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的“真实”看“虚拟”的未来
2024-08-14陈莉
摘 要 近年来,中国歌剧的多样化创新发展,不仅为观众打开了广阔的视野,增添了多彩的体验,而且丰富了歌剧的创演经验。中国首部科幻歌剧《七日》是由作曲家郝维亚和编剧王爰飞再度携手创作的第二部“中国新歌剧”,在体裁样式上则属于“‘正歌剧’风格歌剧”。科幻歌剧《七日》的创新实践与大胆尝试,填补了中国歌剧创演题材上的空白,引发对中国歌剧创新发展的思考。
关键词 《七日》;科幻歌剧;戏剧表达;科幻审美;人工智能
新歌剧的发展呈现出固定创演团队合作的模式,这在西方歌剧创作中是普遍现象。2021年,中国首部科幻歌剧《七日》上演,该剧是由作曲家郝维亚和编剧王爰飞再度携手创作的第二部“中国新歌剧”,明显体现出逐渐形成的合作默契与经验。“中国新歌剧”一词当然不是创作者的随意命名,而是某种对作品艺术定位的文字宣告。而今在中国文化走向全面复兴、中国歌剧迎来新的创作高潮之际,重提“新歌剧”的话题,其间的内涵和意旨与60余年之前相比,显然会有很大不同。[1]实际上,这里的“新歌剧”更多的是一种创作风格上的融合,而就体裁概念而言,它依然属于“‘正歌剧’风格歌剧”。作曲家郝维亚曾续写了意大利歌剧大师普契尼的经典歌剧《图兰朵》(国家大剧院版)的未完成部分。其创作的室内歌剧《画皮》由新加坡华乐团担任富有民族色彩的器乐演奏,并同来自戏曲乾旦唱腔的“鬼”与西方歌剧美声唱法的“人”进行音乐戏剧融合。
实验性科幻歌剧《七日》试图探索未来,将故事锁定在未来世界2050年夏天。全剧讲述在未来的某时,艺术家司徒睿(男中音)陷入作品创作的瓶颈而无法突破,即将崩溃直至命悬一线。女科学家郦尧(女高音)为了拯救他,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将其变成复合人,植入芯片使之得到“重生”。前来探望司徒睿的女友楚荞(女中音),无法接受且质疑容貌一样的恋人和变质的恋爱关系……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高科技复合人替代真实人物的艺术体验,引导观众思考我们是谁、我们的生命价值与意义何在。
一、科幻歌剧《七日》的戏剧表达
以现代诗风格的戏剧文学剧本创作的歌剧《七日》,在首演版歌剧剧本的语言表达上具有艺术歌曲的诗词风格,在戏剧文学上具有科幻题材的创新性,在歌剧戏剧性上具有科幻文学与歌剧体裁融合的戏剧特点。
1.《七日》戏剧语言的风格与特征
《七日》的戏剧语言具有现代诗风格,有利于独唱唱段的音乐与诗歌的融合。除了诗词原本的风格特征外,在与音乐结合的过程中,该剧的戏剧语言也体现出多样性与变化性。
(1)现代诗风格结构特征
《七日》采用一贯到底的通谱体结构,自由却不失韵律,虽为现代诗体风格,却不失古体诗风格中对仗、押韵的古韵形式,并自然地渗透在自由流畅的现代诗词中。在语言表达上每行诗最多24个字,最少只有2个字,全剧每行诗词的字数几乎均不等。全剧以“七日”为诗词的宏观结构。其中,第二日为独唱唱段和三重唱,标题为“你是谁?我是谁?”。独唱唱段三次出现“你是谁?我是谁?”“是你吗?”“你是谁?我是谁?”的疑问句,使司徒睿的唱段形成“孤独—追求—感慨”三层递进的戏剧心理结构。诗词结构为三段式连续体,三段结构分别是szusXMOmud/ZWhL06ujpfg==,第一段15行诗,第二段38行诗,第三段21行诗。随后接三重唱,由对唱逐渐转入重唱,剧词在音乐的对位织体结构下,各抒己见。在戏剧情感上相互关联,在人物关系上又相互平行,这些借由音乐在节奏、音高上的对位,通过剧词纵向声母与韵母不统一的语言特征所呈现。
第四日为楚荞的独唱唱段,标题为“你在哪里?”(2023年复排版改为“我爱你”)。诗词以“我来了”“我爱你”为二段式连续体加尾声,其中,第一段31行诗,第二段10行诗,尾声3行诗。尾声“司徒睿我来了,让阳光穿透我的灵魂,射进我隐藏的情欲”与前两段的情感主旨呼应。
