商人贸易往来频繁,“拉萨的云南会馆,不仅供奉纳西族的‘三朵神’,还奉祀有关公”[33]215。“寄托着商人们祈求关公佑其平安的信仰和期望,在滇西北商人眼中,关公本就是财神的象征。”[34]201可见,各民族商帮是关公信仰在西南地区传播的重要推手。
6.中南地区
中部少数民族地区关公信仰也有广泛的基础,早在明朝万历年间,关公信仰在湖广土司辖区广泛流行。如湖南永顺县老司城旧有关帝庙,庙内铜钟铸有铭文,记录了明代永顺土司彭元锦崇拜关公事宜。民国《永顺县志》:“梦帝锡予以大刀红马。予即刻像,立殿于将军山顶,书其额曰‘神武祠’。又蒙神节降护持,西之役,三战三胜……乃命工范铜,铸钟鼎一,悬于庙左,用彰神武,而为之铭:洪惟圣帝,惟心天日。默佑于予,魍魉无济。镇我边庭,时和岁利。”[35]454到了清代,湖广土司辖区关帝庙数量更多。根据咸丰《长乐县志》、乾隆《鹤峰州志》、道光《鹤峰州志》和民国《鹤峰州志》等史志记载,容美土司辖区有迹可考的关帝庙达14处,还有一些关庙未能载入史志,如《容美纪游》记载:“关圣庙在南门内龙脊上,甚壮丽。”[36]84在沅水流域苗族地区,关公信仰表现在关公庙、关公戏、敬拜关公的节日及诉讼等场合。锦屏县平鳌苗寨有一份嘉庆十五年的讼神文书写道:“二比自愿凭中鸣神,请伽蓝一尊,皇经一部,鸡狗六付,二比至南岳大王位前拈阄。”[37]这里的“伽蓝”即指关公,在当地民间诉讼中将关公作为见证神灵。湖南梅山地区也普遍信仰关公,留下了大量关公神像。可见,关公信仰在中南地区的土家族、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区也十分盛行。
7.东南地区
关公信仰在东南沿海地区具有广泛的群众信仰基础,尤其在闽南地区。明初,福建东山就已修建了关帝庙,由于东山位于东南海疆前沿,处在抵御外来侵略的要冲和东南沿海军事对峙的前沿战场,自古就是福建四大海防基地之一,正如明正德年间碑刻《鼎建铜城关王庙记》所载:“铜城东,天尊堂之右,有祠一所,汉关羽云长之宫也……国朝洪武之二十年,城铜山,以防倭寇,刻像祀之,以护官兵。官兵赖之。”[38]356-357东南海疆的明军官兵同样信奉关公,以其威武神灵保佑官兵,激发将士保家卫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关帝庙不断出现,如龙溪县的关帝庙“旧在芝山麓,明万历间总兵呼良朋改建,开元街右,国朝乾隆间重修,一在石码镇。”[39]561-562明清时期东南沿海地区的府县多建有关帝庙,东南沿海百姓和官兵把关帝作为保疆卫国的“保打神”进行崇拜,以关帝的“忠义仁勇”精神鼓舞军民斗志,同仇敌忾抗击倭寇。
8.台湾地区
台湾地区庙宇众多,据统计,“台湾有关帝庙356座,其中台南43座、高雄43座、云林39座、彰化28座、苗栗28座、台北27座、南投26座、宜兰22座,其余各县有数座到数十座不等。”[40]183台湾地区也通常把关帝与孔子并列为文武二圣,将关公作为伦理道德教化的楷模。嘉庆二十四年的“重修文武两祠碑”记载:“国家胪陈祀典,自都城以及各府州县,莫不建祠崇奉文昌帝君、关圣大帝者,所以振扬文教、扶植纲常也。”[41]25在东南畲族、高山族、汉族等地区,军民信奉关公除作为战神和保护神外,更多是以关公“信义”“忠勇”精神来教化民众。
以上观之,明清时期,特别是清初,关帝信仰通过官府的倡导、军营的推动、商旅的助力、僧侣的崇尚以及地方民众的参与,不断传播到我国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形成“村村建有关帝庙,九州无处不焚香”的局面。关公信仰由内地向四周边疆地区的传播过程,也是国家疆域不断扩大、中央集权不断强化、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发展的过程,关公信仰的传播与国家治理、军事行动、商业活动、宗教信仰相互作用,国家的政治、军事、经济、宗教力量是关公信仰向四周传播的重要推手,关公信仰反过来对边疆稳定、政权稳固、战事胜利、商业发展、思想统一发挥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二、关公信仰在多民族地区的传播途径
