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国远洋船长的航迹线

潘孟初，跑船的，中专毕业还是工农兵学员。

可他先后掌航巨轮计12艘，把全球大海大洋上除南极外的所有航线几乎跑遍：自中国上海至美国西雅图的跨太平洋经典航线；自中国港口曲折逶迤西行至欧州的中欧航线；自欧洲至南非的纵贯大西洋航线；自中国至美洲至欧洲又至中国的环球航线……非同寻常的海域：巨浪凶暴至折断巨轮的“咆哮”好望角、“冬季狂涛区”白令海、海水墨黑墨黑令人打寒颤和水深若置放了喜马拉雅山峰还剩有1000多米的比斯开湾……还有唯“SuperpilotcomperingSupercaptainofworld（世界超级领航员结合世界超级船长）”，方能航行过去的美加两国的圣劳伦斯河！圣劳伦斯河，其中20多座水闸全都只有20多米宽、数百公里长的险象环生之境。

“去过！全都去过！”看着这世界地图上片片深蓝的大海，他自豪地说。

他职业生涯32年累计航程80万海里，他的她（英语中船舶的第三者称为“她”）累计到达80多个国家、200多个港口。

他的她，被世界航运业颇有声望的香港远洋运输公司通报表彰，被航海强国挪威蒂维公司评定为“四点船”（顶级先进船），被美国海岸警备队授予“全球杰出安全贡献奖”，被国际电化组织授予“船员在船安全培训金奖”。他所在的中波公司屡屡给他颁发奖项，他连连膺受“中远集团优秀党员”“中远集团优秀外派船员”荣誉，并被国家海事局授予“诚信船长”称号，被中国海员工会全国委员会授予“金锚奖”奖章（中国海运船长最高殊荣）。颇显权重的中国城市经济学会，诚邀他加入学会并担任第四届理事会理事；国家科技奖励工作部门邀请他出席共和国杰出人物国庆座谈暨国庆庆典；中国航海博物馆将他列入中国现代航海人物。

航迹线，航船行驶时艉后铺开的长长的白色浪花带，海上人说，此不啻航船船长在不息地撰写着他那大海上奇特的人生“史记”。

一、他捧着船长证书

眼角滚出泪水

1990年10月，夜幕已经降临，位于黄浦江中游南岸，沪郊奉贤县肖塘乡洪宝村潘家宅。

新建的二层农家楼房，如临大喜日子般灯火通明。会客厅里，他神情庄重，双手捧着红色的船长证书，身上穿着棱角分明与笔挺的国际海员制服，肩上四条杠的肩章平添威武气势。妻子马建萍双手擎着照相机，身子前倾调着相机焦距，“眼睛睁大些！笑一点儿……好！”嚓！又是另外两个角度的拍摄，闪光灯光弧连连闪起。

“你怎么流泪了啊？”

“嗯……”他支吾着疾步走到阳台上。妻子似乎明白他为什么泪水滚落。

“不是梦，我真的，真的成功了呵！”凭栏伫立，眼前仲秋的家的江南乡村夜色，他的思绪在穿越——

那个夏日，12岁的他拉着弟弟来到东邻的西渡渡口，蹚水偷偷爬上一艘渡轮，走上驾驶台拉响汽笛，渡轮老大惊慌地奔着过来，“小赤佬，这是你玩的？！”一手揪起他的耳朵把他拉到码头上。“吼啥？我将来能开那么大的船！”他的手指着黄浦江上那条航行的大船，冲着渡轮老大说。

…………

那是头次上船，万吨级货轮“长兴”号，比潘家宅还大啊！可兴奋与憧憬还没有酣畅铺开，长兴轮驶入的东海却是白浪滚滚。浪涛轰击尖形船首腾起数米高的浪花，哗地狠狠甩在驾驶台窗玻璃上，铺天盖地一般。船摇晃起来了，摆幅越来越大，人行走也艰难。“呃！”他一个恶心，赶紧踉跄着奔至驾驶台外侧甲板上，对着那只红色塑料水桶呕吐起来。吐完，刚刚双手抓着船舷帮直起身子，又是浪涛的轰击声，接着船后半部骤然往下置于浪谷，心脏好像也在同速下沉……他又蹲下身子呕吐，这回是吐了一次又一次，没有停顿；无力了，右膝盖跪在甲板上，双手抓着那只水桶……

难道真的干不成？！

3年前，集美航校来招生。该校为我国航海名校，由“民族光辉，华侨旗帜”的陈嘉庚创办，享誉海内外，可父母死活不同意他报名。他是长子，兄弟姐妹四人，他务农5年，已经是大队党支部委员、大队畜牧场兽医。父亲感觉很不错了，该成家立业了。可他想人生该干一番大事啊！他一直这么想，初中毕业时，身为班长的他是班里头一个报名去内蒙古农垦兵团的，可他归于回乡务农一档。为求学报名，他只得请来已在上海纺织学院念书的表妹，疏通父母思想。这次上船，父母甘愿少挣生产队工分一齐来送行，见着那船好大才放心离开。可父亲撂下一句：“干得不顺就回家噢！”

海上风浪越来越大。曾经南下干部的老政委林贯一，把手上的一只橘子剥开，俯下身子递给他，“来，吐了吃，吃了吐，再吃，就能抗得住！”

一个星期后不再呕吐，脑袋却仍然胀胀的。老水手长笑了笑说：“小潘，你是干远洋的料。”船上分甲板、轮机、业务3个部门。他们刚上船，从甲板部技术含量最低的二等水手干起。共12名水手，航行中6人分3班制上驾驶台操舵，另外由水手长带领在甲板上干活。“不，我是干船长的料！”他心中精确纠正老水手长的话。

中波公司其全称中国波兰轮船股份公司，我国首个中外合资企业，成立于1951年，陈云签发营业执照，周恩来总理共视察3次。当时西方对我国施行全面封锁，此为难得的突破口……潘孟初他们进公司时，中方航海技术力量已经颇显藏龙卧虎，如首条国产万吨级货轮“跃进”号，1961年首航时的名大副盛百中也已经调入该公司（盛百中后来担任中方经理）；上海海运局调来一批名船长与名轮机长；国内航海院校应届毕业生分配，中波总是优先挑选等。此时中波双方对半拥有的万吨级散杂货轮共8条，公司在波兰格丁尼亚市设立分公司。潘孟初首航的长兴轮首个抵达的港口正是格丁尼亚港。

不知为何，码头上的岸吊、仓库房与办公楼等全都显得灰色和暗淡，但在他们船的第3货仓处却有如彩虹飞来一般的色彩。那是卡娅，在华沙读着大学4年级，暑假来港口打工，现在每当岸吊吊起货物，她便在理货本上记下数量。卡娅出奇的美，褐色的长发如流波，一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可他不是为了卡娅的美，而是想练练英语口语。

“傍晚好！”“傍晚好！”可是接下来他结结巴巴讲的几句英语，卡娅连连摇头，说听不明白。其实那些问句简单透了，问她家住在这个城市吗？家里几口人？在哪个大学念书？卡娅颇显礼貌，微笑着说：“大学，你没念过大学吗？中学里没有英语课吗？”又问他们的船从哪里来，又将到哪儿去。他似懂非懂，顿觉羞愧得无地自容。一个中国男子汉啊！他用手指了指驾驶台说开灯，窘急地离开。他正在值班，全船照明灯开关在驾驶台。

驾驶台上，老船长在海图室翻阅着航海资料，在他打过招呼即将离开时，却叫道：“小潘，来看看这个，能看懂吗？”

毕业于上海吴淞商船专科学校的老船长，显然要考考他，他一惊。

他满脸通红地阅览了老船长翻开的由英国航道部出版的《航路指南》中的一页，无奈地摇摇头，他只能看懂六七成。

“我刚才在外边，正好听到你和卡娅对话。”老船长叹息一声说，“你们这一茬一定要下苦功大大补课啊！”性情中人的老船长嗓音提高至八度，“看看，船上的三副、二副、大副，许多从部队转业过来，航海理论半吊子，英语又蹩脚，这个远洋哪能发展嘛？！”

历史的无奈啊！1966年上半年他才念完小学5年级，后来初中的教学不说了。集美航校求学，此时学制仅仅两年，他们这一届且开学晚了一个半月，学校还得给他们补上初等数学课，学风亦受外部影响。

他如被打蒙，下班后在房间里独自坐了好一阵。但他立马给刚刚谈的女朋友马建萍写信：拜托！请帮助我购买英语教材，听说市区的书店里有。《新概念英语》《灵格风英语》和许国璋编的《大学英语》，统统买下。大谢！

他从在上海港刚刚靠泊的船上下来，匆匆赶到全市最大的书店——上海书店。他不胜兴奋，书架上有国内两所航海高校大连海运学院与上海海运学院编的航海教科书，他请营业员一本本递来，几乎凑全了整套航海驾驶高等教材，那厚厚的被称为航海万用书的《航海问答》上下册，连同买下。

他手里提着一捆初高中的自学教材，从上海书店门口走出。

“花10年功夫，扎扎实实补课！”他立下宏大决心。两所航海学院的教材比母校在理论深度与案例数量上略胜一筹，关于船舶结构等课程母校没有开课。中学的书同样要补读，大学数学微积分也看看。