第六日为郦尧的独唱唱段,标题为“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独唱唱段共50行诗歌,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40行诗,以末句词“你是全新的崭新的司徒睿”为叠句的不规则诗词行数为划分标准,可分为10组诗词,形成回旋式的剧词结构;第二部分可视为尾声,共10行诗,其结构为中文与英文交替的5组诗句结构,分别为3行中文诗、2行英文诗、1行中文诗、3行英文诗、1行中文诗,各语种诗词逐渐缩减每行句法结构,彰显了科技感与机械感。
歌剧剧词从三人各自的情感出发,多借景抒情、寄情于事,通过比喻、联想、追问等方式,表达了在人工智能时代,他们各自内心对于爱情、生活的情感矛盾。《七日》表现了多元化的主题,如文学主题、神话主题、戏剧人物主题、爱情主题、艺术家主题、死亡主题、净化主题、哲学家主题、英雄人物主题等,以意识流般的诗词语言融入戏剧表达,呈现了独特的意向构思。人工智能的博学的艺术数据库语言,跨越时空、交叉学科思维、融汇多语种多文化的智能语言等,塑造了超越现实的虚拟未来的科幻意向。
创作者的表现手法并不局限于艺术语言形式,注重语言与音乐戏剧性表达的融合,与器乐音响和人声音效的结合,还注重人声的器乐化对语言表达的夸张处理,以及舞美光影意境的语言结构设计等。多样化表现手法的艺术追求不仅有助于科幻主题的戏剧性表达,还体现了创作者对新音响探索的创新思维。
此外,音乐化语言的偶然随机性,改变了常规语言的节奏。这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在规定节奏时值的相同音高上,随机重复完成原诗句;其次,在常规乐句中,根据总谱中的语言提示,随机更换语言演唱,如中文歌词根据提示“换成德语”演唱;最后,在休止符的地方英文切换中文时,形成多文化语言转换的音律节奏化。
(2)文本合成下的语言变化特征
《七日》的戏剧语言体现了多民族、多时代、多群体、多维度的融合,这种多元文化的融合已经超越了人类社会的范围,而具有虚拟未来的多维文化空间特征。在多元文化背景下,民族意识、伦理道德、时代进步等都值得思考。该剧的歌剧美学除了艺术美、科学美、形式美、社会美外,还引发了对虚拟事物的审美态度的思考。这也表现在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所带来的冲击,当机器美逐渐取代自然美的时候,审美态度和方式的变化也具有时代性。
多语种交替、多语种剧词变化方式、中文作为英文的辅音音效存在而发声等,这些多语种运用给科幻戏剧带来了机械感、数据感和人工生命的戏剧表达。诗词因乐句的重复、分裂,以及节奏、旋律等音乐元素的模进与延伸等变化而再现,在《七日》总谱中,原剧本的语言被重复变化,常常表现为诗句结构的片段语言的碎片化重复,次数可以是多次,用以强调语气和情感。语言变化还表现在总谱中的发音提示、语言转换提示等要求。因此,舞台呈现的语言相较原诗词是具有戏剧性变化的。
2.《七日》戏剧文学的创新
作曲家郝维亚在首演前给演员们写了小卡片并说:“《七日》的可贵之处在于关注未来。在剧中我们探讨了人的局限和困局,但是我们依然对未来充满信心,就像我们对待今天的生活,饱含热泪,却依然嘴角上翘。诚然,创造和创新都很难,但是我们努力过,大家在一起快乐地工作过。”谈到创造、创新,该剧的亮点必定如题——“科幻歌剧”,由此吸引众多歌剧专业人士和爱好者前来一睹风采。
