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短篇)
2024-09-11冷火
天气实在太热了。不时响起的蝉声和宋佳身上的香水味让季谦昏昏欲睡。宋佳挽着季谦。这么热的天她依旧挽着他。季谦手握遮阳伞,宋佳的两只手都在季谦的胳膊上。季谦不喜欢打伞,下雨时他都是淋着,雨下大了紧跑几步,或者避一避。他从不把下雨当回事。宋佳怕晒,除了打伞还得涂防晒霜,这些事季谦想想就头疼,他是怕麻烦的人。出门前两人在客厅吃了半个西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对今后的打算始终避而不谈。他们都很焦虑,生活已经趋于无聊,刚认识那会儿绝非这番光景,只要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们也是开心的,有说不完的话题,看不够的风景,甚至还有诗与远方。
在景区门口,季谦出示游览证。工作人员接过卡片,对照着打量他们,说了句,可以的,请进。他们从正阳门进入岱庙,院内黄瓦红墙,古树参天,随处可见的树荫让季谦只想不断地踏进去站在里面。他对岱庙很熟悉,南北长四百零五米,东西宽二百三十六米,这个长方形的区域不是特别大,不能急于游览,不然很快就会走出厚载门,走到北面新建的广场上,在大太阳下对着不怎么宽阔的岱宗大街看那些相向而来的汽车和路人。新广场占地面积近十公顷,季谦曾在微信上看过用地规划,项目名称是历史文化轴建设工程。有着三十多年历史的岱北市场被拆除了,那个三百多米的大棚顶曾是季谦童年里最大的一片阴凉地。你发什么呆啊?宋佳问。季谦回过神来,看着她说,我在想北边的新广场,谁能想到岱庙北门居然可以开辟出这么大的区域,直接拔高了城市旅游档次。宋佳说,去广场转转也不错,就是太热了。季谦说,岱庙是避暑的好地方,咱们多待会儿。他们环顾四周,一个清洁工正在清理附近的垃圾桶,她拿着编织袋,将饮料瓶抛入袋口。一个戴胸牌的工作人员擎着折扇遮挡太阳,迅速走进了配天门。院子里再没有其他游客。
季谦问,左边是延禧门,里面有唐槐,右边的是炳灵门,可以看汉柏,先去哪?宋佳问,你觉得哪个更好?季谦说,都差不多。宋佳说,岱庙我来过好几次,汉柏有点印象,对唐槐完全没概念,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宋佳的老家在宁阳县华丰矿区,她最早一次来泰安是四岁那年,和大人一起,进城为外公祝寿。当时她游览岱庙,只记住了正阳门外租连环画的摊子和岱庙坊旁边捏面人的小桌。季谦说,我家最早在青年路上,离得近,从小爱到城墙里玩。宋佳用润唇膏点了点嘴角,她说,怪不得你喜欢这里。季谦挽着宋佳向延禧门走去。不久,他们站在了唐槐前面。唐槐的古树桩大张着,犹如香炉,正中的树干却很挺拔,往上,细长的树枝向四方蔓延,随风摆动。树前立有两块石碑,左侧的碑上刻着“唐槐”两个大字。宋佳读出声来。季谦说,它也叫“唐槐抱子”,古树早就死了,后人在老桩上又栽了新树。宋佳仰望树冠,它无比巨大,每一枝都长满了绿叶。唐槐抱子,她小声重复。
宋佳昨天抱过孩子。在前夫家,宋佳把儿子揽进怀里,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前夫觉得宋佳在他的新房子里下厨很别扭,便提议出去吃饭。儿子拍手叫好,说想去爱琴海购物中心吃海底捞。宋佳说,不能老在外面吃,晚上我给你做可乐鸡翅吧。儿子不情愿地答应了。宋佳顶着大太阳走到统一银座超市,买了鸡翅、牛排、两斤切块猪尾,接着又到路对面的熟食店买了几个麻辣鸭头。吃晚饭时宋佳与前夫喝了半瓶红酒,她想,如果季谦决意不结婚,那只能走复婚这条路了。她看着前夫肥胖的身躯和脖子上的菩提串,心想这样的男人居然也能出轨。她正想着,前夫的手机亮了一下,两人的目光看向屏幕,接着又同时看向餐盘。
