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乌热尔图与鄂温克族文学的“族性”书写

2024-09-03张馨

中国故事 2024年8期

【导读】乌热尔图作为鄂温克族第一代作家,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鄂温克文化书写。其小说以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的使鹿鄂温克为写作对象,向读者呈现了一幅鄂温克人的民族画卷。

乌热尔图,原名涂绍民,1952年出生于内蒙古乌兰浩特,祖籍黑龙江省甘南县,是鄂温克族第一位有影响力的作家。乌热尔图曾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生活长达十年之久。十年的猎区生活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并影响着他此后的文学创作生涯。乌热尔图坚持以传播民族文化为己任,其小说不仅是对鄂温克族原始狩猎生活的展示,还是对少数民族文化形态的再现。读者可在小说中窥见鄂温克族的族性特征以及鄂温克人的精神特质。本文将从以下三个维度来分析小说中的民族文化表达。

一、民俗文化的表现

鄂温克是ewenki的汉文标注,意为“住在大山林中的人们”,是世代生活在山林中的狩猎民族。乌热尔图在小说中对鄂温克人独特的民俗文化进行了细致的描绘,犴皮、帐篷、猎枪、桦树、野鹿等森林元素构成了鄂温克独特的生活场域,传达出鄂温克人对待万事万物的传统价值取向。

(一)桦皮文化

在乌热尔图笔下,敖鲁古雅使鹿部落的鄂温克人居住在大兴安岭北麓的山林中。大兴安岭横跨黑龙江省与内蒙古自治区东部,是我国重要的原始森林区。使鹿部鄂温克人充分利用大兴安岭的桦树资源,发展出独特的桦树皮文化。白桦树是一种最高可以生长至25米的落叶乔木,喜阳光,耐严寒,对土壤的适应能力强,生命力旺盛,一般都是成片生长。树木中含有白桦脂和软木脂两种物质,所以白桦树的树皮呈白色,且十分光滑,轻巧耐用。正是基于桦树的上述特性,鄂温克人以桦树皮为原材料建造住房。

“喊啥?小崽子。你像只猫,整天待在帐篷里,靠我养活。”文章中提到的帐篷即为鄂温克人的住房,又被称为“仙人柱”,是“由木杆和桦皮搭成的尖顶住宅”。生活在森林中的鄂温克人没有固定的住所,用松木杆搭成的帐篷就是他们的传统民居。帐篷的遮盖物随季节的变化而有所不同,夏季一般用桦树皮,冬季则用麂皮或鹿皮包裹。桦树皮除了可以用来包装房屋外,还可以用来制作工具器皿以及狩猎生产的辅助性工具。乌热尔图在《鹿,我的小白鹿》中,向读者呈现了鄂温克少年川鲁用桦树皮做桦皮碗和桦皮桶的传统技艺。岩桑和川鲁这对小伙伴相约一起去埃雅山找他们的好朋友小白鹿恰日卡,但是到吃饭时才发现没有带装饭和水的容器。这时川鲁急中生智,“从腰里抽出猎刀,走到了一棵桦树下,用刀尖在树干上狠狠划了一下,剥下了一张桦树皮”,接着“手持猎刀把那张桦树皮削来削去,很快做出了两个用树根缝的桦皮碗”和一个用来烧水的桦皮桶。可见,对于世代生活在山林中的狩猎民族来说,自己制造生产工具是他们必备的技能。

