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的特色及启示
2024-09-25李森
关键词:美国公众史学;档案工作;历史档案;社区档案馆;跨学科;全民参与;国际合作
公众史学自创立之初,就将档案研究作为其八个重要的实践领域之一,[1]充分体现了档案工作对于公众史学的重要性。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最具典型性,许多公众史学家通过对涉及与公众密切相关的政府文件、个人信件、报纸杂志、照片以及其他影像史料,对其活动进行深入研究。这些研究不仅可以更加全面和客观地还原历史事件的过程和影响,还使得公众可以更好地了解美国历史的诸多方面,有助于史家与公众的交流与互动和深化公众对美国社会的全面理解和认知。
近年来,学界逐渐开始关注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的相关问题,主要包括系统梳理了美国公众史学与档案学之学缘[2]、利用美国公众史学与档案的关联性进而探讨公众记忆问题[3]、对公众档案概况进行分析。[4]然而,关于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研究的特色,以及其研究对于我国档案工作的启示,未曾得到合理解答,仍需要进一步探讨。
1 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的兴起和基本理念
20世纪70年代,随着公众史学在美国诞生,其强调将史学服务于社会的理念,一度成为史学界热议之话题。尤其是它不断扩展的实践外沿,深深吸引和影响了诸多研究领域,形成了以美国公众史学与其他学科交叉研究的新趋势。其中,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即是如此。
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在联邦、州和地方政府以及私人基金会、企业的大力支持下,兴起了举办地方性质档案馆的热潮,并一度成为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重要的载体,其最大特点是以搜集和整理公众的档案为主要目的。时至今日,这些档案部门和机构依然起到重要作用。
1.1 大学档案馆。高校创办的大学档案馆,是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文化推广的重要成员。这些大学档案馆不仅在保存和使用档案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还促进了大学和大学以外其他地区公众史学的发展。其中,哈佛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等著名高校率先设立大学档案馆,展现了重要的学术价值。威廉·莫里森(William J. Morison)曾总结道:“大学档案馆成功地收集和整理了大学及其前身学校的现有历史记录;获取大量历史手稿材料,如个人文件、文化组织记录以及记录路易斯维尔黑人和犹太社区的材料;从破坏中拯救宝贵的市政记录;与地区企业合作,保护重要材料;在大学里启动一个档案管理项目;以及帮助路易斯维尔市制定自己的档案和记录管理计划。”[5]事实上,这些举措更像是专业公众史学机构的研究活动,在公众史家参与和指导下,出现了专门以公众为核心的档案研究,这些档案不仅涵盖了公众个人史料,还包括与其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宗教文化组织、社区生活、城市历史遗产等,俨然大学档案馆已成为区域史、口述史、影像史活动的中心,兼具公众史学研究与档案管理的双重使命。
1.2 社区档案馆。社区档案馆也成为美国公众史学中档案研究的另一重要场所。一些原本难以进入档案管理员视野的特殊人群,也在档案领域找到了归宿。譬如,同性恋档案的研究就起源于社区档案。其中,同性恋研究的著名学者吉姆·凯普纳(Jim Kepner)就在20世纪70年代创办了具有社区性质的同性恋档案馆,在此基础上推动了同性恋研究的发展。尤其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著名学者路易斯·阿尔贝托·坎波斯·德拉加尔萨(Luis AlbertoCampos de la Garza)开始关注拉丁裔同性恋的相关档案,调查了旧金山拉丁裔社区的历史,搜集了大量关于同性恋的文字和影像史料,丰富了这一研究领域,致使同性恋档案在2010年被纳入国家档案馆系统。除同性恋之外,还有一些社区档案倾向于少数族裔、残疾人、退役士兵、街头商贩等普通人士研究,总之,社区档案馆所展现出的多元化特征,为公众史学研究领域的扩展,提供了空间。
1.3 企业档案馆。20世纪70年代以后,企业档案逐渐成为公众史学重点关注的领域,而公众史家则承担了企业档案的记录和管理任务。福特、通用等著名企业在追溯其发展过程的相关工作中,公众史家除了延续传统企业档案的记录习惯,还记录了普通员工与公司发展的历史,全面还原了公司的发展历程,体现了员工个人在公司兴衰成败中,所起到的作用。可见,公众史家参与记录的企业档案,较之以往商业档案对于公司创始人的推崇而言,更具客观性,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企业档案的学术价值。
