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明到双雪涛:当代文学东北工业叙事的嬗变
2024-09-29陈黎明高越
[摘 要]在当代东北工业叙事中,草明和双雪涛是两个关键性节点,以这两位作家创作为基点研究当代东北工业叙事的嬗变,不仅有助于揭示东北文学中被遮蔽的阶层范畴,而且亦能够还原文化东北。当代东北工业叙事的嬗变具体体现为从总体叙事到个体叙事的位移,从图腾崇拜到崇拜缺失的转变,以及从历史形塑到自我形塑的更替。当代东北工业叙事的嬗变隐含着文本的文化语境及意义生成模式,其中包含政治改革转向经济改革、工人阶级的主人翁意识与失语征候、共同体的建立与破碎等深广的意涵。
[关键词]草明;双雪涛;工业叙事;东北文学
[基金项目]河北大学燕赵高等文化研究院重点项目“典型文本与中国当代文学观念的互动研究”(2020D02)。
[作者简介]陈黎明(1973— ),男,文学博士,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保定071002);高越
(1999— ),女,西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西安 710127)。
新中国成立后,东北逐渐发展成为全国工业建设的重镇,这一区位特征也激发了当代文学东北工业叙事的生成与发展。在当代文学东北工业叙事乃至当代文学工业叙事中,草明均有着较为特殊的文学史位置与贡献。早在全东北解放前夕——东北工业的起步阶段,草明就来到东北,并深入工厂,创作了堪称新中国“工业题材开山之作”【逄增玉认为,“作为解放区工业题材小说的开篇之作,《原动力》开创了解放区文学,也是继之而来的共和国文学——工业文学的先河”(逄增玉:《东北现当代文学与文化论稿》,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175页);由李继凯、翟二猛等编著的《延安文艺档案·延安文学·延安作家(一)》中提及:“草明写了新中国第一部工业题材的中篇小说《原动力》”(李继凯、翟二猛等编:《延安文艺档案·延安文学·延安作家(一)》,西安:陕西出版传媒集团,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126页);而由首作帝、李蓉著的《新中国文学的开端》则直接将《原动力》定义为“首次以新的历史观审视工人阶级,成为当代工业题材小说的开山之作”(首作帝、李蓉著:《新中国文学的开端》,杭州: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150页)。】的中篇小说《原动力》。作品一经出版就受到茅盾、郭沫若等众多前辈作家的好评,茅盾特别指出,《原动力》“写的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典型事件”【余仁凯主编:《草明研究资料》,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第196页。】。其后,受到“建设工业现代化国家”口号的召唤,国家出台的一系列相关的方针政策成为全国工业发展有力的助推器,东北工业在展示出前所未有之生长活力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被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左倾思想所阻滞。在此背景下,草明的《原动力》《火车头》《乘风破浪》等长篇小说真实地书写了东北工业在新中国成立前后至1960年代的发展历程,成为东北工业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
蒋子龙早在1997年就提出“中国文学进入了一个‘泛工业题材时代’”【蒋子龙:《新支点:泛工业题材时代——“新支点长篇小说丛书”序》,“新支点长篇小说丛书”,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第2页。】,其后,巫晓燕对“泛工业化写作”做出了更为明确的阐释:“只要是触及了现代工业生产与生活于其中的现代人的关系的创作都可以被‘泛工业化写作’这一命名所接纳。”【巫晓燕:《泛工业化写作——对现代化工业进程与当下文学创作的描述》,《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2期。】虽然“泛工业题材”或“泛工业化写作”概念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缺陷,因为它消解了工业在工业叙事中的中心地位,无限扩展了工业题材写作的边界,将绝大多数当代文学作品都笼统地涵括其中,但此概念的提出却为今天的工业叙事研究提供了可资借鉴之处。一般而言,中国当代文学的工业叙事应该具备以下两点特质:首先,就创作内容而言,文本应该以展示工业实际发展进程为核心,揭示工业发展的自然规律及问题,展现工业发展进程中工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样态。其次,就创作主体而言,作家应该以亲历者或见证者的姿态真实地表达出对工业发展的深层思考,从基本的生活现象中透视出对工业的独到理解。