明清时期,关帝信仰在多民族地区的传播经历了漫长而复杂的过程,而且各多民族和边疆地区传播的时间和速度也存在差异,传播的渠道和方式也不尽相同。具体来说,主要通过以下几种途径进行传播。
(一)通过修建庙宇和组织祭祀活动强化关公信仰
庙宇既是供奉神灵的神圣殿堂,也是信徒祭祀和行使礼拜的空间,是实践信仰行为、颂扬神祇功德、灌输信仰观念、教化影响信众的最为重要的场所。关帝庙作为祭祀关公、传扬关公精神的场所,是传播关公信仰、教化民众最为重要的物质载体。从上述考察可以看出,明清时期,在多民族地区修建了众多的关帝庙,这些关帝庙其中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祭祀关公,通过固定的、繁复的祭祀礼仪活动,将关公忠义、神勇等观念传达给广大信众,以此影响和教化民众,形成文襄武弼之势。例如,藏族地区就是通过大肆修建关帝庙,以关帝庙作为载体,使之成为祭祀关公的场所,通过祭祀等活动,使关帝信仰在藏族民众生活中逐渐完成文化濡化的过程。[2]把边疆地区的关帝庙当成“关氏家族神圣的格萨尔汗”,这完全符合嘉庆和道光时期的宗教民族融合政策。[30]493又如,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鹤庆县关帝庙的修建和祭祀活动就十分典型,“明正统间,为昭武将军所重……而士而甿,而商而旅,过其庙莫不奔走瞻望,翕然起其忠义之心。”[31]201边陲鹤庆通过修建关帝庙,使其成为当地士人、民众、商旅“瞻望”的圣地,通过祭祀和虔诚膜拜,关帝“忠义之心”不断感化各方人士,达到“人心正”“风教成”的目的。又如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易武镇,曾是滇藏茶马古道上的重要源头和驿站。乾隆初年,上万名汉族茶商涌入此地,改造老茶园,开建新茶园。汉族茶商的进入为当地带去了关公信仰习俗,易武镇所辖的麻黑、曼秀、易比、漫撒、弯弓、曼腊、曼乃等村庄相继建起关帝庙。“国内关帝庙分布广泛,从黄河上下到长江南北,从黑龙江、乌苏里江畔到东海和南海之滨,有黑龙江呼玛县金山关帝庙、虎林县虎头关帝庙,辽宁海城关帝庙,福建东山关帝庙、泉州关帝庙,香港和澳门关帝庙等;从泰山之巅到世界屋脊西藏,有雄踞东岳的泰山关帝庙,西藏拉萨、日喀则和江孜关帝庙等。关庙无所不在,无处不有。”[42]174-175遍及大江南北的关帝庙,成为各地各民族信奉关帝的载体,关公则升华为中华各民族的信仰符号,成为联结各民族的精神纽带。刘志军对关庙研究后指出:“在中国历史上文圣孔子与武圣关羽往往并称,其内涵是以文武二圣之神道以设教化于万民。文圣是理论的化身,武圣是行动的榜样;文圣是伦理道德的倡言者,武圣是伦理道德的践履者。”[43]以修建关帝庙为有形的载体,通过庙里组织的系列祭祀活动,以“武圣”为榜样,践行其道德伦理,关庙组织的祭祀活动成为传播关公信仰的首要途径,也是最为直接、感染力最强、最能为信众所接受的传播方式。
(二)通过文学作品颂扬关公精神
文学是在一定事实和依据前提下的再创作、再提升,创作者根据自己的思想、意趣充分发挥想象力,表达和宣传自己的主张。关公信仰在少数民族地区传播过程中,文学作品发挥了巨大作用,满族长篇小说《关玛法传奇》①即是典型案例。《清稗类钞》记载:“国初出师,恒载关羽像以从,所向克捷。及入关,乃崇祀之,尊与孔子并,满语称之为关玛法。玛法者,祖之称,盖尊之至也。中壁所祀,一为朱果发祥之仙女,一为明万历妈妈。”[18]3560-3561满族人将关公放在祖先的同等地位,并将其故事编成文学作品“关玛法故事”进行宣讲,人物已被地方化、民族化,关玛法出世于东海、盗耶鲁里神马、与超哈占爷比武,吃穿用具及礼节等均为女真生习俗。全故事不讲“桃园结义”等段落,集中讲关玛法出世、习武、拯世等情节,颇具北方民族的个性。总之,关玛法已经是满汉相揉、民族融合型的神话人物。[44]293