季谦说,咱们去看汉柏吧。宋佳点头,心想,他实在太帅了。季谦问,你老看我干吗?宋佳说,我就是想看你。说着,她靠在了他肩膀上。汉柏院里有导游和散客团,导游一只手打着遮阳伞,另一只手拿着小旗指着汉柏说,大家往这边看,别看它大部分已经枯死了,但那块三十厘米的树皮还在输送养分,它还在不断地长出新叶。季谦在宋佳耳边说,据说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宋佳问,两千多年,那该是什么朝代?季谦说,汉朝。游客们站在石栏前拍照,导游趁机打开水杯喝水。喝完,她翻看手机,摇晃着小旗说,大家跟我来,我们去后面的东御座,那是皇帝的行宫,我们会看到李斯碑,它可是岱庙的瑰宝,喜欢书法的朋友可以辨认一下石碑上保存完整的那几个字。季谦跟在游客身后,宋佳拽着他说,不去里面了,东御座没什么好看的,净是些拍照的古装,五一节我和孩子刚去了。季谦说,还有温凉玉圭和檀香狮子。宋佳说,咱们去前面摸那个可以心想事成的树洞吧。
路过配天门时,季谦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个门的两边加盖了建筑,里面可以打游戏机,那种插卡带的,还有些科普仪器,有个乒乓球常年悬浮着。宋佳说,你记性真好。季谦说,小时候来岱庙最喜欢的就是配天门和仁安门,里面有大汶口遗址模型,每次来岱庙我都看那个墓穴,一家三口的骨头架子,你有印象吗?宋佳说,你不说我都忘了,骨架挺吓人的,你小时候喜欢看这个?季谦说,主要是好奇,不明白死亡是什么,那三具骨骼应该是仿制品,现在太阳部落里也有。宋佳说,咱们再去一次太阳部落吧,上次我没敢坐跳楼机。季谦说,你再去还是不敢坐。宋佳说,如果上面的游客不喊,我就敢坐。季谦说,那我们只能等没人的时候再去了。配天门里陈列着历史照片和文物,宋佳不感兴趣,扫了几眼,拉着季谦走出后门。后门石阶两侧的条石非常光滑,百年来数不清的孩子把条石表面滑出了屁股轮廓。两人在台阶上坐下,宋佳抚摸条石,它极度光滑,凉冰冰的,她忍不住抚摸了许多遍。你还是小孩那会儿,宋佳看着季谦说。季谦的手肘搭在膝盖上,他歪头看她。宋佳说,你还是小孩那会儿我已经快小学毕业了。宋佳比季谦大三岁,她常想,这或许是他不愿谈及婚事的原因。季谦看着宋佳,仿佛读出了她的心事,他说,其实你应该考虑复婚。宋佳低头,石缝里有棵小草。季谦问,他怎么打算的?宋佳沉默了一阵子,说了句,不知道。他们同时陷入沉默。季谦觉得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蝉声了,想到这,那些藏在树干上的小东西突然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它们整齐地叫着,充满力量又懒洋洋的,叫声像个斜坡也像一条弯道,他们在蝉声里各有所思,这与出门前的光景如出一辙。宋佳说,我很爱你,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她想把小草拔出来,指尖却停在了草叶上。起风了,草叶轻微摆动,宋佳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季谦将宋佳揽入怀中,闭起眼睛闻她的发香。宋佳抚摸他的嘴角,她问,你是没有遇到真正想结婚的人吧?季谦想说,也许我只是不习惯两个人生活。话到嘴边被他咽了下去,他很明白说什么都是借口。他无法回答宋佳的问题,只能攥住她的手指吻了吻。他放开她,假装按揉膝盖,顺势从台阶上站起身子。他拉她起来,嘟哝了一句,你别总是胡思乱想的。天空变了颜色,瞬间变暗。更多的风吹过来。上午大众网泰安曾经发布过雷雨消息,两人都未留意。