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理论视角下《天桥》自译研究
2024-09-26朱梦真
【摘要】对话理论关注他者,强调对话双方的平等地位,尊重对话双方的差异,关注对话的永恒性和不完整性。翻译作为一种跨文化交际活动,是基于差异和文本的对话,涉及译者、作者和读者等多方。因此,翻译过程不是静态的或独白式的,而是动态的、对话式的。将对话理论引入翻译研究,对这一学科研究范式的转变具有重要意义。《天桥》是熊式一的第一部小说,中英版本在国内外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本研究以对话理论为视角,探究《天桥》自译文本的特点和自译过程中的主要对话关系。
【关键词】对话理论;自译;熊式一;《天桥》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4-010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4.031
随着早期翻译活动的兴起,对译者的研究越来越多,尤其是在跨文化翻译中,研究者过度强调译者的主体性。然而,这种观点是片面的。翻译活动从来不是在真空中发生的,而是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进行的[1],没有人能够独立领导翻译活动,翻译结果是在不同主体的共同作用下产生的。跨文化翻译过程中涉及两种文化的相遇,在这个过程中需构建对话关系。因此,从本质上讲,翻译具有对话性质。众所周知,翻译人员也应该是双语和跨文化的。但是,拥有双重视野并不意味着两种文化的分裂,而是一种对话式的互动。翻译涉及两种语言和两种文化之间的对话互动,它是与不同主体的开放对话。因此,对话主义理论可以应用于翻译理论与实践的研究。自译作为翻译活动的一种,也可以从对话理论的角度分析。
1943年,小说《天桥》的英文版The Bridge of Heaven创作于英国并出版和多次重印,此后,它被广泛翻译成多种外语。时隔17年,熊式一亲自将其翻译成中文版本《天桥》。《天桥》的创作背景是中国抗日战争时期,是一部以历史为背景的社会讽刺小说,反映了革命30年间中国社会动荡不安的形势,展示了当时的社会变迁,在向中国年轻一代和外国读者传播中国历史文化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天桥》是熊式一文学创作的第二高峰,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因此,本文选取我国双语作家熊式一及其英汉自译文本《天桥》(The Bridge of Heaven)为研究对象,以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为指导,探究熊式一自译过程的本质。
一、理论基础
(一)对话理论
对话理论由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提出,理论的核心是对话与平等沟通。他认为对话是人类存在的本质:“生活的本质是对话,思维的本质是对话,语言的本质是对话,艺术的本质也是对话。”[2]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体现着人的社会存在和社会价值,人的社会价值只有在和他人的交流中实现。在巴赫金思想的早期,巴赫金致力于研究人的主体性,他认为人的自我主体的建构只能在“自我”和“他者”的对话交际中实现[3]。巴赫金认为个人不可能真正认识自己,“自我”总是发展中的和片面的,“自我”本质必须与他者建立联系并通过他人之眼来理解,透过他者看到“自我”,这样才能完成健全的“自我”建构[3],促进“自我”的全面发展。
(二)自译活动中的译者主体性
在译者的主体性方面,查明健、田宇提出:“译者的主体性是译者在尊重译者主体的前提下,为达到译者的目的而采取的主动性。其基本特征是主体的人性、审美创造力和文化意识。”[4]译者的主体角色不是孤立的,它与作者和读者有着密切的关系[5]。这意味着译者将作者和目标读者联系起来,他们处于同一个关系圈中。作为译者,他/她需要对原文进行透彻的理解,挖掘其主要思想,并从语言转换层面再现其艺术价值。从某种意义上说,译者也是读者。
在自译中,译者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作者。因此,译者的主体性尤为明显,对原文的选择、译文目的、译法策略等都有很大影响。自译者不仅翻译自己的作品,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改写和再创作,反映自译者的思想变化。自译是一种在目标语言文化中传播和扩展作者意图的方式,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之间进行对话。因此,在小说《天桥》的自译过程中,熊式一作为作者和译者的双重身份,需要经历一场“自我”与“他者”的对话。熊式一的自译行为是译者的声音和其他主体声音的融合,将它们转化为译者的内部话语,决定了自译过程,促使《天桥》成为举世闻名的自译经典。“他者”可以指的是一个人、一个群体、社会体制或者任何可以帮助自我建构的主体。因此,本文将重点阐释三组对话关系,即自译者的自我对话、译者与原文的对话以及译者与目标读者的对话。
二、《天桥》自译过程中的三组对话关系
(一)译者的自我对话