如果说草明的工业叙事更倾向于前者,那么近年来东北文学创作中涌现出来的“铁西三剑客”(双雪涛、班宇、郑执)无疑秉持着后一种特质,为东北工业叙事做了全新的注脚。这其中,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颇具典型性。他的许多作品以20世纪90年代中期国家经济转型、大批正值当年的工人下岗为书写背景,为我们构筑了一个独特且比较完整的文学东北。与班宇和郑执不同,双雪涛小说的侧重点不在于描绘下岗潮之后的社会失序,而是以底层叙事为基础,着重发掘“东北现象”背后的历史逻辑,以救赎的方式重现下岗工人生存的意义。同时,双雪涛也没有将东北仅仅作为文学书写的地域载体,而是通过文学对东北和工业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思考,并发出了“北方化为乌有”的警示。
东北作为我国的老工业基地、工业成长的一方沃土,自草明以来工业题材的书写就成为东北当代文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20世纪80年代,程树榛、邓刚等接续了草明的工业书写,以改革开放为历史节点描摹了新时期东北工业发展的新样态。进入90年代,孙春平、李铁等作家的创作也关涉企业“关停并转”、工人下岗的现实问题。21世纪以来,王立纯、温恕、罗维等对东北工业题材的写作则更加倾向于发掘与探寻工业现代化精神,更加崇尚“工业理性”。但总体而言,这些作品都没能摆脱工业题材本身诗性阙如的禁锢,风格单一化、人物塑造扁平化、写作视点偏上,多描写党员干部关系与企业领导人的工作良莠,通过工业书写对民族国家寄寓美好的愿望。相较而言,津子围创作的一些短篇小说,如《陪大师去讨债》《我家的保姆梦游》等,以第一人称书写工厂在转型时期所面对的困窘与尴尬,通过个体的微观视角透视整个市场化转型的宏观社会背景,在整个东北工业叙事中独具特性。但纵观20世纪90年代的工业写作,津子围作品中的这种特性在“现实主义冲击波”中消弭殆尽。
基于此,我认为在整个当代文学东北工业叙事中,草明和双雪涛可谓是其中两个值得关注的关键性节点,具有文学和社会的双重内蕴,而且考察从草明到双雪涛作品中的东北工业叙事之嬗变,对体悟当代东北工业发展的现状与未来亦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叙事立场:从总体叙事到个体叙事
草明的《原动力》发表后,郭沫若曾对作品中描写几位女性采山里红的一段文字赞赏有加,认为:“写得真是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余仁凯主编:《草明研究资料》,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第195页。】从郭沫若的这番评价中,我们能够发现他对这部工业叙事作品中“人”的书写的重视。虽经时代变迁,这种以“人”为中心的创作理念依然彰显出某种普适性,并在以双雪涛为代表的工业叙事中得到新的呈现。《平原上的摩西》和《飞行家》是双雪涛集中书写工业题材的两部小说,这些作品将工业远景化的同时,对下岗工人的刻画也不吝笔墨,这种基于底层的叙事角度引发了众多读者的共鸣和阅读兴趣。其原因正如蒋子龙所言:“即使是工业题材,最迷人的地方也不是工业本身,而是人的故事——生命之谜构成了小说的魅力。”【蒋子龙:《新支点:泛工业题材时代——“新支点长篇小说丛书”序》,“新支点长篇小说丛书”,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第4页。】因此,在工业叙事中如何塑造工人形象成为此类题材作品创作过程中最重要的问题,其中不仅蕴含着作者对社会历史的思考,更能够体现创作主体在思考之后确立的叙事立场。
东北工业叙事建立在东北工业发展的基础之上,而东北工业发展相对于新中国工业而言又具有特殊性,其原因在于它先在地域与政治结缘。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对东北工业寄予厚望,力争将东北发展为全国的国防基地,“一五计划”时期党中央提出了“全国支援鞍钢,鞍钢支援全国”的战略决策。党中央对东北工业的扶助不止于经济投资,更重要的是下派一批知识分子和党员干部,他们从延安来到东北进行援助和实地考察,草明就属于此列,她来到这些工厂除了肩负写作任务外也担任行政职责【草明自1946年到达东北后,先后在东北行政委员会、哈尔滨邮电总局、镜泊湖水电站、东北局妇联、皇姑屯铁路工厂、东北局宣传部工作,以筹建党团组织和工会为主要工作内容。1954年8月至1957年5月,草明担任鞍山钢铁公司第一炼钢厂党委副书记的实职工作达三年之久。】,这一政策本质上属于政治改革的范畴。