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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顾绣中的“摹古”与“仿古”

2024-09-25李静

上海工艺美术 2024年3期

明末“尚古意趣”盛行,赏古、摹古、仿古之风备受文人推崇,本文探索明末顾绣的独特魅力,特别关注其“尚古意趣”的特质,并借助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这一典型案例进行深入分析。韩希孟丈夫顾寿潜在《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上题跋称“搜访宋元名迹”,所以一般认为该顾绣的绣本采用的是宋元名画,但是,通过将其与宋元绘画作品对比,可以发现有些绣本来源可能并非宋元真迹,而是带有宋元画意的明代“仿古之作”。

明时期,文人尚古,尤其喜欢宋代古玩收藏,顾绣可以看作是宋绣的一种延续。当时市场上对宋绣十分追捧,但是宋绣因为年代久远,留下的真迹并不多,这时候同为“绣画”的顾绣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很快成为收藏家们争先收藏的工艺品,在这种情况下,不少人开始“仿制”顾绣,出现了“仿顾绣”的“赝品”,针对市场开始流通“仿顾绣”,韩希孟绣制了《宋元名迹册》。虽然韩希孟创作《宋元名迹册》的直接原因是仿顾绣作品的出现,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将《宋元名迹册》与商品化生产的顾绣,以及作为日用陈设品的顾绣区分开来。

一、《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的绣本来源分析

《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是一套珍贵而独特的绣品,其中包含了人物、花鸟和山水等不同主题的绣画。在绣稿来源的选择上,据顾寿潜跋,可知韩希孟“搜访宋元名迹,摹临八种,一一绣成,汇作方册”。这套绣册共有八幅作品,但是仔细分析,发现其中除了部分花鸟作品巧妙地运用了宋画的遗风,展现出古朴典雅的韵味,其余绣作则明显呈现出明代风格。整套绣册精美绝伦,充分展现了韩希孟高超的刺绣技艺和独特的艺术审美。

(一)明末顾绣中的“摹古”

1.《韩希孟宋元名迹册·扁豆蜻蜓图》

此幅绣画是《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中的第七幅,以纯净的白色绫地为底,绣制工艺精湛无比。画面构图简洁明了,不作过多的装饰,只以扁豆和蜻蜓两种自然物象呈现。这两种物象一动一静,相互映衬,使得整个画面充满了大自然的生机与生活情趣。这幅绣画的风格与宋代的《豆荚蜻蜓图》颇为相似,均强调对自然细节的精细描绘和整体意境的营造,展现出韩希孟对自然之美的敏锐洞察和精湛的刺绣技艺。

2.《韩希孟宋元名迹册·鹑鸟图》

《鹑鸟图》取自宋代《鹌鹑图》,寓意平安。从宋代开始,不起眼的鹌鹑登上了艺术的“殿堂”。鹌鹑憨态可掬,生机勃勃,它在花鸟画中,常常成双出现,又因为与“安”谐音,意为“安居”,是画里的常客。鹌鹑的生活习性喜抱窝恋家,所以又有家和团聚的含义。《鹑鸟》题材的画作,上海博物馆和北京故宫博物院均有收藏,都为南宋时期的册页,其中一幅的形态与北京故宫韩希孟册页中的较为相似,鹌鹑也作觅食状。

3.《洗马图》

马是早期顾绣中经常出现的题材,但顾绣中的马绣本究竟源于什么,却要作一番考量。宋代画家中,李公麟早年以画马著称,他的《五马图卷》,比例恰当、马匹膘圆劲健以外,将马和马夫的各种神态举止刻画得惟妙惟肖。顾绣中的马,基本继承了这一路的风格,有时还比李公麟画中的马略瘦,但其神韵已荡然无存。也有人推测《洗马图》的绣稿来源可能是赵孟的《浴马图》,从顾绣《洗马图》中还是可见赵孟画马的一些神韵。

(二)明末顾绣中的“仿古”

1.《韩希孟宋元名迹册·鹿图》

在顾绣作品中,表现一只鹿的有《韩希孟宋元名迹册·鹿图》《顾绣花鸟人物册·仙鹿图》和《韩希孟花鸟图册页·松鹿灵芝》,通过对比三幅顾绣作品,可以看出三幅绣品在构图、画面布局和鹿的形象上都十分接近。这幅《韩希孟宋元名迹册·鹿图》应该是表现“禄”这一主题,“鹿”与“禄”同音,古人以鹿的形象寓意禄,几千年来,一直把鹿作为吉祥之兆。但是对比宋代的鹿,我们可以发现在鹿的表现形式上同宋代的大为不同,所以这幅作品应该也是带有明代绘画风格的仿古绣本。

2.《韩希孟宋元名迹册·葡萄松鼠图》

这幅作品中葡萄的颜色以蓝青色为主,在刻画松鼠形象上,宋代和明代的表现并不相似。宋代刻画多为静态的松鼠形象,而《韩希孟宋元名迹册·葡萄松鼠图》刻画松鼠的动态形象,松鼠仰爬于葡萄藤上,活脱灵动的身姿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其与明代钱榖笔下的松鼠一样,将松鼠警觉机敏、垂涎欲滴的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妙趣天成。

3.《补衮图》

《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补衮图》是明代流行的题材,带有辅佐君王之意。图中女性形象带有仇英画的风格。《补衮图》中的女子造型和仇英的《汉宫春晓图》中人物相似,同时,《补衮图》中龙衮的龙纹造型、配色均具有强烈的万历年间的特征。其绣本来源可能并不是宋元名迹。

