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乡土小说反贫困话语的生成
2024-10-08徐志伟冯达
现代中国农村的贫困问题并非是孤立存在的,它与世界性资本主义扩张,以及现代中国对以“工业化/城市化”为表征的现代化想象、模仿与实践所衍生的城乡二元结构有着密切联系。正如南帆所言:“农村的贫困与城乡关系、工业与农业的关系存在千丝万缕的结构性对应。”①百年中国乡土小说一直都在关注、剖析和解释农村贫困危机,都在叙述农村与中国前途命运的关联,回答“农村往何处去”“中国往何处去的问题”。新时代以来,随着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战略的全面实施,乡村迈入治理和建设新阶段。中国现代化转型产生的“三农”问题,以及由此产生的农村贫困治理,成为新时代乡土小说高度关注和思考的内容。正是上述诸多要素的汇集,构成了反贫困话语生成的历史文化语境。新时代乡土小说努力切近“新时代”,及时而有力地把握当下乡村治理和建设的新现实,描绘出新时代农村“山乡巨变”的社会图景。特别是近年来涌现的一批脱贫攻坚主题的乡土小说,直接描写关于农村反贫困工作的政治理念和具体政策,蕴含着明确的反贫困思想,自觉建构一种与当代农村贫困治理同频共振的反贫困话语。
一、资本主义扩张及其贫困生产问题
斋藤幸平认为,“资本主义是一个永久性产出稀缺性和贫穷的系统”②。为什么说资本主义会不断制造贫穷?马克思主义对于我们理解“资本主义如何生产贫困”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资本论》在论述资本的生产过程时首先从商品谈起,从“商品交换”和“资本生产”两个维度分析资本主义的社会存在,资本生产并不关心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以价值的增殖为首要目标。资本为了提高利润和经济增长而“无限度地追逐自行增殖”③。这就是一个永无休止的过程,如果停滞不前,便陷于危机。因此,资本主义为了克服自身的系统性危机,就需要在自我扩张的外部化过程中不断开辟市场来获取利润,这是资本扩张的结构性根源。在资本主义不断扩张版图的过程中,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大规模的生产和消费来保持经济增长。但是,这种增长建立在对第三世界的资源剥夺和危机转嫁的基础上,并以广大劳动者的被剥夺和贫困化为基础来实现资本的价值增殖,资本主义在生产财富的同时也在制造贫困。1990年代以来,中国越发受到世界资本主义扩张的影响,一方面,世界性的资本扩张以及全球化所造成的巨大成本压力向欠发达国家和地区转移,中国沦为资本主义社会对外转嫁危机的对象;另一方,面中国内部地域、城乡、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农村贫困问题成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病灶与危机。
新时代乡土小说作为一种现代性叙事,产生于“乡土中国”向“城乡中国”的急遽转型时期,本质上反应于全球资本主义的主体性扩张及其话语生产,不仅回应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社会的整体性危机,还对资本主义扩张“掠夺式积累”的本质及其支配性的话语宰制,进行了一定的批判与反思。李佩甫的《生命册》和刘继明的《人境》在叙述个人或集体摆脱贫困、发财致富时,都涉及对资本生产及其经济活动的想象性描述,对资本生产的主体性扩张及其生产贫困的问题持警惕和批判态度。《生命册》主要描写从传统乡土到现代都市的过渡性跨越中,主人公“我”为了挣脱贫穷的枷锁,一度成为“北漂”枪手、股市操盘手,以及一家上市公司的负责人,最终遭到资本市场的无情嘲弄与摧残的故事。小说不仅呈现了个人借用资本力量摆脱贫困的历程,关键还揭示了个体的物质欲望与资本的无限增殖之间的耦合关系,进而表现出金融资本逐利性、欺骗性和虚幻性的一面。
