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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阿勒泰之巅!

2024-08-18郝沛

环球人文地理 2024年7期

在即将谢别盛夏的时候,喀纳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组建了一支深入喀纳斯友谊峰冰川实地科考的队伍。我也受邀其中,任务简单明确:为友谊峰拍摄一幅准全景的“标准照”。

这个项目让我期待已久,或许是一生难逢的拍摄机会。阿勒泰山脉最高峰——友谊峰,海拔4374米,位于中国、俄罗斯、蒙古三国交界处附近。群峰下,喀纳斯山谷冰川融水成河,经山涧密林,串连阿克库勒湖与喀纳斯湖。

从喀纳斯景区出发,直至友谊峰脚下,直线距离大约100公里。不仅需要谙熟地形的向导带路,乘船渡湖,骑马穿越原始森林,还要应对野兽的攻击,沿途道路错综复杂,险象环生。

1在喀纳斯湖乘船启程

一位央视记者不慎从马上摔下,掉在紧挨马蹄的位置,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领队当即决定调来游艇,把伤者送到喀纳斯,再派车转入布尔津医院治疗。

8月中旬的喀纳斯景区,气候宜人,河水流量减少,选择这个时段深入喀纳斯河上游科考,算得上最佳的时机。二十几位队员将携带的生活物资和测试仪器装进游艇,在马达轰鸣声中,两艘游艇徐徐离开码头,径直朝湖头方向驶去。

乘坐游艇畅游在喀纳斯湖面上,心情如沐春风。整个湖面被群山环抱,山崖上密布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倒映湖中。游艇停靠在喀纳斯湖入水口湖岸码头,岸边站着十几位身强力壮的护林员和三十多匹强壮的骏马,迎接着队员们的到来。

这些护林员都是来自当地图瓦人和哈萨克族的青年,个个都是管理马匹的高手,具备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他们还承担着这次科考安全保障的任务。马鞍已备好,其中有三匹马捆着马垛子,装着洋葱、土豆、莲花白、辣椒等不易损坏的蔬菜,以及馕饼和各种真空包装的下饭小菜。二十多人和三十多匹马挤在岸头草丛一隅,欢声四起,显得格外热闹。

“上马出发了!”时任喀纳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的康剑是我们的领队,他发出雄浑的喊声。我抓住缰绳,脚踩马镫,跃身上马,稳稳地骑在马背上。马匹驮着物资和考察队员浩浩荡荡离开码头,走进了喀纳斯无人区。

喀纳斯湖向北的草丛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倒木,迫使每匹马不停地跳跃,才能绕过湖头。很快进入了一片泥泞的湿地,队员们非常谨慎,似乎都忘记了呼吸,只有马蹄踩进深陷的泥潭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回荡在幽静的森林。5公里的路程,实在是崎岖难行,很多队员已深感疲惫不堪,好在湖头护林站近在咫尺,全体队员可以下马歇息。突然,一位央视记者不慎从马上摔下,掉在紧挨马蹄的位置,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领队当即决定调来游艇,把伤者送到喀纳斯,再派车转入布尔津医院治疗。事后得知,记者的鼻骨被马蹄踩裂。

开局不利,给科考队蒙上一层阴影。护林员再次为大家陈述了一遍骑马的要领,不能因为路面好走,就掉以轻心。

进入茂密的原始森林,松树高大参天,小路蜿蜒狭窄。我时不时弯腰紧贴马背,生怕耷拉下来的树枝把我拖翻在地。骑在马背上,左顾右看,什么都想拍。赫然发现,一棵松树表皮上密密麻麻滋生着十几个黄色的蘑菇种菌,顿时,拍摄的欲望迫使我急速下马。

深灰调的浓云遮掩着太阳,森林中一片昏暗。断后的护林员驱赶着马匹,快速来到我跟前说:“赶快走吧,你一个人在后面,遇到哈熊咋办呢?”阿勒泰当地人称棕熊为哈熊。我快速收拾好摄影器材,跟随护林员去追赶马队。回头想想还真是心有余悸。

淅沥的雨点开始滴落,走完50公里的路程,我们到达双湖护林保护站。队员们纷纷取回自己的行装,在木头房的地板上铺开今晚宿营的卧具。有位年轻的记者看着我们在地板卧具上歇息,迷惑不解地说:“怎么,就睡在地上呵?”正好碰上过来的一位图瓦护林员,他操着一口地方民族语调,回答道:“朋友,这个地旁(方)睡觉,就是这次(行程)的五星级宾馆,其他晚上没有了。”此话一出,大家哄堂大笑。

