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女变身破烂王:有意义的人生从不“烂尾”
2024-10-14红袖添乱
最近出现了一个新名字:烂尾娃。
“烂尾娃”指的是普通家庭的孩子经历了十几年寒窗苦读,“毕业即失业”,高不成低不就,人生就此烂尾。这些“烂尾娃”怎样适应时代的变化?又靠什么来支撑自己的生活?他们真的会成为没有价值的人吗?
以下内容根据翟宇佳口述整理完成。
实习期被迫走人
2012年7月,我从一所211学校毕业。等待毕业证期间,我在一周内投出过225份简历,结果全军覆没。拿到毕业证后,我回到东北老家,杀进人才市场。
但我和一群拿着厚厚专业证书,甚至有国外留学经历的佼佼者竞争,很是自不量力。招聘方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听了我的介绍,便挥挥手,打发我“走人”。
在数次尝试折戟后,自信消耗殆尽,我成了毕业即失业的“无业游民”。后来还是舅舅托关系,把我弄到一家合资饲料公司当了实习出纳,但就算是出纳,我也不会。大学里学的是无法变现的理论,只能一切从头学起。
实习期,我需要参加总公司培训,通过技术考核后才能正式上岗,再加上每天还要回分公司学习实操,学着写现金收支记录、做报告和流量表,还要跟着盘点,也要陪财务科长跑银行存款、提款,跑工商税务部门。
我渐渐意识到,其实我做的不是出纳的工作,而是“打杂的”。我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精力和体力在一点点透支,把这种“磨损”当成了社会技能提升的过程,总觉得只要我够努力,就会有收获。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想法发生了改变。学习期满一个月,我通过了公司考核,正式上岗。我每天七点到岗,迟到一次公司会扣一百块工资,每个月四天休息,还不能随便调休、请假,要二十四小时开机,经常加班,因为是实习生,被拖欠加班费是家常便饭,每个月拿着两千多的工资,通勤将近两个小时。
让我不适的还有工作氛围。在这种流动性很大的私企,同事间保持着疏远的距离,没人会真心教你,需要厚着脸皮从别人那里“偷艺”。逃离的想法无数次从脑袋里弹窗。可我马上又开始自责,这份工作是家人托关系换来的,我决定再坚持一下。
爆发的导火索是公司的一张重要原始凭证找不到了。凭证涉及的金额有三十万,是公司上一任出纳经手的。
科长提出让我照历史流水做个假的,我不再是刚入行的小学生,深知如果我做了这张伪凭证,并在上面加盖了我的名章,就是永久担责。也就是说,无论我活到多大岁数,无论还是不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一旦事发,我都需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我果断拒绝了。科长瞥了我一眼,不屑地一笑:“让你干你就干,这属于常规操作。”我还听见他低声骂了我。
那一刻,我爆发了。所有顾虑烟消云散,我收拾东西,义无反顾地离开公司。可笑的是,因为还在实习期,我的离开连辞职都不算,公司在离职原因上写着:辞退。
被辞退的事瞒了我妈两天,做好了心理建设,我才向她解释原因。没想到,我妈说:“做得对,咱不伺候了,妈养你。”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
寻找人生目标
我妈不是随便说说,她是真的开始养我。我每天睡到自然醒,逗猫、喂招财鱼、浇花、发呆、玩手机。
“啃老”的前几个月,为了掩饰心虚,我偶尔还会象征性地翻翻专业书,收拾收拾房间。后期装累了,彻底堕落,就躺在床上打游戏,也不洗漱了,蓬头垢面,每天只刷一次牙,体重长到135斤。深夜背着我妈偷偷哭过几次,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特别不争气,适应不了社会。我妈发现我状态不对,试探着叫我去她店里帮忙。
我妈在老城区开了一家没挂牌子的美容院,规模小到只能放下两张美容床,除了美容,她还接刮痧和拔罐的活儿。
之前,她很少让我去店里,我妈只有初中文化,她觉得我是大学生,是她的骄傲,而她干的活儿不够体面,怕我觉得丢脸。这一回,她还是顾忌到我的自尊心,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我去她店里当“顾问”,每个月给我发1500块“工资”。
我也觉得待在家里没意思,于是,每天坐在我妈电动车后面去店里“上班”。
我妈做的是熟客生意,顾客大部分是附近小区的阿姨。她很少让我帮忙,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只是让我给顾客洗脸、敷面膜。
阿姨们最擅长以关心的名义哪壶不开提哪壶。熟客马阿姨,就经常当着我妈的面说:“你闺女大学都白念了,整天窝在家里伺候我们这群老太太,废喽——”
我妈替我解围:“大学都能考上,怎么会废了呢?”