在资本主义体系中,部分资本积累就建立在证券和债券的金融市场上。食利的投机者通过操纵市场交易成为实体产业特殊的股东,以直接粗暴的方式来蚕食剩余价值,并且不择手段地谋求剩余价值率最大化,攫取生产的利润。《生命册》描述了通过股票证券买卖之间的价格差,获得投机性收益的过程。吴志鹏和“骆驼”按照定下的“铁律”,在持股近6000点的高位登顶,而后顺利抛售,这次成功套现使二人赚得盆满钵满。但投机和套利并不是一个可以稳定和长期获取暴利的方式。“骆驼”坦言“炒股太熬造人”,为了当“庄家”,他们将目光从金融投机转到产业资本领域。正如马克思所指,在产业资本的存在方式中,“资本的职能不仅是占有剩余价值或剩余产品,而且同时创造剩余价值或剩余产品”①。因为资本生产的动机就是赚钱,生产过程是赚钱不可或缺的中间环节,逐利的投机者幻想跳过生产过程这一中间环节,所以“骆驼”和吴志鹏他们“只管收购,收购之后‘包装’上市……办药厂是别人的事,让别人去办”②。但是,药厂的低价收购建立在生产者,即156名工人养老金被剥夺的基础上,资本的增长是在使这些生产者生活变得贫穷的基础上实现的。对于“骆驼”以及吴志鹏这个帮凶来说,药厂只是完成股份制改造后借壳上市套利的工具而已。“厚朴堂”的股票市值也随着金融投机飙升至167亿。但金融资本市场并不能直接创造价值,它是一种基于劳动生产剥削的虚构价值,投机者在分享金融收益的同时,也要承担金融资本流动性、不稳定性和虚幻性的风险。正当“骆驼”大谈“资本理论”,雄心勃勃地企图驾驭资本这只无形之手时,随着背后权力者的倒台,“骆驼”从高楼一跃而下,一切化为泡影。资本赚钱的动力驱使人产生欲望和幻想,将人拉入“无限”的运动之中,实现了对主体的规训与改造。人隶属于资本后,因为被剥夺了自主性而变得脆弱,财富也可能随时化为乌有,从而使作品实现对企图借助资本力量发财致富的野心的批判。
刘继明的《人境》也同样明确地表达出对资本扩张性和侵略性的高度警惕与担忧。主人公马垃起初追随精神导师逯永嘉下海经商,因涉嫌参与一场特大走私案而锒铛入狱,出狱后重新回到神皇洲,开始检视先前的道路。他从辞职下海、创业经商的投机者,转变为乡村共同致富的带头人,带领村民成立新型农业合作社,但最终在权力和资本的围追堵截中败下阵来。在小说中,国际资本扩张给农村带来巨大隐患,跨国种子公司向农村倾销转基因抗虫棉,在国际资本的运作下,国际棉花市场的波动对农民产生极大影响。神皇洲的一些农民种的是抗虫棉,种子、化肥、除草剂等种植成本增加,“有几家困难户当初为了买到比普通棉种贵好几倍的抗虫棉种子,还是借的高利贷,棉价一暴跌,他们卖棉花的钱连还贷款都不够”③。在全球资本市场的冲击下,农民无法抵御市场风险,农村经济凋敝的贫困化危机与资本扩张活动紧密相连,农村和农民在全球化过程中成为资本剥削和压榨的对象。《人境》提出了跨国公司倾销转基因种子给农村带来威胁、农药化肥造成环境污染、国际资本扩张使农民贫困化等问题。但是,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到了关仁山《金谷银山》那里得以想象性解决。比如,范少山为了与国外倾销的转基因种子相抗争,成功找到了中国本土的“金谷子”。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对转基因技术及其作为资本积累和扩张的工具的拒绝与思考,是挑战资本主义秩序及其技术主义控制,实现对资本扩张的野心及其不断制造贫困的作用机制的批判与反思,带有明显的反贫困向度。
二、城乡二元结构下的农村贫困问题
城市崛起和乡村衰落与全球化、国际化的资本扩张具有内在关联,资本、商业和工业与城市整合,城市成为现代化的发源地。近代中国因谋求自救自强而复制西方国家以“工业化/城市化”为核心的现代化发展模式,长久以来形成了城乡二元对立的政治经济结构,农村长期处于这种结构性贫困之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城乡二元结构关系就已经初步形成。随着工作重心由农村转移到城市,从国家内部提取完成工业化起步时所需要的原始积累,成为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的主要手段。从1949年到1976年,中国主要通过提取农业剩余来配合国家现代化建设,这一点在学界已有详细研究并形成基本共识。在优先发展工业化的指针下,统购统销、农业集体化,以及控制人口要素流动的城乡分治户籍制度等一系列城乡关系制度和政策,不断固化并扩大城乡的差距。经过改革开放后的发展,中国纳入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程度不断加深,农村的贫困格局有了新变化。一方面,全球化和资本化高歌猛进的背景下,市场经济体制下社会转型不断叠加出新的贫困;另一方面,在全球资本主义秩序下,工业化和现代化的生产方式将社会经济发展的各种成本向农村转嫁,土地、资金和劳动力“三要素”的持续流失,给农村带来了严峻的结构性贫困。