每一次上船，他手里提的那只淡青色旅行袋显得鼓胀，都是那些书。船在航行中，每天清晨跨进船首的斯托间（甲板部物料仓库），关门开灯，痴呆似的背读英语单词。晚上看书困了，洗把凉水脸，又猛喝咖啡……船上生活待遇优渥，咖啡是发的。新婚休假里，也还天天晚上补习，老母亲急了，过来催促睡觉。

可这道坎非得跨过去不可，高峰一定要攀登上，要不然能干什么大事！

他把书本学习与实践捆绑起来。在读大连海运学院《船舶工艺》一书时，一次次对照查看船上的吊杆、绞缆机与铁锚等，学习效果立竿见影。一晃10多年过去，有同学干上了船长，他不急。一个航次中公司提拔他当大副，他不干，要求先干一个实习大副的航次。爬位子不急，重要的是一步步跨得扎实。他大副干了4年。大副除了每天值航行班或码头班，并负责全船货物如何配载，他自行创造了船舱配货实体模拟法。一次船在上海港，公司航运处发来配载计划图，他看过与计核后汇报船长，说这张图有问题，不能用，航运处必须得对货物运载作变更，道理如此这般。船长把情况转告航运处，半天后航运处同志来电话，表示由衷地感谢，最后问这位潘大副毕业于哪所海运学院。

他终于完成自己的补课计划，然而变化来得措手不及，国家权威部门发布通知：我国远洋运输事业突飞猛进，但为切实提高航海运输技术水平，全国远洋航船技术干部除老同志保留原职务外，后期提升的全部实行换证考试制与晋升新职考试制。考试不合格者一票否决（含补考），即改行。这对于此时为数相当比例的工农兵学员底子的，无论大学毕业还是中专毕业，不啻如过鬼门关，弟兄们称考试通得过的，就如传说开国上将许世友参加革命前在少林寺打钻出狗洞。许多人后来有转行的、有永远干水手或机匠的。而他，头次大副换证又考船长，在一次性合格率10%与4%中通过，都是高分。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流泪是因为回望整整14年的历程，在一条奇石嶙峋的崎岖小道上，如用四肢抓着蹬着，一寸一尺地向前向上移动，突然跌倒了，摔得遍体鳞伤，但爬起来还得向前向上爬……何等艰难地拼搏！今天夙愿化成现实。

夜幕已经在下露水。他转过身，对马建萍说：“我一定要当公司一流船长！”

二、遭遇美国航母

与诡谲台风而成名

是时代的幸运还是他的高情商所致，中波公司的航海泰斗们，极为乐意地给他透露独门秘籍。

“小潘啊，航行中如机舱搞抢修要求停航，当船长的可不能急！喏，就这样，必须事先把船置于与浪涌平行的方向，看船能不能经受浪涌颠簸……这叫考稳性。”曾经上海海运局的“百能船长”方金枝，瘦削却显精干的身子站在驾驶台一边指挥着一边对他说。

“你给我记着，当船长接到航运指令后，第一要务，把《航路指南》上有关整个航次的所有资料统统仔细阅读、反复阅读，每个港口的潮汐情况也得一清二楚……”几乎全靠自学成才并当上中波公司波兰分公司经理的周银福船长，严肃地对他说。

“10年以上的船啊，航行中主机长时间处于顺转的进车状态，驾驶台突然下令要倒车，主机常常出现缸头被咬死，这个时候船长急得双脚跳没用！可是办法有呀，船在进港前停航，试一下倒车，车倒出来后，进港时你进车倒车放心用。”公司王牌轮机长顾老，累得有点儿佝偻腰，在主机轰鸣的偌大机舱里对他叫喊说。

……

可以断定，现在他欠缺的，是外部世界的天与地、雷和电、风与雨等一起融合成的一个大机遇，方显英雄成色。

时机似乎在靠近。

1991年春，他的华佗轮（以下他担任船长的船均简称他的船）正以16海里的时速，风尘仆仆地航行于红海北线，前面将驶入亚喀巴海湾，而后抵达约旦的亚喀巴海港卸货。红海不红，总面积43.8万平方公里，呈斜向长条形，由于两岸地理原因，常年无大风浪，蓝色的海水时有平静如镜。可四季干旱赤热，太阳下滚烫的铁甲板上放个鸡蛋眨眼就熟。此时他已经在驾驶台。船舶航行中，无论三副班、二副班或者大副班，海面上出现紧张局面或进出海湾、港口、内河，还有雾中航行等，都有船长指挥，是船长的职责。不过，眼下他的船长帽子还没戴正。中波讲究厚植技术干部，他上个航次是实习船长兼大副，因而没有条件获得船舶在靠泊时的船长技术实践，这块本领极为重要，这次还是见习船长航次。师傅便是方金枝。知根知底的方船长刚上船即开口说：“这次你拿大拿，我在你旁边扫描扫描够啦！”

亚喀巴海湾的口子在前面不远了，但他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刚才有两艘标志着US的美海军护卫舰，在华佗轮的左侧海面上反向驶过。

“船长，航母！”瞭望的水手在驾驶台外面叫道。他抬起望远镜看，正是航母，在亚喀巴海湾口子右侧海面上，呈乌龟般静伏状态，上面多架战斗机、直升飞机在阳光下发出刺眼反光。航母两边海面上簇拥多艘舰艇，其中一艘驱逐舰对准华佗轮疾速驶来，已经可见舰身上标注：USxx号。

他看了眼一旁的师傅，方船长话语短促：“你的事，放大胆！”

他把车令把柄置于前进二档，华佗轮航速慢了下来。攸然间，从航母上升起的一架直升飞机，飞抵华佗轮驾驶台右侧空中，可见打开的机舱口架着的机关枪与卧姿状的美军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华佗轮驾驶台。霎时间，气氛紧张起来。政委丁志勇与和轮机长也气急吁吁地赶上了驾驶台。

“华佗轮，我是美利坚合众国xx号舰长。请停航！请停航！”驾驶台挂壁上置于通用16频道的高频对讲机，响起声音。

他把车令把柄置于停车档，华佗轮缓缓停下来。

美xx号驱逐舰位于相距近3海里的地方，舰上的火炮和重型机枪一齐转过身，炮口枪口对准华佗轮。

“华佗轮，你轮载有违禁物品，根据联合国X号制裁令，我们将登轮检查。”

只见他拿起高频电话话筒，态度坚决：“不！xx号舰长，我是华佗轮船长潘孟初，我轮拒绝检查！我轮拒绝检查！”

“对不起！我们立即实施检查！”说话间，又有一架直升飞机在飞来。

“xx号舰长先生，请你注意，《国际法》规定，一国之商船在公海上代表该国领土主权，我必须得到我国政府授权，才准许贵舰人员登船检查。”

“Captain潘，我舰现在执行的是联合国制裁令！”美舰长话语厉声。

此时两架直升飞机如挟持一般，分别在华佗轮驾驶台两侧低空更近抵逼，黑洞洞的机枪口对准着，直升飞机旋转的螺旋桨刮出巨大旋风。而航母那边，四艘载满全副武装美军士兵的快艇正疾速驶来，海面腾起大片大片白色浪花。

“华佗轮，请赶紧放下贵轮舷梯，配合我们检查！”美舰长的话如勒令一般。

轮机长气得拍着窗台叫道：“船长，告诉他们，如果强行检查，我们把船开过去把他们舰撞了！”

但丁志勇政委立即轻声严厉制止。

眼前的局势处一触即发之际。如凭感情鲁莽行事，极可能引发两国之间外交危机。但若胆怯屈就，我中华人民共和国尊严何在？国之尊严一丝一毫不可受侮辱！

“外交无小事！”共和国一代总理多次如是说。伟人们六字方针：有理、有利、有节。

只见潘孟初在驾驶台踱了几步，拿起话筒“xx号舰长，xx号舰长”，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国《海商法》第二章第三十五条：船长应采取必要的措施，保护船舶和所有人员、文件、邮件、货物及一切其他财产安全。我华佗轮属远洋商船，正在进行正常的海上运输商务活动。”他提高声音加强语调：“我们中国人有古训，士可杀不可辱！贵舰如实施强行检查，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你个人负得起全部责任吗？！你的上峰负得起全部责任吗？！请舰长先生将我此话转告你的上峰！”

他说完，放下话筒，走到驾驶台外侧甲板上，身子朝着驱逐舰，双手叉腰，中等壮实的身子在直升飞机强大风压下，铁塔一般纹丝不动。

高频电话静默无声。一会儿，快要到达的四艘快艇停了下来。

约10分钟后，美军舰长的声音在话筒上响起：“Captain潘，英雄！我向你致敬！本舰撤除行动，等候贵轮回复。”