在大兴安岭的密林中广阔分布着一种体形巨大的鹿科动物——犴达罕。犴一般在夜晚出来活动,喜欢在森林中的平坦低洼地带以及沼泽地进食水草。犴的这种生活习性,使鄂温克人在猎杀犴的时候不得不造船涉水,而用来造船的材料正是上文提到的桦树皮。乌热尔图在《沃克和泌利格》中以两位猎手对话的形式,生动再现了鄂温克猎人乘坐桦皮船捕猎野犴的过程。沃克和泌利格两位猎手相约来到依斯莱河湾猎犴,二人分工明确,一人负责上半夜,一人负责下半夜,当野犴来到河湾低头吃草的时候,趁其不备端起枪把它打倒。这时桦皮船便以辅助性工具的角色参与到狩猎活动中去。泌利格对沃克说“世界上只有鄂温克人才能造出这样轻巧的船”,他“年轻的时候扛着这样一条船翻过一座高山”,他是“村里唯一会使桦树皮造船的人”,除此之外,在《越过克波河》这篇小说中,乌热尔图同样讲述了猎手是如何利用桦皮船进行打猎的。由上述论述可见,在鄂温克人的日常生活中,桦树皮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并形成了独特的“桦皮文化。”

(二)驯鹿文化

驯鹿又被称为角鹿,是鹿科、驯鹿属下的唯一一种动物。无论是雌性驯鹿还是雄性驯鹿都长着一对大角,且呈分叉状态。驯鹿毛皮轻盈且抗寒,主要分布在北半球的环北极地区。其性情温和,喜吃苔藓,善于在复杂地形中穿行,因此有“林海之舟”的美誉。驯鹿在鄂温克人的观念体系中是“吉祥”的象征,在其日常生活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在大兴安岭的森林深处有一个以狩猎和放养驯鹿为主的小镇,即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敖乡生活着中国唯一饲养驯鹿的使鹿部落,被称为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在敖乡,鄂温克人与驯鹿的感情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鹿在哪里,人就在哪里。几千年来,鄂温克人从未尝试去驯化驯鹿,他们在无尽的林海雪原中穿梭,只为这群大山里的精灵,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山里的民族。

驯鹿喜爱吃苔藓,因此鄂温克人的每一次迁徙都围绕驯鹿的这一生活习性展开。“几天之前,奇勒查家族才从另一条山谷赶着驯鹿搬迁到这里,他们要在这片选中的营地度过整个春季,这是因为附近山谷的林地里长满驯鹿喜欢觅食的苔藓。”从《丛林幽幽》的这段文字可以看出,鄂温克人尊重驯鹿的生活习性,允许其在山林中自由觅食。因此,鄂温克人居住地的选择往往与驯鹿的进食地带重合。

《七叉犄角的公鹿》一文中,13岁少年与鹿一次次较量,最终也把鹿当成了自己的朋友,他在这一过程中不断认识自己,认识自然,认识何为“鄂温克”。七叉犄角公鹿身上所具备的不服输的品质,恰好是鄂温克人精神特质的真实写照。乌热尔图通过对七叉犄角公鹿与少年的描写,展示了一个少年的成长经历,即如何完成从孩童到一名合格鄂温克猎人的蜕变。

二、宗教文化的展示

“萨满教一词来源于通古斯语,意为激动、不安和疯狂的人”。萨满教是一种历史悠久的古老宗教,集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于一身,以万物有灵的信仰为基础。作为一个从历史中走来的古老民族,鄂温克人信奉萨满教,萨满信仰是鄂温克人远古生活文化的反映,渗透在其日常行为中。

《七叉犄角的公鹿》一文中,无论是“特吉”还是年仅十三岁的“我”都不是一个机械的猎人,而是一位尊重生命,尊重自然的鄂温克人。小说中的“我”,也就是年仅十三岁的鄂温克少年,有三次狩猎经历。第一次,少年开枪打伤了公鹿;第二次,少年放走了公鹿;最后一次,少年救了公鹿之后又将它放走。三次狩猎,三次不同的态度,说明少年对公鹿的感情是日渐加深的。他对公鹿的守护换来的是对自我牺牲的崇敬。最终,少年也得到了继父的认可。继父意识到了什么样的猎人才是真正的鄂温克族猎人,正如少年一般。作为猎杀对象的“七叉犄角的公鹿”为了保护族群,只身把狼引开。少年被震撼的同时,开始对公鹿产生情感认同,称它为“我的鹿”。此时,少年认为,这头鹿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少年、继父以及七叉犄角的公鹿在此刻都是“萨满”的使者、神灵的化身。