新时代乡土小说延续着对乡村问题的关注。它所回应的是全球化、市场化和城市化进入深化阶段背景下的城乡矛盾、土地纠纷、贫富分化等乡村危机,农村年轻劳动力流失、土地抛荒、留守儿童、农业生产的老龄化和女性化等一系列社会问题不断凸显。这些问题作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城乡关系的症候而日益显现,成了新时代乡土小说所关切的文学话题。刘庆邦的《回来吧,妹妹》、夏天敏的《七夕》、许春樵的《麦子熟了》等作品,描绘了在城乡二元对立的社会结构中,农民在城乡夹缝中深陷贫困、无所适从的悲哀与迷惘;周建新的《分裂的村庄》、王华的《花村》、旧海棠的《橙红银白》、李凤群的《坝上》、陈集益的《金塘河》等小说,关注并反思农村的空心化问题,揭示留守老人、儿童和妇女的生存困境;周云和的《水哥》、范小青的《我的名字叫王村》、尹学芸的《贤人庄》、韩永明的《发展大道》等作品,主要描述农村在城镇化过程中土地矛盾、贫富分化的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乡村社会人际关系、生活方式和社会伦理全方位的变异。这些作品或叙述城乡中国剧烈转型中农民为摆脱贫困状态,游走于城乡之间复杂微妙的情感嬗变;或叙述从城市回望乡土社会衰败的惆怅与焦虑,批判不合理城乡关系造成的结构性困境;或讲述了农民和“农N代”进城之后努力立足的错综复杂的生存体验。
这些农民带着发家致富的梦想进入城市,但象征着财富的城市往往冷漠残酷,使他们最终沦为横亘在城乡之间的“新穷人”。钟二毛的《回家种田》描述了“我”到广东去打工被排挤和歧视后回家种田,但土地已流转给了别人,他只能在失落和无奈中彷徨。“回不去的村,进不去的城”成为主人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不难发现,这些小说的新颖性在于对新世纪以来城乡关系的重新审视与理解,解构了个人进取以及“进城”就可以发财致富的现代性话语逻辑,进而对当下城乡断裂的社会结构进行反思与批判。城乡急剧转型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是,在以城市为导向的城乡分割和断裂的格局中,农村青年进城之后又是怎样?当逃离农村之后,无法融入城市的失败感和落寞感成为他们更大的困境,他们只能在“乡衰”和“城困”结构性困境中穷困潦倒、踟蹰彷徨。新时代乡土小说通过对农村青年进城之后个体命运的书写,构建了对城乡社会结构的再认识,重新认识城市化发展路径下乡村的结构性危机,从而对城市化的发展可以解决农村问题的预设进行调整与克服。当然,新时代乡土小说也在审视农村贫困问题及其背后的城乡二元对立结构的同时,关注到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新农村建设等克服农村贫困危机的反贫困治理,这些也随之进入新时aKroOgpg58I36qceNO5aY8BXkJAkgdTEYZhOO0pbthU=代乡土小说的写作视野。
三、从“三农危机”到农村反贫困治理
从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市场化、全球化和资本化时代给乡村带来的结构性冲击仍在加深。农村“三要素”(资金、土地、劳动力)不断外流,造成农村经济凋敝,形成了以“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为症候的“三农危机”。与此同时,“三农”问题也进入中央政府决策,国家采取一系列政策措施来解决资本全球化的危机转嫁对农村造成的经济破坏。比如,2006 年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税条例》废止,自此农业税以及其他所有向农民收取的税费完全取消,解决了长期以来农民的税费负担问题。国家关于反哺农村的一系列政策和措施,其本质上都是在回应现代化剧烈变革中的农村贫困问题,旨在缩小城乡贫富差距,促进社会公平,消除“三农危机”带来的负面影响,寻求“农民贫困化、农村衰败化、农业边缘化”整体性困境的解决之道,以此缓解城乡二元对立的结构性矛盾。
贾平凹的《带灯》是一部关于当下城乡中国整体性叙事和乡村社会现代性危机的重要长篇小说。作品通过樱镇综合治理办女干部带灯的视角,透视当下中国“由乡而城”的转场和变动,展现当下中国农村尖锐复杂的社会矛盾。它与当代中国的“三农危机”具有密切联系,深入反映了我国农村基层政治发展的问题。小说向我们呈现了樱镇大量的民事纠纷和上访事件,文中列举的樱镇需要化解稳控的“三农”问题多达38项,主要涉及房屋拆迁赔偿、宅基地占用问题、土地承包问题、外出务工致残、农民经济纠纷、贫困户补助、干群矛盾等①,而带灯所在的樱镇综合治理办公室的主要职责就是化解农村的矛盾纠纷、维护基层社会的稳定。当然,《带灯》绝不仅仅是批判乡村基层社会问题的小说,而是从国家对农村基层的社会治理出发,深描乡土社会的现代转型,牵涉出当代中国现代化和城市化发展中严峻的“三农”问题。
