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汉语“漂亮”义词历时演变与共时分布

【导读】一个词的方言形式在地理（空间）上形成的“横”的分布，可反映其在历史（时间）上形成的“纵”的层次。本文结合方言和史料对近代汉语“漂亮”义词进行考察，发现现代汉语时期“漂亮”义词基本上沿袭了近代汉语用词习惯。由于地理因素与词汇内部的演变，主导词汇有所变化。生命力强的词仍然保持强势地位，生命力较弱的词则退居边缘。

与上古汉语相比，近代汉语的研究较为薄弱。因时代不太久远，一些语言现象还保留在现代方言里，不论是语音、语法还是词汇都是如此。对“漂”“亮”的本义和引申义进行考释可知，近代“漂亮”已具备美观、出色两种释义，也印证了《段注》“人谓之漂亮”。的说法。本文将近代汉语语料与方言结合，展示“漂亮”义词的历时演变与共时分布，以期掌握“漂亮”义词的整体面貌。

一、“漂亮”义词的历史演变

本节分唐、宋、元、明、清五个时段来论述近代汉语阶段“漂亮”义词的演变情况。唐代，表“漂亮”义词主要有俊、俊气、靓、乖致、惜人、有形、体面，例句如下：

（1）上倣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一俊妪。《中兴闲气集》

（2）少年有俊气尝擢制科之首，俊骨英才氟褒然策名非步冠。《刘梦得集》

（3）靓妆刻饰便嬛绰约，郭璞曰靓妆粉白黛黑也刻刻便嬛轻利也。《文选》

（4）则非寂灭也此文乖致殊下。《肇论疏》

（5）杨修见幼妇一览便知妙，自有悭惜人我非悭惜辈衣单爲舞。《寒山诗》

（6）虽有形貌直是人耳，情将安寄？《南华真经注疏》

（7）你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形端表正的体面女子，为何不嫁丈夫？《靖江宝卷》

宋代，表“漂亮”义词主要有俊、俊气、俏、靓、靓丽、乖、水、好、标致，例句如下：

（1）今日里情分和谐免得妈妈忧虑难比，艳妆娇貌多俊美，论西施则如是。《事文类聚》

（2）俊气白马奔，一弟溷子耳，勿愧而家尊。《于湖集》

（3）冲州撞府妆旦色走南投北俏郎君。《戏文三种》

（4）依然竹屋茅檐下，靓女盈盈不嫁人。《两宋名存小集》

（5）其车马赫奕、婢女靓丽足以荡惑里巷之小人。《事文类聚》

（6）齐眉乖妇约，华发重新悲。《全宋词》

（7）琼宇宫殿异常，众女霓裳水颜艳质与世殊别。《三洞群仙録》

（8）姿貌好而良，邑人多愿以女妻之，终不娶。《太平广记》

（9）但见那一个人生的十分标致，有诗为证。《水浒传》

元代，表“漂亮”义词主要有俊、俊俏、靓、靓丽、乖致、好、惜人、齐整、标致，例句如下：

（1）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事文类聚》

（2）这般一个汉子，俊俏后生，可惜了。《水浒传》

（3）明妆靓服黄尘里，重为伤时涕泗涟。《元诗选》

（4）以故家人物才色靓丽，风韵闲雅知名京华为豪贵所招致。《秋涧集》

（5）此文乖致殊。而会之一人。《肇文新疏》

（6）佼人，美人也。僚，好貌。窈，幽远也。《诗经集传会通》

（7）阳断故山归不得，惜人篱落插黄花。《诗学大成》

（8）那小姐生得齐齐整整。袅袅婷婷。《西厢记》

（9）三娘当初把你招赘之时容貌本等标致，今被哥嫂磨灭容颜不比徃前。《白兔记》

明代，表“漂亮”义词主要有俊、俊样、俊俏、俊气、靓、靓丽、水、精、好、惜、齐整，例句如下：

（1）等他的长俊了，我每不知在哪里晒牙揸骨去！《金瓶梅》

（2）会消详直恁匆匆，为着谁侬，俏样子等闲抛送。《牡丹亭》

（3）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金瓶梅》

（4）爱公有俊气，句法洗凡马。《石仓诗选》

（5）霞光新靓，雾影凄迷。《桃花人面》

（6）睹园林之靓丽，无复隐居之适矣。《菊趣轩记》

（7）倾国佳人自若邪，眼如秋水貌。《薛荔园诗集》

（8）资玄字眞精容貌魁伟性聪敏登第为大乐署丞。《高丽史》

（9）辛苦无此比，常有好容颜。《石仓诗选》

（10）有一子名程惜容貌极其美丽，父爱之，如掌上珍珠。《包公案》

