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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园中的影子》的人物创伤解读

2024-08-23王晓娟刘清明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7期
关键词:创伤劳伦斯

[摘" 要] 《玫瑰园中的影子》是英国作家D.H.劳伦斯著名短篇小说之一。劳伦斯以精炼的笔触与深刻的社会洞察力,描绘了一个既现实又充满矛盾的社会图景,真实反映了20世纪初英国社会的复杂面貌。他将目光聚焦于男性与女性的婚姻关系,细致刻画了人物的创伤经历对个体生活的影响,进而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中阶级分化与人性异化的社会现状。本文以爱情婚姻、社会阶级性与一战带给小说中人物的创伤为切入点,探讨了人物在心理与身体层面的创伤表现,以及他们是如何寻求自我治愈的。

[关键词] 《玫瑰园中的影子》" D.H.劳伦斯" 创伤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7-0042-04

D.H.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著名的小说家、评论家、诗人和画家,代表作有《儿子与情人》《彩虹》《恋爱中的女人》等。他出生于工人阶级家庭,父亲是一名矿工,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这样的家庭构成不仅塑造了他的个性,也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方向。劳伦斯的许多作品都聚焦男女之间的关系描写与阶级意识的揭露,故事情节也通常是一位处于下层阶级的男性与上层阶级女性的结合,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不仅揭示了深层的社会矛盾,也预示着人物命运的悲剧性走向。

“‘创伤’一词源自希腊,本意是外力给人身体造成的物理性损伤。其当代核心内涵是:它是人对自然灾难和战争、种族大屠杀、性侵犯等暴行的心理反应,影响受创主体的幻觉、梦境、思想和行为,产生遗忘、恐怖、麻木、抑郁、歇斯底里等非常态情感,使受创主体无力建构正常的个体和集体文化身份。”[1]小说中,妻子、丈夫和阿契尔这三个人物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来自爱情或婚姻、社会阶层以及战争带来的创伤,并给他们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疤。在朱迪恩·赫尔曼看来,“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许多症状,可归纳为三个主要类别:‘过度警觉’是持续不断地预期将面临危险;‘记忆侵扰’是受创时刻的伤痛记忆萦绕不去;‘禁闭畏缩’则反映出屈服放弃后的麻木反应”[2]。小说中的人物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了以上三种受创的症状。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的瓦解、精神上的痛苦和肉体上不可逆的残疾,都给个人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在这样的创伤下,寻求自我救赎亦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无论是否能从中走出,这些伤痛都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们的心中。

一、创伤的成因

1. 爱情和婚姻因素

爱情和婚姻是导致小说中人物悲剧命运的一个直接因素。纵观整个20世纪初的英国,婚姻话题时刻影响着每个未婚女性的生活,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在劳伦斯的笔下,女人并不邪恶,甚至很善很好,但却永远是服从者。劳伦斯热衷于向读者展示的‘真正的女人’,就是毫无保留地让自己被限定为他者的人。”[3]小说中,妻子与旧情人阿契尔的爱情虽有夫妻之实,却没有在牧师面前宣誓正式确立婚姻关系,这就导致妻子在得知阿契尔的死讯后,处境变得更加被动。没有一纸婚约,只是一厢情愿,身为女性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业革命下的境况是举步维艰的,是处在边缘的他者。妻子与丈夫虽是合法的夫妻关系,但对妻子来说,这段婚姻如牢笼一般控制了她的人身自由。