满族化的关玛法故事,还传播到蒙古族、锡伯族等民族中,深受各族人民喜爱。锡伯族人通过“念说”《三国演义》歌颂关公事迹,并把关公当作“忠义”的化身加以崇拜,使关公信仰深入人心。各民族民间文学中有大量三国故事和关羽的传说,如刘魁立、张旭主编的《关公传说》选录了流传在全国各地73个关公传说,其中包括苗族的《火德星君关羽的传说》、满族的《关帝庙的由来》等。此外,全国各地关帝庙以及相关建筑都存在大量宣传关公“忠义”精神的楹联、碑刻。通过以上文学作品,特别是说唱类文学作品的宣讲、民间传说的广泛传承,关公信仰及其精神不断传入多民族地区,并铭刻各民族心田,代代相传,甚至流传至今。
(三)通过戏剧演出传播关公信仰
无论是关帝庙,还是山陕会馆,都建有戏台,定期或不定期演出各类戏剧。涉及关公的戏剧极为丰富,主要包括《桃园三结义》《虎牢关》《水淹七军》《千里走单骑》《温酒斩华雄》《持金封印》《古城会》《三顺茅庐》《收周仓》《华容道》《单刀赴会》《会襄阳》《取长沙》等。元杂剧代表人物关汉卿、王实甫、郑光祖等人都写过三国故事戏,京剧、川剧、徽剧、昆剧、淮剧、河北梆子、晋剧、蒲剧等各地地方戏也都曾上演过关公戏。通过各类关公戏的演出,关公信仰得以广泛传播。多民族地区的关公信仰,通过戏剧传播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在关公诞生日演出戏剧,二是演出与关公相关的剧目,以此纪念关公,宣扬其精神。《容美纪游》记载了康熙年间容美土司演出关公戏的情形:“十三日,以关公诞,演戏于细柳城之庙楼。大会将吏宾客,君具朝服设祭。乡民有百里来赴会者,皆饮之酒。至十五日乃罢。”[36]138-139在纪念关公诞辰之日,容美土司举行盛大的演出活动,土司王田舜年亲自出面祭奠关公,邀请将吏宾客,百里以外的土民也闻讯参加,戏剧演出持续几天。可见,容美土司及其民众对关公的虔诚。又如,在云南省澄江县阳宗镇小屯村演出关索戏,“剧目有35出,其中关公戏7出,有《三战吕布》《斩颜良》《诛文丑》等,关索戏在这一地区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45]21。在湖南新晃侗族自治县傩戏演出中,有大量涉及三国和关公的剧目,这类剧目是在原有的三国故事基础上加入了傩戏演员的理解和诠释流传下来的,如《桃园结义》《过五关》《古城会》《开四门》等8出。这些剧目经过改造,完全吸纳了侗族人民固有的生活习俗、审美追求、价值观念。如“《桃园结义》根据《三国演义》改编而来,剧中刘备、张飞、关羽三人爬树、搬石头、甩稻草等表演,这些都是侗族民间常见的游戏活动。同样取材于《三国演义》的剧目《关公捉貂蝉》中关公学侗族巫师做法降服小鬼的情节,在《三国演义》中也未曾见到”[46]。在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流行的阳戏演出中,关公被视为主神,祭祀仪式中主要用的面具是关圣帝,“酉阳阳戏敬奉关圣帝为盖天古佛伏魔关圣帝,表明酉阳阳戏三教合一的特性。从面具造型上看,酉阳傩戏面具关圣帝满面赤色、卧蚕眉、丹凤眼,神态庄严”[47]。
此外,傣族、白族、壮族、布依族等少数民族地方戏剧,把《三国演义》改编成本民族的剧目,以其本民族的审美和价值观展示关公的形象。通过戏剧演出,形象生动地展现关公形象,诠释和颂扬关公精神,强化了关公在各民族中的影响力,确立了关公在各民族的信仰地位。
(四)通过绘画、雕刻等工艺美术展现关公形象