赴东北之后,草明创作了一系列东北工业叙事题材作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工业三部曲”——《原动力》《火车头》《乘风破浪》。草明的东北工业叙事本身包含着一定程度的政治属性,例如《原动力》甫一出版就成为第六届全国劳动大会赠书,《乘风破浪》则作为“向共和国国庆十周年”的献礼而出版。追溯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草明在延安时期就接受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思想,并将其称为自己“创作道路上的指路明灯”【余仁凯主编:《草明研究资料》,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第39页。】。经历整风运动之后,褒工农贬知识分子的“革命文艺传统”对草明产生了明显的影响。这种政治倾向与草明年幼时对工人苦难生活的体悟相契合,使其在创作中将工人作为叙事中心,也多次表示作品要让工人看得懂,但她的创作也一直沿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者外在于叙述中心——工人群体。究其原因,首先就创作主体来看,这样的叙事视角符合草明“看”的立场,因为草明原本不属于工人阶层,她来自老解放区延安,于工厂和工人而言始终属于“客体”的存在。其次就创作主旨来看,这样不仅可以省略生活化描写,将笔墨集中于书写工厂场域中工人的工作情状及精神面貌,满足意识形态诉求,而且有效规避了作者体验工人阶级而不是成为工人阶级的盲视点。这样的叙述视角为草明的总体叙事奠定了基础。
一直以来,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的形象被深刻地烙印在一代国民心头。在草明的作品中,长子形象被具化为李学文、李少祥等勇于为工业发展献身的工人形象。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工人形象并非全是东北人,其中不乏为响应扩建钢铁基地等国家号召而远离家乡、北上关外的工人。例如,《乘风破浪》中的李少祥一家就来自老解放区山东海滨,他的父亲作为村党支部书记,曾经为掩护群众撤退而落入敌人手中,留下了血肉模糊的伤口。李少祥在为父亲换药时“忽然被父亲的伤口教育成为一个坚决勇敢懂事的少年了”【草明:《草明全集》第三卷,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第13页。】,其父被许多人赞誉为“英雄父亲”。正是父辈在不断抗争中树立了工人作为主人翁的尊严,李少祥这样的子一代才选择致敬父辈,并渴望为新中国的工业发展奉献自己。然而,东北对于李少祥们来说只是工业发展的空间载体,相较而言,故乡老解放区才是一个更适合寄寓政治诉求的地方。基于东北当时的社会现实,在文本中草明力图从多方面描绘东北工业发展情状,关涉复杂社会构成,最终凝结成总体叙事:一方面总体叙事的叙事立场使草明工业题材小说较为全面地涵盖政治、经济、社会等要素;另一方面则是使文本在横向上展示了李学文、李少祥等工人群像,在纵向上历时地呈现了工人主体性的觉醒。
然而,总体叙事的叙事立场也造成草明政治倾向与主体意识之间难以弥合的裂隙,主要表现为在创作中她一方面积极实践《讲话》思想,歌颂赞美工人;另一方面又不能将自己完全置于工人阶级的行列中,全面了解工人的愿望与诉求,因而在处理工人群众与工厂领导关系的时候就显得暧昧模糊。比如在《原动力》中,电力公司经理王永明在散步时偷听到工人谈笑,才得知主任陈祖庭把工厂治理得很糟糕,作为文本中的一条重要线索,却蕴含着很大的偶然性,缺乏深入的思考。这种政治倾向与主体意识之间的龃龉,使草明的东北工业叙事中体现出她作为知识分子与工人群众之间有一定的距离,存在将自己“他者化”的倾向。
草明开启工业叙事先河之后,东北地区诞生了诸多以书写工业见长的作家。这些作家基本上都延续了草明的叙事立场——以第三人称为叙事视角,尤其是1980年代初期的程树榛、金河等作家,在其作品中不仅表现出较为浓厚的意识形态诉求,而且写作视点也明显上移,将工厂领导层作为叙事中心,基层工人以“他者”的身份出现在作品中。邓刚与程、金几乎在同一时期登上文坛,但其工业叙事与后两者迥然不同。邓刚创作的《小厂琐事》与《阵痛》,在工厂中渗透了“讲挣钱,不讲政治”的理念,强调实干与技术。上述两极化书写的出现表明1980年代国家发展重心正由以阶级斗争为中心向经济发展转变,包括工厂在内的社会资源进入整合、转型阶段。改革开放之后,东北地区的经济显示出衰落迹象,尤其是1990年代,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矛盾被激化,由于计划经济的根系过于庞大,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很多大型工厂在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只能接受“关停并转”的命运。