接着，两架直升飞机与四艘快艇全部撤离，美驱逐舰撤至约3～5海里处。华佗轮原地处漂浮状态。

3天后，他接到公司传来的授权通知，并且货主德国公司派来一人现场见证。华佗轮辗转行驶到埃及的苏伊士港，由港口方人员在货舱内辟出检查道，然后又航驶回原点。美国士兵如临大敌般登轮检查，结果却一无所获。这应该是美情报部门搞错情报，但潘孟初在方金枝船长支持下出色地处理，受到我国有关部门领导的高度评价。同时以政委丁志勇为书记的中共华佗轮党支部，在历时共10余天的此事件中发挥重大作用，受到公司党委表彰。后来他们此次事件的工作经验总结，成为上海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的参阅文件。

而他掌航巨轮避让诡谲台风事件，更具传奇色彩！

时间1992年仲夏，中国南海一片骇人景象：海面上，狂风猛雨，白浪滔天……华佗轮正位于西沙群岛与中沙两群岛之间海域，像失去动力一般，浪涛时而撞击船首部位，时而撞击船侧身，不断腾起数米高浪花甩在甲板上。其实，它正处于漂浮状在原地避让台风，漂浮远了些便动一下主机驶回原地。菲律宾东部洋面上形成的5号台风，正以近中心12级风力的能量扑向我国广东省，华佗轮在此地避让台风已经3天。同时，距华佗轮20海里处的中波公司波方所开的肖邦号，同样如此在避让台风。

“通知机舱，立即起航！”下午2点，他对值班二副下达指令。在驾驶台上连续3天没合眼的他依然嗓音洪亮有力。万吨级货轮避让台风航行，从理论讲必须距台风中心约300海里，华佗轮现在距台风中心300海里多一点儿，可船上装载的一批大型设备，国内有关单位紧催要货，公司航运处已经为此来了3份电报。

他把车令把柄推至前进三位置，接着又一个往复来回而车令铃声骤起，随之，机舱的主机一齐轰鸣。接着，华佗轮经他叫出的舵令在操舵水手娴熟操作下，于狂风猛雨和小山似的巨浪中调过方向，最后按确定的航线向前行驶。

起航为船舶航程上的重要节点，更何况处于现在气象下，因而刘忠德政委同样登临驾驶台。刘政委海上职业生涯颇深，不懈地自学而悉得许多航海知识。他在海图室看过海图后惊问：“潘船长，你这是把船开到哪儿去啊？！”

是啊，应该走台湾海峡方向的航线，怎么朝着越南方向开去。

“刘政委，我们必须绕航，沿着越南海岸外侧向北航行，然后转向，走那条经过海南岛与澳门外侧海域的航线。”他解释说。

“不是说台风将在广东登陆？我们的中央气象台都这么说呀！”

说实在的，他心里还有其他备案，即台风如有不测路径，华佗轮作这般绕航，还可进入海南岛等地的海湾实施避让。他看了所有的航海资料，有记录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台风在广东登陆后复出海面的。可这个台风，他在卫星云图上已经盯了一个星期，它从低压到超低压并且它的范围不断扩大，它竟然2次打了小迂回……

第二天，事情果然蹊跷起来。华佗轮原先已沿着越南海岸的外海区域航行，风浪大减，却于中午开始海面上又咆哮起来。一会儿后，报务员送来公司防台领导小组发的电报、报文：惊悉5号台风于广东省登陆后辗转厦门地区复出海面。望严加防范！

航运企业对于所属航轮在海上的避让台风航行，其重视程度非同小可，情况吃紧时身兼防台领导小组组长的老总也日夜在公司值班。据悉，某国轮一次进入距台风中心150海里范围，船上发报机天线被狂风刮断以致3天失去音讯，岸上公司老总与党委书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事后那位船长送来战台风总结，洋洋洒洒数千字，老总看了几乎要哭出来，谁要你这般啊？！抗击台风重在避字上！

他看了电报，那是与船上卫星云图上显示的台风路径相同的结论。他又在驾驶台踱了几步后对值班二副说，按照原计划在前面转向点转向。

这又出乎刘政委意外，二副同样神色惊疑：“前面就有一个越南的海湾，不去避台风？”

“没事了。”他说，“它往东南方向复出海面，说明它能量不够。根据目前卫星云图气象大势，结合考虑地球北半球偏心力，它接下来的路径一定是按照北偏东方向在海面上北上。”他坐上椅子眯了双眼，“老二（二副），有事叫我，没事过了3刻钟叫醒我！”实在太困啊。

那是神了，晚上下半夜后海上风浪安稳很多，第二天，风力已为6级上下。后来，5号台风果然在海面上偏东北上。3天后，华佗轮妥妥抵达上海港。而那肖邦号，则延误了两天才抵达。华佗轮起航时他与肖邦号船长通过电话，波兰船长不认同绕航，当然更想不到那台风会如此反复。

据悉，此诡谲5号台风案例，之后国内有航海学院将其编入航海气象学教材。

三、当美丽的玫瑰花微笑时

他着实火了。

优异的业绩不仅仅在于应对美国航母舰队与诡谲台风。1992年冬，他的华佗轮于印度洋上西航，在距斯里兰卡海岸800海里的地方，该国一艘渔船因马达车叶损坏和燃油耗尽处于漂泊状态。华佗轮靠上渔船，给予修理指导，赠送燃油与食品，然后联系斯里兰卡海岸电台，该国当局派遣船只拖回渔船，海岸电台特地致电华佗轮表示谢意。1993年他在休假中，中波公司一条船在天津港卸货，船外侧货舱里的大型矿山车无法卸下，公司航运处请他“大驾解危”，他上午乘飞机赶去，晚上搞定难题。而他在那个台风航次后的休假中更是做了大事：上海地铁1号线进口列车整件，市有关部门把这笔大生意交由以载运大构件设备称著的中波公司，但附有一个苛刻条件，即货卸下港口后，大型车辆将其载运至徐汇区置放点，其中装载、卸下等环节由中波公司派大员负技术指导全责；他担当“港口船长”的3个月，载运的列车机车与车厢无一丝一毫受损。

这些年，交通部在全国远洋运输企业实行优秀船长定船制，称交通部定点船，中波公司共8名定点船船长，他是其中之一，公司对于定点船长每个航次的成绩考核他几近全优。因此，他连获“上海市先进班组长”“上海市交通、邮电系统个人安全标兵”两项殊荣。

他已然成为中波公司“少壮派船长”的一个标杆！

公司总经理吴其勇，航海学院毕业，当过多年远洋船长，对优秀年轻船长倍加关怀。两年前，吴总在船员处碰到他，见他额角上渗着大滴汗水，关心道：“小潘，你快要上船了还在瞎忙乎啥？”他说设想把家从乡下搬到市区，工作方便些，可市区找不到房子呢！“噢，你现在跟我过来！”进入吴总办公室，吴总一个电话打给公司房改科科长，科长回答，全公司还有一套两室一厅的公房。“那你把那套房子钥匙现在就拿来，我派用场了，以后我再给大家解释吧。”科长拿来房子钥匙，吴总转手递给他，“快搬家！做好上船准备！”

在如此光景里，具深厚学养与阅历的人开始为他担心了呢！“他生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玫瑰花，他反而取得了成绩，而现在呢，应有所警惕了呢，当美丽的玫瑰花微笑时。”著名作家徐迟在他的《歌德巴赫猜想》结尾处如是说。良心用苦，亦是给他无数读者的告诫。

因患了肝炎，从欧洲的一个港口下船回来，经上海瑞金医院住院医治痊愈，眼下在公司航运处当计划长，那是公司领导考虑到他得调养身子。他忽然发觉整个公司的精英们画风大变。社会鼓励人才流动和人员流动，就他的同学，有的为了圆儿时的梦而调离公司，有的因为公司大发展需要而调入机关当了主任、航运代表以及二级公司的老总等。他当计划长两个月后，有知心的朋友私下对他说：“你在机关干下去，当个处长不是遥远事。”不止如此，他更吃惊在中波公司机关，如置身仙境美梦间。中山东一路18号，置于上海最著名的南京路的东端南侧，与大名鼎鼎的国际饭店只隔了一条马路，推开办公室东窗，上海大厦、外白渡桥与景象万千的外滩尽收眼底……中山东一路西侧的万国建筑，全都为局级机关办公大楼。这栋春江大楼的三四楼属于中波公司，每天上下班，中国与波兰两国男女职员一起进出，街上人纷纷投来对高端成功人士的敬羡目光。更甚有如此“人间生活”：现代文明城市，市民温文尔雅，上下班规律有序，同事间相敬如宾话语细声；他们的家庭生活悠闲幸福，周末一家三口人走在大上海大街上，又侧身绿树葱郁和繁花似锦的公园……

可深蓝的海上呢？曾经同船的那位诗性青年水手写道：“呵，玫瑰色的丝围巾，你伫立码头，风飘动着……汽笛已经拉响，我的巨轮已在驶往大海，也将驶往大海后的大洋。大洋，地球的深处、深处，有星星也有月亮，也还有太阳，却浩浩渺渺得如同没有人类、没有人类。远洋海员，我含着苦涩赞美，全人类最具牺牲精神的一拨人呵！”