新世纪以来,国家调整了过去农业支援工业发展的模式,开始走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援农村的城乡融合发展道路,农村正在逐渐走出“三农危机”的历史困境,城乡关系也随之发生变动。农村全国性或普遍性贫困状况已发生改变,区域性、地方性的贫困格局业已然形成,因此农村贫困问题需要更有针对性的扶贫举措。到了新时代,中央政府把反贫困治理作为当代农村治理的重要内容,全面开展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等一系列反哺农村的乡村建设行动。脱贫攻坚、精准扶贫等反贫困治理手段,成了新时代对“农村贫困化”难题的直接回应。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下,脱贫攻坚、精准扶贫、脱贫致富等反贫困话语频繁出现在新时代乡土小说之中,贫困以及围绕贫困问题的乡村治理举措大量进入小说叙事,反贫困话语开始变得清晰可见。近年来出现的一批脱贫攻坚主题的乡土小说,例如滕贞甫的《战国红》、赵德发的《经山海》、红日的《驻村笔记》、曾剑的《整个世界都在下雪》、沈念的《空山》、杨遥的《大地》等,都从农村反贫困治理的具体实践展开叙述,记录农村“改天换地”的反贫困治理过程及其困难,如农民因病致贫或因懒致贫、基础设施条件落后、基层组织涣散、村庄环境污染等纷繁复杂的问题。
从国家意志来看,面对全球资本主义扩张以及现代化剧烈转型产生的“三农危机”,需要下沉到农村去探索一条稳定的、可持续发展的路径。所以,农村的反贫困治理体现着新时代重提“共同富裕”、解决农村绝对贫困问题的政治诉求,试图通过调节财富和资源的分配来试图解决市场化和全球化所带来的乡村危机,从而走上一条相对平等、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当然,并不能简单地将新时代乡土小说看作是对农村反贫困治理的“反映”,作为直接反映国家扶贫政策这一顶层设计的文学表述,我们可以发现其不仅服务于党和国家关于反贫困治理政治实绩的宣传需要,某种程度上,它也在对农村反贫困实践的想象性表述中,参与了对“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想象。
四、文学生产与反贫困话语的构建
作为话语生产,反贫困话语的生成与新时代文学的组织和生产之间存在密切关联,尤其体现在脱贫攻坚主题的文学生产方面。把新时代乡土小说置于包括国家意志、文艺政策、出版刊行、评奖机制等要素在内的“特定的文学生产”格局中加以考察,有利于我们深入理解和把握新时代文学的生产机制,同时也给反贫困话语生成提供了更为丰富的阐释空间。
首先,反贫困话语的生成和构建,与文艺政策及其背后的政治意志具有重要关联。新时代以来,党的文艺政策一直注重强调对国家和社会重大事件的表述与宣传,对文艺创作的主题、内容和方向提出了较为明确的要求。2014年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概括并明确了文艺与时代、文艺与人民、文艺与党的领导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文艺创作要秉持“书写和记录人民的伟大实践、时代的进步要求”①。2020年召开的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座谈会提出:“脱贫攻坚不仅要做得好,而且要讲得好。要重点宣传党中央关于脱贫攻坚的决策部署……宣传基层扶贫干部的典型事迹和贫困地区人民群众艰苦奋斗的感人故事。”②此后,集中诞生了一批以脱贫攻坚为主题的文学作品,紧跟脱贫攻坚、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等宏大命题与政治话语,努力响应召唤。