妻子是小说中最重要的角色,她家世优良,美丽与知性并存,若再有一段良缘更是锦上添花之事。可惜,与阿契尔的爱情给妻子带来了不可言状的心病。妻子在二十九岁的年纪遇到了牧师的儿子阿契尔,他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少尉军官,两人虽两情相悦订了婚,却很少人知道这件事,两人的关系无法得到证实,这也是导致两人爱情走向失败的间接原因。后因阿契尔参战离开,妻子反遭抛弃,一段全身心倾注的感情付诸东流,在那个年代,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给妻子带来的创伤是延续性的。在男性掌握经济命脉的社会中,他们拥有绝对的地位与权威,女性只是依附于男性的附属品,所以对于阿契尔来说,在前途面前,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可以随时弃之。在这段关系中,“男性是女性精神与欲望的引领者,女性则是男性欲望的自我献祭者”[4],阿契尔作为妻子的心灵寄托,在刹那间消失不见,最后只留她一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成为男性决定的服从者、爱情创伤的受害者。

2.社会阶级因素

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业革命的进程中,阶级矛盾与冲突日益加剧,其影响深入每个人的心灵。小说中,阶级性体现最明显的当属丈夫这个角色。丈夫是下层阶级的一名普通电工,而妻子却是来自上流社会的富家女,两人之间的阶级差别也是两人产生矛盾和冲突的主要原因。小说开头,早上丈夫醒来对妻子说:“像今天这样的早晨,躺在床上真像躺在坟墓里!”[5]外人带着偏见的目光与话语:“她才不会嫁给一个比自己矮小的男人呢,这个人哪儿都配不上她……”[5]这“寥寥数笔便揭示出了在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极度冷漠,以及上层阶级对下层阶级的蔑视和不尊重,即使在婚姻中也毫无例外”[6]。由此可见,丈夫与妻子结婚,看似实现了阶级的跨越,实则是假象,他的一举一动仍然显露着他与妻子的不同与差距。这也是由个人的习惯所致,是“由沉积于个人身体内的一系列历史关系所构成,是客观而共同的社会规则、团体价值的内化,它以下意识而持久的方式体现在个体行动者身上,体现为具有文化特色的思维、知觉和行动”[7]。这些根深蒂固的习惯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行为习惯和处事风格的天差地别也注定了两人婚姻的不幸。相反,妻子与阿契尔同处上层阶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妻子使用规范语言,昔日的恋人谈吐文明,他们才是贵族社会的一对绝佳配偶。正因如此,妻子才会对逝去的美好爱情更加痛心疾首、念念不忘。

妻子与丈夫出身的不同为两人日后产生隔阂埋下隐患。另一方面,因为工业革命的发展使人沦为机器的奴仆。丈夫整日在矿井下埋头苦干,而妻子却每天悠闲自得、无所事事,这样的差异,使他们之间缺乏必要的精神交流,也缺少相互理解和支持的纽带,这些都注定了人物最终的悲剧命运。

3.战争因素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一场浩劫,给人类造成了巨大的物质和精神伤害。在这部小说中,战争虽然不是贯穿小说的主线,却是导致人物悲剧命运的一个不可缺少的隐形因素。

不得不提的是,参与战争的退伍军人大部分都难以重新回归正常的社会生活,找到顺心的工作,很多伤残退伍军人的生活都陷入了异常困难的境地。而“其中一项遭受战争蹂躏而幻灭的假象是:参战是男人的至高荣誉。连续暴露在战场壕沟之中,处于极端恐惧的状态之下,使得面临精神崩溃的军人数目大增”[8]。阿契尔在政府的号召下,前往非洲作战,没想到却让自己成了动荡年代的牺牲品。战争带给人们创伤,它使参战者遭受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让美丽的玫瑰园蒙上了灰沉沉的乌云,将相爱之人分离。

