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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桂线拾零

2024-09-18程馨嬉

红豆 2024年8期

一朵林檎花从额前轻轻滑落,让我想起萧珊曾对巴金说过,他永远是她心中的神,她的心与他同在。八十多年前,巴金曾客遇金城江。在散文《金城江》《河池》中记述了沿途情景、轶事。这座位于桂西北的小山城,境内有一条龙江河。巴金先生当年正是从龙江河北岸黔桂线上的金城江火车站下车,抵达老河池。

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五日,巴金第二次抵达老河池。巴金先生一个人从桂林坐火车到金城江,再辗转到老河池。在老河池停留四天,他去看了丹池公路殉职工友纪念塔,还翻译了王尔德的童话《自私的巨人》,然后才转道贵阳进而赴重庆与爱人萧珊汇合。

二〇二三年春,我沿着巴金先生足迹一路西寻,到达离金城江二十多公里的老河池。抚摸着那块纪念塔碑残块,凝视着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我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沉思,脑袋里如放电影般飞速翻过一帧帧影像:铁路、公路、水路、航运、人群……任何可以载物前行的所谓的路,一截一截地串联成远方爱人的守候,承载起巴金先生的文学创作之梦。

秋去冬来,时光荏苒。四十多年前的月亮想来和现在如出一辙,只在天上稍稍那么一露面就把身影投印在江心。龙江河水日夜奔流,江心明月,江流千古。

一个阳光微醺的周末午后,父亲和我在自家楼顶小坐,就着一杯清茶聊起来。他聊完一个话题便微闭双目,犹如老僧入定。他老了,背也不再挺拔,光线打在他的秃顶上反射出白光。楼顶的角落堆有好些褪了色的画板、断了弦的二胡、掉了锁扣的老木箱等旧物,它们追随父亲走过了艺术时光。

黔桂铁路修通,建了金城江火车站,之后人们习惯称金城江火车站周边地域为金城江。父母原本也不在金城江,一纸通知,把父亲抽调到金城江,他的小船驶入命运的另一航道。那时母亲在怀远公社上班,离金城江很远。父母是怎么认识的?父亲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还是从小姑口中得知了点滴。原来母亲与小姑曾是同学,母亲小时候到奶奶家找小姑玩时,认识了父亲。

怀远到金城江路不好走,班车也很少,但落后的交通阻挡不了热恋中的男女,他们选择坐火车来往,黔桂铁路倒成了红娘。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于怀远呱呱坠地。长大一点儿后,因父母工作地点、岗位不断变动,我又随父母辗转到不同的地方。我的成长岁月里总记着一条又一条或泥泞或平坦、或迂回或笔直的道路。

金城江当时是河池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在这里寻求实现理想的途径。因为城市人口流动大,人员往来密集,民兵小分队应时而生。父亲被单位推荐加入民兵小分队,主要负责解放社区辖区的安防巡查等工作。

金城江曾在一九七〇年遭遇一场大洪水,洪水水位高过一桥桥拱,一桥沿江一带的泥草房屋全部被水摧毁。解放社区所辖,除居民居住聚集点还有辖区内山坡、田、路、桥、洞等地。民兵小分队每天的工作就是巡查社区范围内的流动人口,劝返不安心在乡下村里务农的人员。

父亲曾说过,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老贾的农民。一个夏天的晚上,父亲那一小队巡查时,在铁路桥一处背风地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影子。手电筒照过去,那影子快速弹跳起来想逃跑,但还是被小分队的人抓住了。经询问得知他姓贾,原来他家尚在襁褓中的三女儿生病了,他需要出来挣钱给小孩治病。他是逃票从黔桂铁路线爬上途经怀远到金城江的火车来找活儿做的。

父亲相信这个男人的话,他非常同情老贾。但他作为小分队的负责人,如何处理这个男人让他心里很矛盾。最省事的办法是按规定把这个男人交给派出所,派出所怎么处理就不关他们的事了。这样做这个男人有可能被关起来,或者被遣返回村,那这个男人的家庭会雪上加霜。帮这个男人说情自己会承担一些风险,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前程,配偶、子女的就业、进步也有可能受到影响。父亲犹豫了,但思索再三,他还是向李队长如实汇报,并提出内部处理的建议。李队长看似铁面冰冷,却也是热心肠的人。他向上级报告后,也提出了有利于这个农民的处理建议。在多方努力下,这个农民获得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并领取了预支的半个月工资,他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也解决了。

父亲在十三年的时间里,工作、生活,往来于黔桂线上。后来父亲调到黔桂铁路沿线上另一处工作地,我们全家又都坐着火车去那儿生活了。那里有东逝水的龙江河,有粤桂商会,还有一条采矿铁路线以及行进中的喷着大白雾、鸣笛震天、车身漆黑、轮毂涂满刺目大红色的中国铁路KD型蒸汽机车。