《七日》作为科幻题材歌剧,具有中国歌剧创新的里程碑意义。科幻和歌剧的组合是否合理?科幻歌剧是否有必要发展?其实“多声”“数理思维”“三部性”早已不只是西方专业创作的代名词了。求同存异,相互借鉴,相互包容,是营造音乐创作生态平衡的法则。[1]科幻歌剧也正是在这样的生态平衡的音乐创作法则中应运而生。科幻歌剧以科幻作为外衣,以音乐与戏剧的同一性原则为核心。科幻的外衣在《七日》中表现为可植入芯片的肉身,使之成为科技与肉身合体的复合人,智能技术的掌控权大于自然生物的存在感。人工智能发展迅速,可预见性的弊端并非无稽之谈,随着助听器等人体智能化设备的研发及广泛应用,智能化设备对两性关系的侵入与改变等,均体现出创作者对未来的担忧。因此,《七日》的故事背景承载着科学技术原理,并启发观众对人生、未来及生命的思考,将其定义为科幻歌剧是恰当的。
(1)“硬科幻”与“软科幻”
科幻的历史悠久而种类复杂。“硬科幻”概念诞生于20世纪50年代,原是美国科幻作家为重新确立坎贝尔式黄金年代风格的地位所重新提倡的创作主张。70年代之后,“软科幻”这一概念出现,并与“硬科幻”形成了二元对立的区分模式。80年代初,这一区分被科幻作家引入中国,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时期和社会语境当中,被赋予了强烈的目的性和功利性。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科幻创作逐渐复苏之后,这一分类方式因其简明扼要而被广泛采用,但其内在弊病也充分暴露出来。随着新的话语资源被引入中国科幻文类当中,当下科幻作家、理论家进行了理论创新。[2]在中国教育对理工科和文科的学科分类上看,结合新时代审美与学科认知逻辑性特征,《七日》更适合划归为“软科幻”类歌剧。硬科幻类歌剧需要更理性地、透彻地、严谨地运用音乐戏剧,来反映人工智能的科学性运作与逻辑规律。
(2)从科幻歌剧观赛博格
《七日》的人物恰似赛博格式的未来人类,背景屏幕中出现的人脑重复与变化的视觉图,勾勒出华裔美籍作家汤尼·索恩《奇点来临》中智能发展对人类的影响与分析。哈拉维提出的“赛博格”[1]概念,被认为是后人类的一种存在形式,但是哈拉维却否认自己是一个后人类主义者。后人类主义认为赛博格化就是人类转变为机器的过程,但是这种对人类的理解中隐含了一种人与动物的形而上学的二分化。赛博格像动物一样麻痹于被极致支配的技术社会系统,人的赛博格化就是人的动物化。[2]
《七日》中郦尧和司徒睿这对情侣便是赛博格人的化身,郦尧早已化身为赛博格人而渴望得到自然人类的恋情,她向往自然人类真情实感的恋爱生活。直至最终,她因司徒睿的赛博格化,被激发出极大的失望和不舍的人性情感的另一面,且如生物性自然本能地落下第一滴眼泪,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泪水。追求真、善、美且令人同情的复合人郦尧被刻画得十分细腻。二分化的切换与两面性的挣扎对比如果能再明显一些,人物形象会更具戏剧性。司徒睿的二分化及身体表演的肢体动作转换则更明晰,在戏剧上更显人性与赛博格性的对比。在男中音憨厚而迟缓的音色中,人物形象在科学家的操控下显得无奈而被动,如同任人宰割的动物性的人。这种人物角色的色调隐喻充满了艺术性。
(3)从科幻歌剧人声声部刻画科幻人物
浪漫主义时期的法国作曲家比才,曾大胆地用女中音来描绘充满异域风情、生性豪放、敢爱敢恨的吉普赛美女卡门。《七日》中的女中音化身为司徒睿的恋人、传统的真实人类——楚荞。女高音原本在众多歌剧中,曾被塑造成善良美丽的茶花女、《艺术家生涯》中柔弱的咪咪、为爱为艺术献身的托斯卡等女性形象,多为正面人物。在这部剧中,女高音郦尧则化为科学中心的女性工作者,以及运用人工智能操控他者、改变司徒睿命运的未来掌权者。她站在自身角度来表达对司徒睿的爱慕,但这一切同楚荞的愿望背道而驰。三者貌似三角恋的关系,却永远处在未来世界的人工智能磁场中,同极相斥般地彼此悬浮在三条平行线上——互相关联却终未形成交汇。这与音乐自始至终所充斥着的不协和的、持续的音响、音块、音效等形成呼应。郦尧的歌词不断地重复,并在多种语言间切换。中文、英文与德文的切换和交替出现,不仅加深了恋人之间、朋友之间的情感鸿沟,更增添了爱情与友情之间的陌生感,真切地表现了脱离真实肉身的人类如同机器人般的表达思维。