李铁《乔师傅的手艺》以产业调整的现实问题为书写背景,津子围的一些短篇小说则直接触及社会转型期工厂如何生存的问题。东北的问题也是全国性的问题。1990年代的经济改革关涉全国,“现实主义冲击波”催生了一批数量可观的工业叙事作品,尤其是河北籍作家谈歌创作的大量作品都关涉社会转型期国营工厂内部的运转模式。津子围的作品也可以被汇入“现实主义冲击波”浪潮,这些作品虽然用第一人称将叙述人纳入情节之中,但中心内容仍与谈歌之列相似,描写领导层一方面想竭尽全力拯救整个工厂,另一方面又用“分享艰难”来美化自己的腐败行为,因此有些学者诟病“现实主义冲击波”作品中“出现了人文关怀与历史理性的双重缺失”【方守金、李扬:《“现实主义冲击波”与新时期文学探索的终结——对20世纪90年代一种小说潮流的审视与批判》,《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期。】。这样的评价未免略显苛刻,这批作品或多或少受到“改革文学”的影响,习惯于从总体叙事出发去弥合意识形态与现实之间的缝隙。
然而,关于经济改革,“现实主义冲击波”作品“创作的基本意象都是指向现实问题(或现实焦灼)的想象性解决”【姚新勇:《现实主义还是意识形态的弥合剂——“现实主义冲击波”再思》,《中国文学研究》2000年第3期。】,历史当事人的个体感知反而被遮蔽。也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开始揭开历史帷幕,以一种新的叙事姿态登上文坛,让那些被遮蔽的底层工人重新站在文学舞台之上。
与草明等此前的东北工业叙事作家不同,双雪涛确立了以“我”为中心的个体叙事立场,将叙事的焦点聚焦在边缘工人群体之上。双雪涛是一位亲历了“下岗潮”的“80后”作家,因此他习惯在创作中将自我内含于叙事之中,真实地描写下岗工人这个群体在工厂之外的生存现状,展现世纪末我国进入社会转型时期普通人的生活图景。然而,在文本中包括“我”在内的整个工人阶层都被推到社会边缘,成为失落了生存意义而郁郁度日的失败者。在提及创作缘由时,双雪涛如是说:“为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我的故乡人留一点虚构的记录。”【双雪涛、三色堇:《写小说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庸俗》,《北京青年报》2016年9月22日,第5版。】从《大师》中拥有高超棋艺最后却走向痴傻的父亲,到《聋哑时代》中秉持“工人阶级扶不上墙”的集体价值取向的孙老师,都是作者在成长过程中真切感知、接触到的人物群像的具体化。双雪涛敏锐地觉察到经济改革催生了阶层分化,而父辈及自己正是被社会达尔文主义所淘汰的阶层,底层、边缘等新的身份话语被加诸自己身上,同时也被加之于数以百万计的下岗工人身上。由此,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通过政治改革而发展壮大起来的工人阶级,在90年代的经济改革中逐渐丧失其优越的社会地位,体现在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中,就是文本中的“我”开始逐渐被边缘化。
20世纪90年代,改革迅猛发展的势头按照既定发展规律逐渐趋于平缓,热望退却之后冷峻的现实接踵而至,东北工人群体被迫下岗。双雪涛这一代亲眼目睹被称为“下岗工人”的父辈如何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挣扎。在《无赖》中,当真切地感知到父母的人格尊严如同箱子里的土一样荒诞而毫无意义时,作为子一代的“我”对父母的希冀彻底幻灭,从而走上反叛的道路。他此时对父辈的体认如同郑执在《生吞》中描述的那样——父辈的“一生虽然大部分时间败给了贫穷,但他的灵魂没有败给黑暗,起码他身体里的白,到死都没服软过”【郑执:《生吞》,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第184—185页。】。因此,在《光明堂》的结尾“我”所渴望的温暖之家必定需要父亲在场;在《飞行家》中,二姑夫为了完成前往南方的梦想,成为了自己的哥伦布。
在不同时代的东北叙事立场中,草明开掘的是工人阶级总体叙事,而双雪涛深挖工人阶级中的个体叙事,二者艺术地回答了历史留给工人的问题:自己如何成为工人、工人如何成为自己。
二、叙事基调:从图腾崇拜到崇拜缺失
东北文学受到地域文化的影响,自古及今的许多作品在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日神精神。不同于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的论述,这里的日神精神是指东北对太阳神的崇拜,是中国传统图腾崇拜的一个支系。虽然这种崇拜最初源于想象和象征,是非理性的,但它在衍变过程中化为直指生存需求、热烈豪放、追求光明温暖、勇于同自然搏斗的理性战斗精神。