云移开后,地面重新铺满阳光,不久,大地再次变暗。阴晴交替,仿佛是有人在高处摇晃一面大旗。季谦看着天空说,这天气怕是有雨。宋佳低头走着,她的遮阳伞收拢后没再打开。他们穿过了仁安门,门里挂着多幅书画作品,他们不再说什么,只是机械地走进去走出来。在仁安门与天贶殿中间的区域里,钟楼和鼓楼东西相对,它们与厚载门前面的铁塔铜亭都是容易被游客忽略的建筑。空地上散落着石碑,石碑由赑屃驮着,小时候季谦总以为赑屃是被石碑镇守的巨龟,如果不压住它们,那么下大雨时巨龟就会从石头外壳里钻出来把小孩们压扁。他向宋佳讲述儿时趣闻,宋佳勉强笑了笑。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到石碑旁边。矮些的赑屃脖子非常光滑,颜色较深,像戴着围脖。季谦小时候常骑到赑屃的脖子上,他第一次不依靠父母便能爬上去是在小学三年级。你爬过吗?季谦问。他看着赑屃,想把话题引到学生时代。宋佳将纯净水放在赑屃脑袋上,掏出纸巾吸额头的细汗。季谦又问了一遍。宋佳说,小时候爬过的。季谦问,要不要再爬一次,我给你拍照。宋佳摇头说,算了吧,不方便。她穿着短裙,攀爬容易走光。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经常拍照,他们不嫌麻烦,也不会想这么多。他们曾去青岛旅游,住在鳌山卫国际酒店沿海套房里,白天他们去海边游泳晒太阳,晚上在房间里喝红酒、亲热。闲暇之余,她用手机向他介绍代购业务,她做化妆品和女包,主打高端奢侈品也走低端销量。他不懂,但认真地点头。那时的他们是一只蚌,两片壳连在一起,如胶似漆。他们的首次降温发生在同居后的第三个月,他半躺在沙发上,看她将一些旧读物捆扎起来。他说,那些东西在书柜里挺好的。她说,太旧了,你也不看,还是把空间释放出来摆些有趣的东西。傍晚,他接了朋友电话,打算外出聚会。她不高兴,说自己待着孤单。他哄了她好一阵子,下楼时感到如释重负。在他们最有激情的时候,季谦动过结婚的心思,那时她还没有住过来,他在黑夜里想她的身体和呼吸。但他只是动了动心念,明白往后的生活里满是现实,她会从陌生变得熟悉,变得不再神秘,她的衣服会挂进衣柜,每次打开柜门,他都会看到它们。那时她没有再婚的念头,她说起过对再婚的担忧,担心儿子与她疏远。
她是从什么时候改变想法的呢?季谦思忖着打开瓶盖。他喝了口水,瓶底抬得过高,一些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洒到胸前。宋佳递来纸巾,接着又抽出一张帮他擦拭水迹。他们牵着手走回主路,走到了扶桑石前面。季谦说,你摸石头吧,闭眼转圈,我给你看路,大胆往前走,肯定能摸进那个树洞。扶桑石的正前方,二十米处生长着一棵茂密的柏树,树中间的凹沟里有个洞,摸进去也就摸到了福气。宋佳闭着眼笑,围着扶桑石左右各转了三圈,而后试探着向前迈步。季谦紧跟着她,不断矫正方位。宋佳像个失去手杖的盲人,慢悠悠地往前挪动脚步。天上突然落下几滴雨点,风也变得密集了,宋佳“啊啊”叫了两声。季谦说,千万别睁眼,继续走。说完,他紧走几步,来到柏树旁边,半蹲着身子,脑袋与树洞齐平。他看着她,将她视作枪管上的一枚准星。初次见面时,她击中了他,在西餐厅里她笑吟吟地伸出手,为他摘掉衣领上一枚蒲公英的种子,她说,你是乘着它飞来的吧。此刻,她闭着眼睛,孤身一人朝着所谓的“福气”缓缓迈步。季谦的心底袭来一阵疼痛感,他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异样,忙调整情绪稳住声音,不让她听出来。保持双手平行,右手再高一点,往前伸,争取一下子摸进去!他大喊。宋佳的手伸进树洞,她开心地抱住了他。季谦把她抱得很紧,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很难受,知道会再次失去。