其次,反贫困话语的构建还与以中国作协为代表的文学机构有关,呈现出鲜明的自上而下的有意识、有组织的构建特征。在党的文艺政策的指引下,全国各级作协等机构直接参与脱贫攻坚的文学书写,以及反贫困话语的组织和构建,采用多种方式扶持并推广反映新时代脱贫攻坚和精准扶贫的现实题材文学创作。一些脱贫攻坚题材的小说便被纳入了作协系统的重点作品扶持计划,如章泥的《迎风山上的告别》、南豫见的《扶贫记》、杨恩智的《普家河边》、江觉迟的《雪莲花》等小说,先后进入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名单。而关于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方面,2018年中国作协对少数民族文学重点扶持的作品选题方向中,有一项便是“反映各民族人民在精准扶贫、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过程中涌现出的先进人物、模范事迹”③。红日的《驻村笔记》和陈永胜的《梅江河在这里拐了个弯》分别入选中国作协2017年度、2018年度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2020年,中国作协召开了“全国新时代乡村题材创作会议”,会议的主题之一便是“积极推进决胜全面小康、决胜脱贫攻坚主题创作”④。到2022年,中国作协启动了“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和“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两大文学计划,通过“全国性稿件征集和中国作协各部门专家推荐”,遴选和发掘以长篇小说为主的优质作品,“展现新时代中国农业农村农民在经济、生活、文化等方面的巨大变化”①。2023年,中国作协召开“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推进会,将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现实题材文学作品纳入计划的重点支持范围。
再次,各文学机构、出版社和文学期刊有组织、有计划地策划反贫困主题小说的出版,参与反贫困话语的构建。不少反映新时代反贫困主题的作品是由文学期刊或出版社邀约写作。中国作协依托全国重点出版社、重点文学期刊,设立专项基金,资助优秀作品的编辑出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当代》等文学期刊也设立专栏,对脱贫攻坚题材文学作品进行推介。例如,《人民文学》通过设置“新时代纪事”“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特选作品”“献礼党的十九大特选作品”等栏目,集中刊发脱贫攻坚题材作品。《当代》《中国作家》《民族文学》等期刊纷纷推出描写脱贫攻坚故事的文学作品。
最后,新时代以来的重要文学评奖活动也注重对反贫困题材乡土小说的奖掖。评奖制度作为文学生产体系中的重要一环,一方面起到激励和表彰的作用,激发创作者的创作动力,促进某种文学现象的形成;另一方面,特定的评审标准,会在一定程度上规约作者的选题范围与创作方向。
总体来说,从主流意识形态引领与规约,到文艺政策和文学机构的导引,再到出版机构和文学期刊的策划,都在共同参与构建脱贫攻坚主题的文学生产,对于新时代乡土小说反贫困话语的形成起到了关键作用。
结 语
新时代以来,中国农村政治经济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革,传统乡土文学的写作范式面临失效的风险。而新时代乡土小说努力对当下中国的乡村现实进行回应和发言,关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乡村治理等反贫困实践,重新激活了文学介入社会问题的能力。新时代乡土小说反贫困话语是在世界性资本主义扩与中国现代化过程中,在农村结构性贫困危机背景下产生的。此外,这一话语的生成还受到来自脱贫攻坚、精准扶贫等当代农村反贫困治理的直接影响,在国家意志主导的文学生产机制下,相继诞生了一批讲述脱贫攻坚故事的反贫困主题小说。考察反贫困话语的生成问题,除了能够为我们厘清这一话语产生的复杂语境及其背后的国家意志,更能为我们观察和理解新时代乡土小说创作的变迁打开一个窗口。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百年中国乡土文学与农村建设运动关系研究”(21&ZD262)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徐志伟,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冯达,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责任编辑 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