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打开”伦敦
2024-09-14邢梦妮张乐
你可能会感兴趣的2024年城市开放节亮点
“投票建筑”(Balloted Buildings)是城市开放节的一项特别计划,收录了最受公众欢迎的建筑目的地。这些建筑限制入场人数,预约过的参观者将被抽选入场。今年的投票建筑是以下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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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止步、闲人免进——这些常见的指示牌,在伦敦城市开放节(Open House Festival London)期间都有可能失效。
2024年9月14日至9月22日,伦敦33个行政区里,一些平时从不对外开放的住宅、花园和遗产保护建筑将免费对公众开放,并举办八百多场活动和导览。你可以潜入地铁站寻宝,可以打开摄政街电影院尘封的档案室,胆子再大点儿的,可以大剌剌地走进英国国家审计署。
对伦敦人来说,这不是什么稀罕事。过去32年里,这个活动每年都会在伦敦上演,平均每年接待25万人。如果你住在伦敦好几年,忽然在街上看到了一大群拿着水壶排队的夫妇,你就会知道:日子快到了。
维多利亚·桑顿(Victoria Thornton)还记得一切的开端。她的第一份工作是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年鉴出版物的编辑。1990年,英国政治家玛格丽特·撒切尔正式卸任首相一职,结束了长达11年的任期。撒切尔曾采取一系列市场导向的“私有化”政策刺激经济。但在她离任之前,英国已经陷入了经济衰退,GDP经济增长率不足1%,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不断上升。
桑顿感到那时的伦敦封闭而灰暗,就像“一扇紧闭的门”。“1990 年,英国正处于经济衰退之中,人们只关心文化遗产,除了建筑师,没有人对‘当代建筑’感兴趣。”她说,“当时是保守党政府执政,17年来几乎没有公共资金,也没有人愿意建公共建筑——伦敦变成了一座私人的城 市。”
她决定做点什么,打破这种“私人”感,让更多建筑的公共性展现出来。1 9 9 2年,桑顿成立了慈善组织Open City,身边是一群认同她信念的同事和邻居。
Open City成立时的工作是“找到那个有钥匙、能给大家开门的人”。他们优先找到那些建成没多久的“当代建筑”,常见的途径是研究建筑的历史和产权结构。一些规模较大的建筑,会由志愿者电话联系对方在“法律上对建筑负责的人”推销点子——可能是户主、物业公司或者大型组织。不过,更容易说服的还是身边的熟人。Open City聚集了那些喜欢建筑、热爱社区的人,志愿者会在家附近和大街上晃悠,看好看的房子直接上去敲门。
绝大多数人都会拒绝这种唐突的邀请,“开放几天”就成了最有说服力的做法。“人们会觉得只开放几天更安全,”桑顿告诉未来预想图,“我们没有钱支付任何费用,但我们会给他们一群志愿者和一场‘派对’。”
伦敦城市开放周末(Open HouseWeekend London)由此诞生。“开放房子”(Open House)这个词恰到好处。它既能让人联想到房产中介们张罗的“开放看房日”,也能影射1965年美国芝加哥黑人居民抗议种族隔离、要求住房平等的民权运动。
这个开放活动出现在1992年9月,第一届吸引了二十多栋建筑、一百多号人捧场,声量不算大,但这个活动让更多人看到了潜在的“好处”。后来,Open City每年都会在9月底的周末组织活动。
一些私人住宅的所有者虽为房子感到自豪,但参与过一两次也就感到满足。开发商和建筑师则会积极加入活动,展示设计施工能力。像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这样坐拥数座大楼的名校,本来每年就会筹备开放周末吸引学生申请,因此到了第二届伦敦城市开放周末举办的时候,就有二百多栋建筑对公众开放了。
桑顿幸运地等来了支持者。1997年,英国工党接替保守党上台执政——他们的口号之一就是“开放社会”。Open City“利用”了这个口号。“我们跟他们(指政府)说,政府办公楼也是伦敦的一部分,应该开放。”最终,桑顿他们说服了政府,英国外交部、财政部、内阁办公室和国会大厦首次向公众开放。