天贶殿前的广场上,他们再次遇到了游客团。导游使用了迷你扩音器。她调整音量,熟练地为游客们介绍。导游说,天贶殿是岱庙的主体建筑,古时候帝王们就在这里祭祀泰山神,天贶殿的殿顶采用了重檐庑殿式结构,殿高两米六五,它与故宫的太和殿、曲阜孔庙的大成殿并称为我国古代三大宫殿式建筑。一个戴渔夫帽的游客问,明天我们是去孔府对吧?导游说,对,明天就能看到大成殿,我们常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其中有种说法,三宝殿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这三座。游客们纷纷点头,导游引领众人向殿门走去。季谦将宋佳带到广场东侧,在天水缸前拍了几张照片。宋佳问,干吗非要对着大缸拍照?季谦说,这是接天河水的,水聚财,能让你生意兴旺。宋佳说,我知道这个大缸是用来存水灭火的,聚财是你自己编的吧?季谦说,反正水缸有好寓意。正说着,天空突然降下雨点,雨点很大,只用几滴便把人淋湿了,他们连忙躲入附近的长廊。
雨花在大殿前跳动,先前的闷热一扫而空。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雨水味,风时疾时徐,浓密的树冠在雨中湿漉漉地摇晃着,除了雨声四周再无其他声音。他们看了会儿雨,雨势加剧,宋佳问,这样下去可怎么回去?她的声音很大,几乎在喊。季谦说,夏天都是阵雨,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宋佳说,降温了。季谦说,是啊,降温了。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宋佳的胳膊凉冰冰的。远方,厚密的乌云里闪电折叠着亮了几次,雷声犹如列车在闪电划出的轨道上轰隆隆地开过来,声响巨大,似乎随时都会撞到他们身上。宋佳捂着耳朵,依偎在季谦怀里。她像个小姑娘,无论相貌还是打扮,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她穿着冰丝开衫和带白点的黑色短裙,脚上是一双精致的高跟凉鞋;她注重保养,如果不从近距离观察,难以发现她眼角的细纹。她也有暴露年龄的地方,颈纹较为明显。雷声过后,闪电再次出现,这次它成了触电的水母,哆嗦着伸出僵硬的触手。第二波雷声耐心十足,憋了十多秒才不顾一切地撞过来。在雷声里,宋佳捂着耳朵又说了句我很爱你。她的声音很小,季谦的心疼了一下。他不能娶她。以前他相过亲,有几次是可以结婚的,却都无果而终。他从朋友们的婚姻里得出结论,那些幸福的婚后生活充满假象,他们一个个牢骚满腹,压低了声音接打妻子或情人的电话。但这些都不是他恐婚的主要原因。毕业后他到南方闯荡,出于寂寞交了个并不心动的女朋友。女友偶尔与他住一阵子,相处久了他们逐渐暴露缺点,每次争吵他都像经历磨难。女友最后一次跑出去是在午夜,外环路上的飞车党撞飞了她,对方车毁人亡,女友死在救护车上。事后,女友的家人到场。季谦隐瞒了关系。我们是好朋友,他说。他把女友落下的衣物寄回她生前的公司,并将全部存款打到她银行账户。他更换手机号码,返回泰安,结束了在外打拼的日子。在暴雨中季谦说了句,我也爱你。说完,托起她的下巴端详她。宋佳眼中的光辉缓慢地褪去了,他们都很清楚,这句爱是对以后的敷衍。