从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的理念上看,美国公众史家打破以白人男性为主的精英阶层对档案的统治权,为“非精英”人士在档案界找到理论了一席之地。一方面,关注了少数族裔、黑人、女性、弱势群体的历史,并将其带入档案,形成了独有的档案研究特色。譬如,近年来一些公众史家逐渐关注社会中的小众群体,并将其进一步细分,甚至残障、心理疾病的公众,也进入了史家视野,通过记录其日常生活,保存了一大批相关档案,成为人类学、医药学等学科重要的参考对象,极具学术价值。另一方面,史家通过口述采访公众,扩大了搜集史料的范围,并将其记录整理,形成了以公众参与记录历史档案的一大特色。譬如,有学者统计关于肯尼迪总统遇刺案的档案,仅洛杉矶警察局一处,便需要大约36立方英尺的地方进行存放,包括约50000页文本材料、2000多张照片、约100件物证、大量录像带以及200多盘卷式磁带、盒式磁带和警方记录的磁带。[6]这里面,有数以千计的公众口述史料,尽管这些档案大都未通过史家进行二次加工,基本保留了史料原貌,但它能够从多个视角还原肯尼迪遇刺时的场景,兼顾了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总之,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理念,可以称其“为公众服务”的理念。这使得公众史家在档案领域既关注公众,形成了专门的公众档案记录,同时,他们又引导公众参与档案活动,一起记录普罗大众的历史,其理念可为我国档案事业发展提供参考和借鉴。
2 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的特色评析
总的来说,档案史料不仅呈现了丰富的历史文化,还保留了公众话语权,体现了一定程度的民主性。公众史家正是抓住了档案的这些特征,将其与公众史学为大众发声的学术旨趣紧密联系,开展的一系列实践活动展现了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的新面向。
2.1 公开获取与透明管理。一方面,美国公众史学强调档案工作的公平透明性,鼓励政府、企业和个人将历史档案和文献开放给公众访问和研究,以促进历史知识的共享和传播。具体来说,除了美国国会图书馆(Library ofCongress)、美国国家档案管理局(National Archives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将其档案开放给公众之外,还有一些机构和个人参与了历史档案的数字化工作,将大量档案文献转化为数字格式,并通过互联网档案馆(Internet Archive)等网络平台向公众开放,使其更易获取档案内容。另一方面,美国公众史学要求档案馆对档案整理、保存和展示工作进行透明管理,包括公开档案的整理、分类、编目等信息,确保档案工作的公开透明。
2.2 多元包容与全民参与。一是搜集和整理多元化的历史资料。美国公众史学档案工作重视搜集和保存来自不同社会群体、文化背景、性别、种族和地理区域的历史资料。其中,公众史家指导下开展的社区档案馆就是研究各色人群档案的重要载体,它们搜集和整理了大量社区公众的相关档案。譬如,同性恋档案的研究就起源于此。二是展示多元化的历史视角。在展览和展示历史档案时,美国公众史学重视多元化历史视角的呈现,将同为被主流边缘化的群体,拥有不同特征人群的历史,置于档案研究的中心,这些档案不仅涵盖了公众个人史料,还包括与其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宗教文化组织、社区生活以及城市历史遗产等,以体现其内容的多样性和包容性。三是体现全民参与性。在美国公众史学视域影响下,一些档案馆还会鼓励公众参与具体档案整理工作。例如:通过志愿者项目或者参与式展览,使公众能够亲身参与保护和保存历史档案的工作。
2.3 扩大范围与协同合作。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研究,极为强调跨学科合作,除了立足于将档案学与历史学紧密结合以,还将其与文学、艺术学和设计学等学科进行合作,共同策划展览和项目研究,以跨学科视角展示历史档案的文化和艺术价值,涌现了一批如公众文学、公众美学以及公众艺术学等相关的档案研究成果。确切地说,跨学科的交流和合作,既丰富了历史研究的视角和方法,也令档案工作研究耳目一新。应当承认,在强调跨学科合作的前提之下,势必会促成跨机构之间的合作,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研究,亦不例外。诸多档案馆、图书馆、大学和研究机构之间开展合作,共享资源和信息,以促进公众档案资料的相互补充和完善。特别是,针对某一特定人群的研究,通常会结合不同地区对这一特定人群的综合考察,而所依据的档案,通常散见于各个州和地方的档案馆,这就需要不同机构开展合作,相互补充自身原本欠缺的档案资源。
