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夫妻
2024-09-26蒋君怡
这里的冬天没有细软的雪,雪和着雨在空中凝成冰往地上坠。在一栋居民楼下,一盏白光路灯照亮了两个人,随着脚步声,他们的身影被拉长。也许是冬天衣服厚,也许是下着雨夹雪,他们的距离说不上暧昧也不是亲密,只有谁也听不见的衣服的摩擦声。
女人说:“今年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去?”
男人沉默一会儿,说:“她打来电话让我十八号就回,今年我妈养了只猪,要回去杀年猪。”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那我二十号再回,你回家之后,我们少发微信。”
“放心吧,我们的事她不会知道。快走吧,这雨里夹着雪,淋着怪冷,上路口等厂车去。”
在厂车上女人们讨论的无外乎是给家里人买什么新衣服,而男人们说的是今年赚了多少,回家又要多少开销。
“一年在外,不就盼个过年嘛。”
“可不是嘛。”
春梅也和一旁的好友谈论着手机屏幕上一件粉色的棉衣:“你说,这衣裳咋样?”好友看了看又笑:“这是给你哪个姑娘买呀?”春梅和张汶各有一个女儿,张汶的比春梅的大两岁。春梅说:“其实我是想给他女儿买,买了要是他被问起来就难说了。”
春梅像往日一样坐在流水线前,磨着电脑屏。这几天她总是出错,她看着电脑屏发呆差点磨伤了手。旁边的人看她实在不对劲,叫着:“春梅姐,你要不去歇会儿?昨晚加了班今天又是早班,身体吃不消。”春梅说着谢谢,又说:“要回去过年了,加些班给孩子买两件新衣服。”厂里偶尔闲聊几句,剩下的都是机器的摩擦声。女儿上个星期打电话来说,爸爸和人打牌输了钱,吵了起来,在气头上就打了人。有人摔了茶杯,两个人都受了不小的伤。她打电话回去给丈夫交代几句,问着要过年了家里年货备了没有,丈夫只说他自己知道,又说打牌输了点钱,等着她回去再买。
下了班,张汶接她一起回厂区房。这几天他们下班路上说的都是各自家乡的过年习俗,年夜饭吃什么。十七号那天她上夜班,张汶来接她,路上说着自己明天就要回去,问她的东西收好没。他们有些时候在外晚了就在外面住。张汶爬在她身上的时候,总是说我们明年搬出来,自己在外面租个房子住。春梅和张汶躺在床上,张汶伸过手去搂她,她把头仰起。就在张汶去抓她的裤子的时候,春梅转过身把张汶的手拿开,说:“你明天就要回去了,今晚就好好睡觉吧。”张汶有些泄气:“你怕她做什么?”春梅摇了摇头不说话。
春梅坐了一天的火车,女儿来车站接她回了老家。在路上,女儿说:“爸爸知道你要回来,去街上买肉了。妈,今年我们家还熏香肠吗?”春梅说:“我们等几天去街上买一些。”回了家,春梅放下行李就开始收拾。灶台上的洗碗巾,黑灰色里透出一点白,锅铲摸起来也是滑腻腻的。等春梅收拾完了厨房,丈夫才提着肉慢悠悠地走回来。春梅站在门口看着那个驼着背手里拿支烟、穿着一身黑衣服的丈夫。他一个人在家就是这副模样?吃过午饭,张汶发来消息问她到家了没,手机铃声响起她就把它关掉,收了碗就去厨房。
张汶回家那天,妻子带着女儿一起来车站接他,妻子拿过他手里的小件行李,一路上和他说家里的事说村里的变化。他偶尔回答一两句,听着谁家老人去世还追问一下。妻子说,今年的猪很肥,可以多做些腊肉香肠给他带去厂里吃。女儿走在他们前面时不时地回过头来说话。张汶走在路上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他心里想原来这就是回家了。
杀年猪那天,他和杀猪匠们按着猪,随着老师傅直挺挺地一刀又快速拔出,猪血像一股喷泉流了一整个铁盆。看着鲜红的猪血,母亲说这是一个好兆头。杀猪是男人的事情,杀完猪之后便是女人的事情。猪一刮完毛,妻子割下一块猪肝又拿出坛子里的酸萝卜爆炒,用猪血混着白萝卜做了一大锅肉片汤,又叫女儿去地里扯一把大葱择了和猪里脊一起炒。一道又一道菜端上桌,在饭桌上杀猪匠笑他享福,在外面上班又赚得了钱,家里面妻子又能干把家里孩子老人照顾得好。
张汶吃过午饭,想起来春梅今天回家,给春梅发了个消息之后就和妻子一起进县城去给女儿买新衣服。小孩的衣服不是红就是黄,选来选去,张汶说就那件粉色的吧,女孩子穿粉色也好看。妻子却说粉色容易弄脏,还是买个其他的颜色。张汶犹豫了一下说:“看孩子喜欢吧,都行。”
春梅在厨房里洗碗,丈夫在门口和隔壁的老人聊着天。丈夫说着:“她回来是要洗碗煮饭,我一个人在家里面还要煮小的和我的,就是春梅回来了才不进厨房哟。”春梅听着丈夫和老人的玩笑,拿出手机在厨房里给张汶发消息:到了,刚吃完饭。过了一会儿,春梅拿出孩子的新衣服,叫女儿来试试,冬天的衣服厚,女儿脱了衣服她才看到女儿的大腿还没自己的胳膊粗。给女儿穿上衣服,她问女儿想吃什么,牵着女儿就上街去。
丈夫一贯喜欢搜她的包,似乎怕她藏了什么私房钱。她却实在没有藏心眼,有时还要看着他翻,仿佛是在自证清白。丈夫把她的行李拿出来,发现还有一件粉色的棉衣,看样子比女儿穿的要小一些。丈夫把衣服就放在了沙发上。春梅提着菜,牵着女儿。一回家,她就看见自己的行李被丈夫打开了。她看着在椅子上抽烟的丈夫说:“这个月多加了点班,工资多发了几百元,经理说回来好过年。”女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拿着一件粉色的衣服过来问:“妈妈,这里有件衣服怎么和我这件一模一样?”春梅顿时想起,这件衣服是给张汶的女儿买的,走的时候忘记给他。春梅一时找不到借口,只好说:“你两件一起换着穿。”
到了晚上,丈夫才说:“那件衣服女儿穿小了吧。”春梅背过身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丈夫看春梅没有说话,便伸手去摇她的肩,这才开始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一个人在家,也就是有时间去打打牌,别看就我和女儿两个人,其实带女儿也累哦。”春梅想要问他打架的事,可始终问不出口,她就是在想幸好自己还能去厂里打工,幸好自己能赚着钱堵男人的嘴巴。
转眼就过完了年,张汶带着妻子做的腊肉香肠坐上了回C城的客车。在路上他给春梅发消息:春梅,今年过年我妈身体一直不好,租房子的事我们过段时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