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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匠

2024-09-26金可峰

微型小说月报 2024年8期

梅村的月亮与众不同,它是在口中唱出来的。

梅村河渠交错密布,河水清澈透底,一缕缕清波在船的四周荡漾。老徐端坐船头,亮开嗓门喊:“月亮粑粑,跟我走,一走走到南门口。你吃肉,我喝酒,我们都是好朋友。”歌声沙哑而高亢,随着碧波在河面荡开。

“喂,月亮粑粑挂南头……”一名村妇在岸边和,老徐的船在一块平缓斜坡停住,他把身上机具一甩跃上岸。

“弹棉花?”

“弹棉花。”村妇引着老徐在堤上走,堤边零星几户农家,掩映在翠林之中。迎面过来一群人,清乡团押着几个农民。农民衣衫褴褛,身上布满血迹。

老徐问:“怎么押这么多人?”

“恶霸逼的,租金比往年多一成,不让人活了。”

老徐低声问:“押往何处?”

“柴西,恐怕没活路了。”

老徐敲了一下木槌,嘭的一声脆响,恶狠狠地低声说:“终有报应!”他扯开嗓门:“月亮粑粑,跟我走……”在堤岸一处农家前才停住。农家门口摆了一个小摊,一张凳子上放着香烟、茶水。村妇左顾右盼来到摊前,摊贩问老徐:“要火柴不?”

老徐反问:“火柴头是红还是黑?”

摊贩答:“只卖红的。”

“红的保险,”老徐有些激动,“来一盒。”

摊贩拿了一盒,问:“喝茶?也要红的?”

“红的。”老徐眼睛放亮。

摊前坐着几个清乡团,一个刀疤脸乜来一眼,见是个机匠没了兴趣。老徐斜挺起身,背着机具大步流星,亮开嗓门高一声低一声唱:“娃儿娃儿,你莫哭,哪里都是你的屋;娃儿娃儿,你莫悲,前头筑起希望路;娃儿娃儿,你莫犟,转个庙里烧香香!”还朝刀疤脸挤眉弄眼,一路高喊着离开,肚子里像有唱不完的歌。

刀疤脸不屑地骂:“疯子。”

这天晚上,离柴西四里地的仓库,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天空。在袭击的人群DVP2qT0En5WiPFy9ZvA7QQ==中,一个人斜挺着身子甚是英勇。第二天,四处传闻游击队偷袭了柴西,解救出一大批百姓,半路还炸毁了一个小军火库。老百姓都说,日子有了盼头。

清乡团搜查更严,告示满天飞。老徐背着机具,斜挺着胸膛,像承着千斤担。堤上的清乡团来回巡逻,押着几个据说是共产党的人示众。他们身上遍体鳞伤,围观的人不敢吭声,有人悄声说:“日子真苦。”

老徐听见有人私语:“真是共产党?押哪儿去?”

“梅家屋。”另有人答。

老徐斜挺着身子又唱:“月亮粑粑,跟我走,走到屋门口。穿梭啰,打燕窝,燕啊燕,归来敲铜锣。走到八里拐,拐啊拐,把人斗!斗得兔子尾巴短……”还是晚上,清乡团在梅家屋被游击队一锅端。乡间小路还是响着老徐的儿歌:“月亮粑粑,跟我走……”

“站住!”刀疤脸一声断喝,他正用枪指着老徐盘查,“看你不像机匠。”

“怎么可能。”老徐回过身,满脸堆笑。他放下机具,笔挺着身子,敲起木槌,喔喔的响声像音乐般淌出。

刀疤脸听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朝他吼:“行了,快走。”

老徐斜挺起身子,把机具往肩上一甩,开始唱:“癞子癞,顶锅盖,顶到菜园里摘菠菜。菠菜高头一条虫,吓得癞子两头蹦。”有人会心地笑。

老徐依旧常来这里,大家伙常听到他的歌声。后来,有人说,老徐是共产党,他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受了伤,藏身地留下的机具被发现了。国民党四处通缉,要捉拿唱儿歌的机匠。

清乡团下乡搜查,到处传来歌声:“月亮粑粑,跟我走。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大家吃得笑呵呵。”清乡团傻眼了,都是唱歌的人。

此时,老徐已坐在船上,他经柴西,过梅家屋,河面响起:“月亮粑粑,跟着我走……”老徐如天上的一轮圆月,冲破了黑暗。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