2.4 新颖呈现与多样体验。在公众史学跨学科理念的加持下,档案的呈现出现了新面向。尤其是一些档案机构通过借助现代科技,使档案的理念真正走近了公众生活。其中最为典型的是,美国国家档案馆与计算机专家开展长期合作,开发和应用时下先进的数字技术。譬如,光学字符识别(OCR)和自然语言处理(NLP),对公众史学档案进行数字化呈现,使其变得更加贴近普通公众,更具吸引力。
一方面,数字化展示(Digital Exhibitions)的运用。随着科技发展,许多档案馆、图书馆和博物馆都在努力将他们的收藏数字化,并通过在线展览的形式向公众展示。这种方式不仅拓宽了观众的范围,还允许互动式和多媒体元素的加入,使档案资料的展示更加多元和动态。另一方面,互动体验(Interactive Experiences)的运用。通过使用触摸屏、虚拟现实(VR)和增强现实(AR)技术,档案工作为公众提供了互动体验。
2.5 国际合作与共赢互惠。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绝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国家或地区。其全球化的研究趋向,使得美国一些档案机构与国际档案组织展开合作,促进国际之间历史档案的互相交流,丰富档案资料的国际化视野。这些协同合作的举措有助于提高档案工作的效率和质量,扩大档案资料的应用范围,促进历史研究和社会教育的发展。
一是全球视角的公众档案收藏与共享。美国的档案机构倾向于收集与美国历史相关的国际资料,并通过数字化项目与全球合作伙伴共享档案,使得这些公众档案不仅仅局限于美国国内的研究者使用。二是合作与交流。美国的公众档案机构经常与其他国家的档案馆、图书馆以及研究机构进行合作项目。其合作有助于提升全球公众档案管理水平,促进国际学术交流与理解。三是多元文化档案的保存与展示。美国的档案工作在保存本国历史同时,越来越注重收集和展示来自不同文化、种族和社群的公众历史档案。这些档案不仅反映美国的国际化特征,也促进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对美国历史的共同理解和尊重。四是技术创新与应用。美国档案工作在技术创新方面处于领先地位,尤其是在数字化档案、在线访问平台和虚拟展览等方面。五是确立国际标准与最佳实践方案。美国档案机构在制定公众档案管理和数字化处理的国际标准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通过参与国际组织和活动,美国的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推动了国际档案界对公众档案共通标准的认可和采用。
3 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对我国的启示
综上所述,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是史家运用公众史学理念与档案工作实践结合的产物,成为档案真正面向公众、为公众服务的重要途径,既展现了公众史家的档案实践成果,又为档案工作带来了区别于传统的新气象。尤其是在202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以下简称新《档案法》)颁布的背景下,如何做好面向公众与社会的档案工作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3.1 打造属于公众的历史档案。传统档案中虽然偶尔出现公众身影,但是他们或作为配角留下只言片语,或一带而过衬托精英人士的超凡绝伦,以至于公众的故事被大量的历史记录所抛弃,自然也不会存在于档案之中,大部分传统史家从未真正站在公众视角记录和保存属于他们的档案。然而,20世纪70年代之后,公众史学将史家为公众书写历史以及邀请公众参与历史写作,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那么,这一理念驱使下的档案工作,也同样体现了为公众而记录的特征。具体来说,公众史家在档案领域的实践,打破了传统档案文献通常以精英阶层作为记录对象的惯例。因此,公众史家以非精英的公众群体作为重点记录对象,使其能够跃然于档案之中,难能可贵。此外,伴随公众史学快速发展和不断普及,公众书写自己的历史意识正在逐步加强,故此形成了一种公众书写历史的新型范式。特别是,近年来网络上常见的公众自传,其中不少甚至进入了地方性质的档案场馆。由此可见,公众史家和公众一道打造属于公众自己的历史档案,为公众能够留名于史册奠定重要基础。这也符合了我国新《档案法》(第七条)中“国家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和支持档案事业的发展”之要求。