凌晨6时,我和十几位队员身披雨衣骑在马上,紧跟两位护林员,在黎明前的夜幕下,行走大约5公里。驻足在一个陡峭的山坡脚下,又沿着Z字形小路向顶部攀行。道路湿滑,雾气里夹杂着毛毛细雨,步履维艰,爬坡中能见度不足5米,只有循声才能判断队员们所在的位置。昨夜临睡前,领队安排今晨在这里拍摄阿克库勒湖。可是,弥漫的晨雾中阿克库勒湖连个影子都见不着。马儿也累得气喘吁吁。为了赶在天亮前到达拍摄点位,我们干脆下马,徒步向山顶攀行。

距离山顶只剩30米的时候,雨停了,接踵而来的晨风快速驱赶着晨雾,太阳也开始拨弄着头顶上的密云。霎那间,从云层里投射出的阳光,让阿克库勒湖露出乳白泛蓝的湖面。在场的队员们情不自禁呼叫起来,欢呼声还没有落定,湖面又在云雾缭绕中不见踪影。

气象万千的大自然,让身边所有景物都在急剧地发生变化。我抱着相机和脚架冲向山顶,快速支好相机,生怕顾此失彼,拍得手忙脚乱。

2翻越果戈习盖达坂

终于站上达坂山巅,我的体能消耗殆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几位提前到达的队友见我狼狈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

马队聚集在果戈习盖达坂脚下,领队召集全体队员,要求所有马匹交护林员看管,队员们需徒步翻越达坂。

我抬头仰望了这座漫无边际的达坂,坡度倾角超过50度,这分明就是一座又高又陡的大山。果戈习盖达坂紧邻阿克库勒湖,哈萨克语意为“碎石滚动”,它是通往友谊峰的必经之路。据副领队巴扎尔别克介绍,徒步翻越果戈习盖达坂需要3个小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阴云笼罩在果戈习盖达坂上空,预示着又要下雨。忽然想起,我的雨衣还绑在马背上,环顾四周,发现马早已被护林员牵走。山坡上布满石块,不见一棵树,我沿着石块中一条Z字形小路向上攀行,好在拍摄喀喇昆仑选题的几年里,柯尔克孜族驮工师傅们教了我一些徒步攀登的本领。

攀行大概一半的路程,忽见小路右边一块相对平缓坡地上,有一个半米见方,锥体形状的蚂蚁包,四周伴生着低矮的植被。这种蚂蚁包在阿勒泰山脉里经常能碰到,唯独不一样的是,这个蚂蚁包的顶端有一个很大的脚印。这时,跟上来的孙吉舟笑着说:“这是哈熊的脚印,因为蚂蚁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氨基酸,所以哈熊把熊掌按在蚂蚁包上,很多蚂蚁就会顺势爬到熊掌,哈熊迅速用舌头舔食,一个上午重复着一个动作。”我在想,要是能躲在一个隐蔽处,拍上一段哈熊吃蚂蚁的短视频,肯定很精彩。

雾气里掺杂的雨点就像一个幕帘,飘到果戈习达坂上。没有雨衣的我被淋得像只落汤鸡,户外鞋里也进了水,挪步时发出“呱唧,呱唧”的响声,越发举步维艰。

终于站上达坂山巅,我的体能消耗殆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几位提前到达的队友见我狼狈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我感觉右小腿异常刺痛,赶紧撸起裤管,整个小腿呈现血红色,估计是皮肤内的毛细血管破裂导致皮下渗血。就在我缓慢起身时,惊奇地发现,我的那匹马带着我的雨衣,在没有任何人的牵引下,低头慢慢走到我身边。面对此情此景,我惊叹不已,真是万物皆有灵。

等待后续队员跟进的空隙,我调转马头,举目远望,一段切割深长的古冰川U型谷尽收眼底。苍翠茂密的森林在山谷中显得生机勃勃。密林里紧邻着几个冰川湖,犹如一粒粒海蓝宝石,在林海中熠熠生辉。达坂顶上,不计其数的冰川漂砾,不知是在哪个冰期时代造就的冰川终碛垄。

翌日,马队再次出发,却被湍急的河流阻挡在刺眼的鹅卵石滩涂上。据说,前往友谊峰需要横渡5条这样的河流,这也是让领队最担心的一段行程。每当开始渡河,有经验的护林员会先骑马下河试水,尽可能选择水面区域宽阔、水流速度相对缓慢的位置。

渡河前,护林员在浪涛声中,扯着嗓子对大家说:“过河时,双脚半踩马镫,紧抓缰绳,目视远方,千万不能低头看水,否则会头晕。”两名护林员骑马站在河道下游,起着安全防护墙的作用。另外一名护林员身先士卒,大喊一声:“过!”于是,马队在紧贴肚皮翻滚的浪花中,慢慢挪动脚步。当然,这种场景对我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我手端135轻型相机,双腿夹紧马肚,在眼花缭乱的情景中,抓取着一幕幕富有动感的镜头。