“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还不是废了?”阿姨很不屑。
“老天饿不死瞎家雀,我都不操心,你操啥心?好歹有个店,我要老了干不动了,就让闺女接手,我就出去旅游。”我妈回怼。
躺在旁边床上的另外一位阿姨接茬:“要不我给你闺女介绍个条件好的?就是年纪大点儿,但一步到位。”
我妈说:“要嫁也得她愿意,我是嫁闺女,又不是卖孩子。”
看着我妈单枪匹马地“舌战群姨”,我心里一阵酸楚。爸妈感情特别好。我爸是电工,我11岁那年,他在抢修高压电时,因为意外事故去世。每次看着我妈在外人面前拼命维护我,我都很羞愧,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毕业一周年,我参加过一次同学会。大家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有人继续考研,有的成功上岸,只有我一事无成。聚会之后,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我毕业之后,第一次直视这个问题。小时候,受电视剧影响,我的梦想是成为律师,站在法庭上英姿飒爽地为正义辩护。可学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枯燥的法律条款很是折磨人,中途放弃了。后来又用半年时间考了心理辅导师,可依旧迷茫,我连自己都辅导不了,怎么去帮助别人?
直到有天,我去逛了郊区的古玩商城。古玩商城其实是个二手市场,之前,我经常来淘旧书,看热闹。市场里的人不多,我东瞧西望,突然,在一个摊位上看到一本很旧的水墨绘本。古朴的味道,让我的心突然动了一下。我只犹豫了一秒,就花300块钱买下了绘本。晚上回到家,我告诉我妈:“我想学外公收破烂儿。”
我妈正在炒菜,听到我这句话,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嗯”了一声,接着又问:“需要多少钱?”
我的嗓子哽住了。放弃的念头在脑子里打了无数个旋,最后还是说:“至少三万。”
“行。”我妈麻利地关火,在冰箱冷冻室里翻出三张存单,开始坐在那里算,最终把一张三万五的存单递给我。
有意义的人生不会烂尾
从决定方向到租下仓库,我只用了一个星期。我在老城区古玩街后面租了一间小仓库,总共才十五平方米,不包括取暖费在内,一年的租金就要一万五。
接下来是跑工商税务,办营业执照。税务局在审核营业面积时,鉴定不达标,被要求重新选址;接着,又因为不懂经营范围,在营业执照上只填写了旧物回收,差点把自己困死在创业初期……可能是当时的运气不错,市里开始推广大学生创业扶持计划,所有限制统统对我放行,终于把摊子支了起来。
我根本不懂怎么收东西,外公外婆过世后,老房子里的东西都没扔,经过舅舅同意,我便把那些老物件全部搜罗过来,摆进了仓库,凭着这些家当和我自己存的一些书,居然填满了半个仓库。
平常我要守仓库,整理清洁物品、做标签、拍照片、做宣传册,周六、周日带上几件“吸睛”的玩意儿去古玩市场练摊,还印了很多名片,有人过来看东西,就发一张。
营业的第一个月,我只卖出一本碑文拓本,收入303582af997e97c948d627fe000e32b11cd9e6fbae4e94735682b20b032fde9f630块。买主是一位来自唐山的老先生,他告诉我在唐山大地震中他的家人全部遇难,他因为在单位值班,捡回一条命,他买我的拓本只是因为他一翻开拓本就看到了女儿名字里的一个字。
开业之后,琐碎的麻烦接踵而来。赶上下大雨,仓库的屋顶会漏水,我只能在货品上铺了很多塑料布。东北的冬天特别冷,我舍不得交1000多块的取暖费,花一百多买了个小太阳。
开业八个月,收入几乎为零,我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生意没做起来,我的破烂屋倒是被小偷光顾过两次。警察帮忙查监控,贼没抓到,一穷二白的我心痛得想哭。