4.《米画山水图》和《花溪渔隐图》

在顾绣作品中,山水画的题材相对较少,《米画山水图》摹绣了宋代米家山水的风格,而《花溪渔隐图》则摹绣了元代王蒙的山水画,但如果将其与画家的画作仔细比对,则会感觉到其实绣作表现的不一定是真正的宋元画本。《米画山水图》可能是根据明代仿米家山水摹本画作而绣,很有可能是摹绣韩希孟丈夫顾寿潜的老师——董其昌的画作。《花溪渔隐图》与王蒙的作品毫不相干,从王蒙的传世作品看,无论是满画山林的《青卞隐居图》,还是有山有水、稍显空旷的《西郊草堂图》,都没有如顾绣《花溪渔隐图》般的简单构图,从顾绣《花溪渔隐图》作品画风看,同明代画家沈周的山水画颇有几分相像。

二、顾绣出现“摹古”与“仿古”的原因

(一)文人涉足工商业和手工业领域

明代晚期政治混乱、动荡不安,使很多文人士大夫没有入仕的希望。明朝科举考试人多,职位少,导致大批的文人没有进入官场,而是活动在民间。另一方面,由于物质的丰富和工匠制度的改革,工匠终于可以从繁重的劳役之中解脱出来,组成一支较为独立的手工业队伍,而手工业的空前发展,又带动了商品流通领域的进一步繁荣。由于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也因顾家家道中落对外传授技艺,使顾绣从闺阁走出,在这一时期也进入了手工业行业。这些人的品位和审美追求也影响了艺术品市场的发展,促使更多的文人投身于艺术创作和收藏中,推动了艺术品的流通和传承。因此,明朝时期的文人涉足手工业和工商业领域,不仅扩大了文人的影响力,也丰富了艺术市场的多样性。顾氏家族和文人阶层交流密切,所以顾氏女眷对刺绣题材的选择、绣线颜色的搭配,乃至构图、针等,都自成体系,她们可以潜心观摹家藏的古代书画,乃至寻访前代名迹、作为刺绣的绣本。作品《韩希孟宋元名迹册》中选取文人喜欢的山水题材,并选取绣画这种形式作为表现,表明当时文人已涉足工商业和手工业。

(二)文人审美趣味广泛流行

明清文人的审美趣味逐渐渗透到各个行业中,成为一种流行的风尚。以收藏为例,明朝时期收藏之风极为盛行,无论是古玩还是时玩工艺品,都备受文人雅士、世家缙绅、达官显贵和富商大贾的追捧和喜爱。同时,董其昌等文人也通过他们的绘画作品进入文化市场,他们的审美趣味和“尚古意趣”得以广泛传播。顾绣选择“摹古”“仿古”作为表现方式,将“尚古意趣”融入作品中,成为一种追求文人趣味的高雅欣赏品,这绝非偶然。这种选择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古风和文人审美的崇尚,以及顾绣在满足这种市场需求方面的敏锐洞察力。由于晚明鉴赏家极力推崇宋绣,认为“不可不蓄一二幅,以备画中一种”,市场上想必兴起一股强大的购买欲求,但可以想见的是,历经时代淘洗,宋绣在当时即使还有留存,也犹如凤毛麟角,顾绣在此时出现,正迎合了市场上的热切盼望,顾绣与宋代的密切联系,让时人觉得,拥有顾绣,就几乎等同于拥有宋绣,于是成为鉴赏家收购珍藏的对象。这种“尚古”收藏之风,使得顾绣作品中出现不少“摹古”“仿古”之作,正如文中分析的《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

(三)顾氏家族本身的特殊性

顾绣能够在明代艺坛独树一帜的重要原因是有闲阶层的士大夫之生活风尚趋于艺术化,多有园林之赏、古玩之趣、品茗之好和长物之癖,盛行“清客”“韵士”。《五茸志逸随笔》记载了明末松江一带的统园情况:“近世士大夫解组之后,精神大半费于宅第园林,穷极工丽,不遗余力。”“露香园便是如此风尚下的产物,园中自产的特色方物与顾绣一起成为文人墨客和达官显贵艺术化生活的一部分。一方面,顾绣女眷耳濡目染于家族的文人氛围中,优越的家庭生活条件和全面的艺术文学修养使她们能够有时间寄情刺绣、怡情悦性、聊以自慰,有机会接触到名人名迹,并自己创作,将书画转换成绣画。顾氏世家数十年的物质、文化积累下的耳濡目染熏养了她们的勤奋、天赋与才情。另一方面,当时的书画大家、文人名士对顾绣的欣赏与赞誉也对宣扬和提升顾绣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三、结语

顾绣的发展过程中,摹古与仿古成为其重要的艺术特点。绣制者通过摹仿古代名画,不仅形似,而且气韵生动,使得顾绣作品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这种摹古与仿古的艺术手法,不仅体现了顾绣对古代艺术的传承和尊重,也展示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魅力。然而,摹古与仿古并非简单的复制和模仿,而是需要绣制者具备深厚的艺术功底和独特的审美眼光。他们需要在深入理解原作的基础上,通过精湛的绣技和巧妙的构思,将原作的神韵和精髓再现于绣品之上。这种再创作的过程,既是对原作的一种致敬,也是对顾绣艺术的一种创新和提升。

李静:扬州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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