文学作品对关公形象的描述是抽象的,而雕刻、绘画、刺绣等工艺美术对关公的表现是生动形象的,因此,通过民间工艺美术的再现关公形象是传播关公信仰的最为生动、最容易为民众所接受的方式。关公形象在元明时期通过《三国演义》等文学作品的描述逐步定型,民间艺人则通过发挥自己的想象,创作了千姿百态的关公艺术形象。民间工艺美术中的关公形象包括雕刻、绘画、皮影、编织、刺绣、剪纸等多种门类,其中以各种形式的雕刻最为丰富。最为常见的是关帝庙供奉的关帝形象,还有雕刻在各种建筑上的三国故事等。例如巴塘关帝庙从主柱到横梁,都绘有琳琅满目的唐卡壁画,如《四大天王》《桃园三结义》《单刀赴会》《过五关斩六将》等绘画,每幅画都表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和传说。此外如提刀关公、托印提刀关公、立刀关公、坐读《春秋》关公、横刀关公、骑马关公、正坐持笏关公、白脸关公、红脸关公、七痔关公等形象,表现形式丰富多彩,包括泥塑、木雕、石雕、铜铸、陶瓷、国画、油画、唐卡、木版年画等,形态各异。虽然民间工艺美术传播关公信仰的感染力不及文学、戏剧,但通过生动、威武的关公形象展现了关公的神威,激发人们的崇敬之情,使其成为传播关公信仰的重要补充。
(五)通过节日庆典活动深化关公信仰
祭祀活动是传播关公信仰最直接、最集中、最生动的形式。关公祭祀分为官祀和民祀,官方祭祀各朝代都有严格的规制,清朝时尤为典型,官方祭祀关公是维系封建礼制的重要形式。民祀是民间自发组织的祭祀活动,除了在各地关帝庙举行祭祀活动外,还通过举办关公庙会、关公诞演出等活动加以祭祀。例如,巴塘关帝庙是巴塘乃至整个康巴藏区首座汉式庙宇,其中单刀会纪念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巴塘县志》记载:“乾隆十三年,移驻巴塘的川、滇、陕客商联络驻巴绿营官兵在县城东南修建关帝庙一座,并于每年农历三月十五日举行财神会,九月十三日举行单刀圣会,届时在关羽塑像前用三牲祭祀,顶礼膜拜,还大办宴席,唱几天川戏,以祭祀关羽。”[48]458巴塘每年举办的“财神会”“单刀会”,祭祀隆重、规模宏大,还要演唱川戏,周边的藏族居民、寺院僧人喇嘛都踊跃参加,形成地方性的重大活动。在新疆,锡伯族信仰八仙、娘娘神、关圣帝君、刘猛将军、灶神、门神等,每逢农历五月十三日,各牛录的关帝庙会举行庆祝“磨刀节”活动,举办宴席,曰“替关公磨刀”。在锡伯族居住地,每年农历五月十三日这天不仅有演出,还有摔跤等体育活动。前文列举的容美土司五月十三日关公诞演出,也是盛大的庙会活动和祭祀活动。各种祭祀、歌颂关公的活动,不断强化了各民族对关公的信仰、崇敬。
三、关公信仰在多民族地区传播的影响
关公信仰作为各阶层、各种社会力量都接受的民间习俗,在传入少数民族地区以后,不断融入当地民众的日常生活,成为百姓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对各民族地区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一)推进了各民族的文学艺术创作
明清以后,当关公故事、关公信仰传入各民族地区后,成为各民族文学创作的重要源泉。在文学创作方面,各民族以关公或三国故事创作一系列小说、剧本、诗歌、对联等,前文列举了满族的《关玛法传奇》、蒙古族的《三国演义》就是典型的例子。在民间文学方面,各地关于关公的传说故事、唱本层出不穷,比如藏族把关公形象融进《格萨尔王》传说中,极大地丰满了藏族英雄的形象;蒙古族英雄史诗《格尔斯》同样吸纳了关公的故事。各民族几乎都有关于关公的传说,极大充实和丰富了各民族文学百花园。在艺术创作方面,关公信仰传入各民族地区后,以关公形象为蓝本,运用雕刻、绘画、书法、编制、刺绣、剪纸等艺术形式,创作出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作品。仅以梅山地区木雕关公神像为例,当地民众装塑、祭奉该神祇的祈保愿目范围较广,且呈现一定范式,最多见的为请神保佑家庭人口清吉、六畜平安、百事亨通、万般如意、火盗永消、人财两旺等。梅山地区如此众多的关公木雕神像,足以说明关公信仰传入各民族地区后对当地文学艺术创作的深远影响,这种影响仍然延续至今。
(二)丰富了各民族的精神文化生活