Open City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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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英国上下涌动着“迎接新世纪”的气氛。英国政府靠国家彩票解决了财政赤字,在19 9 3年组建了公共投资机构“千禧年委员会”(Millennium Commission)。这个委员会在英国各地投资了超过220个建筑、环境、庆典和社区计划。
这股城市建设潮彻底激活了伦敦人的好奇心。1999年年底,摩天轮“伦敦眼”正式运转,人们得以鸟瞰伦敦全貌。2000年1月1日,数千人挤在没有暖气的地铁站里,等了整整3个小时,就为看泰晤士河畔的白色穹顶“千禧巨蛋”揭幕。沿河而上,改建自火力发电厂的泰特现代美术馆即将竣工,那一年有525万人进去参观。
连大众媒体都开始热议建筑。Open City成立时还找不到多少专职的建筑记者,可忽然之间,好像每个人都变得能表达几句了。英国《卫报》的政治记者用这些新建筑来暗喻政局。美国《纽约时报》没少看千禧巨蛋的热闹,说它长得太丑,还说它不值得花那么多钱。英国老牌专业杂志《建筑师杂志》跳出来辩解:“千禧巨蛋不是最丑的,但它确实没打动我们!”
2000年,伦敦城市开放周末的参与方达到了550个,参观者超过了50万人。那一年,Open City的赞助伙伴多了《卫报》。这家媒体首次为市民带来了关于城市开放周末的频密而深入的报道,甚至还有游览指南。
早期城市开放周末的积极参与者绝大多数是伦敦民众。“这是当地人第一次有机会参观日常生活中可能经过的建筑物。”桑顿记得,在一次问卷调研里,本地人占比一度达到93%,什么样的人都有。
受一些来参加活动的老师邀请,Open City把建筑和城市分享会搬进了教室。桑顿解释说:“令我们兴奋的是,老师们清楚地认识到,建筑可以是一种神奇的学习工具。”20 01年,Open City开始涉足建筑教育项目,面向小学生和14岁至18岁的学生,这一课程一度覆盖伦敦一千多所中小学,每年估计影响了逾3万名学生。
桑顿在2016年离开Open C ity,进入儿童建筑教育领域工作。她“任期”上的挑战一直是寻找建筑、吸引媒体和筹集资金。Open City是非营利慈善机构,但他们不介意告诉政府,开放城市有什么好处,并请求政府给出一些“财务贡献”。“我们总是在经历这些:如何让人们对我们感兴趣。要知道,我们从来没有什么(固定)收入。”桑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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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顿离开后,Open City迎来了两任建筑媒体背景的首席执行官。Open City仍然保持独立,但名气已经很大,2013年时创下了开放868栋建筑的纪录。至少,志愿者们不必挨家挨户上门解释这个概念了。
伦敦城市开放周末似乎变成了一个更酷、更有野心的活动。2017年,它迎来了25周年,并得到了时任伦敦市市长萨迪克·汗(Sadiq Khan)的支持——这位市长上任于2016年。活动首次扩张到了伦敦所有33个行政区,登上了市政府网站,推出了手机导览App。
2020年,“伦敦城市开放周末”正式更名为“伦敦城市开放节”,时间也从一个周末延长至一周,横跨两个周末,平均每年开放建筑七百多栋,迎接二十多万游览者参加citywalk线路游或参观建筑。如果屋主愿意开放建筑给公众参观,或者游客想参与这个活动,上网注册并申请就行。
城市开放节主管西莉亚·米德(Celia Mead)于2022年上任。她曾在遗产建筑保护领域担任管理咨询顾问,目前负责这个活动的战略规划。
米德引入了一套独立评估社会影响力的问卷调查系统——这就像某种用户调查,让Open City能了解参与方的满意度和观念变化。更重要的是,这些调查能佐证Open City作为慈善机构提供了什么公共利益。“如此一来,我们可以自信地说,开放城市节是一股向善力量,创造更强烈的归属感和社区凝聚力,提供令人兴奋的参观和学习机会。”米德说,这会成为他们拿出去合作的“名片”。