微笑的玫瑰花芬芳四溢。但他矛盾起来，难道这就是我一生中的大事？我在远洋航海上就闹出那么点儿响声？渐渐地寝食不宁。他是幸运的，在机关食堂里，公司党委委员、政工处副处长兼船员处处长老丁丁菊兴，端着饭菜意外地坐到他对面。老丁是他刚刚到公司报到时见到的第一位领导，在公司的船舶回国内港口时，老丁总要带人来船上看看大家，他会给这位船员点拨点拨情绪，又对那位船员拢马匹般扭正走偏了的方向……现在他已退居二线，但机关的同志仍然尊称他老领导。“……千里马不该恋槽！我的哲学观点认为，世界上所有大成就者，无不都是意志强大论实践者。”老丁一边吃饭一边彷佛在云里雾里地神聊，但他走心，他打电话给一位在国家某部工作的初中同学，问他一直辛苦干着涉外工作感觉如何，老同学说：“没办法啊，我们这些人当年底子打得薄，但心里面有那个情结、崇高的理想，伟人们埋下了拔不掉哇！”潘孟初颇为感触。

拉着马建萍到外白渡桥上走走吧！夜景的灯光里，桥下河面上，一个个漩涡打着转转……

他摇了摇她的手，转过身，询问的目光投向她。

“依我看啊，你的性格更适宜在大海上，你的事业属于那深蓝！”她拉慢着音律节奏说。

马建萍是小学高级教师，他除了深深爱着她，对她的才干更是崇拜，永远大言称“我家马老师如何如何”。

他感激万分，转而呆呆地看着她那一副瘦削的肩膀好一阵。

外白渡桥上灯光赫然大亮，桥下一个个漩涡已经消失。

四、再度蜕变

蜕变艰难无比，向着更高层次的蜕变更是艰难至极。

潘孟初千里马不恋槽，但面临的局势非同寻常。

我国爆发式发展的远洋运输业，已拥有1000多条载重万吨级及以上的巨轮，而当今国际海运市场呈现如此态势：船东公司、租船公司、船员公司三方鼎立，三方之间由市场之手调配资源。即，船东公司拥有船舶资产，并以签约形式向船员公司要来船员；租船公司向船东公司租来船舶，专门从事货物承揽与载运；而船员公司则以提供和调配船员为经营业务。面对新形势，已拥有12条船的中波公司中方改制为总公司，辟建中波船员公司等4个二级公司。改革，其实质向着效率开战。过去的远洋运输国轮，万吨级杂货轮人员配备40多名，如今缩减为20多名，人力成本大幅降低。为创大经济效益，中波船员公司根据船员力量大大盈余的现状，扯开面向全球船东公司的大口子，以整船单位机制形式提供船员劳务输出，内称船员外派。那就不得了了，中波船长们过去跑了数十年中欧航线，虽然航程长，但熟悉得如嫁出的女儿走娘家路，现在外派服务的航线没碰触过，且服务的船东时有变动，因而跑的航线广泛且复杂，船型有杂货船，散杂货船，以至有彼时最大30万吨级的巨型油轮，2万只集装箱的巨型集装箱船，等等。

劳务外派船员不仅属中波公司特色，由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已改名称为的中远集团，更是如此。此举，亦属我国航海技术力量明火执仗跳上全球大擂台，外派远洋船员唯有打响品牌方得市场胜算。因而，人们说外派船长起码得有“三头六臂”。

“少壮派”船长标杆的他当然得上外派一线。

但他得作艰难至极之蜕变。

你无法想象他在公休期间的忙碌学习：

1994年7月—1994年9月，上海市委党校，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学；1995年12月—1996年2月，上海国际商学院，计算机初级；1996年4月，中波公司培训所，船舶危险货物载运教程；1999年5月—1999年6月，上海国际商学院，计算机办公自动化；1999年7月—1999年10月，上海海运学院，STC/78公约任职资格与7小证；2001年9月，上海海运学院，大型船舶操纵教程；2001年10月—2001年11月，菲律宾马尼拉，挪威海事法规；2002年6月—2002年8月，上海海运学院分院，船舶阿姆斯软件系统管理；2002年9月—2002年10月，上海交大，国际英语口语交流；2003年10月—2003年11月，上海海运学院分院，船舶保安；2004年10月—2004年11月，上远培训中心，专用集装箱运输与管理；2005年9月，上海海事大学，船舶技术干部资源管理。

他在全球深蓝上的付出非同寻常。10年的工休假合计约3年，而他假期里到一所所大学学习累计就近2年。

为壮大自己去获取知识，可年龄上去记忆力滑下，常常学习培训结束后，还得在家里温习上两三遍才有扎实的效果。他与公司教育科前后两任科长均结成“铁哥们”。出航前，他向教育科长禀报大概多长时间后回来休假，有学习机会要给自己留着。还告诉其自己急需哪方面知识的学习。有时候工休假提前或推迟，回来后赶紧沟通。有时会碰上教育科长说：“正好，计划安排学习的那一位去不了。”远洋船员公休在家的时间实在宝贵，许多人图一个彻彻底底地放松自己，就不参加学习。而他视为宝贵的机会，教育科长因而也免了为培训人员缺额的神伤。

2005年那一次到上海海事大学的学习，他已年届52岁，授课的方教授说：“潘船长，您才是我们的大教授呢！您这般年纪还学习呢。”“不，你说得太客气！术有专攻，我是你们的学生。”

那次到菲律宾马尼拉学习，出发那天是他休假刚回家的翌日，却正值儿子发高烧住进医院。去还是不去？妻子说去吧，查病房的医生说没有多大的事了。他愧疚地拉着行李箱离开，禁不住回望儿子病房的窗户，看见窗户后的妻子正一手擦着眼泪，他心头猛地感到一阵痛楚，但立刻加快步伐。他得意志强大，他得在四大洋上高唱踏破贺兰山阙新曲！

五、深蓝上潇洒，

探戈舞之力度与美

他绝对不是天才。

但他又一次打造了自己的高度。世界远洋运输业界有认识他的说，他现在掌航巨轮，就像舞蹈家展演探戈舞。

2003年12月，波斯湾西岸的极小国家卡塔尔，气候如春。世界上载重量最大、科技水平最高之一的汽车运输船卡塞尔号，正缓缓地驶入卡塔尔多哈港。多哈港水浅而水色一派蔚蓝，岸边已见卡塔尔城市豪华的现代摩天大楼和古典的阿拉巴建筑。5万吨级的卡塞尔号你无法想象：30多米高的驾驶台，专设电梯运送人员上下。出奇高的大货舱分隔计12层，全船一次可载4400辆轿车。满载后，各舱留于汽车作业行驶的2米多宽通道计4公里多。卸车只需36个小时，那是船上伸出特制钢板通道，码头人员驾驶一辆辆轿车快速开上码头。眼下179.9米长与32.2米宽的她，航行于高水位的多哈港航道上，犹如一座伟岸的大山在向前移动。可令人担忧的是江面上竟刮起了8级大风。

远洋运输船舶驶入任何国家的港口，都得委托港口当局所辖的领航员领航，因为进航船船长不知当地变化的水文条件。领航员都是高人，美国领航员讲究代传，日本领航员非60岁以上的航海船长莫属。然而领航员不负指挥不当或失误责任，船长是永远的master（主人）。

已登轮的多哈港头牌领航员汉贝，50岁上下，穿着白色宽胖的长衫，头戴酱色圆帽，在驾驶台右侧甲板上默默祈祷，然后进来履行他的使命。

“右20度！”“把定！”汉贝颇显精练地发出舵令。所谓右20度，即船的舵叶向右与船身的直线形成20度夹角；所谓把定，即航向定在指挥者叫出把定两字时罗经盘显示的度数。

操舵水手老练地一边按照常规叫出舵令，一边操纵着那个金黄铮亮的舵盘。但稍一会儿后，卡塞尔号后半部身子大角度左偏，船尾差一点儿擦碰上航道左边的大大的红色铁浮筒。多哈港主航道狭窄，一对对相距的红色大铁浮筒为航道限制标志物。

“右35度！”“把定！”汉贝急忙又发出舵令。可卡塞尔的船艏却向右前方的一个铁浮筒冲过去。

汉贝慌张地又发出一串舵令，卡塞尔号接着竟像乱了心神似的在航道上首尾甩摆。潘孟初清楚，水面以上船身奇高的卡塞尔右侧总面积，正承受着约合15万公斤的风压。

“Captain潘，卡塞尔咋回事？撒疯啦！“汉贝急声大叫，双腿已在发抖。此时的卡塞尔将窜出航道，然后撞向石砌的江岸抑或搁浅……

他决然推下车令柄，卡塞尔特有的船艏两侧推进器霍然高速运转，又将主机车令置退车三位置，卡塞尔号船艏转入航道。接着又相继发出3个舵令，卡塞尔号仿佛吃了定心丸，身子与航道形成30度右斜角，稳稳向前行驶。2个小时后，巨轮安然到达前面的港口泊位，稳稳靠上码头。此时的汉贝一直怔怔地看着他指挥与操作。

汉贝离船时，握着他的手，右腿作跪姿样以行最高级谢礼，说：“您是大海之神！”

有一年冬天，他的7万吨级散货轮宝华号，满载驶入波罗地海的克莱姆湾，罕见的流冰潮，立陶宛的领航员3次指挥抛锚，足有6吨重的大铁锚还是在海底滑溜，最后由他一次指挥便抛锚成功，他说他指挥的锚链施放比领航员指挥的长了一节，一节为27.5米。