哈拉维的身体隐喻解构了自然和文化的对立,对技术与政治关系进行了再思考,并强调差异、衍射与批判性思维,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但是,哈拉维的身体理论抽空了身体的主观体验的意义,并且含有西方中心论的预设,因而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3]《七日》中,郦尧就具备这样的人物预设性和局限性,她借助人工智能拥有了自己的爱——司徒睿的复合性生命的延续。当然,这是所有“爱”中的一种自私的“我们自己的爱”。它是一种消除所有其他形式的爱,或不同类型的爱,表现为郦尧对楚荞的隐瞒与谎言。她通过一个永远不可能完全真实或完全人性化的男性构造,为了使之生存,为了征服死亡,为了进一步拥有一切的赛博格,辛苦做了许多科学工作。但它总是缺乏创意、灵性和精神。它将是预先确定和编程的,与我们受限的生活相呼应,类似于人造的、完美的“思想”“身体”等。它充满了被虚拟智能化的虚假和脆弱。然而,许多无知和麻木的人貌似更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完美的虚拟操控,貌似更易于被完美的虚拟外表所吸引。
二、虚拟人工智能时代下的科幻审美
《七日》在艺术形式与美的关系、赛博文化与科幻审美的融合,以及对伦理与审美的态度等方面表现出中西方传统美学与科幻审美的融合性。
1.艺术形式与美的关系
《七日》以传统美学思想所凸显的科幻美,以及高科技制作的舞美的戏剧性表达,引发了人工智能时代下,人们对艺术形式与美的理论探讨。
在思维方式上,不同审美认知的群体对于立足于诗意生活的艺术形式和物理上的真理,存有悖论和争议。一定程度上,《七日》体现了二者审美观念的较好融合。它以开放性的审美视角,不仅以传统美学的价值取向表达了人与世界的和谐、自由、开放的发展关系,还体现了在虚拟的未来,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所带来的冲击,使得人类在体验科幻审美的同时,也对审美迷失产生了进一步的思考。
《七日》从传统美学思想的创作思维出发,在整体音乐戏剧的创作布局中以三重法则为标准。这种三重戏剧法则,在西方歌剧形态观念中常见。《七日》作为室内歌剧体裁,其三重法则在音乐戏剧创作中,轮廓更为清晰、简洁,且被视为重点布局原则。它不仅体现在形态的宏观、中观和微观的结构上,更在形式与内容的舞台呈现中无处不在。可以说,《七日》是运用传统的三重戏剧法则来构建科幻审美。比如,三个人物、三角-平行关系、三场独唱唱段、三场器乐段、三部结构或回旋结构、三重唱的重唱形式、诗词的三段式连续体、三种语言、三面立体舞美背景所产生的三种视觉效果等。
技术美在首演版《七日》中主要表现在舞美设计的科幻戏剧性表达上。“光的主题”始终与音乐主题同步贯穿,透过L型舞台的光影变化,如浩瀚宇宙般的背景屏、沙丘般凹凸有致的白色地面屏,营造出未来世界的光影奇幻。在舞台正中背景墙处是三面立体的黑色玻璃材质的金字塔。在光影的照耀下,它光芒四射;在星空的闪烁下,它成为一个透明的结构;在剧中人踏上它的水平地面的立面时,灯光在侧立面上影射出的镜像,伴随黑色的背景在光影间若隐若现,仿佛具有强大磁场的黑洞,一切都将被吸入无底的生活深渊……
靠近下场门的舞台后方,始终安静地平躺着一个低音提琴的大琴盒,它被涂成了白色,和沙丘般地面的颜色融为一体。据导演介绍,它象征着“诺亚方舟”。只是这艘诺亚方舟是否能像圣经故事中传说的那样,在大雨来临、地球毁灭之前,载上所有的物种的恋人?即使载上了,是否是真正的自然之身的恋人,或人工智能的机器?未来的世界,是否还需要诺亚方舟?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苍白的摆设……随着光影的闪烁它也闪烁,时而似星空,时而似山岚,时而似未来世界的斑驳倒影。