二、创伤的表现

1. 心理层面

精神层面的创伤主要体现在小说中的妻子和丈夫身上。虽然心理变化不易被外人发现,但影响却是最致命的。对妻子来说,与阿契尔美好恋情的结束,使她对任何事物都失去了兴致。妻子时刻受到爱情创伤的影响,她不想被众人知晓那次失败的订婚,然后被人唾弃。可是在美好过往的驱使下,她还是重走了玫瑰园,如小偷一般在记忆的花园中游走,熟悉的花瓣、逐渐变红的面颊,都在诉说着她对初恋的念念不忘。据凯茜·卡鲁斯所说,创伤“是在其经历或接受中构成的:事件在当时没有被完全吸纳或经历,只有在事件经历者的反复回想中,它才被延迟性吸纳或经历。遭受创伤,恰恰是被一个形象或事件占据脑海”[8]。妻子一直被两人的甜蜜过往与阿契尔的完美形象占据了心灵,才会在分离之后更加感伤悲痛,无法摆脱刻骨铭心的记忆的侵扰,日常生活也变得不似平常。“创伤最初是发生在个体身上的,每个个体对创伤的体验和感受不同,也就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它。有的人选择沉默,希望新的现实生活可以覆盖创伤经历、让自己完全康复。”[9]所以最后妻子在与丈夫的对话时变得愈发沉默,她摆脱不了旧恋情的创伤,在吐露实情后,她不想再与丈夫有任何交流,“充满仇恨和侮辱的长时间的沉默……又是长时间的沉默”[5],多次出现的无声场景,便是妻子在放弃挣扎后的麻木反应,同样,丈夫的沉默亦是对两人无法逾越的界限的无可奈何。

丈夫因为出身于底层社会,所以即便与贵族小姐结婚,依旧摆脱不了出身带来的习惯,这是过去的苦难生活对丈夫造成的影响,贫穷与低贱的自我认知潜藏在内心深处,时刻侵扰着丈夫的日常生活。小说从一开始就展示了丈夫对外貌的关注,这也暗示了他内心世界的匮乏和心理上的自卑。他借着象征财富的手表向同伴炫耀,以此得到外人的恭维,提高自己的身价与地位,在丈夫身上,似乎只有外在的富丽堂皇才能完全掩盖内心的颓垣断壁。

2.身体层面

战争使一个英俊优雅的青年变成了一个过度警觉的精神病人。“受创者可能感受到强烈的情绪,却对事件没有清楚的记忆;或可能记得事件的每一个细节,却无任何情绪反应;也可能察觉到自己一直处在警醒和暴躁不安的状态,却不知何以如此”[2],阿契尔便是这般。他在安静祥和的玫瑰园突发奇想,“‘我得马上离开,’他说,‘猫头鹰快要回来了’”[5]。炮火与死亡的记忆使他即便远离战场也依然保持警惕,总是觉得将要面临危险,变得过度警觉,说的话也是不着边际,让听者迷惑不解。除此之外,身体上的疾病也让阿契尔无法如正常人一般行动自如,纵使之前是一位有教养的绅士,此时的他已与先前大不一样,不停颤抖的双手、近似失明的双眼与失忆的大脑,都是战争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无法抹去,是不可逆的创伤。

三、创伤的治愈

1. 人物自身的拯救行动

在赫尔曼看来,复原的过程包括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安全感的建立;第二个阶段是回顾与哀悼;第三个阶段是重建与正常生活的联系”[2],事实上,每个受创者的复原过程并不是千篇一律的,创伤治愈的结果是因人而异的。对妻子来说,她的确经历了这三个阶段的复原。妻子选择回避过去难忘又伤心的恋情,开启了新的生活,为自己打造了一处安全地带,她在房东面前假装自己拥有幸福和谐的婚姻。可惜这段婚姻终究无法填补妻子内心的空缺,她无法遗忘逝去的爱情,坐在玫瑰园中回忆、哀伤,当她将所有的秘密全盘托出时,精神也得到了解脱。丈夫离去,妻子从创伤的记忆中回到现实,虽知怀念过去是无用的,但妻子成功走出创伤、重建社会关系仍旧需要时间。