那是一个更宏大场面！且多位外国船长必定至今“耿耿于怀”。

加拿大与美国之间的圣劳伦斯河，长度约我国上海至合肥的距离，通达世界著名的美国与加拿大两国共拥的五大湖区，即安达略湖、伊利湖、休伦湖、密歇根湖与苏比利湖。五大湖区范围横向跨15个经度，上下约占6个纬度，具有多个港口，之间通衢航道倍加曲折……时值1月严冬，圣劳伦斯河一个出奇的大冰冻，河面上冰层足50厘米厚，即便连接圣劳伦斯海湾的大河口，冰层厚20多厘米，彻骨寒风中简直呵气成冰。他的4万吨级钢花轮，与数十艘外轮置身圣劳伦斯海湾锚地，等待河道当局多艘大型破冰船实施完成破冰，然后驶入圣劳伦斯河。

时近中午，忽然航道当局传来信息，在距河口1海里处破冰船发生故障，希望周边计划进入河道的船帮助破冰。货轮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实施破冰，那些船尾旗杆上扯着或美国旗，或英国旗，或巴拿马旗等的外轮，同样不敢妄动。远洋航轮对于三长两短的风险极为忌讳。可此时钢花轮却行驶过来，船的航向与河口形成垂直角度作业起来，惹得锚地外轮上的船员兴奋得擎起望远镜看景象，“钢花轮在破冰！中国人在破冰啊！”只见钢花轮以前进一的航速缓慢驶入冰区，巨大的冰块断开，天崩地裂一般。钢花轮每次前进5分钟，又倒退5分钟，然后又前进5分钟……如此往复循环，轰隆隆的冰层断裂声连连响起。2个小时后，冰区的冰全部破尽。一会儿后，锚地上的外轮便络绎不绝地跟随驶入。

可几天后，这些分别抵达五大湖区各目的港的巨轮，居然呈现如此景象——曾经河口破冰的钢花轮全然无损，已经靠泊码头快速卸货，而多艘外轮船体被冰块划出多条裂口，正急急请船厂来人电焊抢修。

六、被视若珍宝的

“教科书级”船长

这是他在爱琴海发出的一则邮件，没有风花雪月，却若灿烂阳光倾泻欢腾的浪花。

小朱：

你好！

祝贺你荣任远洋船长之职，而且是在世界著名的马士基集团公司，这也是我们中国船员的光荣。外派远洋船长是各方利益人的代表，在与方方面面的人和机构打交道时，平衡和维护好各方的利益，从而取得良好声誉并不容易。经营者把资产交给船长，可见责任之重，更有弟兄们的生命安全并连同他们一个个家庭的幸福。因而安全是船舶的重中之重，任何时候都要小心翼翼，来不得半点儿马虎。我深信你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好船长！

你说得太客气了。我其实很懒于动笔，《航海技术》的大部分约稿都推掉了，实在没有空余。我也不能系统地向你提供什么经验。你服务的集装箱船与杂货船和油轮相比，其特点是船身宽和船体水上部分面积大，因而航行操纵难度高。关于此类船舶操作，我的那篇《关于5万吨级汽车船的操纵》论文，你可在实践中借鉴。下面略述另外一些个人体会供你参考。

…………

小朱于海运学院毕业后，首个航次在他的船上当一等水手，一晃十余年过去，当上了外派船长，开的是世界远洋航运业巨头马士基集团公司的巨型集装箱船，小朱刚任职船长便发来邮件求教。他有许多位这样的“学生”，主要为同船时的三副、二副和大副，尽管他们都取得了学士学位。那位同船时二副的小徐后来当了船长，冬天里船要航行于冰区海域，便用卫星通讯电话向他请教经验……他们散落全球深蓝上，见他发表在《航海技术》上的论文，不无沾光似的向旁人神吹：“这是我老师的大作！”同船时，他确实给予他们在航海技术上的栽培。

好望角，全球航海人闻之惊悚的地方。位于非洲大陆之南海域，东临南印度洋，西接南大西洋。印度洋西南季风长期吹刮，浩瀚无边的洋面动荡起无止无息的巨涌，与大西洋西风带狂风掀起的巨浪汇合，横冲与直撞相交，在好望角海域形成凶悍无比的三角形浪涛，船舶搁在浪尖上应力剧变，极易折断。他所驾驶的船舶多次行驶过好望角，安然无恙，可东南亚某国的一艘10万吨级散货船折断浪涛间，36名船员全部遇难。

“闲庭信步好望角，百米水深最为要！”他的经验，必须得选择那条水深70米至200米等深的航线，沿海岸航行。“航海家都得学庖丁解牛！”他在回复小朱的邮件上关于好望角海域航行如此说。他对小徐谈的关于冰区航行的体会，其中：“我们都看过电影《冰山沉船》，泰坦尼克号因侧身被冰山割裂开120多米而沉没。货轮船艏结构强度是其他部位的数倍，所以可破冰。但船舶主机不宜长时间往复循环地进车倒车。还有，在碎冰区航行，特别是狭窄航道，碎冰块挤压严重，对船体侧身同样容易造成伤害。我钢花轮破冰的那一次，不少外轮在圣劳伦斯河航行时，航速掌控欠佳，其中过快，导致挤叠的大块碎冰划开他们船体侧身钢板，所幸没有完全裂开。”

他的这些经验，让后生们视为珍宝，这些经验在他们曾经念过的大学教材上还是空白呢，有或则泛泛而论。

2003年6月，他在船离开美国港口于大西洋上航行时，向国内业界顶级杂志《航海技术》编辑部传真发出一封信与一篇经验性论文。论文题目《美国新的港口抵达前申报制度与港口内安全控制》。信内容如此：

致《航海技术》编辑部先生、女士：

因美国当局自4月1日开始启动新的船舶抵达前报告制度，且与原来的96小时抵达前报告制度相差甚大，现将本轮于4月中旬至5月25日，进出美国东部沿岸港口执行报告的情况及诸港口执行报告不同特点，和我个人的体会写成此文呈贵部，以期有益于我国轮顺利、安全地进出美国港口。

《航海技术》杂志2003年第4期全文发表他的信与论文，并加上如此编者按：收到潘孟初船长从大西洋航行的船上发来的传真件后，编辑部同仁被他为国家利益着想的精神深深感动。现将他的传真信和文章刊载如下，望有关公司和远洋船长能有所收益。

“望有关公司和远洋船长能有所收益”，发表何等资深船长的论文适配此般说辞！

他的论文《关于五万吨级汽车船的操纵》一文，在《航海技术》杂志发表后，国内业界的行家、专家与航海高校的教授们称其“具极高的学术价值”“典型标志我国航海技术力量达到罕见高度”……并收入由中央文献出版社等出版的大型文献丛书《中国现代化建设》与《中国当代思想宝库》，列为优秀论文。

他外派去服务的船东公司，资本大亨们对他另有一番独特追捧！

他外派在世界航运业颇有声望的香港远洋运输公司（以下简称香远），开的是5万吨级至7万吨级不一的杂货船与散杂货船，其中有宝华、富饶、乐群等6艘。头一个航次完成后，该公司总裁特地打电话给中波船员公司总经理陈勇，主动提出给潘孟初和他的船员签订专门合同，经济报酬比其他的高出一筹。“潘船长太出色了！”2年后陈总活络，设想让他率船员到另一家国外大船东公司打品牌，香远总裁回答：“那你把其他6条船的人马一齐撤了吧！”陈总无奈。

卡塞尔号由著名德国大众公司、欧洲的一家大银行与亦为航海强国挪威的蒂维公司，三方投入巨资委托建造，后由蒂维公司负责船东公司业务。巨型汽车运输船在全球远洋运输船舶中誉为皇冠，卡塞尔是皇冠上的明珠。期间，他的卡塞尔号在德国埃姆登港卸货，大众公司少帅总裁带妻儿驱车来视察，并特地与他在船上合影留念。2006年初，他刚刚休假，此时中波船员公司总经理高益向有求：“船长人员调不过来，给兄弟助一把，干个短航次，自家公司的船。”然而当他的嘉兴轮在近2个月后刚抵达丹麦的哥本哈根港，蒂维公司打电话给高总：“我们总裁讲，我们两家有签约的哦……卡塞尔号这个航次时间长了些，我们请潘船长来公司帮忙半个月。”位于挪威首都奥斯陆的蒂维公司，他刚外派至该公司时过去待了半个月，学习居世界上最先进的船舶阿姆斯系统管理的运行。此时高总只得赶紧调遣另一位船长过来接替他，他飞回上海休假数天后去了蒂维公司，干了半个月总裁特别助理。尔后，飞往日本横滨接班卡塞尔号。

他已然成为全球远洋船长中的重量级人物。

可他的航迹线不仅是“重量级”得以擘画的。

七、实践“天书”的勋业（上）

任命书

潘孟初同志：

经研究决定，现任命你为我公司外派船员至香港远洋运输公司宝华轮兼职政委，并任宝华轮外派船员中共党支部书记。

中共中波公司（中方）党委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九日

这一张颇具历史特点的任命书，在所具日期的一星期后“飞落”宝华轮他的办公桌上，正是他率船员上船的第二天。散装杂货轮的宝华号，正和多艘巨轮一起锚泊于浙江宁波湾，等待进港卸货。海湾上和风习习，碧波荡漾。他，却因为这个任命书而不时陷入沉思。