2.赛博文化与科幻审美的融合
在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中,赛博文化的重要性与日俱增,从技术到理论、从电影到日常生活,它不断渗透进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歌剧《七日》为赛博文化的传播开拓了疆域,也使中国歌剧题材得以创新。歌剧中对人工智能、人工生命、赛博格、赛博朋克等文化元素的表现,体现了对赛博文化的探索,并表现出真实与虚拟融合的科幻审美。
《七日》的英文名直译为“人工智能的变奏”(AI's Variation)。人工智能的发展与赛博文化的一些基本问题相关联:计算机能思考吗?它在思考什么?它与人类的区别又是什么?在《七日》中,司徒睿作为承载人工智能与赛博文化的角色主体,似乎在向人类生命作出挑战与胜利的宣言。对于作为人工生命的司徒睿和创造人工生命的郦尧而言,他们的存在与关系都体现了数字环境中的生物进程、行为和生命形式。歌剧从艺术的角度出发,以音乐的形式表达了人工生命致力于对人类生命体的繁殖、进化和适应等戏剧内容。赛博格可被理解为“控制生物体”,这是由于人类与赛博格具有同根同源的特征。从审美特征来看,它是自然美与技术美的多维融合。美国理论家唐纳·哈拉维认为,“赛博格是一个控制有机体,一个机器与生物体的杂合体”。[1]存在于人类和类人机器之间的壁垒将被打破,“赛博朋克”逐渐体现出来。广义层面上,一切人类存在都是赛博化,这取决于人类自身运用工具等方式,将其与动物区别开来。理论与实践时常在矛盾视角下对赛博格进行持续思考,这与赛博格角色的精神特征相一致。同样,这也为《七日》带来了赛博格文化语境下的戏剧性的内心冲突。
如作家马克·路德维西(Mark Ludwig)所谈到的那样,某些形式的计算机病毒可以被视作人工生命的原始形态,而其他的程序则遵循自己选择原则来完成虚拟形式的生命演化。[2]歌剧艺术将这样的生命演化以虚拟的将来时搬到了现实舞台中,真实的角色与虚拟的科幻情节体现了人工生命的科幻美。在歌剧中,真实的自我进行着科技性或生物性的转型。在赛博朋克的语境中免于接触真实是被允许的。这也使得《七日》对于未来的虚拟具有合理性。正如哈拉维所言,一个社会现实的创造物,同时也是一个虚构的创造物……赛博格作为勾画社会现实和身体现实的虚构之物,以及一种富有想象力的资源,暗示了一些非常有成果的结合。这样的结合不仅是迈克尔·福柯对赛博格的预言,更体现了真实与虚拟在艺术的未来世界中所呈现的美。[3]艺术形式上的真实与虚拟、音乐表现上的真实与虚拟、文本上的真实与虚拟、戏剧人物塑造上的真实与虚拟……这一切都围绕着美。
3.科幻歌剧的伦理与审美
当前,高科技不断创造新的文化手段与文化形式——现代动感电影、立体影视艺术、分形艺术、电脑绘画等,这些既是技术又是艺术,既是科技文化又是人文文化,展现出“斯诺命题”(Snow's proposition)的“两种文化”融合于高科技文化现象的统一体之中,但在对传统文化与艺术形式的替代上却又表现为空前的冲突。[4]《七日》作为传统室内歌剧体裁,以音乐的形式表达了对这种“替代”所引起的伦理问题的思考,戏剧的开放性显现出科幻歌剧的伦理与美。
科学理性充分体现在关于实验与理论、实验物理学与数学物理学的关系之论述中。歌剧从第五日到第七日,从人性机器人的诞生,到人性机器人与人类并肩生活,再至只剩下唯一一个地球人,这一系列过程以音乐戏剧艺术表现了科学时代背景下的未来社会。它将艺术美、音乐戏剧的形式美、科技美结合起来,对未来时空的伦理道德进行追问。
这种假设本身也体现了艺术与科学的工作原理。法国伟大的科学哲学家彭加勒认为,数学家没有假设便不能工作,就更不用说实验家了。那么,艺术理论家更应如此。《七日》将艺术家的假设与科学家的假设融合,对由不同的生命形式所带来的人机相对性地位、情感差异、生命价值等伦理与美的相关问题,进行追问且有启示意义。
