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2024-09-26王宇
小满的娘白露心口疼,疼得厉害,豆大的汗珠子在脸上滚。小满在地上乱窜,干着急,没办法。他揭开瓮盖,只剩半瓮小米,青黄不接,不能卖。小满给娘端来一碗温开水:“娘,你忍一忍,我去乌驼镇卖柴,换钱,买药。”他娘手里攥着腰带,眼巴巴瞅着小满,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一口一口地喘气。
槐树沟离乌驼镇三十里,山路弯弯曲曲。小满心里急,迈大步,如山一样的干柴在扁担两头晃。太阳不知趣地挂在头顶,没有一丝风,汗水浸透了小满的衣衫。转过山尖,就是山窝。突然,小满停下了飞驰的脚步,扁担吱吱响。路边老槐树下蜷缩着一个人,挡住了小满的去路。山路实在太窄,绕不开。小满迈步,试着跨过去,但心想,不可。小满卸下肩头的干柴,蹲下身看,那人浑身发抖,再看,是个女人。小满一惊,起身后退。他揪住自己的耳根子,扭了又扭,还是没有一点主意。这可怎么办?娘还在炕头上挣扎着。
扑棱棱一阵响,老槐树枝头落下一只麻雀,叫着跳着,翘起尾巴朝女人张望。女人吃力地抬起胳膊,拍了一下干瘪的肚子,满眼无助地看着小满。小满头上冒着热汗,他顿时明白,这女人一准是饿昏了。
山窝里静悄悄的,麻雀蹦蹦跳跳,从地上啄食草籽,蹬腿,振翅,起飞,嘴对嘴地喂给枝头上的小麻雀。小满心一横,丢下一担干柴,不顾男女有别,背起女人就往家里疾走。
白露缓过那股劲,脸色蜡黄,软绵绵地躺着,看见小满背着一个人回来,一骨碌爬起来,眨巴着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满抹了一把汗,跟娘说:“我给她熬一碗稀粥。”
他看娘的眼神像是征询,像是着急,又像是满怀歉意。这下可好,前炕躺一个饿昏的女人,后炕睡一个闹病的女人,乱套了。
一碗稀粥下肚,女人开口说话了:“叨扰你们了,我叫立春,我……”立春不再说话,任泪水扑簌簌地落。好一阵子,屋子里没有一点声响。立春抬起手背拭去泪水:“大娘,你是不是心口疼?”听立春这么问,小满拍了拍脑门,扭身就往外走。一担干柴还在路边,他得去乌驼镇卖柴买药。
小满前脚跨出屋门,就听见立春的喊叫声:“别走。”小满折回身,看娘,又看立春。立春说:“你家山前屋后有黄芪和甘草,掏几棵回来,煮水喝,能止住大娘的心口疼。”立春往后炕挪了挪,拨开白露的眼皮,瞅了一眼,又说:“等我缓一缓,上山再采几样中药,就能除病根。”小满喜得团团转,闹了大半天,救了个女郎中。
掏黄芪挖甘草,小满轻车熟路。立春配药,砂锅熬煮。一炷香的工夫,药汤就好了。小满想不到满山满坡的寻常之物也有神奇的疗效。白露下地,从瓷瓮里舀出一碗麦子,说:“小满,磨面,给立春做面条吃。”
立春凑过来,双手掬起麦子,闭上眼,闻了又闻。“要是我爹也能吃上一碗面条,那该多好。”说着,她两眼瞅着小满。小满知道立春在看他,可他偏过头,看窗外的石磨。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瓮小麦是他和娘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攒着,是给他娶媳妇用的。可小满转念一想,救命比娶媳妇重要多了。他想着,走着,拿来布袋,说:“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立春并没有装麦子。她看见小满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害羞似的低头偷笑。
小满时节,天暖了,山上绿了,浅浅的。
立春上山采药,小满不放心,后面跟着,刚出门,迎面蹦来一只野兔,没头没脑地撞在柴垛上。看着兔子四爪乱蹬,立春就说:“真好,晚上有兔肉吃了。”听立春这么说,小满的眉头皱起了疙瘩。他仔细察看,野兔受伤不太严重,只是撞昏了头。
小满抬起头说:“你看它的肚子,圆鼓鼓的,肯定怀了小兔子。你怎么忍心吃掉它。”那声音极高,像是吼叫。看着小满生气的样子,立春欲言又止,含笑转身,上山去了。
虽说小满时节日长夜短,可太阳总有落山的时候。立春配好药,叮嘱小满按时熬药,五天连服,停三天继续。也不知什么时候,小满已经装好了一布袋麦子。他说:“麦子沉,你拿不了,我背着,送你回家,不要让家里人着急。”
听小满这么说,立春哭了,呜呜咽咽。
白露再三询问,立春才说:“家乡闹瘟疫,我爹是郎中,救了别人却没留住自己。我爹临走时说,一路向北走,不要回头。”立春抬头看着西沉的太阳,推开屋门要走。
“娃,家都没了,就别走了。”白露泪眼汪汪,拉着立春的手,“我让小满给你收拾东屋。”
小满站在一旁,说:“早就弄好了。”
立春看小满,小满也在看立春,目光相撞之间,弄红了两张脸。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