草明的东北工业书写,在叙事基调上与东北人民对太阳神的崇拜有着内在的联系。在“工业三部曲”中,图腾崇拜主要体现为以下几个层面:
其一,对太阳意象的书写是图腾崇拜最直接的体现。草明的“工业三部曲”中频繁出现太阳意象,尤其是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处经常用太阳来预示良好的工业发展态势以及由工人阶级创造的美好明天。《原动力》“庆祝胜利”一章在十分紧凑的工厂生活叙述中插入了景物描写,描绘太阳照耀下的玉带湖闪烁着星点,“启示着人们懂得用力量去冲破困难,去追求光明”【草明:《草明全集》第二卷,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第105页。】;《乘风破浪》第一段就将黑夜中铁水的红流比喻为黎明的太阳;《火车头》里将工人积极向上的工作激情化为工厂烟囱中上升的黑烟,这滚滚黑烟将太阳的光彩都遮没了。太阳意象在草明作品中的运用沿用了我国古典文学传统,同时与东北地区的日神崇拜相契合。太阳不仅象征着工业的茁壮成长,更象征着工人阶级的坚毅品格与顽强生命力,他们敢于迎接困难、勇于追求光明,这不仅是因为工业之于工人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其背后隐含的是工人对于生活的积极态度,以及对于实现个人价值的渴求。
其二,对太阳神的崇拜在文本中也被抽象为对工人主体进步、奉献人格的张扬。草明的东北工业叙事是在东北工业如火如荼背景下展开的,这期间工人以一种主人翁的姿态参与新中国工业化进程,因此重新发掘工人主体人格的积极因素就成为时代的必然要求。受此影响,草明自觉承担起历史落到她肩上的任务。在“工业三部曲”中,孙怀德自觉组织工人修理发电机(《原动力》);为早日实现解放,李学文等人主动加修(《火车头》);李少祥带领工人超额完成任务,并帮助老易改正缺点,使他真正融入工人队伍(《乘风破浪》)……这些工人形象的塑造均是这一艺术目的驱动的结果。此外,在草明的创作中,党员干部成为向工人学习、被工人教育的群体,工人作为主人翁的主体意识被激发出来,他们对工厂的独特情感得以表达,如同《原动力》中孙怀德说的:“厂子离不了工人,工人离不了厂子和机器。”【草明:《草明全集》第二卷,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第56页。】在草明笔下,工人阶级已然清楚地看到自己与工厂之间的共生关系,他们并不视工厂为一个独立于自己的客体,而是将作为主体的自己和客体混融在一起,从而焕发出主体积极进步、慷慨奉献的人格力量。这样的人格精神,既是时代精神的再现,也与东北文化中的图腾崇拜相契合。在东北历史传统中,东北先民赋予、崇拜太阳巨大的神祇力量,在源远流长的传承中,这种力量对东北人的心灵产生潜移默化的“对象化”作用,由此,对太阳神的崇拜逐渐沉淀为“将天与地、神与人、主体与客体、迷狂与理性不分彼此地融合杂糅后”【逄增玉:《黑土地文化与东北作家群》,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33页。】焕发出的人格力量和追求,是对二元对立模式的一种反拨。草明将客体的工厂与主体的工人视为一个整体,显然也受到这种“对象化”作用的影响。
其三,图腾崇拜在草明的东北工业书写中,也会以其泛滥磅礴的叙事激情呈现出来。受到日神文化的影响,东北作家通常呈现出“外倾”的创作心态,草明虽然并非出生于东北,但是东北的生活体验却让她在创作中承续了这种“外倾”模式。因此,在文本中,读者总是可以看到作为叙述者的草明跳出故事,为主人公代言,抒发自己在故事叙述中没能充分表达的余情。正是激情满溢、博大积极的日神精神,使得草明的“工业三部曲”呈现史诗般的效果,然而过于泛滥的激情又使其作品在内容和结构上不免略显粗糙。
与草明的东北工业叙事充溢着对太阳神的崇拜不同,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则呈现出崇拜缺失对其创作的深刻影响。如前所述,双雪涛的东北工业书写在叙事视点上发生了由外向内的转变,这就使得他的小说创作侧重于刻画人物内心世界,试图通过迷醉的心理描写触及社会发展的本质。同时,在他的小说中还呈现出工业书写与青春书写并重的特点,酒和暴力构成他书写的两大意象,这种非理性乃至癫狂的现代主义书写说明双雪涛小说中失却了集体主义式的图腾崇拜,取而代之的是个体心理的描摹与抒发。
