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而白描，此乐无穷

午后，最适意不过临窗前，展宣纸，弄一盘水墨，或坐或立，细酌其乐，摹一卷山水白描。

白描一事，说难不难，只要摆得一张平稳桌子就好。说易又不易，从弄墨开始就有些门道。墨要从浓往淡调，浓了可加水，淡了就只能换墨了。初成的墨应是最浓的，往后画到细处，再添水，直到一种不浸纸、不非白，不浓不淡的状态，寻找到水与墨间相互牵制的合适比例，才能调出适用饱满的墨。我提笔、蘸墨，沉思许久，笔着手丈量，在要摹的山水图中找得主笔，反复确认后，深吸一口气，定睛落笔，一拉到底。从笔沾着纸处就提着劲儿，坚定不移地慢慢划过，伸拉出粗细有致、饱满硬挺的一笔。接着第二笔、第三笔，每蘸墨下笔一次，就推远颦眉虚眼看一回整体，确保自己没有深陷某一方细节，而是以全局为中心，计量着结构挥墨下笔。墨香润人心，我沉浸其中，只觉群山屹立眼前，流水、木屋上浮着一缕一缕的青烟，沁人心脾。

严谨描摹间，我不禁想起曾经的一次。那时，我也是如此用心，一笔一画在宣纸上落实设想。但回过头来看，我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在一细节中无法自拔。想起老师的话：“以全局为中心，一层一层地画，每画完一层整个画面应是完整的，不能一处特别细而另一处还未开始。”于是，我重新审视，补上缺少之处，克制着对细节的关注，描绘心中所想。乐不完全是随性而作，肆意下的严谨更是另一种乐。

思绪回到眼前的白描，再添水调墨，看清水一滴一滴被点进墨里，在笔的搅拌中一点一点被深色吞噬。蘸好笔，继续在之前画的主笔旁一层层、一遍遍地添上细处，如给戏曲演员的头面上贴翠羽，繁多冗杂，需静心一笔笔慢慢雕琢。恍然欣喜，这般看，白描一事好像生活的缩影，在宁静中找到万物平衡，以享受整幅白描为目的，以描绘全局为路径，步步递进。画毕，调最淡的墨，在山体树梢上轻轻皴（cūn）上一些小暗面，细细感受画中的山林飞鸟，身处城市中的我有了深林环绕的感觉，独坐幽篁中，抬眼是近山流水，低头有钟鼓萧琴，挥袖洋洋洒洒，俯身簇拥清风。恍然明白，自在的感觉在于你是否拥有自然的心态。

在白描中，我能静心专注，畅然在严谨与感性间斡旋，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若是清晨的阳光让我拥有清醒的上午，午后的白描则赠予我余下半天的快乐。画人合一，此乐何极，恰似春水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