人工智能的崇高美和人类即将灭绝的悲剧美都离不开伦理与审美视角。崇高作为一种审美形态,“从主题精神的异化复归为主题精神的自觉”[1]。康德从哲学上进行思考,赋予了崇高感更加深刻的内涵——体量的无限大,即事物体积、数量、力量的无限大。科幻歌剧《七日》正是超越了常人对于时空概念的思考。光的主题与两次变奏及唱段表现了时空所体现的真实与虚拟。在有限时间的跨越中,光的主题与变奏成为替代空间的时间延展艺术形式。这样的多维空间中集聚了无限大的宇宙能量,超越了人类的感知。歌剧第六日题为“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意味着世界上其他人都变成了人机复合人。这表示在未来世界,约有几十亿人将被机器所取代,这种数量、体量、科技的力量之大是难以想象的。在审美主题的预设和假想中,审美对象由迷茫转为征服,再到迷失,在对科学的崇敬和对未知世界的迷失中体验到崇高的快感。崇高感必须是在审美对象处于安全的状态下才能体验的,它具有审美前提和条件。《七日》将故事投射在未来,这本身为审美主体完美提供了对科幻崇高美的审美前提条件。尽管主体对科幻伦理问题表现出质疑与担忧,但对于身处当下的主体而言,科幻仅是假设,自身并未在当下或即将受到生命改造的威胁。因此,观众对于富有崇高美与科幻伦理的歌剧体验是合乎情理的。
鲁迅曾说,悲剧是将人类最有价值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科幻题材作品《七日》将人类最有价值的永恒爱情、生命,以人工智能等高科技进行自然生命解构与人工生命重建。这种从人到机器或赛博格的转变,预示了自然人类即将灭绝的悲剧。这是广义的令人悲叹的悲剧,同时也是狭义的具有审美体验的悲剧。《七日》不仅以悲剧的姿态,通过诺亚方舟隐喻“洪水灾难”所带来的“世界末日”,正如人类滥用科技、肆意破坏自然生态平衡一样,给自然和人类社会带来灭绝之灾。世界末日的主题、与命运斗争的主题,是西方戏剧神话的传统情感诉求。在传统西方戏剧思维的影响下,《七日》表现了人类的贪婪,对于生命长生不老的追求,以及自我情感、占有欲望的满足。人类不择手段、滥用科技来破坏人类的自然生命,是值得反思的。
《七日》本身并没有以任何批判思维对科幻歌剧进行伦理道德上的指责,而是以融合中国传统悲剧美的中和情感诉求,创作了开放式结尾的终场,以客观的艺术表达凸显了人类即将灭绝的悲剧美,并使观者从伦理与美的立场,体验了虚拟的悲剧性的宿命感。
三、结语
科幻歌剧《七日》以特有的戏剧内涵,呈现出丰富的哲学与美学思想,并使观众对新歌剧产生了新的思考。依托科幻的外衣,该剧不仅展示了计算机和生物学交叉的学科前沿内容,还对我们传统的生命和智能观提出了挑战,而且提出了很多新的方法论。[1]在戏剧表达上,现代诗风格的文本创作,将中西文化传统和现代语言思维相结合,创造性地运用多种表达方式,实现科幻戏剧文学的音乐化表达,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在科幻歌剧审美上,艺术形式、赛博文化、伦理等,都与美有着密切关系。《七日》以音乐为载体,所承载的科幻戏剧内容,形成了科幻歌剧独有的审美品格,从而使审美主体在体验美的快感中,不断产生对生命价值与情感伦理的思考。
综上,作为中国新歌剧的科幻歌剧《七日》,继《画皮》之后又开创了新的风尚,为多元化的中国歌剧创作拓展了道路,在借鉴与融合上使中国歌剧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从《七日》展望未来歌剧学的理论建构与学科建构,需立足于歌剧本体大胆创新,以广博的科研视角和交叉性的学术思维,使未来歌剧学发展展现出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七日》紧扣时代脉搏,是一部具有预见性和启迪性,敢于大胆尝试与探索的新歌剧。
【作者简介】
陈 莉:上海音乐学院博士生。
(责任编辑 刘艳妮)