乌热尔图以十三岁少年和特吉态度的转变来映射萨满信仰对鄂温克人思想观念的影响,显示人类对万事万物的敬畏之心。这种敬畏之心还体现在对待“熊”这一动物的态度上。《棕色的熊》中,面对索日卡老爷爷以及其他猎手的行为,少年感到茫然不解。为什么要将熊油洒在火堆上?为什么吃熊肉的时候要学乌鸦的叫声?为什么要对熊实行风葬?一系列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引起这个鄂温克少年强烈的好奇心。实际上,上述种种反映的都是鄂温克人刻在骨子里的对熊的敬畏之心。鄂温克人相信大熊有让人敬畏的力量。它能像人一样用两条腿站立起来,和传说中的鄂温克人的祖先有相似之处,因此鄂温克人将“合克”“额沃”这两个代表鄂温克人祖父、祖母的词语赋予其上。在《丛林幽幽》中,乌热尔图对鄂温克人熊崇拜的论述更为具体,他直指熊这一森林中的猛兽是鄂温克人的祖先,只不过因种种原因,有关鄂温克人祖先崇拜的文化记忆出现了断层。以《丛林幽幽》为起点,乌热尔图重新建构起本民族的文化记忆,对民族历史文化进行悉心梳理,唤起鄂温克人内心深处的集体无意识。

三、精神传统的再现

因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历史上鄂温克族遭受过沙俄以及日本侵略者的迫害。为了维护祖国的北部边疆完整,鄂温克人常年征战,作出巨大牺牲,曾涌现出海兰察、博尔本察等一代战将。在乌热尔图《七叉犄角的公鹿》这篇小说中仍然可以看到作者对这种富有反抗精神、保护弱小的民族血性的再现。

“只见它围着桦树冲来撞去,正在与狼群进行殊死搏斗。它扬着犄角,全身的筋骨、肌肉,都显示出它的力量、它的愤怒、它的反抗。”这段描写中,狼是侵略者的象征,而七叉犄角的公鹿是一个彻底的反抗者。作者赋予七叉犄角公鹿的不仅是灵性,还是人性。历史上,沙俄入侵中国领土,抢夺鄂温克人的驯鹿和貂皮并对其残忍杀害,迫使鄂温克人开始进行迁徙,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开始新生活。与沙俄的长期征战,导致鄂温克族人口大量减少,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如今也只能隔河相望。从乌热尔图对反抗者形象的塑造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古老民族的精神传统以及一个民族作家深厚的民族情感。

乌热尔图的文字记录了一个古老民族与自然,与命运进行抗争的点滴,体现了一个民族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与族群特点,这是弥足珍贵的。作为鄂温克族的代言人,乌热尔图用文字书写了属于鄂温克人的民族画卷,其创作生涯的转型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从虚构写作到新世纪重新书写民族历史,乌热尔图直指文化记忆的重要性,促进了文化多元共生的新局面的形成。

四、结语

乌热尔图的文学创作展示了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一员的鄂温克族的传统文化。对鄂温克族这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来说,相关的文学创作不仅有利于保存民族文化,而且有利于展示鄂温克人的精神风貌。乌热尔图将自己对本民族的一腔热爱与民族使命融入自己的创作中,其充满民族风情的文学书写,是中华民族光辉灿烂文化的生动写照,推动着少数民族文学以及中国文学的日益丰盈。

参考文献

[1] 乌热尔图. 七叉犄角的公鹿[M]. 北京:民族出版社,1985.

[2] 乌热尔图. 森林里的歌声[M]. 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

[3] 乌热尔图. 鹿,我的小白鹿[M]. 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

[4] 乌热尔图. 你让我顺水漂流[M]. 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5] 乌热尔图. 丛林幽幽[M]. 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6.

[6] 秋浦. 萨满教研究[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