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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我孤单一人,站在童年

2024-09-11刘亮程本刊

清明 2024年5期

本刊:刘老师您好,我们的访谈还是从您的《一个人的村庄》开始,毕竟这本书的影响太大了。现在您的创作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出版了多部重要作品,其中《本巴》还获得了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再回过头来看《一个人的村庄》,您有什么新的感想?

刘亮程(以下简称刘):《一个人的村庄》是我的元气之作,也可以说它是我的青年之作。写《一个人的村庄》时我30多岁,写《本巴》时我已经60岁了。《一个人的村庄》年轻老成,《本巴》老年天真。“村庄”里有《本巴》的萌芽,但它须在我生命里长个30年,才能长成一个“本巴”世界。

本刊:您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但我在您的创作计划里得知,您接下来的创作重点还是长篇小说。能否请您谈谈从诗歌、散文创作到长篇小说创作的转型?

刘:我从诗歌转入散文,其实转得并不彻底。因为在创作中,我不能失去诗意。许多诗歌意象蔓延在散文中,我着迷于从意象中生出故事。这使我的散文尽管写村庄,也不至于完全落到俗尘中去。我对散文与小说的界线相对模糊,不愿分得太清楚。我的几篇散文,曾被当作短篇小说发表过。我把作品当散文投稿,编辑却认为是小说,也曾有评论家将《一个人的村庄》当作小说研究,但我还是将其归到散文集。待到真写小说时,我依然不甘于在尘土中刨故事。我希望故事从天上降临,我在尘土里接住。就像我在灵感中曾经降临的美妙诗句。我即将完成的一部新小说《长命》,我自认为是现实题材的,且完全不同于《本巴》。但一个诗人,会寻求老老实实的现实吗?我抵挡不住从天而降的情思,只能站在齐腰的尘土里,接住那个我想象的现实。

本刊:作家在写作中往往有对地理上的认同。您曾在采访中说:“我在木垒县英格堡乡菜籽沟村进行了长达10年的耕读创作,一个异乡的村庄就这样成了我的家乡。”您在这里写下了《本巴》,也使“菜籽沟”成为文学意义上的地理坐标。能否介绍一下您在菜籽沟的生活和创作情况?

刘:我50岁那年的冬天,旅游到一条沟里,再也没出来。这条沟叫菜籽沟。在这里,我买了一个老学校来建书院,把自己的积蓄都花在这个院子。我也在这个院子里写出了两部长篇小说《捎话》《本巴》,当然,第三部《长命》也快写完了。这地方让我回到早年的日出日落间。我又听见虫鸣,虫鸣是大地乡音。我在这个院子里盖房子、种地、做木工、刷油漆、编筐子、养鸡鸭等各种小动物,把50岁后的力气耗散在这些看似没有意义,但不做会更没意义的杂事中。我想,当我70岁搬不动砖时,我会庆幸有这段搬砖垒墙的经历。我是一个有劲的人,也出过大力气干过一些在别人看来很小的事,但那是我的大事。

本刊:《知知的大院子》是一篇长篇散文,文中是一位长者与孩子的对话,意境很美,有散文诗的风格。这使我想到泰戈尔的《新月集》,泰戈尔通过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儿童天真无邪和充满想象力的世界,这些描写让我们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感受到那份纯真与美好。在您这篇作品中也体验到了。您未来是否有创作儿童文学的意愿?

刘:曾有人说我走路像孩子。我走了60年的路,怎么还是小时候走路的样子。这几年我跟我的外孙女在一起,相当于复习了一遍自己的童年。《知知的大院子》里的文字,是我没长成大人,还像小孩的那部分。这本书由知知、知知的太奶奶和知知的爷爷配画。其中知知的画大概是她4岁时画的,幼时的她握着不稳当的笔,由天性所操控,画啥都有意思。知知的太奶奶以前是教师,1960年逃荒到新疆农村,种了一辈子地,这两年突然画起画来。她画的大都是她曾经种在地里的作物,它们在她笔下再长出来时,充满了从没有过的旺盛生命力。知知的爷爷是个画家,他把最美的色彩给了这个院子和他的孙女。

我认为我一直在写儿童文学。年轻时我知道自己往老年里走,希望文字老成,早早地把生老病死的事知晓了。多少年后我发现,所有人都走远了,离开了,“我孤单一人,站在童年”。这也是我的文字。

责任编辑徐巧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