第三次渡河时,宽阔平整的滩涂长度足有300米,我骑的这匹马终于有了一次疾速奔跑的机会。还没等我发出扬鞭策马的信号,它就迫不及待发出一阵吼叫,在滩涂上飞奔起来。我也如同一名即将奔赴沙场的勇士,匍匐着上身,双手紧握缰绳,为大家做了一次即兴表演。

3正式拍摄友谊峰

通过和喀纳斯管理局的护林员聊天也得知,整个友谊峰和喀纳斯冰川为东西走向。这就要求我的拍摄机位应面对友谊峰,最好采用居高临下的视角完成拍摄。

拂晓时分,我借助头灯光源,在帐篷里整理摄影器材,大到相机镜头、胶卷、测光表,小到电池、快门线。最后,特意在摄影包里放了两块五仁老月饼和一个矿泉水空瓶子。一切准备就绪,就着榨菜啃干馕作为早餐。

“全体队员集合出发了!”领队一声大喊,就此拉开正式拍摄友谊峰的序幕。在晨光伴随下,冰川生态科考专家、扛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和喀纳斯管理局工作人员共计三十多人,向友谊峰挺进。

我们的营地距友谊峰冰川大约有8公里,全程布满了滚圆的冰川砾石,只能徒步前行。我早早离开队伍,选择靠左手山坡的一条沟壑。它从山上延伸下来,堆积着大小不等冰川漂砾。石缝里几株高山植物绽放着鲜艳的花朵,石头上的苔藓经日久的风吹日晒,已演化成桔黄色的硬壳皱纹。我独自一人选择这条线路,去寻找拍摄点位,拍摄风险不言而喻。当然,这也不是完全的盲目行动。

临行前查阅到的早期地质资料显示,“阿勒泰山脉最高峰——友谊峰脚下发育着较为明显的山岳型现代冰川,冰川末端直入森林……”。由此推断,冰川与山峰同在一个画面。通过和喀纳斯管理局的护林员聊天也得知,整个友谊峰和喀纳斯冰川为东西走向。这就要求我的拍摄机位应面对友谊峰,最好采用居高临下的视角完成拍摄。

我像哈熊一样手脚着地,借着高低不平的石头向上攀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为爬上了山顶,却只是在山腰间的一个平台,背后又是一个很长的陡坡。此时顿觉口干舌燥,身边哗哗流水声不断,却不见水的影子。我跪在石头中间,寻找了几处,仍然不见流水,只能继续像哈熊一样,顺着水声继续向上攀爬。又攀过两个平台,总算伫立在山顶。一时间,体验到“山高人为峰”的境界。

掩埋在沟壑石头下的溪流,随着海拔渐渐升高,终于显露出清澈见底的泉水。我迫不及待,久久趴在水边,畅饮得酣畅淋漓。转身从摄影包里取出矿泉水空瓶子,压在水里灌满。背起摄影包,行走在山脊,感觉特别轻松自如。

环顾四周,冰川景观比比皆是,现代冰川地貌中的粒雪盆、悬冰川、冰斗冰川、冰丘、中碛、侧碛、终碛垄,刨蚀地貌与古冰川遗迹融为一体,共同构成了浩如烟海的地质冰川百科全书。

忽然,眼前的一条小土路让我产生疑问,在这人迹罕至的高山上,怎么会出现一条小土路呢?松软的土质里遗留着几个往返的哈熊脚印,更让我毛骨悚然。这应当是哈熊为了饮水,经常往返的小路。我摸了摸腰间皮带上的防身匕首,如果真遇哈熊,首先是尽可能回避脱险,不然只能刀兵相见。我一边留心观察四周,一边快速撤离,向着友谊峰方向走去。

快步流星走到山脊的最高处,居高临下,群山林立。蜿蜒的喀纳斯冰川在侧碛、中碛间向下延伸,侧碛紧邻的平台上还遗存着绿色的生机。看来,之前的判断非常正确,群峰与喀纳斯冰川同框在一个画面。面对如此壮观的景象,心潮起伏,正值阳光、角度都十分理想,我一口气拍完了十几个胶卷。

拍摄友谊峰,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身心如释重负。我拿出矿泉水和月饼,打发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躺在绿矮的草地上仰望苍穹,此时此刻,我想,这应该是一个载入我个人摄影生涯史册的日子。

(编辑 王凤麟)

作者简介

郝沛

职业摄影人、国家文化艺术基金专家委员会成员、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参事室(文史馆)馆员、《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签约摄影师。编辑出版《壮美新疆》《航拍新疆》《独库风采》《极限秘境》等图文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