无障碍环境(accessibility)就是2024年策展团队重点关注的一项社会影响力指标。2023年,大约6%到8%的访客因为行动障碍或听力障碍而体验不好——因为不知道楼梯、无障碍厕所的位置,他们不敢贸然参加活动。米德和团队试图确保今年这些信息足够充分。
疫情为城市开放节带来了两年“冰河期”,2022年又撞上了英国女王逝世悼念仪式,许多屋主退出了。米德和团队认为,让人们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升注册流程的体验。
小测试:你能通过2024年伦敦城市开放节的策展评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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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开放节的语境里,开放空间的人或组织被称为“贡献者”。疫情到来时,贡献者们迫切需要依靠预订系统限制参观人数、管理预约,而他们也从中看到了好处,再也离不开这个系统了。年轻一些的参观者则想用手机来操作一切。早些年,Open City制作了储存志愿者和贡献者建筑信息的数据库,这两年,他们花了大功夫制作网站,进一步提升用户体验——按米德的说法,“投入了巨资”。
目前,超过3成贡献者会选择用Open City的系统管理预约,6成地方接受人们当天直接到访。一些太抢手的建筑还得靠抽签分配名额,这一类的建筑占比不到10%。“有些建筑非常受欢迎,抽签是分配名额最公平的方式,其中也包括唐宁街10号。”米德说。
数字系统会提供地图,解决了常见的引导问题。在此之前,Open City每年6月都要面对游览手册的截稿日,但这份手册最多只能派上7天用场,而有的志愿者和贡献者偏偏等到最后关头才拍板。坚持完全数字化的好处是,哪怕是活动的前一晚,他们也能把新增的合作伙伴贴到网站上。印刷版导览手册已于2022年停止制作。
如果点击城市开放节网站上的“日历”一栏,就会进入内容索引页面,上面挂着各种建筑和导览活动。今年的建筑贡献者已经超过了800名,米德预计最终的数字有可能超越2013年的纪录。8月22日,城市开放节网站正式接受参观预订,12分钟内就收到了1万多份报名。
这个可喜的涨势也和Open City降低了贡献者的门槛有关。比起建筑价值和历史价值,策展团队更在乎建筑是否免费开放,屋主是否能做点什么来庆祝开放时刻。
人们可不会为了区区几栋大楼就空出整个周末——他们需要一些足够特别的理由。2021年城市开放节的“当家花旦”是英国外交和联邦事务部,一个周末就吸引了1.4万人。英国建筑事务所Foster+Partners在自家办公室办了50周年展,伦敦交通局敞开了地铁车库。几乎所有伦敦知名建筑都曾为了这个活动开放过一次。
这种发现城市新鲜事,再把它转化成活动的策划能力,来自Open City的志愿者“人才库”,也是Open City的“卖点”。Open City有一支21人的团队,但每年另有七百多名节日志愿者,为城市开放节提供了约9成活动的策 划。
在Open City不熟悉的地方,他们会雇用建筑行业的评论家、作家和记者为“客座策展人”开路。志愿者们也不得不靠个人关系推动一些事。很多建筑首次对外开放的前提,是有人愿意在内部说上几句。但也有些大楼前一年参观者太多、没有充足的人员和预算,或者自己平时也会策划导览项目,可能就会退出城市开放节。这是团队无法左右的。
与政府的合作项目,既展现了Open City的企划能力,也能为它带来一些收入。
地方政府文化和城市更新部门会深度参与城市开放节。入伙需要交每年不超过5000英镑(约合4.6万元人民币)的“订阅费”。作为交换,Open City会为每个行政区出些主意。这种合作关系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