不少民族多聚居在偏远的地方,交通极为不便,互动交往甚少,长期过着日出而作、日息而歇的单调生活。关公信仰传入各民族地区后,极大地丰富了各民族群众的精神生活。一方面通过关帝庙或庙会的祭祀活动,给各族民众提供了聚会的机会。关帝庙和庙会不仅是祭祀活动的神圣空间,也是周边民众聚会的场所,人们利用祭祀关帝的契机,聚会在一起,相互交流,倾诉情感,加深了解,增进友情,关帝庙会或祭祀活动就是一个释放情绪的场,犹如现代城市的公园,成为乡民精神休憩的去处;另一方面祭祀关公的演出活动给民众提供了娱乐的机会。当关公传说和信仰传入各民族地区后,各地将关公故事和关公精神融进戏剧的创作中,并与当地民间艺术相融合,形成了自己的民族戏剧。关公题材的戏剧成为各民族地区的重要演出内容,丰富了民众的精神生活。前面列举的四川巴塘关帝庙的演出、容美土司关公诞演出、锡伯族“磨刀节”的演出即是例证。“关公祭祀活动中的演出为民众枯燥乏味的精神生活带来愉悦,他们或手持小板凳与马扎,或席地而坐,尽享快乐。”[49]96再一方面庙会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为乡民或牧民生活增添了乐趣。凡是庙会都会有当地的各种娱乐活动融入其中,比如比武、摔跤、玩狮子等活动,如锡伯族的“磨刀会”就有摔跤等活动。在活动中乡民们可以观看表演,参与期间,放松心情,获得精神享受。
(三)强化了各民族英勇顽强的民族精神
关公信仰能够顺利进入各民族地区,并为各民族所接纳,很大程度上在于其神勇精神符合各民族的心理需求。因此,在关公信仰传入各民族地区过程中,附会了诸多关公显灵的传说,这些传说无一例外都是关公显圣助力战胜敌人、化险为夷的故事。而民众通过对关公的推崇、祭祀,将威武无比的保护神附着在自己的身上,使人们脆弱的心灵变得无比强大,行为变得更加勇敢,关公的神勇通过虔诚的信仰内化为强大的力量,不断强化勇敢的行为。藏族把民族英雄格萨尔与关公合二为一,蒙古族将民族英雄格斯尔合二为一,满族把玛法与关公合二为一,这些都是试图借用关公的神勇强大自己心灵的表现。通过关公的信仰,关公灵气附着在本民族英雄或祖先的身上,从精神上强化了勇敢的信念,从行动上强化了勇敢顽强的行为。
(四)促进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关公信仰本身就是伴随商业活动、军事行动、宗教活动等不断传播到各民族地区的,其一,这些活动都是由各民族共同参与完成的,自然包含了各民族的交流互动过程。马清虎认为,“清以降,经过满清统治者和藏族上层活佛高僧多年的推动,藏区的关公信仰经过形象格萨尔化以及民间神话传说,被纳入藏传佛教万神殿中,实现了文化涵化”[12]。其二,祭祀关公过程中有庙会、娱乐、交易等活动,在庙会、娱乐、交易等活动的举办过程中,当地士绅主动倡导和组织,商人主动捐助,平民百姓积极参与,在地方官僚、宗教领袖、士绅、商人群体与当地信众互动交往中重构了乡村的社群关系,通过庙会等活动,乡村各阶层得以很好的了解和沟通,邻里关系得以升华。其三,通过祭祀和信仰关公,从精神上将各民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促进了各民族精神、信仰上的交流和认同。因此,关公信仰、关公文化犹如一根链条、一条纽带,将各民族紧紧地联系起来,客观上促进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五)催生了中华民族大一统的价值观念
早在商周时期就形成了“五服”分布的族群概念,春秋战国有“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的分野,之后,“内中华、外蛮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一直影响着中华民族的认同。明清时期,随着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需要在“大一统”观念下从各个层面统一对中华文化、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识。关公文化中所蕴含的“忠勇、仁义、诚信”理念正好与主张大一统的儒家所推崇的“仁、义、礼、智、信”相吻合。明清时期,随着关公信仰传播到周边少数民族地区,各民族在接受关公信仰的同时,也接纳了关公“忠勇、仁义、诚信”观念。由此,关公信仰及其蕴含的行为规范成为中华各民族的共有信仰和道德伦理,关公信仰成为中华各民族的共同信仰,关公信仰在中华民族大一统观念的形成中凝聚了精神力量。