首先,作为翻译家,熊式一的翻译理念经历了三个阶段。由前期奉行逐字翻译到后期从目标受众的角度出发,充分利用目标语言本身的魅力,从而使文学翻译成为具有独立欣赏价值的翻译[6]。《天桥》的翻译正处于他翻译思想的后期,因此,在《天桥》的翻译过程中,译文和原文不是逐字翻译,而是一种改写和创造的形式,灵活运用各种翻译策略。
例1:The Palaces,temples and other big buildings and mansions were majestic and impressive,and the streets were very busy.[7]
译文:宫殿巍峨,街衢广阔,人烟稠密,市面繁盛。[8]
例1描述了大同他们眼中的北京,他们来自南昌,南昌虽然不落后,但看到这样一个繁荣的城市,他们还是很惊讶。在翻译过程中,熊式一用四个具有主谓结构的四字短语来翻译原来的三个形容词“majestic”“impressive”和“busy”。译文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整洁,这四句话生动地描述了北京的繁荣。在中国读者的心目中,它们可以构建一幅生动的画面。
从例1可以看出熊式一作为译者与其作为译者的身份进行对话,并没有将译文按照原文逐字翻译,而是将译文置于目标语境下进行了二次创作,使其独立于原文之外,展现出目标语言的魅力。
熊式一既是译者,同时也是原作者。《天桥》写于1940年,当时正值中国抗战时期,熊式一决定写一些东西来改变西方对中国的偏见。《天桥》是写给外国人的小说,也是写给那些没有经历过革命的人的。熊式一非常关心祖国的处境,希望生活在1960年的人们可以了解革命时期的真实历史。原著的思想一直被看作是与译者相对的“他者”,与作者身份的对话过程,其实就是现在的“自我”与过去的“自我”的对话过程。因此,熊式一坚持原文思想,向读者展示了中国革命时期的情况。同时,译本的目标受众也是中国人,因此在自译过程中,熊式一为了还原原著,在译文中加入了许多历史细节和例子,帮助中国年轻人充分、真实地了解革命时期。
例2:...Yuan memorialised to the Throne advising the abdication...[7]
译文:袁世凯要早早做大总统,便在十一月廿八日(阳历一九一二年民国元年一月十六日),会同他所用的国务大臣,奏说:……[8]
例3:...“Had the King of France,at the time of the French Revolution,followed sagacious advice...”[7]
译文:……“形势危险,饷源困难……法国革命,其王如能早顺舆情,何至路易之子孙,靡有孑遗也……”[8]
例2、例3是关于袁世凯如何迫使皇帝退位的描述,众所周知,袁世凯偷窃了1911年为建立新的民主共和国而发动的革命的果实。例2中,原文的“memorialised”和“advising”这两个词通常用于表达谦虚和尊重的态度,但译文翻译成“便在十一月廿八日(阳历一九一二年民国元年一月十六日)”,反映了袁世凯想要尽快登基的愿望。
例3中,熊式一利用法国大革命这个外国读者相对熟悉的历史事件,暗示了袁世凯关心皇帝及其家人只是一个借口,实际上是在威胁皇帝。而在译文中,熊式一没有逐字逐句地翻译,而是加上了危险形势、财政问题、退位合理性等其他几个理由,进一步强调袁世凯想方设法地达到他的邪恶目的,译文描绘了一个更生动的袁世凯形象,构建了一个更合理的局面。通过例3可以看出,熊式一虽然没有直译,但作者的意图却通过发挥他的主观性而得以保留甚至被强调。
(二)译者与原文的对话
在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中,对话不仅限于人与人之间的对话,而且还可以延伸到人与文本之间的对话中,如读者与文本的对话。在构建翻译文本的过程中,译者、作者、读者、文本等都表现出不同的对话关系。在从原文到翻译的过程中,由于语境的不断变化,译者表现出与原文的对话。这是一个历时性的对话,译者是读者之一,也是对原文更为仔细的读者。在开始翻译之前,一个负责任的译者会对原文进行透彻的理解和分析,阅读原文的过程也是译者与原文对话的过程。当《天桥》以另一种语言创作时,就已经意味着这部小说被赋予了不断变化的可能性。经过17年后翻译成中文,社会背景发生了变化,译者会选择适当调整原文,使译本更符合中国社会背景和受众群体。具体表现为调整原文的语言、语序以及结构。
1.调整语言
例4:She was made to take some sort of potion almost every day.[7]
译文:有的还要加“人中黄”“人中白”“牛溲”,或是“马渤”做引子。[8]
例4中,李明和他的妻子生孩子并不容易,李明总是让妻子喝一些奇怪的草药来防止流产。事实上,许多草药都没有这种效果,但是李明在这些草药上花了钱,所以他会亲眼看着妻子喝下这些药。中医药是中华民族的瑰宝,中国人对它们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在原文中,当提到中药时,熊式一使用了“potion”,这个词在英文中是“药饮”的意思,并没有具体表明药材名称。但在中文版中,熊式一把“potion”翻译成了具体的中药名称。中国人对中医或多或少都有了解,他们可能会想知道李明的妻子到底吃了什么药。熊式一为了满足中国读者的好奇心,对这句话进行了详细处理,使其具象化,让翻译更加地道。
2.调整语序
例5:The arrival of the feast left no doubts in their minds that Yuan was the man who had got Ta Tung released.[7]
译文:法华寺袁公馆的当家的,押送到一台鱼翅官燕全席。[8]