到双雪涛这里,东北寒冷的气候似乎被有意凸显,太阳往往被藏匿到朔风、大雪等意象背后,东北人民对太阳神的崇拜被掩盖,情绪放纵与迷狂心理书写的非理性艺术精神反而被凸显出来。双雪涛东北工业叙事中崇拜缺失、充斥现代主义的非理性艺术精神的原因有二:一是双雪涛的个人经验使其叙述视点由外向内转,深入下岗工人群体的内心,作家创作心态呈现出“内倾”特征;二是双雪涛开始写作时正值先锋作家涌入文坛之际,而他本身也受到福克纳等西方作家作品的影响。在此背景下,草明时期发掘出的工人主体性早已在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失语征候,且其经由现代主义的创作方法被深化,进一步诉说了下岗工人的苦与痛,在《平原上的摩西》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自《平原上的摩西》发表以来,围绕这篇小说讨论最激烈的一个问题就是“摩西是谁”,在《出埃及记》中摩西为了拯救处于苦楚之中的以色列人民而降生,小说也直接引用原典“哀号何用?告诉子民,只管前进”【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21年,第19页。】,以此来暗示摩西始终处于困顿之中,但同时又用自己的力量拯救同样处于困顿之中的人。在小说中,李守廉的形象最符合摩西的这种象征意义,他在“文革”中救下傅东心的父亲,将为女儿辛苦积攒的入学费借给下岗的孙育新开店,击毙了欺辱社会底层人民的城管,正如黄平所说:“李守廉真正承担了摩西的角色,他锚定着这篇小说的价值基点。”【黄平:《“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以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为例》,《扬子江评论》2017年第3期。】然而唯独代表小说价值基点的下岗工人李守廉处于失语状态,在现代主义的叙事策略中,只有李守廉没有以第一人称的身份发出自己的声音,他的形象只能通过其他人的声音被构建,我们无法触及真正的李守廉,他已被物化为一个幽灵般的符号。摩西最终在耶和华神的帮助下走出埃及,而没有人能为李守廉代言,在反抗之后他仍然被困于广袤无垠的东北平原找不到出口。上帝已死,崇拜消失,留下的是肃杀的生命凛冬。
崇拜缺失所营造的悲剧氛围并不是《平原上的摩西》之特有,而是双雪涛全部工业书写的叙事基调。与草明不同,双雪涛在东北工业叙事中较多地融入水和火这两个意象,在访谈中他曾提到自己喜欢写水是“因为对水有恐惧,就觉得有种神秘感”【鲁太光、双雪涛、刘岩:《纪实与虚构:文学中的东北》,《文艺理论与批评》2019年第2期。】。正是这种神秘感促使双雪涛笔下的这两个意象呈现出悲剧特质。《光明堂》中的水下审讯同《平原上的摩西》结尾李斐与庄树在湖中相见的情节都带有深刻的象征意味,同时,这两篇小说都在不同程度上涉及宗教元素。在《圣经》中,水意象寓意着罪与罚,也寓意着重生与心灵救赎。廖澄湖、赵戈新在似梦似幻的审讯中为自己进行辩白,柳丁独自对抗化作鱼的审判官;李斐得知1995年的平安夜庄树根本没有去赴约,看着印有自己童年照的烟盒漂向岸边,她对庄树说“你长大了,很好”【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21年,第62页。】,言外之意是李斐独自停留在了十一二岁的美好童年。小说中的人物虽然获得了救赎,但文本中灰色的悲剧色调仍然没有消失,柳丁生死未卜、我和姑鸟儿相依为命、李斐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她对庄树忘记约定的释然更是进一步加深了小说的悲剧意蕴。火意象的运用和水意象相似,《平原上的摩西》中燃烧的圣诞树、《飞行家》中点火的热气球都寓意着救赎、摆脱罪恶与到达彼岸。
除了火和水,梦作为意象也经常出现在双雪涛的小说中。《光明堂》中父亲和廖澄湖钓鱼的梦、《间距》中疯马关于笔架山的梦、《宽吻》中海豚的梦都有意无意营造了一个彼岸世界,用一种新的方式重新组织当下不尽如人意的生活。通过梦,那种惶惑怀疑与迷醉诡谲的情绪最终回复到焦虑的本质,梦对世界本质的探查、对彼岸的追寻不断质疑着由火和水营造的惶惑现实。正是崇拜的缺失才使得双雪涛在小说中不断地表现焦虑与惶惑,呈现出悲剧的色调。然而,受到玄幻小说书写经验的影响,崇拜缺失指引下的个体心理抒发在双雪涛的作品中常常不能加以节制——《长眠》结尾村庄沉入水中、司机幻化成长有爪子的鱼;《无赖》结尾工厂疯狂舞动之后倒塌——这些魔幻书写成为作者内心情绪在文本中的放纵,并使其陷入诡谲风格的单一重复。
图腾崇拜是东北工业叙事中叙事基调的重要影响因素。草明的作品受太阳神崇拜的影响,呈现出蓬勃向上的现实主义叙事基调;而受到崇拜缺失的影响,双雪涛的作品则大量使用迷狂的心理描写,呈现出失望焦虑的现代主义叙事基调。叙事基调的转变在一定程度上昭示着工业叙事的隐含读者身份也正在发生嬗变——工人阶级已然不再是工业叙事的首要读者。一方面,双雪涛的作品对读者阅读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另一方面,只有在东北分享着同样生存经验的人才能意会崇拜缺失之后的惶惑与怀疑。
三、叙事机制:从历史形塑到自我形塑