(六)促进了各民族地区的社会稳定
关公信仰传播到各民族地区后,一方面,关公作为保护神能够给予当地各阶层民众心灵的慰藉。“任何神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50]113各民族接纳关公信仰,将关公奉为至高无上的神灵,其精神根源在于处于恶劣自然环境的人们试图寻求超人的力量去平衡他们内心的恐惧,关公的威猛形象和忠义精神恰好符合各民族的内在需求,“况关圣帝君,威神远镇,国家赖以永安;圣德灵应,万民藉以庇福”②。关公作为战神和武圣,自然能承担保护神的使命。因此,有了关公的庇护,百姓自然可以安居乐业,过着稳定的生活,从精神层面维持着信仰地区的稳定。另一方面,关公文化中蕴含的“忠义”“诚信”观念也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人们的行为规范。历史时期,各个少数民族地区多流行自然崇拜、图腾崇拜,不同信仰集团容易发生内部斗争,造成地区混乱。关公信仰传入各民族地区后,“忠义”“诚信”道德观不断为各民族所接受,并逐渐成为各民族践行的准则,为边疆地区社会的稳定提供了思想保证。
(七)客观上推动了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发展
明清时期是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形成的关键时期,特别是清朝建立后,一方面要稳固不断扩大的疆域,另一方面要消除割据政权,强化大一统观念。关公信仰正好适合各民族、各种政治力量的共同价值观,通过对关公的推崇,将关公信仰渗透到边疆和各民族地区,成为各民族、各阶层、各种势力共同信仰的神祇。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说,关公信仰在各民族地区的传播,客观上促进了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
四、结语
关公信仰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向广大各民族地区和边疆地区传播是多重因素互动的结果。关公信仰的传播,从时间上看,主要集中于明清时期,在清初达到顶峰;从空间上看,遍布中国东西南北中各地;从传播推手看,包括统治者的倡导和推动,军队的军事驻防,商人群体对关公信义的推崇及践行,儒释道等宗教对“忠义”价值的吸纳和宣扬;从各民族自身需求看,各民族多聚居在山地、高原、草原,自然环境极为恶劣,还要面对大自然带来的各种生存危机,需要“忠义”“神勇”的保护神对其进行保护,借以获得心灵的慰藉。关公信仰传播到各民族地区后,逐渐融入到民众生活的各个层面,并成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纽带和载体,对增强各民族的了解和友谊、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形成发挥了极为重要的精神凝聚作用。
注释:
①《关玛法传奇》,满语称《关玛法乌勒本》,关便是关公的姓,不用满语“瓜尔佳”音,说明其来源于汉族的关公故事。
②《重修八柳树堡关帝庙碑记》,碑存偏关县柳树关帝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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