伦敦每个地区的政府都有自己想打的“广告”。米德试图推动它们扮演“共同策展人”。她告诉未来预想图,这些行政区各有目标和策略。恩菲尔德区(Enfield)位于大伦敦北部边陲,获得了伦敦市政府一笔产业资助,他们为此往2024年的开放活动中塞了很多酒庄和啤酒厂展示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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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邻恩菲尔德区的哈灵盖区(Haringey)也有类似的抱负。2019年,伦敦市政府以欧洲每年评选的“欧洲文化之都”为灵感,设立了“伦敦文化区”,这个称号会跟随当选的行政区一整年,市政府也会调拨135万英镑(约合1263万元人民币)用于文化活动。哈灵盖区已确认当选2027年的“伦敦文化区”,他们需要抓住机会,向人们讲述一个新故事。
市中心那些规模更小、品牌特色更强的区或许更拿得准主意。卡姆登区(Camden)——著名购物街牛津街的所在地——政府更想宣传国王十字车站附近的技术园区,再围绕“夜间经济”和livehouse做点文章。
米德认为定义社区是和政府合作最简便的形式。Open City为“社区”这个概念制定了标准:在行政区内划分20分钟步行圈,步行圈内至少得开放3座建筑,才算是一个社区。他们会根据政府需求,明确策划社区活动的优先级。
但政府资助只占到Open City收入的1/3,剩下2/3都来自企业的赞助商。米德期盼政府和商业赞助的比例可以实现1∶1,但她也承认,这几年“有些地方政府的预算非常紧张”。她认为城市开放节这类大型活动的资金结构在发生变化,以往主办方可能自己凑出一堆小额赞助,但现在更常见的情况是主办方找到大赞助商,然后纳入一些小额赞助。
Open City需要自给自足,城市开放节的收入则支持着团队运营。2022年,城市开放节得到英国最大的线上房地产交易平台Rightmove的赞助,接着又在2023年获得了Airbnb这个赞助 商。
2024年,Airbnb继续担任本届城市开放节的赞助商。在伦敦,有法律法规限制屋主只能在线上平台上出租空间90天,加上疫情后伦敦租赁市场不景气,所以米德认为,Airbnb也试图守住生意,通过城市开放节吸引更多潜在房东,拿到独家房源。
今年,Open City得到了英格兰艺术理事会、国家彩票社区基金和城市桥梁信托的支持,新增了一项收入,即资金援助。这些机构独立于政府行政财务体系,它们会赞助一些节日活动。“是的,我们获得了有史以来最多的资助。”米德说。
在米德看来,这个活动的本质仍是让人能越过院墙看看。超过8成参观者都是本地人。但相比10年前,游客的确多了一些,地方政府也注意到了节日的经济价值。很多游客会在伦敦住上几天,就为了多看些东西。2023年,城市开放节刺激了约700万英镑(约合6548万元人民币)的本地消费。
考虑到城市开放节的人流量能达到20万,米德和团队想争取更多个人捐款,为此重新设计了用户体验,把捐款提示放到提交活动预订的页面之后。这对限制人数的活动特别管用。“人们有一种奇怪的心理预期,会觉得是不是捐了钱就能拿到名额。”米德说。Open City截至开票第一天累计收到的捐款额已与2023年8月持平。
在没有社交媒体的时代,Open City需要靠报纸、广播和电视台为城市开放周末做宣传,还要和媒体的建筑记者打好关系。但他们现在的主要渠道是社交媒体。Instagram上,Open City大约有6万粉丝,TikTok上一些视频的浏览量超过百万,它还有一档同名播客。
Open City的活动格外依赖新闻传播。2024年,城市开放节相较往年将会推出更多建筑特辑和公众投票活动。Open City的一个理事还让自己的传播顾问公司为城市开放节免费服务,帮助米德他们拿下更多新闻报道和品牌曝光。
“开放城市”运动早已走出伦敦。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建筑师斯科特·劳尔(Scott Lauer)发起了“开放纽约”计划,这个活动至今仍在运营。“开放城市”还在巴塞罗那、布拉格、拉各斯等城市落地。
9月9日,你可能会在伦敦各处的地铁站看到城市开放节的广告。你将有机会钻进伊丽莎白线的地铁站,漫步于王室官邸的草坪上,或在国家肖像馆度过夜晚。要说还有什么遗憾,可能是城市开放节还从来没有“打开”过白金汉宫——总有一天,这个节日想敲开英国王室居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