雨是在瞬间停的。游客们相继走出大殿,雨最大的时候他们曾在门边观雨,有人向长廊频频张望。沉默良久,季谦说,再往后就到了中寝宫,没什么意思,我们随便转转吧。雨后温度适宜,宋佳把伞收进挎包,走在前面。两人绕过天贶殿,在潮湿的路面上默不作声地走着,水珠时不时地从树叶上滚下来,落地后发出轻细的声音。中寝宫殿门紧闭,四周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味和油漆味。他们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宋佳的两只手抓着挎包背带,季谦的手抄在口袋里。以往他们闹别扭时也是这种姿势,在公园、机场或者卧室,宋佳冷着脸,双手抓住某件物品,有时是自己的衣角;季谦不想吵架,只是抄手站着,似乎这样就能把琐碎和抱怨藏进裤兜里。每当两人和好如初,季谦会问,以后能不能别为这些小事较真?宋佳将季谦的胳膊抓过来,垫在脖子后面,闭着眼睛说,不行,你必须时时刻刻对我好,我的事没有小事。再往后,她频频暗示结婚的打算,话说得含蓄,季谦总把话题绕过去。等到她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不想再耽误时间了,他才意识到作为一个即将踏入暮春之年的女人,有理由计划今后的人生。
身后传来声音。脚步声与说话声混在一起。有人问导游,大殿里的《泰山神启跸回銮图》是什么人画的。导游说已无从考证,只知道是出自宋朝画匠之手。另一个游客询问炳灵王与延禧真人的关系。导游回答,炳灵王是东岳大帝的三儿子,延禧真人是神仙,他俩貌似没啥关系。队伍里传出笑声。声音由远及近,游客们从另一侧绕到中寝宫后门,人群里有个男孩小声说了句,咦,他们也在。宋佳不耐烦地侧转身子,季谦掏出手机,他们保持姿势,尴尬地站在原地,等待旅行团缓缓移向了东北方的铜亭。他们的感情在一截雷雨车厢里降温,关于今后的生活,也只能通过降温来让彼此解脱。他们是成年人,同时想到了这点。季谦注视着人群的背影,看他们拍照、交谈、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他的视线从人群移向遥远的正北方,阳光探出云层,岱庙像被揭开了一层带着水汽的保鲜膜,所有的颜色都比先前更加亮丽了,厚载门上的琉璃瓦在阳光里闪烁着耀眼的光点,淋湿的彩旗紧贴旗杆。季谦做了几次深呼吸,感受着岱庙古老而又深沉的气息。几只麻雀在屋檐下飞进飞出,一只戴胜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飞到了长椅上,它收拢羽冠,投来好奇的目光。
季谦和宋佳最后游历的地点是厚载门两端的城墙。他们在门楼上遥望泰山,北方的天空里依旧蓄积着厚厚的云团,云团笼住了所有山峰,也让天空分出了层次,蓝黑、深蓝、天蓝,季谦的心在一道蓝色的阶梯上不断下沉。他们并肩站着,俯瞰林校操场和科大老校,从齐鲁银座一直望向泰山饭店模糊的轮廓,任凭视线在东西路上不断游移。一小时前他们被古老的城墙揽在怀里,视线所及只有殿阁、古树和旅行团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现在他们站在岱庙的最高处,被风簇拥着,去审视今后难以说清的生活。岱宗大街上车辆川流不息,交警站在街心,摩托上搭着雨衣。几辆轿车试探着想要变道,轿车前方,公交车打开双闪缓缓停靠。车厢里陆续走下乘客,有人伸出手掌,抬头看天。有人迈向站台,研究公交车换乘路线。正前方,岱宗坊矗立在红门路下首,道路蜿蜒上升,被沿途浓密的树冠遮挡着,最终钻出绿色与进山口汇合。宋佳说,突然有点难过,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与你爬过泰山。季谦说,只要你想去随时都有机会。他攥起她的手,感到她也在用力。她慢慢放弃了他,任凭手指一直握在他手里。
冷火,80后 ,山东泰安人,中国作协会员。累计发表文学作品六十余万字,出版诗歌小说集《简笔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