（11）这胡美生得齐整，多有人调戏他，倒也是个本分的小厮。《警世通言》

清代，表“漂亮”义词主要有俊、俊俏、俊样、俏丽、俏皮、俏、靓、靓丽、好、齐整、标致、像样，例句如下：

（1）不但衣冠鲜明，而且相貌俊美，谈吐风雅。《三侠五义》

（2）他等见仆妇男女二人带领着两个俊俏女子……便起了不良之心。《三侠五义》

（3）年纪不大，好俊样儿，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三侠五义》

（4）见他约有二旬年岁，生得甚是俏丽。《三侠五义》

（5）要寻两个又有根基又富贵又年轻又俏皮的两位姨爹，好聘嫁这二位姨娘的。《红楼梦》

（6）俏佳人，抬头看，正是知音。《再生缘全传》

（7）或如靓女拥高髻，或如武夫戴莪弁。《阳朔山》

（8）两人就视，见楼台山水，花木靓丽。《聊斋志异》

（9）虽非国色天仙貌，也弄得似玉如花好女娘。《再生缘全传》

（10）忙接过，细端详，五官齐整貌端庄。《再生缘全传》

（11）论人倒标致，脸像斧子苗花儿似的。《醒世姻缘传》

（12）家里这几个丫头，那儿还挑得出个像样儿的来？《儿女英雄传》

二、现代汉语方言中“漂亮”义词分布

根据曹志耘主编的《汉语方言地图集》（词汇卷）“漂亮”条和中国语言地图集，现代汉语方言中“漂亮”义词的分布概况可以归纳如表1。

有些方言点两种说法并存，如：“好看”“漂亮”并存的方言点数粤语为1、平话1、湘语2、客家话1、西南官话14、吴语3、中原官话4、江淮官话6；“靓”“水”并存的方言点数粤语为1；“靓”“精”并存的方言客家话为9。

在现代汉语方言中“漂亮”义词的主导词主要有“好看”“俊”“漂亮”“标致”“排场”“乖”“体面”“齐整”。从省级行政区来看，“好看”主要分布在云南、贵州、湖南、浙江、江苏、山西；“俊”主要分布在宁夏、陕西、河北、山东、吉林、辽宁、黑龙江、安徽；“漂亮”主要分布在江西、四川、安徽、浙江；“标致”主要分布在江苏、浙江、湖北、江西；“排场”主要分布在河南、江西；“乖”主要分布在四川、重庆、湖南；“体面”主要分布在湖南、安徽、江苏、四川；“齐整”主要分布在浙江、江西两省。

三、历时演变与共时分布相结合相关问题讨论

（一）从方言分布看“漂亮”义词主导的历史更替

董秀芳指出：为了减少记忆负担，人在理解语句时，都是一边听一边及时处理，把能够组合在一起的尽量组合在一起。受经济学原则影响，“俊气”“俊俏”等双音节词语在多数方言中记为“俊”，结合方言分布情况我们可以推测，近代汉语中以“俊”为主导的词和以“俊”为词素的词曾遍及中国整个板块，而且“俊”和“俊俏”“俊气”呈南北互补状态；与此同时“靓”和“靓丽”也曾在历史上占据重要地位，这一点可从现代汉语方言的分布与唐五代至清这段时期的存在状况中得到印证，再如近代时期出现的“乖致”“体面”“齐整”等主要表“漂亮”的词汇，都可和现代汉语方言词互相对应，且基本保持沿袭关系。复音词大量产生是中古汉语词汇发展的重要特点。上古汉语词汇以单音为主，到了中古，就口语而论，复音词大多数是双音词，因此到近代汉语时期，双音节趋势不断发展，“漂亮”义词的双音节词占据主要地位。

（二）“漂亮”义词演变的动因

同音竞争。譬如“俊”和“精”在王力古音系统同属精部，易产生同音冲突，导致表意不明晰，为区分二者分化出了“漂亮”义，以避免同音冲突，便于交际；首都的变动。不管在什么时代，首都所在地的方言都占有优势地位，并自然成为通语的基础方言。在漫长的朝代更迭中，首都屡次改变，对“漂亮”的说法也发生了变化；认知因素。作为民族人与生存空间互动的中介符号，汉语词汇的形成都是基于特定的当下需要，深处都有其基本的动力，这主要来源于各民族人的认知活动、文化活动。从认知活动的角度看，由于人们对事物的认知总遵循一定的程序、次序和关联，因此，当人们对新事物有了初步认知后，常常会基于自己的生活经验与知识结构，找到新事物的特性，形成联想和概念。又基于“语音联觉”，或者比拟原有事物的名称，为新出现的事物造词，进而改变语音，分化出不同的新词。这样就在认知动力的推动下形成了“漂亮”义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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