3.2 不断展现公众档案研究的新面向。一方面,研究内容新颖。众所周知,公众史学的发展所带来的一个显著效应就是不断细分公众群体。进言之,公众史家起初对一些范围较大、人数较多的公众群体进行分类研究。譬如,关注黑人劳工、失业妇女、孤儿、少数族裔的生存状况等等。如今一些国内学者甚至对于固定区域、较少数的特殊人群进行分类探讨。例如,注意某一地区未成年双性恋、某一稀有疾病的患者、某一社区残疾人的生活习惯以及健康状况等等。可见,公众群体因史家研究需要,已逐渐被多种限定因素所细分,可以预料的是,随着我国公众史学研究的持续深入,将会不断涌现精彩纷呈的公众档案。另一方面,研究方式新颖。长期以来,档案工作都是一个极其繁琐的活动,它要求档案人员不能将活动范围局限在档案馆内。譬如,档案工作者通常会参与宣传活动、提供地方和国家档案馆的馆藏信息,甚至为补充其常规资金的不足,一些档案工作者还致力于一些筹款活动,大大影响了档案工作者的学术精力。然而,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呼吁公众史家和公众可以协助档案专业人员完成公众档案的搜集和整理的基础工作,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档案工作效率。
3.3 预示档案工作新趋势。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凭借其以记录公众活动为中心,一改传统档案的精英工作思路,呈现了新的态势。当下,环顾全球则不难发现,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都把公众的精神文化,放置极其重要地位。倘若把档案工作仅仅局限于精英层面,或由专门的决策机构出于某种目的和意图而“创造”的档案,实难满足公众的文化需求。曾有学者言:“一个档案馆如果只保存那些由政府或组织官僚机构创造的记录,将无法满足我们对档案馆的期望,特别是在提供国家和文化历史感方面所起作用。”[7]可见,公众所需要的档案应呈现不同阶层的生存环境、融合不同地区文化、展示不同习俗和宗教特征等等,绝非只是一个阶层或者少数几个人可以替代的。无论如何,公众所需的档案必定是一个综合且复杂的文化载体。因此,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无疑是一种有效的策略,至少表明档案的公众意识正在逐步觉醒。尽管公众对档案的意识正在不断提高,许多社区档案馆也在开展相关工作,部分缓解了公众的需求,但目前档案的公众视角仍主要局限于公众史家的视野,并未引起我国档案学界的足够重视。许多档案学者也尚未完全接受“公众”理念的贯彻。此外,公众的档案工作仍然缺乏系统和完备的理论路径,尤其是其巨大的工作量和复杂的研究环境,为档案工作增加了难度。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既是档案工作一次重大变革,又预示了未来档案工作的开展和走向,助推我国新《档案法》中要求档案工作能够全面反映基层群众性的宗旨落实。
3.4 巩固档案学和历史学的关系。档案自20世纪上半叶,离开历史学并且“自立门户”,成为独立的学科门类,是档案历史上一次重大变革。档案凭借其评估、记录以及保管史料的特殊性,成为历史学最为依赖的学科之一,注定了二者不可能背道而驰。约半个世纪之后,公众史学作为历史学的新星,并将档案作为重要的实践领域,彻底宣告了二者的合作将是大势所趋。一方面,历史学需要在档案领域,为公众史学赢得更为广阔的实践空间;另一方面,档案学也依赖历史学者的专业技能,从而改善和推动档案工作的开展。特别是,它们对于“公众”的态度一致,呈现了公众视域下档案工作的研究特色。可以说,在两个学科共同努力下,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使得两个独立学科增加了更多平等对话与合作的机会,从根本上摆脱传统学术理念下二者之间存在的依附关系。有学者寄语两者之间的合作道:“如果这项工作真的很重要,那么档案工作者和公众史学家需要努力加强他们自己的领域,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寻求合作、伙伴关系甚至联盟的机会。”[8]总之,无论他的这一主张是否言过其实,至少暗示了公众史学的跨学科理念,不仅让档案学与历史学结成了联姻,还可能更加激发档案学与更多学科合作的兴趣,以此扩展档案学的合作边界,使其发挥更大的学术价值和实践潜能。这也是我国档案工作需要注意的问题。
此外,还应警惕和预防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工作可能出现的一些不良效应。譬如,过分拔高非精英阶层档案的作用;受到外界势力对于公众档案的干预;极少数史学家可能存在有意或无意泄露档案信息内容的风险;模糊历史学与档案学的边界;等等。总之,公众史学视域下档案研究对于现阶段我国的档案工作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公众档案的相关工作,是近年来档案领域一个重要话题。尤其我国作为团结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而言,如何做好属于本土的公众档案,关系着社会和谐和民生福祉。美国公众史学视域下的档案工作在具体做法和相关理念上特色鲜明,以此为借鉴,对于完善和发展我国公众档案事业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