我怕再次被偷,干脆在仓库里搭了个地铺,最下面铺上泡沫塑料,上面放了木板和褥子。地铺很潮,经常有小虫子光顾,睡了不到一个星期,全身长满了红疙瘩,又痛又痒。
开店的八个月,我妈只来送过两次饭,我知道她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想看我受苦。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她还会定期把钱塞进我地铺的褥子下面。
因为一直不营利,亲戚朋友们的非议开始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逢年过节,家人聚会,长辈们开始在饭桌上指责我不知上进,不务正业,说我妈养了个赔钱货。
他们说得没错,我只能无所谓地笑笑,反而是我妈生了气,说:“我的女儿,你们凭什么说。”她主动断绝了和亲戚们的往来,成了我家的断亲第一人。
我妈给的钱很快用光了,我决定开辟“副业”供养理想。春节临近,我便弄过年有关的快货,在市场上租了摊位,赚个差价。
我的定价比别人便宜一些,别看都是些零碎的小东西,卖得好的时候还挺赚钱,不到一个月时间,居然赚出了小半年的房租。
连续三年,从小年到正月十五,我都会出摊。正月十五之后,这条街就不允许再摆摊了,我只能另想出路。
我租的仓库紧邻居民区,居民区被古玩街拦住了,平常买菜不方便,我便在仓库门口支个了菜摊。每天凌晨三点,开着我妈的电动三轮车去批菜,一抬头,天上还有星星。
我的菜摊也摆了三年多,后期主业忙了,没时间再去批发蔬菜,仍然会有人找过来,我经常听到围墙外面有人说,“收废品那小丫头不卖菜了。”
我不再被动等生意上门,跟同行学会了下乡收旧货的经验和技巧。我会先到市内的废品收购站去看一看,了解一下他们对各类旧物的收购情况和价格,下乡的时候会带上必备工具:放大镜、广告牌和录音喇叭。广告牌要鲜亮,喇叭里传出的吆喝声是我妈的大嗓门,语言要用当地话,主打一个通俗易懂。
一开始不懂行情,收货的价钱比别人高很多,还都是一件一件地收,后来找到了窍门,我打开喇叭,坐在村里的小广场上等,等大爷大妈们把旧东西送上门,一堆一堆地收,这样也方便捡漏,普通的挂二手网站,有价值的东西进仓库。
收废品的第五个年头,我成了熟手,开始有人找我“掌眼”——辨别东西真假,掌眼一次三百。
可能是灵性,也可能是在磨炼中出徒了,那段时间眼光很准,掌眼一个月的收入超过了一万。月末又有一个剧组的剧务突然找了过来,说要一批有年代感的东西。两项收入加在一起,我一个月赚了将近三万块。
我妈得知我月薪过万之后,扬眉吐气,逢人就吹:“你们不是说我姑娘是废物吗?这回成事儿了。”
可到了第二个月,居然没人来找我了。2018年,我终于迎来了事业爆发期。
我用手头存的钱在北郊租了个大仓库,还买了辆二手车,从家开车到仓库要半个多小时。渐渐做大了,认识了不少业界大佬,参加过很多次品评会,长了不少见识,在网上逐渐有了知名度,开始有国外的买家找过来。我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开始大量收货、发货,走集装箱,日本、韩国,甚至美国我都发过。
虽然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每天都在玩儿,但我不希望别人学我。一是,冒险系数太高;二是,一个自由职业者,要重塑属于自己的时间概念和价值观是很难的。
尽管现在,仍然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说我收废品,把自己搞废了,但我真的废了吗?不管是否去上班,人都需要一些意义来安顿身心,我的选择只是对随波逐流的一种反抗。
有意义的人生,从来不会烂尾。
编辑/邵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