小说的最后,丈夫选择直面与妻子的隔阂,不管是粗鲁的质问还是蛮横的行为,他都想要与妻子坦诚相待,帮她解决困扰,无奈真相浮出水面,彼此的信任也随之坍塌。丈夫一厢情愿的执着最终也化为泡影,两人在沉默中分离。这实则也是治愈创伤的行为,丈夫大胆地迈出了这一步,他想要拯救泥潭中的妻子和他们已经若即若离的婚姻。尽管最后不欢而散,但这个结果对于两人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阿契尔自我拯救的方式是受外界迫使的,当战场上的硝烟散去后,他回到了这片平静的土地,却发现自己对战争的记忆依然深刻,那些瞬间的热血和牺牲仍历历在目。身处在和平地区,却独自一人暗自神伤。为了正常的生活,他不得不节省开支,奔波于各场官司之间,维护自身的利益,努力地融入社会,坚强地活着。

2.现实社会的创伤恢复

劳伦斯作品中的创伤书写与治愈引发了人们对文明和战争的反思,他深刻描绘了资本主义工业革命发展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与本性的丧失。爱情、婚姻、社会阶级差别带给小说中妻子、丈夫和阿契尔的创伤,如今也随处可见。无论是爱情的分离还是婚姻的悲剧都会给人的心灵和身体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经济发展带来的虚荣心与拜金主义也会使人性异化,使人变得愈加功利,最后酿成大错。这些不易外露的创伤在旁观者看来或许不值一提,而对于局中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巨大伤害是毋庸赘述的。劳伦斯向读者展示了战争给人带来的恐惧、无助以及挥之不去的虚无感。“创伤既是与死亡的遭遇,也是不断幸免于难的经历”[10],所以,对每一个受创的个体来说,他们更需要勇敢地直面自己的伤痛,用乐观的态度积极面对,逐渐走出阴影,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和意义。归根结底,创伤作为一种较为普遍的情感或身体经历,一定要究其根源,努力探寻创伤的治愈之法。

四、结语

劳伦斯“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宗教、教育及工业化对人性的异化过程,来批判揭露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性的异化”[11],他的批判不仅是对个人经历的反思,更是一种对整个时代背景的审视,让人们认识到在资本主义驱动下的工业革命浪潮中,爱情与婚姻逐渐失去了昔日的美好,社会阶级分化也日渐加剧,而战争则成了一场无休止的苦难循环。在这样一个充满创伤的时代,几乎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沦为受害者,然而谁又应该是负责任的一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远与异化,婚姻悲剧的发生以及心理和身体上的创伤,都不同程度地决定了人物的悲剧命运,也同时再现了当时社会人们面对创伤时的无助。因此,“关心创伤及其再现,不仅是对人类生存状况的了解,也是重新揭开过去的伤口,审视那曾经的伤痛,并完成心理重建的过程”[10]。治愈创伤是一场心灵的康复之旅,需要勇气、耐心以及智慧去治愈那些无法忘怀的伤痛。

参考文献

[1] 金莉,李铁.西方文论关键词 第二卷[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7.

[2] 赫尔曼.创伤与复原[M].施宏达,陈文琪,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

[3] 魏天真,梅兰.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导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4] 《西方文学理论》编写组.西方文学理论(第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5] 劳伦斯,范岳.玫瑰园中的影子[J].外国文学,1981(9).

[6] 徐密娥.《玫瑰园中的影子》:时代桎梏下的婚姻悲剧[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7(2).

[7] 刘欣.阶级惯习与品味:布迪厄的阶级理论[J].社会观察,2004(3).

[8] 卡鲁斯,李飞.创伤、经历与言说[J].外国美学,2021(1).

[9] 赵静蓉.文化记忆与身份认同[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10] 王欣.文学中的创伤心理和创伤记忆研究[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6).

[11] 杜隽.论D·H·劳伦斯的道德理想与社会的冲突[J].外国文学研究,2005(2).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王晓娟,牡丹江师范学院,研究方向为英国文学。

刘清明,牡丹江师范学院西方语言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基金项目:牡丹江师范学院2023年科技创新一般项目(编号:KJCX2023-076MDJ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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