英语和中文的思维方式截然不同,导致语言差异很大。在例5中,有一个名词短语“The arrival of”,在翻译文本中,熊式一将其转换为动词“押送”。 西方人倾向于关注事实,他们更客观、更理性,他们倾向于更频繁地使用名词。然而,中国人相信人民的力量,主体作用于事物,所以动词的使用频率更高。同时,英语强调形合,而汉语强调意合。原文符合英语语言习惯的连贯性,但描述顺序较为混乱。译文调整了词序,按照主谓宾的顺序进行了描述,词序的调整使译文更加连贯,更加符合中文读者的阅读习惯,解决了中英文在语言形式和文化内容上的差异带来的翻译问题。
3.调整结构
在译文的情节安排上,熊式一拆分了最后一章结论部分,并增加了第十五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这一章中,熊式一通过收集和记录大量的史料,按时间顺序详细介绍了全国12个省份和其他地区应对起义的主要领导人和革命进程。第十五章内容的增添为中国读者带来了更多民国时期的历史细节,便于读者更好地了解中国革命历史进程,同时对研究民国时期的政治发展和历史进程具有重大的参考意义。
(三)译者与目标读者的对话
与之前的“自我”作为“他者”相比,他需要从“他者”的角度来观察“自我”,以完成“他者”对“自我”的建构。在自我翻译的过程中,熊式一采取了一些翻译策略和方法来达到翻译目的,这些策略和方法都是特定的对话方式。当他完成翻译时,他想表达的所有含义都反映在翻译中,这也反映了他的“自我”,并与原文相对应。
为了使译文更容易为中国读者所接受,熊式一反复还原了原文中中国人熟悉的名字、形象和独特的再现方式,添加了很多原文中没有提及的谚语、俚语和古典名句。例如在每一章标题的翻译中,熊式一总是运用一系列传统的、著名的民间谚语、中国古典文学、诗歌等来适应汉语表达的习惯。
例6:As a piece of rough jade has to be cut,ground,
carved and polished,so a man has to be taught and trained...[7]
译文: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8]
例7:Those who fight for Liberty never gain themselves but ill.Those who live within its shade never cared and never will.[7]
译文:不自由,毋宁死!得自由,不识此![8]
例6出自第四章的标题,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将“a piece of rough jade”与“a man”进行比较时,使用了类比。在翻译本章的整个句子标题时,为了达到同样的平行和类比效果,作者巧妙地使用了短语“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这句话出自《三字经》,作为中国文化经典,流传甚广。《三字经》的语言风格短小精悍,简单的三个字能表达深刻的真理。因此,作者直接将其应用于原文标题的翻译,既翻译了原文中的类比,又保留了原文的风格。
例7出自第十四章的标题,原文中的两句分别以“ill”和“will”结尾,这两个词都有韵尾。在翻译时,熊式一也考虑了这个细节,所以在译文中运用了“毋宁死” 和“不识此”。其中,“死”和“此”用汉语拼音押韵。这种灵活的转换充分展现了原文的韵律,适应了原文的修辞特点,具有增强语言气势的效果。
三、结语
本文探讨了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文本在自译《天桥》过程中的对话。在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中,不同主体之间的平等对话是十分必要和重要的。在翻译活动中,和谐的翻译关系也很重要。熊式一积极建立不同翻译主体之间和谐的人际关系,主动进行对话与交流,以达到平衡译文、完善译文的目的。翻译理念决定了翻译方法和策略。熊式一翻译思想的后期,是指一种应该面向目标受众的翻译。在不同对话关系的共同影响下,熊式一的翻译活动更多的是一种文学创作。在中文版《天桥》中,熊式一运用了许多古典文学中的俚语、谚语和名句,达到了观点的融合,并与读者产生情感共鸣,不仅使中文版更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也把原著思想表达得淋漓尽致,因此,可以说熊式一的《天桥》自译活动是一次充满挑战并十分成功的翻译实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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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熊式一.The bridge of heaven[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
[8]熊式一.天桥[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作者简介:
朱梦真,女,汉族,河南开封人,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测试与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