远洋轮设立政委制是我国特色，为我国远洋运输业快速发展壮大起到重大作用。国家交通部1977年决定，远洋轮船长和政委为县团级。当时没有公务员制度，职级通用。先前的政委都是部队转业干部，后来来自船上技术干部转行等。目前全国远洋运输业航轮政委专职制依然。可外派船员中实行专职政委制很难，中波公司党委遂决定试行船长兼政委，他是公司外派船长首批兼职政委之一。

新机制下，中波公司船员除老同志外和个别的船长轮机长外，全部由外部市场上的船员基地公司签约派遣。市场竞争激发人的积极性，可凝聚力和纪律性减弱，且许多普通船员有的是城市待业青年，有的是农民工，他们虽然经过岸基培训，但与过去大都为复员军人严格招工进来的不可比拟。

“‘天书’。我们的‘天书！’是信念与理想，是起到我们党支部堡垒作用，是我中华民族五千年优秀文化……”谁在说？他回乡劳动时，来村上蹲点的公社党委女书记这么说，中波公司的一届届党委书记这么说，老丁这么说，曾经同船的政委们这么说，曾经船上弟兄们称“政治家哲学家”的大老哥李船长也这么说……

一个星期后，宝华轮满载着5万吨焦化煤驶出宁波港，赶赴巴拿马的科隆港，那个晚餐后的全体船员大会上，他的“启航报告”掷地有声：加强党组织活动，党支部一个航次上两次党课，他主讲（他有参加市委党校一个半月的学习，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一直阅览与精读）；党支部另外每个月进行支部活动两次，其中鼓励先进船员向党组织靠拢。

船上的餐厅辟建为同具阅览室功能，报刊杂志由专人放置阅览室，图书每月一次借阅。团小组要把船上板报活跃起来，办成发表船员创作的诗歌、散文和思想漫谈文章等的半月刊。

全船船员除值班外，每天早晨集中学习英语3刻钟，航次末考核，成绩显著者给予奖励；甲板部水手一个航次内消灭“哑巴英语”。全船技术干部半个月一次进行业务学习，教材有《航海技术》杂志等，并开展“传帮带”实践经验交流，成绩计入个人业务水平评定。

船舶自修项目经济报酬，不再笼统地按船员技术等级分配，而依据每个人的实绩。

…………

“天书”浑厚，实践宏大，截取几个令人颇受动容的镜头吧！

他的卡塞尔号驶入大西洋百慕大群岛哈密尔顿港。百慕大三角洲因为船舶和飞机无故失事过多，世人闻之骇然；英国航道部出版的海图上，至今仍然标注30海里之内不得进入。那个晚上，富饶轮正在卸货，机舱值班机工却无故溜回房间躺床休息。他查遍岗位找不见，只得取了全船紧急备用钥匙，打开那机工房间门，逮了个正着。他根据轮党支部决议的“治船8条意见”处理，本航次结束时“被工休”。机工连连请求宽恕，他坚持不准。他的富饶轮航行在太平洋上，因海况良好而使用电子自动操舵航行，夜航中值班三副坐在驾驶台的高椅上打瞌睡。他对三副同样作“被工休”处理，并严厉地说道：“我要的是你们深刻地接受教训。你们得自己舔尽职业污点！”

1998年10月，他的乐群轮在日本海上航行，厨师卫师傅洗碗时，被一个摔碎的碗的碎片割裂手腕的动脉。兼职船上医务的二副把按压的手指稍松开，鲜血就直涌。动脉血管破裂处理不慎会出现生命危险，他奔上驾驶台，抓起高频电话呼叫日本海上警卫厅，求助派直升飞机驰援。2小时后直升飞机降落甲板，载上卫师傅疾速起飞，最后送至一家大医院救治。医生检查伤势后说：“再晚2小时送来，手腕就要截肢！”卫师傅住院治疗10多天后，伤口痊愈，手腕康复如常。2002年1月，他的卡塞尔号在印度洋上西航，轮机长检修船上工具小汽车不慎撞破头部，他见状后恐头颅受损，卡塞尔号即刻改变航向，绕航10多个小时，最后把轮机长送至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的一家大医院。轮机长住院医疗近半个月痊愈康复。“船上的一切工作，还有什么比此等事情更重要呢！”他说。

他不仅注重船员的身心健康，还时常给予他们关爱与帮助。那是他的富饶轮航行于澳大利亚塔斯曼海域，一位船员痛失爱子，中波船员公司来急电转告。那是一年后，他的宝华轮在厄瓜多尔的拉利泊塔德港口，一位船员收到家信，母亲病重。他除了及时做好他们尽快下船回家休假的工作外，还组织开展捐款，他带头捐款300元，党员和技术干部捐款200元，普通船员捐款100元。这不仅仅是帮困，第一要义是有难共助，精神上撑一把，心头暖！而前文说的小朱，是单亲家庭长大，刚上船时性格孤僻，他派党员的三副二副与小朱结对，精神帮扶，小朱半年后走出阴影。他先后在船上写下10多封“拜托信”，请公司职能部门帮助解决在船船员家急难愁，其中一封，一位船员的新家装饰木地板奇臭、甲醛超标，船员的妻子为此常常失眠。“拜托！这是我当兼职政委的大事啊。”他在信上这么写。

…………

“天书”浑厚，理论灼灼。“解剖麻雀”，“点与面的关系”，“事物的一般矛盾，特殊矛盾，起决定性的矛盾”；“什么叫战略战术”，“为何做计划若下棋，走一步须设想第二步乃至第三步”……

他忽然感觉力大无穷。

大迪拜号全球首艘汽车运输巨轮，船龄已经20余年，且在他们接手时的半年后将进船厂接受5年一度大修。如此情况下，蒂维公司总裁对于该轮即将抵达美国港口，心中忐忑不安，美国港口对船舶检验极严格。他却回电请其放心。他吩咐大副和轮机长严格检查各自部门对应的船体内壳残损情况，同时自己下到船底部的一个个压水舱，蹚水擎灯检查，极累极脏。这是大副职责范畴，然而他明白一个主职领导关键时刻该如何作为。最后，自修方案制定了3AnhFa+k6tVFTFBSeataYIvCUlRsdkZbiS8RpBMCJkB4=种不同海况下的3套方案。大迪拜号航行中，全船除值班外全员投入并加班加点，共100多个残损点经过20天自修全部完成，又进行质量自查整改。船抵达美国目的港，一举通过安全质量检查。总裁连发两份电报予以祝贺和致谢，并在全公司开先例奖励他们3000美元。

卡塞尔号堪称疯狂巨轮，看这第61航次！在日本横滨装载4400辆豪华轿车，航行至加勒比海10余个国家的20多个港口卸车，时间最短的一个港口仅两小时，航程22439.5海里，整个航次用时仅仅60.2天。

可2005年1月至7月间，卡塞尔号进入船东倍感棘手的6个国家的7个港口，接受安全检查、年度检验与保安水准检查等，那时澳大利亚的AMSA、美国海岸警备队的USCG、欧洲巴黎备忘录签约国、挪威船级社与巴拿马船旗国等，都是世界头一等严格的机构，而他们却都一次性通过。在美国港口，他拿出一副白手套，请美国警备队检查官戴上，在船员生活区任何一处触摸，看有没有一丝飞尘，检查机舱里有没有一点儿油污……也因连同半年前，他的卡塞尔号在美国西海岸前太平洋一处，参与援救一条遇难帆船业绩不凡，卡塞尔号获美国海岸警备队有关机构授予的“全球杰出安全贡献奖”。

八、实践“天书”的勋业（下）

实践“天书”，时常是和风细雨、静水深流，亦日积月累与精叠细垒……可紧要处紧要时，其力量爆发出之磅礴、其成效产生之神奇、其业绩创下之巨大，无法想象呢！尤其是他带着“弟兄们”驾驭巨轮驰行在这全球的深蓝上——

“白令海之战”

1996年冬季，北接北冰洋、南连太平洋的白令海，巨浪滔天。从北冰洋上空疾飞而来的云块聚集低空，在翻腾；足有11级的西北的狂风呼啸，仿佛要把这200多万平方公里的白令海整个抛向空中；浪涛排山一般，白茫茫的浪花发疯似地打着旋转……他的钢花轮满载着4万吨小麦，一个多星期前离开加拿大温哥华港口，进入白令海航行，此时已是第三天。巨浪不断轰击船首、轰击右船舷，连连激起10多米高的浪柱子甩在船甲板上，发出轰轰响声……

他在海图上看了下二副刚刚标注的卫星导航船位，嗖地划出转向航线，然后一个箭步奔入驾驶台，双眼紧盯着前面海面，神情严峻地喊出舵令。这是他航海生涯中海况最险恶时发出的转向舵令：