历史形塑意味着作家在文本中对历史观念进行建构,以此来满足文本历史化与历史文本化的需求。在草明的东北工业叙事中,历史形塑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她在小说中阐明工人与设备之间的关系,在叙述工人如何对待工厂的过程中参与了对新型政权合法性的构建,巩固了工人阶级对民族国家的身份认同;其二,草明用文本建立了一个理想的工厂生态,满足了新中国对工业化的想象,从本质上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于现代性的接受方式,激励更多的人投身于工业现代化建设之中,从而建立起共同体结构。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冷战意识形态的强大支配,文学反复诉说的一个主题就是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及其世界观的高度警惕”【许志英、丁帆主编:《中国新时期小说主潮》上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第503页。】。在草明的创作中,这个主题转化为工人与伪满政府遗留的机器设备之关系以及工人干部与国外工程师之关系。然而,新中国成立之后,东北工人对于现代化的愿望颇为热切,在这一热情驱动下追求高指标、高速度的生产,实际上是现代性焦虑的一种呈现,也是对中国被第一世界“他者化”的抗拒。这种抗拒在草明的笔下被历史形塑所掩盖。在《乘风破浪》中,这体现为在“大跃进”的特定时代背景之下,如何处理斗志昂扬的工人与“保守派”厂长宋紫峰之间的矛盾、革命性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学习苏联及西方国家工业发展道路与探索中国自己的工业化模式之间的关系。马克思、恩格斯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理论和戈德曼的文学社会学理论揭示出文学与社会的同构关系,这提示我们,当代东北工业叙事之嬗变离不开东北工业现代化进程的社会现实,只有回到历史现场才能真正公允地理解、看待这一叙事的内在逻辑。东北工业发展之初,人们对工业的体悟并不深刻,工厂的全部宗旨在于促进国家经济快速发展,提高公民生活水平。因此,草明才会在其工业叙事中将象征工业的烟囱、黑烟全部赋予诗意。例如,《乘风破浪》开篇便写道:“浓烟弥漫,染黑了兴隆市的上空。忽然,西边浓烟深处冒出了一团红光,冲破了黎明前的黑夜。于是,盼望天明的小鸟儿唱起来,准备迎接太阳。但是不久,红光消逝了,太阳并没有出来,小鸟儿受骗了,这片红光不是初升的太阳,而是兴隆钢铁公司的炼铁厂在深夜里按时出铁,铁水的红流映红了半边天。”【草明:《草明全集》第三卷,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第3页。】同时,“工业三部曲”中也存在大量乡村美丽景色与农民生活图景的描写,草明虽然以“诗人的素质,女性的纤细和婉,把材料所具有的硬性中和了”【余仁凯编:《草明研究资料》,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第195页。】,但这样的书写却遮蔽了工业发展给周边地区带来的各种环境问题,映射了作者当时的思想并没有跟上工业现代化的脚步,且展现出对乡村过于黏着的感情以及沉重的乡村情结。我们不能作为后来的高蹈者去苛责草明,现代工业必须接受几千年来小农经济主导的中国历史带来的影响,并不断被之形塑。
虽然1950年代末期的冒进路线被实践证明不符合生产力发展规律,但它在工业现代化的进程中突出了工人的主人翁地位,在遍及全国的现代化焦虑中反而凝聚了工人的共同体力量。从草明开始,东北当代工业叙事之中的共同体意识延续至今,尤其在21世纪之前,几乎所有的东北工业叙事都呈现出极为鲜明的共同体意识。进入21世纪,历史书写与个体书写在东北工业叙事中相伴而生,李铁在新世纪之初创作了《乔师傅的手艺》《工厂上空的雪》等作品,在对工匠精神的描摹中传承了共同体精神、2021年出版的大河小说《锦绣》,更是将李铁自己的工人身份融入其中,展现出在新中国的历史中曾具公共性的国有企业情怀;而在李铭的《飞翔的锅炉》《幸福开门的声音》等小说中,历史感开始消散,共同体意识在写作中停滞、个体经验开始重建,新世纪的这一变化要追溯到20世纪末期。1990年代中期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工人阶层分化,一部分工人赢得市场竞争,进入私营企业成为小资产阶级而重新获得话语权,另一部分工人被迫下岗,挣扎于生活没有保障的社会边缘。
1990年代阶层开始分化,草明时期建立起来的共同体结构与对集体的身份认同转变为一种个人的“存在主义焦虑”。双雪涛的东北工业书写从个体视角出发揭开社会改革的阵痛,力图翻开被遮蔽的历史,打破读者对东北喜感文化的认知,在此基础上,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从两个不同的视点进行自我形塑。首先是工人个体的自我形塑,通过书写工人自我救赎与寻找生存意义的过程来实现其自我形塑,以此来表达东北工人的个人欲求与感情思想。被社会转型期分流的下岗工人经历了改革开放由最初的迅猛发展逐渐走向稳步推进的发展瓶颈期,见证了部分领导干部不再一心一意谋发展而是贪污受贿。