金城江西边有河池革命纪念馆、市民广场,从西向东走,一路过来到老街、老地委等。这里有街道文化墙,文化墙陆续充实了红军标语楼、红七军整编纪念馆、姆洛甲女神、六甲小三峡、下桥竹海、龙江第一湾等当地名胜和红色旅游景点的内容,从而引来众多游客。

巷子里有一排四扇门通开的摊铺。一间铺面边上摆了一张矮桌,桌上锅里正在炖煮鸡汤,手执瓢勺的阿姨告诉我,以前交通不方便时,想赶个集大半天时间都难等到一趟车,现在他们早上从郊区来这里做生意,中午想回就回,若不回家就在摊边做饭,大家吃饱了继续做生意。

说话间跑来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闹嚷着要吃鸡腿。阿姨蹲下一把搂过他们,用手捏捏这个的脸蛋摸摸那个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奶奶给。

东面一路过来有市委党校、市图书馆、铜鼓广场、行政中心广场、美丽的新桥以及最具升值价值的商品房小区,一溜琳琅满目的服装店、五金店、食品店、花店、粉店、生活用品店,令人目不暇接。

在这里您可以散步,可以搭乘公交车,也可以悠闲地骑共享单车,无论哪种方式,您都能直抵金城江生活中心。

当然我最喜欢提到的还是白马街。因为在金城江除了具备地标特性,白马街和金城江公园还留下了父辈青年时代努力奋斗的气息。

白马街以南是密密匝匝的门面店铺,经营的大都是吃喝,中间有几家专门出售祭祀用品。这些店隔壁还有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砖混竹筒形楼房的便民旅馆。

“窘窘”是我来这里无意中认识的松鼠朋友。没有具体到哪一只,也许是还在树枝头不停地嚼着野果、不断地晃动一根大尾巴的那一只,也许是从这边的树枝跃往另一边树枝的那一只。若不是我无意间拍摄下来,若不是我认真地看,我真不知道夏日傍晚山间散步时听到那么大声音的是什么动物。“窘窘”后来正式成为我在夏日爬山时故意“偶遇”的对象,它们住在我工作地的后山上,后山也就是金城江公园。

沿石板台阶直上可到后山坡顶,革命英雄纪念碑和韦拔群纪念雕像就耸立于山坡顶。若顺着后山坡一路步行下山,植株品种经过园艺工作者的精心搭配,一年四季皆景。我喜欢傍晚时爬上坡顶,一转身就坐在最高的那一排石阶上,抬头可见云影变幻,俯身可看到人间烟火……

贵南高铁开通,首发列车经过环江毛南族自治县时,现场不少人一定发现一个小山包上有一群欢呼的人,这些人正是首发列车司机的亲友团。

那天我正好与几个影友要记录贵南高铁首发列车经过这儿的珍贵瞬间,所以我们早早就拿了摄影器材守在那儿,亲眼见证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这条从贵阳到南宁的铁路线的开通绘就了广西十四个地级市高铁全覆盖的新时代蓝图,实现天堑变通途、天涯亦咫尺的美好愿景,搭起了黔桂线高阶版的延长段。

这时我特别想念两地的亲人。一个是住在南宁的姑姑,另一个是住在贵阳的表姑。表姑是姨奶奶的女儿。奶奶和姨奶奶都已作古,她们是亲姐妹,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分处两省开枝散叶。

当年她们要走三天三夜漫长而弯曲的跨省道路已被高铁所取代。从南宁到贵阳不过三个小时,从河池西到南宁一个小时,到贵阳也不过两个小时。试想一下,在河池西这边打一个电话约了任意一边之人来吃个晚餐,也许准备晚餐的人还没有摆好餐盘,那边来吃饭的人已来到了。晚餐没有约,却约来表姑一些藏在心里的问话。当年父亲把读大学的名额让给的那个姑娘就是他当时的工作队队长的女儿。父亲那时已和母亲书信往来,自然不能负了彼此的情意,而奶奶是反对他们来往的。这些话我姑姑当然不会告诉我,只有表姑时隔多年才敢说。

那个年代平价粮和高价粮的区别很大,父亲吃的是平价粮而母亲吃的是高价粮。虽然后来我们家都变成了吃平价粮的户口,粮所也随时代的发展消失了。

坐在坡顶上看向这座城,黔桂铁路静静地卧在茫茫苍苍的大地上。城市灯火通明延伸到远处,与天上的星光融成一片,三十八年前父母在这里生活工作,三十八年后我追逐沿途的风景而来。我知道我的笔力还不足以描绘盛世繁华,但我会跟很多人一样,在努力续写巴金先生对河池、对金城江的生动描述。

【作者简介】程馨嬉,女,汉族,广西宜州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摄影家协会会员,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广西河池市文联。

责任编辑蓝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