“右15度！”“把定！”“右20度！”“把定！”……

操舵水手此刻神情同样凝重，身子挺直，眼睛盯着驾驶台大玻璃窗前的舵角显示器，嘴里回叫出舵令，双手谨慎万分地转动舵轮。船首终于开始向右转动，同时一个个巨浪几乎全部甩在前舯部甲板上，船体颠簸的幅度更大了。如此情况，二副当然头一次见到，惊恐万分。

但这个航向一定得转！不然有可能那4万吨小麦将全部损失，这损失在《国际航运法》上属不可抗力因素，有保险公司，船长无责任，可那等于彼时我国一个县农民夏季的麦收产量啊！

钢花轮终于缓慢又艰难地转向新的航向，那将驶往美国阿留申群岛海湾。他指令船报务员，给美国海岸警备队电台发电报报告。

钢花轮转向后与浪涛的斜角加大，船受到浪涛的打击更大了。二副走近了说：“船长，我大学的一位同学说美国那批在巨浪上折断的自由号轮……我们到海湾后还是避风几天好啊！”

“你瞎说什么！”他叱咤。

二副说的是二战期间，由于战事急，美国政府征用一批商船载运军火弹药，供应战场，非常时期建造的这批货轮，质量大打折扣，一部分折断于大海大洋狂浪巨涛中。可这钢花轮由我国两家相关的大型国企共同投巨资委托建造，经营属香港宝运公司，因为主要用于出入美加两国的五大湖区，船型长度比同吨位散货船长出1/3，宽度窄了约1/3，但龙骨等结构强度是同吨位船的数倍。他担心的是甲板上货舱下口的接缝部位等，平时容易积水而钢板腐朽，这个时候可能受浪涛轰击已经受损。

第二天下午，钢花轮驶入阿留申群岛海湾。海湾内没有狂风和巨浪狂涛，但阵风仍足有8级，涌浪滚滚（海上人所称涌，指的是由远处的巨浪起伏波及而至，巨涌的宽度有数米至数十米，高度亦有数米至10多米）。

甲板上他担心的地方果然已经出现险情，一共有30多条裂缝，还没完全开裂，分别长10多厘米至50多厘米不等。

那是一场怎样的恶战啊！党员大管轮徐东涛与党员机工长刘洪扣两人专事电焊，他们整个身子卧伏甲板上，手中的电焊枪不停地喷射着绿色焊火，红色的火星四溅。除了驾驶台与机舱值班人员外，所有人都来了，有的搬运沉重的钢板，有的用回丝不断地擦干甲板裂缝，水手们分两组，各自扯起一块油布遮挡在正在电焊的两位上空，不让浪花溅湿了电焊枪。船在颠簸，勇士们忽而身子趔趄，忽而身子半蹲；浪花泼来，每个人身子湿透。零下30多度的寒风像冰刀一样刮在身上，他们冷得身子发抖。业务部的两位厨师拿着热水瓶在甲板上强行行走，给大家送热水喝。突然，一股涌浪从甲板与船舷之间的疏风口哗地冲进来。“危险！”党员水手长王金道，一个卧姿扑上电焊机，不让海水冲湿，海水淹过他的身子……大家一个个全都成了冰人一般，身上衣服都是冰块冰凌子，嘴唇乌黑乌黑。然而，战斗在继续。

整整6个小时过去，钢花轮这一场硬仗终于结束。

他仔细检查每一处焊接，都是在裂缝地方先焊上一条钢板，然后在四边加焊4块钢板，强度无比。

“开航！”他像战场上的将军那样，站在甲板上挥手下令。一会儿后，钢花轮又朝着那狂浪巨涛的白令海方向扑去。

半个月后，钢花轮抵达目的港我国宁波港。经检验，船甲板因及时抢修而无一处损伤，4万吨小麦全无损失。香港宝云公司为此特地发来贺电。

掌航三国船员之航轮

2007年中国传统的七夕这天傍晚，浩瀚无际的印度洋柔情无限，洋面如一匹摊开的偌大无比的深蓝色绸布，无声无息地掀动一个个数十米宽而长度不见边际的圆弧形余涌，空载的大迪拜号颇显身姿轻盈地向前行驶着，目的地为中国宁波港。它的右侧距200海里处，正是有“印度洋上花环”誉称的岛国马尔代夫。但此时，大迪拜号前舯部高高的驾驶台下面甲板上，却有如此一幕：10余位中国船员与10位乌克兰船员，还有3位菲律宾船员（乌克兰藉），搬来一张张餐桌，黑色的音响设备也搬来了，还有中国的火锅与欧美人钟爱的烧烤炉……

大迪拜号3个月前易手德国一家公司，德国公司签约的是乌克兰船员，但德国公司行事谨慎的总裁提出要求，恳请潘船长与他甲板部的船员上大迪拜号，与乌克兰船员“磨合”一个航次。

他蒙了！

“一桌菜来三桌人，这仗怎么打！”三国船员数月一起待在同一个空间，更要完成艰难的航运任务。航运界“老枪”知道，此为大忌！外国海员更是有酗酒的、殴斗的，还有在港口下去后不回船的……但很快，他又如握着定海神针，气定神闲。大迪拜号刚开始在日本的横滨港装载汽车，乌克兰电机员三天三夜不见身影，卡比林踢开电机员房间门，原来电机员独自在房间里酩酊大醉。怎么处理？当然是“被工休”。卡比林提醒：“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他呵呵笑着说：“你太多虑了。”他了解到电机员酗酒的原因，是因与家里妻子长期感情不合，便数个晚上到电机员房间，聊天开导，解开心结。另一方面，船上成立三国船员组成的禁酒队，把每一位船员房间里的酒统统收起来，然后定时定量发放，航行中每人每天只喝一小瓶啤酒。乌克兰船员嗜好牛肉，他请厨师在港口订货时把牛肉数量增加为过去的3倍。外轮上分高级船员餐厅与普通船员餐厅，他把高级船员餐厅改为乌克兰船员餐厅，中国船员屈就普通船员餐厅用餐。船开航后，乌克兰船员工会主席找他说，他们乌克兰人出来就想多挣点儿钱，要求多搞些自修项目加班。行啊！大家一起搞吧。项目得到德国公司批准后，他动员了中国船员，三国船员晚餐后集聚甲板上，用小铁榔头敲除甲板铁锈，灯火通明，热闹非常。他到现场宣布，这自修项目经济报酬将按照每个人实绩分配。“咱们三国一制啊！”三国船员笑声爆发……

所以，便有了这印度洋上奇特的联欢会。甲板上玩烧烤，此属蒂维公司船员节日晚上的“专利”，他拿来大大创新。

月亮升起来了，中国人七夕之夜的月亮！

“海风轻轻地吹，海浪轻轻地摇，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中国船员中，那位在海军炮艇上服役了6年的青年水手，手擎话筒朝向大海，朝向皓月，倾注深情展喉放歌；在其祖国的潜水艇上服役了18年的卡比林，弹着胸前的手风琴，沉浸其中。个子矮小与脸上呈赤道黑的那位菲律宾机工，站在船舷一旁不停地拍着手机照片，又录下自己的话：“亲爱的，我们在印度洋过中国人的情人节哩！”一旦船离岸近些有信号时，他一准会把这些发给他的在家乡香蕉园侍候着的爱妻。

随着快节奏音乐响起，8名高大粗犷的青年乌克兰船员跳起踢踏舞，他们双手叉腰，舞步扭动，脚步与甲板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充满欢乐。许是音乐声惊动，船舷两侧外的水面上成排成排的飞鱼不断跃出，鳞光闪闪……

听着下面的响动，站在驾驶台代航行值班的他笑了。大洋深处如此之美！有一种让人之灵魂跃升高洁之美！

约半个月后，大迪拜号抵达宁波港的一家船厂，实施两年一度的中修。这一个全球级非同寻常的航次，在日本的横滨、大阪与神户等3个港口装载2700辆轿车，航行于太平洋西侧洋面，后驶入我国南海，又过马六甲海峡，转而过印度洋，接着驶过好望角进入大西洋，然后是地中海、苏伊士运河与红海。先后在南非的开普敦、加蓬的利泊维尔、摩洛哥的卡萨不兰卡等近10个国家10多个港口卸车。去航中，太平洋上“雾锁”，我国南海夜航中海面上全都是亮着密密麻麻灯火的渔船，难以择路。马六甲海峡来往船舶密集险象环生，印度洋上巨涌如山，更不必言说好望角……但在这3个月中，三国船员兄弟同心，航次任务的完成没有一丝延误。德国公司总裁后来提出再“磨合”一个航次，此时中波船员公司的总经理赫广忱，自然不会再应允。而那位乌克兰电机员，航次中一直称呼他为“我的中国船长老大哥”，在宁波船厂“被工休”离船时，特请了卡比林用手机拍了自己与“中国船长老大哥”的合影。而他离船时，乌克兰船员中最后一个与他相拥告别的卡比林，几乎哭着说：“真想一直与你一起跑船！你怎么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卡比林在此时一定还想到，他的那位乌克兰同胞船长上船接班两天里，已经把船长室里用于招待贵宾的12瓶XO喝得精光……