于是,工人开始怀疑现代化是否会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国家现代化过程中必须做出牺牲的那一部分人,因此产生了对现代化的焦虑情绪。双雪涛的工业叙事将这种情绪视为东北人天生的特质,并将其无限放大,甚至成为东北人对整个故乡发展的焦虑。因此,双雪涛的小说在书写大量出走情节的同时也表达了在地的浓烈乡愁,故乡在其叙事中不仅是一个空间范畴,更多的是在时间上的追忆。在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中,下岗工人与千疮百孔的故乡东北之间建立起一种同构关系,他们只能穿越时间通过瞻望“主席塑像”、下棋以及做出走的梦等方式抓住记忆,从而找回失却的自我和故乡,这些看似荒诞的个人行为,却是工人保持个性的自我形塑及重获生存意义的方式。
其次是东北整体的自我形塑,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将东北作为一个整体,并赋予其主体性,通过表达整个东北在工业发展落潮期的诉求来完成工业东北的自我形塑。当工业发展的负面影响渐渐显露,经济发展与环境发展逐渐分化,甚至为经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工人反而失去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加之“下岗潮”之后社会也陷入失序的境况,东北的色调不再是雪白,而是烟雾的灰黑色。由此,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开始思考当工业的辉煌时代之于东北已成为过去,当一代工人失却了精神原乡,东北的出路如何,父辈与子辈的出路如何,他竭力呼救:“工厂完了……工人完了……北方瓦解了。”【双雪涛:《飞行家》,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95页。】工人、工厂、北方都成为东北的代名词,东北也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文本中得以形塑,同时,作为个体的东北人也在被故乡形塑着。《宽吻》中那只叫作海子的海豚正是双雪涛那一代人的象征,它失去了故乡,在左突右冲中伤痕遍体,更加凄然的是,即使回到故乡大海,它也没有办法生存下去。从这一叙事中,能够看出双雪涛虽然希冀着自己这代人在身体出走之后能够实现“精神还乡”,但潜意识中对能否还乡产生了质疑。《宽吻》最后叙述者“我”跳入冰冷的水中紧紧拥抱着海子,实际上是在拥抱那一代人,同时也是在拥抱故土。
历史形塑与自我形塑既指向叙事结构,亦指向叙事功能,这样的叙事结构与功能使草明和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呈现出叙事机制的内在一致性与稳定性,也正是由于东北工业叙事呈现出由历史形塑到自我形塑的转变,才造成不同时期工业文学文本中凸显出共同体从建立到破碎的鲜明对比,这也揭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工业发展过程中对“现代性焦虑”的不同体现及应对策略。
结语
东北工业叙事弥补了当代中国文学工业书写阙如的现状,从草明到双雪涛,东北工业叙事较为完整地呈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工业现代化的进程;从书写工人阶级的自觉性到彰显工人个体的主体性,深沉的反思意识与深厚的人文关怀渐次加深,由此,东北工业叙事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大放异彩。
宏观而言,东北工业叙事的嬗变路径与中国当代文学趋于个性化的发展路径始终保持着一致,其叙事诉求是突破政治东北、经济东北的话语桎梏,重构文化东北的地方形象。东北是我国境内最早的文明发祥地之一,先在地包含着相当多元的文化因素,但随着历史的发展东北成为一个被建构的东北,被贴上战争、酷寒、豪迈、喜剧与二人转等单一刻板的标签。在地域书写与研究中,东北工业叙事作为东北文学的一部分承担着还原文化东北的责任。因此,探查从草明到双雪涛的东北工业叙事之嬗变,发掘在文本中隐含的文化生成语境及意义生成模式,可以重新发现在东北工业现代化进程中乃至整个共和国工业现代化进程中被遮蔽的工人阶级。东北工业叙事的嬗变正是整个当代工业叙事嬗变的缩影,共同体从建立到破碎,使工业叙事更加关注工人个体的价值实现,使得更多的文化现象与工业叙事融合在一起,“工业理性”由此得到彰显。
相比于20世纪,我国在工业上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国家民族乃至全人类的共同体意识正在逐步被建立起来。然而,大规模的工业机械化、无人化正在敦促我们重新认识工人与工厂之间的关系,重新去关注在现代化发展进程中必然会被损害的那部分个体利益,从而建立新的符合时代发展的“工业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