潘孟初他们，这是创下世界远洋航运史上一个奇迹！

这两年他获得的荣誉同样厚重，2007年获得“中远集团优秀党员”。

亚丁湾斗勇斗智索马里海盗

在中波公司明月轮的此航次，是他航海生涯的收官之作了。白脸书生样的船员公司“总调度”赫总却善运筹帷幄。中波公司航轮中欧航线上的必经之地亚丁湾，眼下已成世界航运界人士的揪心之地，我国海军此时还没有实施亚丁湾护航，外派船长的他被急急召回至明月轮上。

一张特殊的考卷在到来。

天色晨曦初显，波澜不惊的海面上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

此地正是亚丁湾，时值距上文记述大迪拜号约一年半后。12月中旬的一天，与华佗轮同是万吨级杂货轮而堪称姐妹船的明月轮，从红海驶出约4个小时。亚丁湾位于印度洋西顶端，西航通达红海，红海由苏伊士运河连接地中海，又西航便可驶入大西洋。处于如此地理位置，亚丁湾每天来往远洋巨轮达数百艘。海湾南岸地形丁钩状的索马里时常战乱纷起，索马里海盗由此出现，日益猖獗。他们以劫持商船和船员，向船东索取巨额赎金为业，赎金有时高达数百万美元，过程中也有船员被残害。

劈波斩浪在回航国内港口途中的明月轮，满载着进口价值不菲的国内重大项目的大型设备等。全轮已经进入防抗海盗一级战备状态：驾驶台瞭望水手增加至两名，船尾也有两名水手值班瞭望，全体船员除了值班的外，由林德谦政委率队在餐厅待命。全轮两侧甲板上置放一条条消防水龙带，与一箱箱空啤酒瓶，还有木棍铁棍和木板……

忽然，瞭望的水手几乎同时叫道：“海盗！船长，海盗！”他的望远镜里也发见船首右侧斜角方向海面上，两条黑色的小艇从雾中疾驶过来。“发警报！”他叫道并挥了下手。值班大副急忙按下红色的警报按钮，尖厉的警报声刹时全船响起。他抓起直通机舱的电话筒：“老轨（船上轮机长称老轨，第一副轮机长称二轨，还有三轨），干仗啦！快，水压机水压上最高值！主机加速！”说完，又跨过一步，抓起车令盘上的把柄拉了个来回，机舱内骤然响起主机加速的电铃声。

实际上，20多年前中波公司有一条船于马六甲海峡航行时，船长室遭受海盗偷窃。

海盗小艇很近了，每艘艇上都是三四人，全都焦炭一般黑肤色、瘦高个，身穿汗背心或挂衫、光脚，胸前垂挂AK-47自动步枪。那模样是索马里海盗中最凶悍的“索马里水兵”。

尖厉警报声中，待命的船员快速奔至右侧甲板上，手中紧握“水龙枪”，手上攥着啤酒瓶的两队船员已经准备就绪，他们都按照训练时的方式隐蔽在船舷钢板后面。“好！准备得好！”林德谦在走廊甲板上鼓舞着士气叫喊道。

“Stop！（停船）”“Stop！（停船）”……海盗们站在小艇上挥手叫喊。60米、50米、40米、30米……“冲水！”他在高七八米的驾驶台上用高音喇叭往下面发出指令。

瞬时，船员们在遮蔽身子的船舷后猛然挺起身，他们手中的9支水枪一齐喷射，强大的水柱组成水墙一般挡在海盗小艇前面。海盗小艇一时慌乱，艇身打着旋转，但他们很快恢复过来，加大艇速猛冲过来。

“‘啤酒瓶队’上！别扔他们身上！”他接着又发出第二道指令。

一时间，水柱与啤酒瓶一齐下来，海盗小艇无法靠近，行驶着的明月轮把小艇甩在船舯后部。船员们在林德谦带领下，迅即奔过去打“水枪”、扔啤酒瓶。但两条小艇霍然相继扔出两只系着绳子的铁钩，这是海盗的关键一招，只要铁钩挂上商船的舷帮，他们便手抓绳子脚蹬船身钢板爬上船……国际商船不可装备武器，而海盗刀枪全有。说时迟那时快，手里分别抓着一块木板的两位水手先后一个大转身，以挡打铁钩。但见铁钩甩出的力度都差一点点，先后擦着船舷掉落海里。船上水手用木板挡打，让海盗如何再度扔上铁钩一阵迟疑。

海盗小艇很快落在明月轮后面，但又一齐冒起黑烟，对着船尾加速度驶来。

船尾距离海面低，海盗极易突破，所以明月轮一进入亚丁湾，船尾的4支消防“水龙”一直朝着海面喷出强力水柱，以阻挡海盗爬上船。

“右满舵！”“回舵！”“左满舵！”……他在驾驶台迅即施发舵令。明月轮走起了S形航行法，由此船尾掀起巨大S形的浪涌，海盗小艇被浪涌掀动得大幅度颠簸，前进速度大大降低。

“船长，他们远一些了！”对讲机里传来船尾的报告。但又传来惊叫声：“不好！他们打火箭弹！”话音刚落，两枚火箭弹已经飞到驾驶台两侧空中爆炸，浓烟、火光、巨响交杂。大副叫道：“船长，怎么办？”林政委也急急赶到驾驶台来了。

“应该没事了。”他对他们说。花大钱买来的弹炮用在商船厚实的钢板上毫无意义。海盗不再发射了。

他叫操舵水手龚师傅走回了原来的航向，忽然想起该向国际防盗中心等报告，便拿起高频电话筒，来了一通流利的英语。

工作着的雷达荧光屏上显示，海盗小艇现距离明月轮1.1海里，时速20.1海里，而明月轮时速22.3海里。他不禁对林政委说：“这次机舱的弟兄们立大功了！”原来一个多月前在伦敦港装载时，他与林政委、曾宪磊轮机长筹谋，实施轮机突击大保养。轮机部人员在轮机长带领下，日夜苦战半个月，相当于船大修时船厂工人干下一个月的活。最后试车时，曾轮机长兴奋地报告理论时速23海里，而明月轮通常时速为16至18海里。

正说着时，欧盟护航舰队的一架直升飞机来了，在空中陪飞并询问情况，接着向海盗小艇方向飞去，可海盗小艇已经逃散。

“ok！你们辛苦啦！”他说着放下高频电话筒，又拉响一个长长汽笛声致以谢意，这也是不胜兴奋宣告着明月轮抗击海盗之胜利。

据悉，索马里海盗在2008年极为猖獗，据统计共袭击商船100多次，其中劫持40余艘船只及船员，我国一艘属天津某国企的规模渔船和渔船上10多名人员被劫持……就在明月轮驶出亚丁湾后第三天，中远集团振华轮被索马里海盗袭击登轮，但在振华轮全体船员冒着生命危险奋力反击下，海盗最终逃逸，中远集团为此通报表彰与重奖振华轮全体船员。

关于振华轮此消息经媒体报道，国人振动与振奋。可他的爱人马老师获悉后赶紧拨打赫总电话关切地询问，电话中得知明月轮已在顺利返航时，她那只紧紧压着胸口的手才放下。

尾声“我精忠报国，

我更兑现了誓言……”

2009年6月，他光荣退休。他是多么爱那片深蓝，但身体状况不再允许。在上述最后的航次里，他时常在晚餐后站在船尾甲板上，双眼看着不断往后铺开的浪花带，心头默默地说：“我精忠报国，我更兑现了加入崇高组织时立下的誓言……”那是值得自豪的，他自干上三副至今，没有在航海技术上失误过一次。当船长跑了60多个航次，没有发生过一次航海安全事故，航轮都是准时完成航次计划，仅仅一次主机在海上抢修3小时属于航次计划外。计有数百位船员在他的船上先后与他同船，没有一人涉外违纪违法，没有一人患疾病延误治疗，三位工伤的船员都完全康复，数十位技术干部职称晋级都很顺利，其中10余位已分别是船长与轮机长。他任兼职政委以来，共计有10多位船员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数位党员与一位预备党员业绩优异受到中波公司党委表彰。那两位“被工休”的，一位已成为优秀机工，另一位已当了大副……他实在无暇加入中国城市经济学会等组织，那个国庆座谈会暨国庆庆典他也无法参加，因为正值在大海上航行。

那是他时常忌讳忆想的，送他上船时撂下那句朴素却慈爱话语的父亲，10多年前在他的船航行于大西洋上时病故，公司领导和妻子考虑他职责特殊而一直未告噩耗。完成航行计划后回到家，他跪在父亲遗像下身子久久不起……

退休后他多次到本市的泰华、北京的鑫裕盛、苏州的泛洋、福建的中泉等船员基地公司，为上岗前的新船员做报告，报告题为《献身航海事业，报效我的祖国》，聆听他报告的连同那些公司机关白领累计数千人，每一场报告告终，总是响起雷鸣般的掌声。2020年，他的母校如今的集美大学，将他的事迹载入学校厚重史记般的著书《百年航海》。

无疑，中国船长如他那样驰骋全球大洋，概有数十位或至上百位，但如他留下那般优美航迹线的，必定是凤毛麟角。

中国远洋，已成全球雄师！你们在深蓝海洋上为祖国划下划时代的辉煌！

责任编辑/赵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